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濃聽得糊塗了,詫異問道:“師父,您到底是在幫誰說話?” 冀鳳致並未正面回答,只捋了捋鬍子,委婉地道:“你也做過和親公主,難道你還不明白,聯姻,就是一種高明的政治手段。要看書通過一個女子的婚事,便能不費一兵一卒而結下兩國之誼,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小的犧牲了。” 冀鳳致兀自說着,眼見她情緒不對,又補充道:“當然,從你的立場看,這的確是個自私的決定;可站在大勢上看,能以最小的犧牲博取最大的利益,再也划算不過……所以他們雖有私心,卻也算是爲國考慮。” 微濃聽後黯然沉默。 “其實,你心裡也理解他們的所作所爲。你生氣,不是因爲他們自私,而是因爲他們不再念及攝政王,還要擺佈你的婚事。”冀鳳致一針見血。 是啊!她不能接受他們這麼快就不顧及聶星痕了,更不能忍受他們利用她!從和親楚國開始,她這輩子最痛恨的事,就是受人擺佈感情,被人擺佈婚姻。 “說了這麼多,難道師父也贊同我嫁?”微濃彷彿聽出了冀鳳致言下之意。 後者沉吟良久,語重心長地表態:“作爲你的師父,我不希望看到你孤獨終老。作爲一直浪跡江湖的老頭子,我更加不願意看到九州繼續分裂。” 微濃像是沒有聽見這句話,她的背脊挺得很直,筆直而僵硬,半點不迴應。 冀鳳致也知她驕傲倔強,不會被輕易勸服,只好再道:“寧王選定原澈做繼承人,必定有他的考量。原澈雖年輕氣盛,但我看他經過行刺之事,人也成熟了,想必以後會穩重許多。再者他對你不錯,日後他若做了皇帝,你爲帝后,也能從旁提點着他少走彎路。” 微濃仍舊沒有任何反應,唯獨下脣微微顫抖,能看出她強自壓抑的情緒。 冀鳳致見狀感到頗爲憂慮:“你難道真打算一輩子不嫁人?你可要想清楚,你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等我百年之後,你一個人孤身在世要怎麼辦?” “我有手有腳,也有金銀傍身,餓不死。”微濃的目光執着堅定,沒有半分妥協之意。 冀鳳致搖頭輕嘆:“我也知道,原澈不是最好的人選。若有一絲可能,我更希望雲辰來照顧你。” 冀鳳致話雖說到,但心裡也明白,他們兩人各有沉痛的心事和沉重的負擔,經過這麼多事之後,是絕無可能了。 “也許正是雲辰自知無法照顧你,纔會爲你安排這樣一個歸宿,你該相信他纔是。” 微濃垂下眸子,並未接話。無論冀鳳致如何勸說,她都毫無動搖之意,表情越冷淡。 冀鳳致也不願勉強愛徒,便停下這個話題,正想着該如何安撫她的情緒,此時卻聽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師徒二人的思緒:“微濃!” 是瓔珞,一襲白裙站在門外。 時光飛逝,一晃四年未見,瓔珞比着微濃印象之中已經大有不同。她不再是一襲黑衣,不再是鋒芒畢露,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面容,沉靜的氣質,略顯豐腴的身段。若將從前的瓔珞比作懸崖邊怒放的野薔薇,如今的瓔珞則是花圃中盛放的白茉莉,變化之大令人驚訝。 甫一見到故人,微濃自然喜不自勝,可看到瓔珞這身打扮,又是心頭酸楚,不知該說些什麼。 所幸瓔珞並無傷感之色,微微笑着走進屋內,先對冀鳳致道:“冀師伯,我與微濃多年未見,想說些私房話行嗎?” 冀鳳致也知微濃一時片刻想不通,遂點頭道:“也好,你領着她四處轉轉吧。” “多謝師伯。”瓔珞徑直走到微濃身邊,一把將她從座椅上拉起,笑道:“走吧,我有一肚子的話要對你說呢!” 微濃強忍酸楚之意,勉強笑道:“好,走吧。” 兩人相攜走出冀鳳致的房間,瓔珞的笑容立即收斂,冷哼一聲:“天下居然還有云辰這樣的人,不肯認你也就罷了,還要把你推給別人!這算哪門子的男人?” 微濃知道她都聽見了,邊走邊問:“你聽見多少?” “全都聽見了,從你說和談開始。”瓔珞冷着面容道:“你別聽那些男人的臭話,他們只會爲了自己好。如今你是個自由身,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誰還能理直氣壯地逼你不成?” 聽聞此言,微濃心中是說不出的感動。這麼久以來,她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壓力,聶星痕的死、燕國的動盪、五萬將士的被困、還有改嫁之事……每一樁都是一塊巨石,沉重地壓在她的心口。所有人都告訴她,要顧全大局,要犧牲自我,要順應形勢……好似她若不同意嫁給原澈,就是自私自利,就是燕國的罪人。 這是她頭一次聽到支持自己的聲音,不禁感到鼻尖酸澀,拉過瓔珞的手由衷說道:“謝謝你,瓔珞,只有你知道我的感受。” 瓔珞安撫似地拍着她的手背:“同爲女人,我怎麼可能不理解?男人們自私,就想通過女人來成事。從古到今,別說什麼和親公主了,王侯將相之間不也是送姬妾送女人?送出去幹嘛?不就是爲了成就自己的事業?在他們眼中,女人就是值錢的貨物,他們根本沒拿女人當人看!” 瓔珞攬過微濃的手臂,拉着她繼續朝前走,繼續怒罵道:“說來說去,燕國想讓你嫁,也得經過寧王的同意。說不準這主意就是寧王出的,你若當真嫁過去,還不是要受他的擺佈?” 聽瓔珞這般一說,微濃腦中閃過一瞬的疑惑。是啊,瓔珞說得沒錯,杜仲他們就算想讓她做皇后,也得經過寧王肯才行。而云辰既然也勸說她嫁,可見他和寧王之前已經達成了共識。 這就奇了,寧王明知道她與聶星痕的關係,而聶星痕又是他的外孫,從倫理上講,他又豈會同意自己嫁給原澈?尤其,寧王並不知道原澈行刺聶星痕的內情,表面上看,原澈可是殺人真兇!而且她曾三番四次頂撞寧王,她能看得出來,寧王對她並無好感,甚至還曾對她動過殺機。 難道是寧王知道了那個所謂傳言?皇后命格?他寧可信其有,所以才非要讓原澈娶她不可? 一剎那間,微濃似乎看到此事轉圜的餘地了——只要讓寧王改變主意,她不就不用嫁了?可是如何才能讓寧王改變主意?再造出一個流言來?說她和原澈八字不合? 微濃正胡思亂想着,忽覺瓔珞停下腳步。她回過神來,才現兩人已經駐足在一間屋子前,還未進門,一陣淡淡的香火味便已送入她的鼻端。只見瓔珞擡手推開屋門,率先走進去,對她招了招手:“進來吧。” 微濃跨進門內放眼看去,一片素縞。她看到了祁湛的靈堂,如她所猜測,香火氣就是從此而來。微濃看了瓔珞一眼,見後者神色自然,遂低聲道:“我想上柱香。” 瓔珞也沒拒絕,點了香遞給微濃。微濃虔誠地鞠躬三次,把香插在香爐上。兩人站在祁湛的牌位面前,不約而同想起在十萬大山的初遇,皆是感慨不已。 嚴格說起來,祁湛數次利用微濃,兩人並不能算是朋友,後來立場相悖,反而敵對。但祁湛是爲了聶星痕而死,只此一點,微濃便覺虧欠他。可惜逝者已矣,所有恩怨都隨着兩個男人的死,隨着燕寧的和談而結束了。從此以後,人們會漸漸忘卻寧國曾有一任短命的王太孫,“墨門第一殺手”的傳說也將逐步消失於江湖之中。 “往後你有什麼打算?”微濃自然而然地開口詢問。 “我?守着墨門啊,還能去哪兒。”瓔珞輕輕地笑。 當初瓔珞愛慘了祁湛,自己則是一味抗拒聶星痕。誰料到兩個男人死後,反而是自己一直走不出來,瓔珞已經能笑着與她說話聊天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瓔珞獨自泊岸,她卻仍在漂泊。 氣氛正有些傷感之際,忽然有一個委屈的娃娃音闖了進來:“娘……” 門外,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娃揉着眼睛,怯生生地看着瓔珞。 “睡醒了是嗎?自己進來。”瓔珞的聲音放柔三分,朝着那孩子招了招手。 這屋子的門檻太高,幾乎到了孩子的腰部,他看着高高的門檻,爲難地望向母親。 瓔珞遂又重複了一遍:“你自己想法子進來。” 孩子扁了扁嘴,似乎想哭,但最終忍住了。他試着擡起一條腿,奈何根本跨不進來,只好小心翼翼地撅着屁股,抱着門檻扭動胖乎乎的身子,試了幾次,終於翻進門檻。 “娘,我進來了!”孩子給自己拍了拍手。 瓔珞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躬身朝孩子張開懷抱:“來,到娘這裡。” 微濃看着眼前生的一切,簡直目瞪口呆。她從沒聽說過瓔珞還有個孩子!而且已經這麼大了! “乖,叫姨母。”瓔珞牽着孩子的手,指了指微濃。 “姨母好!”孩子奶聲奶氣地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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