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後來,就連對聶星痕忠心耿耿的曉馨都在質疑:“殿下的心到底是有多大!這麼多虧空他居然一直沒發現!看來真是人無完人,殿下也有無能之處!”
“或許殿下早就發現了,可他根本顧不上查。”明塵遠到底還是迴護聶星痕,替他解釋道:“你想想看,殿下當政這五年,前兩年朝廷動盪,他忙於穩定人心;後三年九州動盪,他又忙於制衡三國……再者那些都是宮裡的老人了,根深蒂固,他一時半刻根本無法連根拔起。”
微濃雖然理解,卻還是忍不住頭痛:“難怪他要收回明丹姝的鳳印,她到底留了多少爛攤子給我!”
聶星痕才當政五年,後宮只有少數姬妾,都是從前在房州就跟着他的,這些年根本不會花銷太多;而東宮就更沒人了,內坊局可以算是形同虛設。在這等情形下,粗粗一查內侍省的帳就已經是深不見底,這潭渾水到底有多黑多深?無人可知。
她只知道,查下去必然大動干戈,後果不堪設想。
事到如今,明塵遠也不得不說,當初微濃的顧慮是對的。聶星痕是讓她穩住後宮,而不是讓她攪亂後宮。六局二十四司畢竟是一羣女流之輩,查就查了,折騰的風浪有限;可內侍省的那羣太監們,根本不是等閒之輩,大太監下頭還有小太監,師父徒弟乾爹乾兒子,同氣連枝不說,許多人還和前朝關係緊密。
有太多的前車之鑑擺在眼前,史上宦官篡權不在少數,若真是惹惱了他們,聶星痕又不在宮裡,他們若要羣起篡權可怎麼辦?這威脅之力可不比打仗來得小!至少打仗他還有些把握,可如何平息宦官篡權……真是讓他頭痛。
“如今抱怨無益,我這就寫信向殿下稟報,看是繼續查處,還是就此停手吧!”明塵遠查了這一個月,也是怕了。
“停手是可以,但這其中龍乾宮所支取的鉅額銀錢,我必須要問清楚。”微濃反而比明塵遠堅定了。
這一個月裡粗翻內侍省賬冊,微濃髮現聶星逸支取了不少銀兩,用途也很可疑——每每都是以用藥爲藉口,而且支取得極其頻繁。
雖然曉馨心裡也有懷疑,但她還是爲聶星逸說了句話:“據奴婢所知……龍乾宮那位,這幾年身子一直不大好,都是勉強在用藥物維繫。”
“勉強用藥物維繫?“微濃不解:“是因爲當年遇刺的事情?可這都過去五六年了,他又用了血蠱,難道還沒痊癒?”
曉馨和明塵遠都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微濃只好將連闊召來問話。自從去年他跟隨聶星痕來到燕國之後,便一直行蹤不定,神龍見首不見尾。聶星痕多次想要重用他,都被他婉言謝絕,理由是:“待到天下一統,纔是我出仕之事。”
偏巧聶星痕也由着他語出狂妄,真得沒再勉強他,只將他派到了御醫署,也沒給他指派什麼任務。可他其實從不在御醫署當差,這一年多裡一直住在宮外,只每月進宮爲聶星痕診脈一次,而且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脾氣上來就一連消失好幾天,要麼去採藥,要麼去遊山玩水,有兩次連聶星痕都找不到他。
這次聶星痕再赴姜國,考慮到他的思鄉之情,原本是想帶他一起去的。豈料他又拒絕了,說是聶星痕此行還不知結果如何,若是燕姜和談不成導致開戰,他會夾在其中左右爲難,因此不如不去。
其實連闊這一年裡並沒有見過聶星逸,微濃之所以要召他問話,是因爲當年他曾爲聶星逸施行過血蠱之術,她需要弄清楚這法子到底會給聶星逸的身體帶來多大傷害。
幸而微濃運氣還不錯,連闊這幾天就在聶星痕賜給他的宅邸裡搗鼓藥材,她很快便找到了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當年聶星逸的傷勢的確很重,但他年紀輕底子好,施行血蠱之後養了這些年,應當無甚大礙,至多身子虛一點,小毛病多一些,壽命短几年。
這就很可疑了,若只是身子虛,何至於用這麼多銀錢買藥材?再想起聶星逸慫恿明塵遠造反之事,微濃已然想到他有不軌之心:“他會不會用這筆錢來賄賂朝臣,想趁機顛覆聶星痕?”
明塵遠也是一驚,轉念又否道:“會嗎?連翩一直在他身邊,從沒提過此事。”
“魏連翩又不是神仙,哪能處處盯着聶星逸?”微濃越想越覺得蹊蹺,立即命令曉馨:“你去龍乾宮替我傳個話,就說我明日要去問候王上的病情,請他定個時辰。”
等到曉馨領命而去,微濃又開始後悔了,憂心忡忡地來回踱步:“你說我這麼做可會打草驚蛇?是否該將曉馨先叫回來?”
明塵遠失笑:“您前些日子雷厲風行,怎麼一碰上聶星逸就緊張了?”
“因爲銀錢是小,造反是大!聶星逸……我多年不見他,不知他如今怎樣了,也實在沒把握對付他。”微濃如實言道。
明塵遠無奈再笑:“不必緊張,內侍省咱們不敢下手,是因爲人多權大,後患太多。可聶星逸早就無權無勢了,又非王室血統,一旦他敢鬧,我立刻就能讓他身敗名裂。“
“你不可輕敵。”微濃謹慎勸道。
明塵遠又笑:“我上次對殿下提起他的國舅之夢,殿下早已加緊防範。如今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只要人還在燕王宮裡就插翅難逃。再者您徹查賬目的事情宮中上下都知道,查到龍乾宮也是遲早之事,或許他並不會懷疑什麼。”
“倒也是這個理,”微濃聞言心下稍安,便聽對方又勸,“無論您查到什麼,暫時都不要對付他。”
微濃可不這麼想,她是個死心眼,既然接了鳳印,便想盡最大的努力替聶星痕剪除後患,遂道:“他若安分,我自然不會對付他;可他若不夠安分,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千萬不可!”明塵遠阻止道:“他畢竟擔着君王之名,您若對付他,就是以下犯上,一定會落人口實。”
“再者,”他頓了頓,“再者……這對殿下的名譽也不好。尤其殿下不在宮裡,一旦聶星逸出事,輕則引起朝廷動盪,重則國將不國。”
經明塵遠這般一提醒,微濃才醒悟到嚴重後果。再想起聶星痕臨走之前交代她的話,她心裡頗不是滋味。連明塵遠都能想到的嚴重後果,聶星痕自然更想得到,既然他知道聶星逸出事會帶來什麼後果,爲何臨行前還要叮囑她別手下留情?
他是要她毫無顧忌地放手做事?然後再來替她善後嗎?他還真是縱容自己。
微濃壓抑下心頭不明的情緒,漸漸冷靜下來:“您說得沒錯,那我就警告他一下好了。”
明塵遠點點頭,踟躕片刻,又道:“我還有一事想請您幫忙。”
“如今咱們是互相扶持,侯爺客氣了。”
明塵遠便艱難地嘆道:“我聽府裡管家說,近幾日金城情緒不佳,估摸又要進宮去找聶星逸訴苦。我希望您能找個藉口斥責她……最好能像軟禁明丹姝那樣,讓她嚐點苦頭。”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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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微濃挑燈給聶星痕寫奏報,將近期發生的時敘述了一番,也提及要查聶星逸宮裡的賬。這幾個月裡,她嚴格按照兩人約定,每隔半月報一次近況,迄今已寄出去了八封信。然而聶星痕只在初抵姜國時給她回過一次,後來便再也沒有私下寫過信給她,每每都是隨着軍務政事的批函一起,在末尾問候她一句。
微濃當然知道,他人在姜國有諸多不便,這般忽略她,也是保護她的一種方式。故而,她更關心他在姜國和談的情況,聽說在談判條款上陷入了膠着,也不免爲他擔心。
是夜,微濃早早睡下,力求第二天能卯足精神去見聶星逸。只可惜,她還是徹夜失眠,也不知到底是在焦慮什麼。
翌日一早,她只好用脂粉遮掩一番,看起來也算是盛妝“面聖”。爲了不讓聶星逸起疑,微濃假裝不知他的不軌之心,也沒再詢問給聶星逸治病的御醫,而是直接帶着連闊、曉馨來到龍乾宮,想看看這位有名無實的君王到底身子如何,是否真如衆人所說的那般虛弱。
不想她來到龍乾宮時,聶星逸早早就在外殿等候。彼此長久未見,這一碰面都是訝然。
聶星逸率先蹙眉:“濃妝豔抹,可不像你。”
微濃則是驚訝於他的瘦骨嶙峋,不僅如此,他還面色蒼白,中氣不足。昨日曉馨專程打聽過,他近幾年甚少行房事,也沒再有過孩子,全是因他的身體所致。微濃原本還以爲是誇大其實,然今日一見,當年風度翩翩的東宮太子,已然老了十歲不止。
微濃這一年多裡研習醫書,對於醫術也算入了門,多少有些心得。若按照她的水平去看,聶星逸的確不像裝病。
難道聶星逸真得快要病死了?可是一個將死之人,又怎麼可能還做夢想要當國舅?就算明塵遠能造反成功,他還有命享受榮華富貴嗎?如今這病況,他難道不該修身養性安心養病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