新郎新娘休息室裡,尉遲明辰體貼地將金悅桐戴着的鳳冠取下來,一旁的傭人趕忙接過,放進箱籠裡。
婚禮儀式結束後,兩夫妻會在休息室裡稍作休息,換禮服,補個妝什麼的。
金悅桐端坐在椅子上朝他搖了搖頭:“還好!”
後頭的傭人正忙着替她拆髮髻,一會兒會換上晚宴用的禮服,這頭髮自然也要重新梳過,千雪已經將晚宴禮服取了出來,展開後掛在衣架上,有褶皺的地方,會用蒸汽熨斗再燙一燙。
此外,她還有一套敬酒服,兩套都是輕便的旗袍,不像去祠堂和婚禮用的禮服這麼隆重,但也是名家設計,一套白色,綴滿了水晶,一套藕粉,上有銀絲線繡的蓮花並蒂,都是難得的珍品。
幾個傭人妥帖地將配套的高跟鞋也取了出來,一雙漆皮裸色,一雙嵌着珍珠和水鑽,跟都不算太高,便於她一會兒招呼賓客要來回的走。
夏葵端着茶和點心過來伺候道:“少爺,少奶奶,吃點東西吧。”
“我不吃了,一會兒出去有幾個長輩要見。你替我好好伺候少奶奶。”
“噯。”
尉遲明辰換了一身黑灰色的中山裝,比起西洋化的的西服,他更適合立領的中山裝,能多生出一副書卷氣來,繫好領口的扣子,他看向金悅桐,她正小口小口的吃着蓮子湯。
看她吃的那麼認真,好似很美味似的,不免湊了過去,“來,餵我一口。”
她笑了笑,想換個調羹,他卻握着她的手,用她吃過的調羹吃了。
她呆了呆,從去年訂婚到現在,兩人相處也差不多一年了,她仍是不習慣這樣的親暱。
尉遲明辰擦了擦嘴道:“好了,我得出去了,晚了父親就該讓人來喊了。你多休息一會兒,不急的,有事就讓夏葵來找我。”
“嗯!”
他走後,金悅桐發愣地看着他吃過的調羹,人有些恍惚。
一旁的幾個傭人倒是羨慕極了,見兩人剛纔的親暱,不由道:“大少爺真是疼少奶奶。”
“是啊,我們少奶奶真是有福氣。”
“看來夫人很快就能抱上孫子了。”
幾人你一言我一句,說的十分熱鬧,聽在金悅桐耳裡,卻是一點沒有感覺,頓時失了胃口。
“千雪,我不吃了,拿下去吧。”
“是!”
夏葵見她只吃了幾口就不吃了,擔心道:“少奶奶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
“沒有!”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可東西還是要多吃些,一會兒又要招呼客人,又要敬酒,您恐怕沒時間吃東西,這蓮子羹就是給您墊墊底的。”
“我知道,但可能是累了,沒什麼胃口。”
“要不要我讓廚房做些別的過來,您瞧,這有沙琪瑪,綠豆糕……或者給您做點熱乎的,小餛飩,湯圓什麼的?”
她搖頭,揉了揉了太陽穴,“我就是有點累,想眯一會兒,可能是中暑氣了。你們先下去吧,千雪陪着我就行了,要是餓了,我自會喊你們的。”
“噯,那好,少奶奶您好好休息。”
夏葵是個識相的,知曉她是不想讓人打攪了,趕着一羣傭人出去。
少了七嘴八舌的傭人,休息室裡一下就清靜了,千雪看着她鬱鬱寡歡的模樣,問道:“小姐,您是不是後悔了?”
“後悔?爲什麼你會這麼問?”
“您看上去一點不像個新娘。”
“我只是累了。”
“小姐,您別騙我了,您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我還能看不出來嗎?我之前在祠堂看到了……”
金悅桐雙眉攏了攏,“你看到什麼了?”
“看到莊……”
“不許提這個名字!”她厲聲喝道:“永遠都不許再提這個名字……”
“小姐,您別生氣,我不提就是了,我只是怕小姐您委屈了自己。”
“委屈……”她苦笑,“我不覺得有什麼委屈的,比起慘死的母親,溺死的弟弟,還有被燒成灰燼的舅舅一家,我這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千雪,你還記得嗎,舅舅,舅媽,表兄,還有表妹,她們的屍骨是怎麼被吳卓蓮處理的……四個人的骨灰放在一個罐子裡,然後混進肉包子,餵了狗,你還記得吳卓蓮那時的嘴臉的嗎,她在笑,笑得格外快活,如果你還記得……如果你還記得的話。”
她越說越激動,爲了控制情緒,她用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腕,狠命地捏着。
“還有你的妹妹,你忘記她是怎麼慘死的嗎,她是爲了你和我,攬下暗殺吳卓蓮的所有罪責,我沒有辦法忘記,她是怎麼被金鳳麟這個畜生折磨的……千雪,千雲死的時候,只有14歲,她死不瞑目啊!”
“小姐您別說了,我都記得,我都記得……”
她怎麼可能會忘記,她的妹妹當年爲了保護她和小姐,一力承擔了所有罪名,想一死了之時,被金鳳麟捉了回去,百般凌辱,這還不夠,還聚衆將渾身是傷的她,拉去馬圈,逼她和灌了催情藥的公馬……她不忍再想下去,那些人就這麼看着,像看戲一樣看着她遭受這些。
她怒睜着雙目,無法忘記妹妹的慘烈的叫聲,永遠都無法忘記。
“你失去了妹妹,我也失去了弟弟,笑笑……我那可憐的弟弟才只有5歲,他那麼懂事,那麼聰明,卻死在冰冷的池子裡,千雪……如果我不能將那些害死他們的人送去地獄,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活的安心。我的幸福又算什麼,我這輩子就是爲了手刃仇人而活的。”她的手使勁的摳着手腕的皮肉,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心不至於痛的裂開。
“小姐,放手,會留下傷痕的!”
千雪哭着撲過去,將她的右手扯開,白皙的左腕上已是顯出了青紅交錯的指痕,她趕忙取遮瑕膏來,一點點將痕跡覆蓋,然後又撲了一些蜜粉和定妝粉,好歹是將痕跡掩蓋住了。
做完這一切後,她抹了抹眼淚,“小姐,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話。”
“你知道就好……”
“可是小姐你喜歡明辰少爺嗎?”
“他待我很好……”
尉遲明辰對她的好,整個別院的人都瞧的出來,只是她的心被鎖上了,無法輕易打開,在這件事上,她承認有愧。
“感情的事,是能培養出來的,不是嗎?”
“但是尉遲夜辰並不好對付,而且您也說過,葉嬈絕不是普通人,只是沒人能查到她真正的底細。”
“她的確是個意外,但未必對我們沒有益處,他們兩兄弟雖然不和,但有一點可以確認,那就是他們都不會讓金家猖狂太久,我的目的也是此,讓金家的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這還得感謝表哥,拼死將一羣死士送到我身邊,若是沒有他們,我也沒有什麼籌碼可以讓明辰對我另眼相看。”
“那他對小姐的好不就是在利用小姐嗎?”
“我不也在利用他嗎?沒什麼差別。我只需牢記一件事,那就是我和他現同坐一條船,在沒有將金家的人挫骨揚灰前,這條船不能翻,所以就算拼盡了所有,我也會幫着他對付尉遲夜辰。等到大仇報了……若他勝了,願意讓我繼續陪着他,我便陪他這一生一世,若是敗了,我也不會獨活,會與他一起赴死……”
她的人生,早在母親弟弟,舅舅一家慘死後就註定了只有一條血淋淋的復仇之路可以走,活着僅僅是爲了復仇,別的……
她揚起一抹虛無空乏的笑容,別的下輩子再說吧。
這輩子,她的靈魂已被折磨的支離破碎,來世,她連人都不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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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要上哪去?”夏葵路過廚房,看到別院的一個婆子端着個盅,遮遮掩掩的,心下起了疑。
婆子一驚,冷汗都出來了,忙道:“葵姐,這是……我自己吃的,是蔬菜粥,我這忙了一天,米水不進的,餓死了。”
“自己吃?”夏葵走了過去,趁她不注意,掀開盅蓋,好傢伙,這哪是蔬菜粥,分明是燕窩粥,還是極品燕盞熬的,奪過她手裡的餐盤放到一旁的桌上後,便狠狠給了她一巴掌,“吃裡扒外的東西,竟敢偷吃燕窩粥,我看你是活膩了。”
“葵姐,您聽我說,我不是故意,真的不是故意的。”
“還說不是故意的,你眼睛沒長嗎,這是什麼,是你能吃的嗎,你就是看都沒資格看。這件事我一定要和夫人說,讓你滾出別院!”
“葵姐,我求您了,我求您別說,我給您跪下了,我……我這是有隱情的。”
夏葵瞥了一眼她拽着褲腳的手,擡腿甩開,問道:“什麼隱情?”
“你知道的,我原先被夫人安排到少奶奶身邊伺候,但我和那個千雪有了過節,其實是小事……但少爺好像要把我調走。”
“嗯,這事我聽說了。”夏葵覺得這婆子應該沒那麼大膽子,她一直規規矩矩的,沒出過錯,沒道理今天少爺大婚,犯這麼個錯誤。
婆子半張臉都被打腫了,說起話就像嘴裡塞了個小籠包,“葵姐,我就是想獻個好,聽到少奶奶身體不舒服沒胃口,就擅自煮了這粥。”
夏葵頓時明白了,“你這是想在少奶奶面前露個臉,討個好,好讓她記住你,到時在少爺面前美言幾句?”
“對,我揣的就是這個心思,別的沒有了。”
“你們這些人,就會拍馬溜鬚,以爲這樣就能雞犬升天了?別忘了,少奶奶上面還有夫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內宅也是這個理,誰得主母歡心,誰就能出人頭地,她夏葵怎麼會不明白這心思,但也不能忘了現在當家做主的是誰。
婆子笑了笑,“您看您說的,我就是再露臉,也越不過您去。咱是比不得您在夫人那受寵的,所以就……哎呀,是我活該,是我活該。”她掄起手就往自己臉上拍巴掌,“我活該,我下賤!”
“得了,別演戲了。打腫了臉讓客人看去了,還以爲我們別院虐待下人呢。”
“那這燕窩粥……”婆子搓着手,一臉諂媚地看着她。
“端去吧……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她本來是想訓她一頓的,但想想少奶奶什麼也沒吃,萬一病了就不好了,這燕窩粥來的也算及時,多少吃點,養壯些纔好生孩子。
“噯,謝謝葵姐,謝謝葵姐!”
“快些去,別磨蹭,冷了傷腸胃。”
婆子立馬捧着餐盤往休息室跑,夏葵嘲諷地哼了一聲,也就忙去了,她並不知,那婆子對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
“橫什麼橫,早晚趕你們這幫別院的爛貨睡大街去。”
待她走到休息室門口時,前頭廊上有個人影,瞧了一眼,赫然站着元媽,兩人對了一眼,打起了暗號。
“辦妥了?”
“辦好了,就在手上端着。”
“好,趕緊的,別耽誤了。”
“包在我身上!”
元媽笑眯眯地豎起了大拇指,然後閃身離開,婆子端着餐盤進了休息室。
“少奶奶,燕窩粥來了……”
誰知休息室裡除了金悅桐,還多了個人,竟是金鳳鳴。
她聽是燕窩粥,笑道:“這倒來的巧,我正好餓了,晚宴還沒開始……這燕窩粥我就將就一下了。”
“哎!?”婆子傻眼了,忙不迭後退,“這是……這是給我家少奶奶的。”
“你家少奶奶吃不下,別浪費,拿來!”
金鳳鳴的出現是個意外,也不知道是吹什麼風了,她就來了,就是金悅桐都很納悶,婆子來的時候,她也是剛到,也就幾秒,像是刻意過來搶這碗燕窩粥的。
“這……”
“你這婆子真奇怪,我這客人不能吃嗎?”
婆子看向金悅桐,“少奶奶,這是給您的……”
“給她吧!”金悅桐沒弄明白金鳳鳴來此的目的,好在她和千雪之前說的話她沒聽見,來的時候,她正好在換衣服,現在換完了,正要出去,遇上這麼件事,自然不想橫生枝節,想吃就讓她吃去。
“你聽到了,你家少奶奶不吃,給我!”金鳳鳴伸了手。
婆子心驚啊,這粥里加了料的。
她下意識往後退,金鳳鳴上前幾步執意要拿,拿起後,突然哐啷一聲,撒了,盅落到地上摔了個七零八落。
金鳳鳴的衣服也沾上了湯粥,這粥剛熬好,有些燙。
玳瑁趕忙上前替她擦拭,對婆子怒眉揚起,“大膽!”
婆子一嚇,想說不是故意的,嘴還沒張就被白玉給擒住了,直接撲倒在地上,“哎呦!”
“你個死婆子,竟敢對我家小小姐不敬,哎呀,小小姐,您的手紅了。”
此時的金鳳鳴也烏雲罩頂似的黑了臉,想她長這麼大,還沒人敢這麼對她,立刻道:“白玉,拖她出去,給我打死!”
打死!?
尉遲府可沒這規矩,但是金府有。
“是!”
“少奶奶……”婆子慘叫,撲騰着要往金悅桐那爬。
金悅桐算是看出來了,這是故意來刁難她的,剛結婚,家裡的婆子就被金家的人打死了,婆婆會怎麼想她,正準備救那婆子,休息室的門開了,進來的是金鳳儀。
一見這狀況,她立刻質問:“這是怎麼回事?”
“姐姐,你來的好,這個死婆子,燙傷我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是小姐她自己沒拿穩。”
金鳳儀看向金鳳鳴,喝道:“你又鬧什麼?”
“我沒鬧啊。我就是喝碗粥!你看看,我的衣服都髒了,手也紅了。”
對這些,金鳳鳴當沒看到,對着婆子道:“你走吧!”
“謝金大小姐!”婆子爬起來就往外衝。
到門口時,被玳瑁給攔下了,看樣子是要逮她,但迅速湊近她耳邊道:“告訴你背後的人,若是再玩這種陰招,小心我家小小姐向尉遲清河告狀,看你家夫人怎麼解釋?”
婆子驚得直瞪眼。
金鳳儀道:“還不放她走。”
“還不走!”玳瑁使狠勁地將她推了出去。
金鳳鳴擦了擦身上污漬,哼了哼,“這麼快就玩完了,真沒意思,走咯!”
她說走就走,連個解釋都沒給。
金鳳儀立刻追了出去,拽住她的手問:“你到底在幹什麼?”
“姐姐,我說了我沒幹什麼,就是喝完粥。”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她剛纔在宴會廳沒看見她,便出來尋,還真是尋對了,不然又不知道她會鬧出什麼花樣來。
“唉,姐姐,你可真是……”金鳳鳴朝玳瑁使了個眼色,“你去解釋。”
玳瑁點點頭,附耳到金鳳儀耳邊,嘀咕了幾句。
聽聞,金鳳儀睜圓了一雙杏眼,“又是下藥?”
“是的,大小姐。”
這下,金鳳儀更懷疑金鳳鳴了,“你竟會這麼好心?”
“姐姐,你這是什麼話!”
“你說實話,爲什麼要幫她。你不是恨不得她死嗎?”
“姐姐,我先前幫人做壞事,你說我,這會兒我好心救人,你又說我!”
“因爲你不可能這麼好心。你老實說,你到底揣着什麼鬼心思。”
“哈哈……”她拍手,“還真是我的姐姐,真聰明,好吧,不瞞你,對,我是沒安好心,但這是爲了姐姐你。”
“我?你什麼意思?”
“簡單啊,姐姐你好好想,她要是沒孩子,將來萬一……我是說萬一,她和姐夫有舊情復燃的機會了,便能說走就走,一點牽掛都沒有,可要有了孩子就不一樣了,想走也不能隨便走啊,沒多少母親能捨下孩子跟情夫走的對吧,當然也有可能她非常狠心,但有總比沒有好,我倒是希望她生十個八個的,越多越好。我這可是都是爲了姐姐你哦!還有……姐姐……”金鳳鳴走近她,湊近她耳朵道:“你也少吃這類藥,我知道你是怕有了孩子,爸爸就會殺姐夫,一直避孕,可是這種藥吃多了,終歸是不好的,你不想想將來姐夫,咳咳,萬一,還是萬一哦,倒了黴運,不小心被車撞死了,你怎麼辦?爸爸會讓你守寡一輩子嗎,肯定讓你再嫁啊,到時,你還生不生不孩子了,姐姐,你的孩子是我金家的未來,你可不能爲了姐夫毀了我金家祖祖輩輩建立起來的基業,聽我的,別傻了。嗯?我言盡於此,姐姐,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理!我先去宴會廳了。”
說完,她留下一臉呆若木雞的金鳳儀,自顧自的就走了。
去宴會廳的走廊上,她對着白玉問道:“這邊解決了,那邊呢,動手了沒?”
“還沒?”
“還沒!?真是蠢笨如豬,連下個藥都不會。”
玳瑁接話道:“小小姐放心,鶯草是這方面的行家,她一定知道怎麼下手!”
“我不是擔心鶯草,是擔心尉遲家那些蠢笨的下人,壞了我的事。”她習慣性的捻了捻手指,沉思了一會兒,問道:“那葉嬈是不是很喜歡吃甜食?”
“是!”
“尉遲夜辰呢?”
“不吃。”
“不吃啊……”她臉上揚起笑,“這就容易辦了。白玉過來!”
白玉走了過去,她附耳道:“你通知鶯草就說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