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盈門客棧的掌櫃,微濃一路南下還算順利,也是託了老天爺的福,她逃跑時恰好趕上臘月底正月初,不僅官兵惦記着過年,搜尋乏力;百姓也張燈結綵,大街上熱熱鬧鬧,倒是爲她提供了不少掩護。要看書 曾有幾次官兵盤查得十分嚴格,都被她巧妙躲過,有一次她甚至裝成叫花子,爲此還被當地真正的乞丐敵視,雙方險些生衝突。 如此一路南下,到了魏侯的封邑豐州境內一直都是有驚無險。而此時已是寧國正順六十六年的正月十五,雖然死了王太孫祁湛,又時值燕寧交鋒、幽州失守,但寧國國內的喜氣不減分毫。大約因爲六十六是個吉祥的數字,而且,百姓們也對寧王無條件地信任,都樂觀相信他能夠擊退燕國,甚至統一九州。 微濃不知他們這樣的自信打哪兒來,不過縱觀眼下燕國的局勢,她自己更沒有多少信心。 入城時太陽已經落山,城門落鑰,微濃眼見着無法出城,只好在城內投棧。聽說當晚有豐州一年一度的燈會詩會,而且今年要比往年更加盛大,這讓她覺得很費解。王太孫祁湛死後還不到半年,魏侯原殊就在封邑上公然舉行這般隆重的燈會詩會,難道不怕遭人非議?可見他根本沒顧忌王太孫的死,也許他還會覺得,他的兒子原澈終於有機會了? 單從這一件事上來看,寧王的選擇並沒有錯,魏侯的確是個沒心沒肺的庸人,連面子上的工夫都不願意做了。可想而知,原澈從前那飛揚跋扈的性格是效仿於誰。 不過總的來說,微濃連日緊繃的情緒在元宵佳節的到來之中得以稍稍放鬆。她不敢露面,只好要了間臨街的客房憑窗遠眺。這些日子她實在過得太難受了,她迫切需要這樣的熱鬧來打動自己,溫暖她越冷寂的心。 終於等到夜幕降臨,城內6續被各色燈籠點亮,亮如白晝。客棧樓下是最熱鬧的一條街,也是入城的必經之路,在這種地方擺燈市,能讓所有入城的人都感受到豐州的熱情。據說,這還是原澈年少時想出來的主意,延續至今已經有十年之久了。 微濃坐在窗前,將窗戶悄悄打開一半,初春的料峭寒風撲面而來,夾帶着街上的歡聲笑語飄入耳中。她探頭望去,猜燈謎已經開始了,就在她樓下,成羣的人聚集起來,其中不乏身姿窈窕的少女,而且,她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戴上面具。 微濃靈機一動,連忙換了身女裝下樓,也買了個面具戴在臉上。戴上面具之後她才明白,爲何那些姑娘家都要如此,因爲有了面具在臉上,就不會被人現真實身份,不用顧及女兒家的名節,更不用顧及自己長相美醜,可以盡情遊逛,甚至可以與男人們一起比拼才學。 這世上從不乏出衆的女子,有些姑娘的膽識甚至在男兒之上,她們也曾有出人頭地的雄心壯志,也有能力扭轉乾坤。只可惜男尊女卑,她們並沒有施展的機會,最終只能甘於爲人妻妾、爲人奴婢,更不幸的會淪落青樓楚館。 魏連翩、曉馨,甚至是原澈的側妃——她連面都沒見過的時令葉,已經算是其中較爲幸運者了。而從某種方面判斷,她自己則更加幸運,論才學,她比不過她們之中任何一個,她所有的地位和見識,都是來自於聶星痕和楚璃的給予。 一想到此,微濃又感到悲傷不已。突然間,耳畔響起一陣歡呼,是有人猜對了一個極其複雜的燈謎,這歡呼與她心頭的悲傷格格不入,她瞬間沒了興致再逛下去,便打算從擁擠的人羣之中退出來。 然而就在此時,街上的喧鬧聲突然變小,似乎是出了什麼事故。微濃朝街角望去,現是許多官兵在沿街攔人、疏散通道,看樣子不像是抓她的。 難道是魏侯過來了?還是什麼別的大人物?微濃怕會出事,便悄悄朝後退了幾步,站在人羣之外方便隨時逃跑。 所有的人都在低聲地交頭接耳,沒有人知道生了什麼,這時連回家都不能了,大家只能在瑟瑟寒風中站着,等候官兵的下一步指示。也不知這般站了多久,微濃感到自己幾乎都要凍僵了,才聽到有人高喊:“所有人脫帽、摘下面具!”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微濃也只得隨着衆人摘下面具,剛擡起頭來,便聽到一陣馬蹄聲越來越近,是一羣騎着高頭大馬的官兵在前開路,拉着一個龐然大物從此經過。 微濃看了一眼打頭之人,是個武官,看纓盔至少是三品。後頭跟着的也不像是普通士兵,盔甲更像是寧王宮的禁衛軍,只可惜隔得太遠,整條街燈火偏黃,微濃看不清盔甲的顏色,只看到他們圍着一輛由四匹馬拉着的巨型馬車,那龐然大物就放在馬車之上,蓋着精緻的綢布,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唯獨能看出來是長長方方的形狀,大小狀如……棺槨? 這個字眼突然出現在微濃的腦海之中。對!就是棺槨!套在棺材外頭的大木槨! 如果那馬車上拉的真是棺槨,又是誰死了?能讓正三品的武官護棺,死的必定是王室中人,至少是侯爵之尊! 耳畔傳來接連不斷的馬蹄聲,微濃飛在心中回憶着,寧王室有哪些人封了侯爵,或者會出現在豐州以南。可想了一圈,沒有任何一人。 寧王三子之中,大兒子是庶出,生母地位不高,故一直沒有封侯,就住在黎都,其子孫更不必說;二兒子寧太子原真,一門子嗣都已死得乾乾淨淨;而三兒子魏侯的嫡子原澈遠在黎都…… 難道是魏侯原殊死了?還是他的其他子嗣?不對,魏侯府就坐落在這城中,若是魏侯府有人死了,豈會經過此地?看那隊護衛來的方向,這棺槨分明是從城外運進來的! 可豐州之南就剩下閔州和幽州,幽州已被燕軍佔領,閔州也不是誰的封邑,會有誰的棺槨運過來?而且看這樣子,他們也只是借過豐州! 猝然間,一個奇異的念頭在微濃心頭劃過,結合着盈門客棧掌櫃說過的話,還有聶星痕的身世,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直覺告訴她,這東西涉及一個天大的秘密,可是她又不那麼確定,她甚至連馬車上運送的是不是棺槨都不知道! 也許是什麼寶藏?什麼器物?還是什麼絕世的兵器?越想,微濃越覺得頭痛,忍不住想要去一探究竟。然而想起自己的處境,她又萬分猶豫了。 爲了一個一無所知的秘密,值得冒這個險嗎?萬一與她無關呢?思前想後,微濃掂量了自己的能力,還是決定放棄。等她下定決心之後回過神來看,竟然現車隊還沒有走完,放眼望去,至少有五千兵馬護送着那個東西,浩浩蕩蕩佔據了一整條街。 微濃恍然現一個問題:如若這東西是從幽州運來的,燕軍大營會一無所知嗎?他們是怎麼放行的?還是說,這東西根本就沒經過幽州?是從閔州來的?微濃突然覺得自己離真相很近,可是她摸不着看不透,反而覺得此事越來越複雜。 直至士兵們已經全部撤走,她仍舊在思考這件事。除了猜測那東西是什麼,還在猜測會送到哪裡。魏侯府?還是黎都?甚至是寧王宮? 經過此事一鬧,燈會詩會自然是辦不成了,大家都覺得萬分掃興,如她一般紛紛揣測。微濃大致聽了聽,並沒有什麼可用的訊息,於是便隨着散去的人羣返回客棧,翌日一早再次動身,繼續南下。 當她馬不停蹄趕到幽州時,已經是正月二十三,燕軍大營仍舊駐紮在此。微濃開始犯難了——這是聶星痕和明塵遠的親信人馬,若是明塵遠擁兵自立,毫無疑問,這些人是一定會跟隨他的。既然如此,自己逃出來的消息是否要告訴燕軍大營?被明塵遠知道她的行蹤,是好事還是壞事? 微濃有些拿不準。思前想後,她決定先去墨門總舵尋找師父冀鳳致,查清楚聶星痕與祁湛到底是死是活。 豈料,人才剛到幽州府,一則小道消息已是滿天飛——燕寧要再次開戰了!微濃大吃一驚,因爲據她所知,明塵遠還在燕國對付聶星逸!寧王這是看準了她逃跑、明塵遠又不在燕軍大營的空檔,要起突襲了! 不管這消息是真是假,微濃都無法坐視不理,她只好臨時改變計劃,先去燕軍大營探探情況。本以爲回營又將遭到一連串的盤問,可誰知燕軍早已接到她出逃的消息,已交代過守營的士兵留意她的行蹤。 “你們如何得知我從寧王宮逃出來了?”微濃一入燕軍大營,便向聶星痕從前的左姓副將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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