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之下,竹風看到主子面有異色,似乎微微眯起了雙眸。正當他想伸頭去看上面寫了什麼時,雲辰已經迅速將《正順紀要》闔上,對他命道:“你去把琮弟叫來,咱們從前定下的計劃,我要提前進行。”
竹風頗爲訝異:“這麼快?您不是說,要等寧燕開戰之後再說嗎?”
“從前是我低估了某人,”雲辰沒有說太多,只道,“如今我要加緊才行,去叫琮弟吧!”
竹風領命稱是,忙將楚琮叫了過來,後者正是睏倦之時,若非今夜除夕守歲,早就睡過去了。他睡眼惺忪地走近書房,打了個呵欠才問:“王兄,您找我有事?”
“是有事,很重要。”雲辰面色凝重。
楚琮一個哆嗦,立即打起了精神,便聽兄長在他耳畔說道:“你已二十有二,這年紀本該成家立業,只是我們身份特殊,揹負國仇家恨,不得不耽誤你了。”
“王兄……”楚琮難過地低下頭。
雲辰柔和的眸光落在他身上,輕輕嘆道:“你已經長大了,可以肩負重任,因而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交給你。”
“什……什麼事?”楚琮面色緊張起來。
“回楚地一趟,替我招兵買馬。”雲辰沉聲說道。
楚琮聞言立刻畏縮:“招……招兵買馬?不行不行,我沒做過啊。”
“不需要你做,我會讓竹風去做,”雲辰解釋道,“但你是王室後裔,只有你露面,我們的臣民纔會相信,才能重燃復國之志。”
“招兵買馬……”楚琮喃喃念着這四個字:“要招多少兵馬?招的人要做什麼?我們有多少預算呢?”
這三個問題,也算都問到了點子上,雲辰讚許地點了點頭:“不用招太多,三五千人足矣;招來的人不需武藝高強,但必須忠心;銀子不必拘泥,你看着給。”
“我們有這麼多錢嗎?”楚琮疑惑道。
雲辰便將找到寶藏的事情告訴了他:“據竹風探路所言,寶藏足夠我們用了,或許根本用不完。我先給你一筆錢,你把此事辦妥了。”
“可是……可是……”楚琮仍舊有所顧慮:“只招三五千,還不必武藝高強,這些人招來要做什麼用?”
慎重起見,雲辰還是沒有明說:“等到時機成熟,我自會告訴你。總之這些人你暫時找着,我給你半年時間,夠嗎?”
“半年?這麼久?”楚琮鬆了口氣:“三五千人足夠了吧。”
“這包含你在路上的時間,”雲辰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年七月之前,這些人務必找到。記住,忠心纔是首要,一切都要秘密進行。”
“秘密進行?可我這一走,寧王不會發現嗎?”楚琮忙問。
“寧燕即將開戰,我已同寧王談好了條件,其中之一便是讓你回楚國。”雲辰簡要說道:“我告訴他,我不想讓你參與到寧燕紛爭之中,而眼下九州的局勢,楚地無疑最安全。寧王便同意放你回去了。”
看來王兄已經爲他安排好一切了,楚琮內心開始忐忑:“我就怕在楚地招兵買馬動作太大,會被聶星痕發現。”
“如今他人在姜國,精力也全在寧燕之戰,根本無暇顧及國內。”雲辰遲疑片刻,還是對楚琮說了實話:“據說燕國是幾位大臣聯合主政,微濃……微濃在宮裡執掌鳳印。”
他停頓片刻,才道:“萬一你事敗,她不會見死不救的。”
聽聞此言,楚琮忍不住道:“她的身份還真奇怪,變來變去的,她到底是不是燕王的女兒啊?”
“不是,”雲辰語氣很平靜,“她是聶星痕的心上人。”
心上人?楚琮面色遲疑,試圖說些什麼:“王兄……”
但他被雲辰打斷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必擔心。我只問你一句,你有信心嗎?”
楚琮重重點頭,神色立刻變得堅毅:“有!”
雲辰見狀頗爲安慰,又語重心長地道:“只要你們萬事小心,消息就會走露得慢,能瞞到明年六月即可。”
“爲何是明年六月?”
“因爲屆時寧燕已經開戰,我們也會所有動作,即便被燕國知道也無妨了。”話到此處,雲辰俯身從屜中取出一個盒子,鄭重其事地囑咐楚琮:“這裡是五本通關文牒,其中兩本是寧王所給,剩下三本是我弄來的。記住,在寧國境內先用寧王的文牒,一出寧國立刻丟棄,改用我給你的文牒,千萬不要讓寧王找到你們的蹤跡。”
楚琮伸手接過那盒子,只覺得手中接過了千萬重擔,既沉重,又令人激動,他不由得眼眶泛熱:“王兄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好,”雲辰微笑頷首,“明日我們吃個團圓飯,後日,你和竹風便啓程吧……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要再回來了。”
外頭的炮竹聲適時響起,振聾發聵,意味着一年又將過去。兄弟二人這才恍然發現,楚國已亡了快九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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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二月,當楚琮順利回到楚地開始招兵買馬之時,十萬燕軍也已經全部抵達寧姜邊界,陸續在蒼山安營紮寨。
與此同時,微濃也終於再次收到聶星痕的書信。
從正月開始,聶星痕就在考慮要如何對微濃解釋自己親征之事,他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寫信,翻來覆去改了無數次,最後是迫於時間緊張,纔將信送了出去。一併送出去的,還有幾封交代政事的親筆信。
“微濃:
暌違一載,見字如晤,彌添掛思,奈何軍務纏身。今逢時局動盪,風雲在即,爲天下計,亦爲你我而計,此去必使親征,歸期未定。
四位顧命大臣可穩定朝綱,唯燕宮事宜,累卿諸多,吾心甚愧。若此役得勝,必以天下爲聘,許卿後位以待。
紙短情長,言述不盡,殷盼來日,與卿重晤。
痕字”
可想而知,微濃看到這封寥寥百字的書信,是多麼驚怒交織。驚的是聶星痕居然要親征寧國,怒的是他離開近一年,直到開戰在即才寫了這樣一封模棱兩可的信,根本什麼都沒交代!
親征之事如此重要,牽涉家國社稷,絕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下定決心!而聶星痕竟都沒回來一趟,也根本沒給大臣們勸誡商議的餘地,就這般一意孤行地做了決定!
什麼叫“歸期未定”?什麼叫“吾心甚愧”?什麼叫“若此役得勝”?若此役燕國敗了呢?他是不是就不打算回來了?
微濃緊緊攥着手中的信件,感到一種被欺騙的悲憤。她在燕王宮辛辛苦苦地守着,自問對得起他全部的信任與託付,可換來的就是這一百個字?是整整一年的隱瞞?是幾句不甜不鹹的情話?
是否是她這一年裡做得太好,讓他以爲她能夠頂住所有的壓力,而且還能無休止地堅持下去?沒有一句商量,沒有一句交代,就用一封信將她打發了?
這根本不像聶星痕的行事作風!若不是這封信上有他們約定的記號,信首第八個字和信末最後一字相同,暗示這是他寫給她的第八封信,她實在難以相信這是出自聶星痕之手!
若放在以前,他這般計劃周密的一個人,必定會提前給她幾句話,分析了時弊再行決斷!
微濃氣得頭痛難當,撫着額頭平復半晌。她憋了一肚子的話,卻又驚覺無人可訴!就連明塵遠都走了!
她原本想找曉馨訴說一番,又擔心在手下面前抹了聶星痕的面子,思來想去,只好出宮去找師父討主意。
冀鳳致看了這封信,也是蹙眉良久不語。耳畔是微濃連聲不迭的抱怨和驚疑:“他何時變得如此武斷?而且信中的意思很頹然,可見他根本沒有勝算!這種情形下竟還着急出征,難道再等幾年不行?”
冀鳳致將書信還給微濃,也道:“此事的確很蹊蹺,聶星痕此人爲師雖接觸不多,但他一直強勢自負,明眼人皆可判辨。這封信看語氣卻顯露頹勢,至少他寫信之時心情並不好。”
“何止不好,他簡直是不負責任!他在拿自己當玩笑,拿十萬燕軍的性命當兒戲!”微濃氣得咬牙切齒:“他這信寫得不清不楚,什麼都沒說,豈不是讓人擔心?”
“他應是有所安排,朝政大約是交到了顧命大臣手中,並未讓你知曉而已。”冀鳳致話雖如此,卻也覺得不解:“他行事向來深思熟慮,何以在此事上先斬後奏,如此莽撞?”
“就是,何況宮裡還有個聶星逸!他難道真得以爲,我用幾粒藥丸就能唬弄他們一輩子嗎?”微濃氣得心口都要絞痛起來。
“微濃你冷靜一下,聽我說。”冀鳳致一面安撫愛徒,一面分析:“他是否知道你與寧國那幾個王孫關係緊密。”
微濃點點頭:“知道。我還曾請求他放過原澈。”
“聶星痕愛慕你多年,必然深知你的性情,你是如此重情之人,兩國若真得開戰,你定會掛心。對嗎?”冀鳳致反問。
“還是師父瞭解我,”微濃坦蕩承認,“即便國有興衰,人有勝負,我也希望輸的人能夠不丟性命。”
“那就對了,既然他深知你的性情,還將燕王宮的爛攤子交給你,顯然是不想讓你過問戰場上的事。”冀鳳致指了指她手中信件:“我猜他這麼做,是想將你拴在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