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瓔珞很聰明,她並沒有直接登門魏侯京邸,而是去找了冀鳳致——藉口去拿祁湛母親的骨灰。當她把骨灰罈子交到祁湛面前時,後者才意識到瓔珞扯了他的後腿。
“你究竟幫着誰?”他心裡惱得很。
“我誰也不幫,我也幫不上。”瓔珞理直氣壯地回:“但微濃有權知道這件事。你讓我瞞着,我良心不安。”
“雲辰幫着魏侯處處與我作對。無論他是不是楚璃,我都不能留他。”祁湛拉過瓔珞,嘆氣道:“你不要胡鬧!”
瓔珞聞言看了他半晌,才道:“我就問一句,倘若微濃求到你面前,你會不會對雲辰手下留情?”
這也正是祁湛最糾結的事。他曾欠過微濃的情,楚璃也曾放他一馬,論理而言,他該還這個人情。但云辰若真是楚王室的人,那就極度威脅了寧國的王權,他身爲王太孫,實在想不出任何理由爲雲辰開脫。尤其雲辰還一直幫着魏侯與他作對。
再者,雲辰若真是意圖復國,與其最後讓寧、燕、楚三國鼎立,倒不如先將楚國後裔斬草除根,屆時他也好專心與聶星痕較量。
是以,對於瓔珞的這個問題,他並不想回答。
而黎都城的另一端,魏侯府裡,冀鳳致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雲辰的事,你會去找祁湛求情嗎?”
微濃笑了笑:“雲辰這一遭本就是祁湛設的套,那我求他有用嗎?只怕更加坐實了雲辰的罪名,讓他死得更快。”
冀鳳致在來時路上,已經聽瓔珞說了所有的事,心裡自然爲愛徒叫屈:“雲辰這樣對你,你也不必再管他了。”
微濃自哂:“倘若雲辰是楚璃,您還能見死不救嗎?”
冀鳳致蹙眉:“那不同,楚太子對我有恩,也算我半個弟子。但云辰不是他的孿生兄弟嗎?”
微濃黯然:“不管他是誰,不管我想不想救,這一次我都無能爲力了。”
冀鳳致亦是嘆息:“看來雲辰傷你至深。”
微濃自嘲地笑笑:“這麼多年,我一直想去保護楚王室,可惜從來沒有成功過。其實回過頭想想,也許當初我放手不管,他們還能活得更久一點。”
冀鳳致聞言很是擔憂:“微濃……”
他最清楚這個徒弟的性格。從小她就有一股子衝勁兒,喜好打抱不平、樂於助人,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即便後來被聶星痕所傷,嫁去了楚王室,她也不曾改變初心。可自從楚璃死後,她的性子便漸漸冷淡了,開始對世事漠不關心,唯獨關心着楚王室。
近兩年她好不容易纔漸漸走出來,可遇上雲辰之後人又變得偏執。這一次雲辰如此打擊了她……也不知何時她才能再次走出來了。想到此處,冀鳳致忍不住嘆了口氣。
微濃則輕輕說道:“其實此次來寧國之前,我曾答應過姜王后……”她沒再往下說,表情曠遠似在回憶什麼,半晌又道:“可惜我要食言了。”
“你已經仁至義盡了。”冀鳳致安慰她。
“我想幫忙也幫不上了,雲辰、祁湛都不會讓我插手的。”她竟然笑了出來。
冀鳳致見狀勸慰:“微濃,爲師行走江湖多年,看了太多世事。多少年輕人初出茅廬,想要兼濟天下,但在江湖上走一遭,最後都只能獨善其身。如今九州局勢看似安穩,實則亂象橫生,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了,這才能讓關心你的人都放心。”
“我明白師父的意思。”微濃看起來很平靜,語氣也有些無奈:“可是我如今被困在魏侯京邸,一時半會兒還脫不開身。”
這的確是件棘手的事情,冀鳳致沉吟片刻,道:“不如我……”
“師父,”微濃立刻打斷他的話,“我求您一件事。”
“你說吧。”
“這件事,您別插手。”
冀鳳致蹙眉:“你自己能行嗎?”
“我覺得原澈不會傷害我的,他還不至於拿一個女人下手。”微濃說出自己的猜測:“他若有心爲難我,今天也就不會放您來見我了。”
“可你一直被他困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啊。”冀鳳致沒有答應。
“我有法子和他周旋。而且,寧王早晚會知道這件事,不會讓他囂張太久。”微濃顯得很冷靜:“您不插手,我顧慮反而會小,把握還能更大一些。”
如今的她,早已將一切都置之度外了。若是她一個人在此,大不了就是長久地被軟禁在寧國,至多不過一死,她都不必擔心寧王會遷怒誰。但若是師父也參與進來,她反而不能安然處之,也許最後就連祁湛也保不住師父。
其實冀鳳致也知道自己幫不上忙。這不是辨別雲辰的身份,而是朝堂大事、人心之爭,他一個江湖人士根本說不上話。尤其,他並不想和祁湛正面敵對,畢竟祁湛是他看重的晚輩,是他的師妹祁暖心唯一的兒子。
“我會去福家客棧落腳,萬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我也能儘快出城搬救兵。”冀鳳致有意提點她道:“你若真是陷入困境,千萬記得拖延時間,我會盡快給聶星痕傳遞消息。”
微濃一怔,隨即垂眸:“還是算了,我不想再讓他爲我操心了。”
“別逞強。”冀鳳致拍了拍她的肩,卻也沒再往下說。
師徒兩個又說了幾句閒話便散了。微濃擔心原澈會爲難冀鳳致,決定送他出門。
誰料後者拒絕了:“不必,我有幾句話要對魏侯世子說。”
微濃遲疑片刻:“那您當心,他並不如表面上那麼簡單。”
冀鳳致隨意地笑了笑,徑自走出微濃的院落,去了前廳。
原澈今日聽說冀鳳致來訪,原本是想擋住的。但前思後想,又覺得自己並無立場阻止。再者說,擋着不讓他們師徒相見,搞得自己很小氣一樣,傳出去也是個笑柄。
而且,冀鳳致在江湖上素有威名,又出身墨門,必定對墨門的那些小把戲知道得一清二楚。倘若能將他拉攏過來,那自己以後對付祁湛,就不必忌憚背後的墨門了。
這般一想,原澈只覺得是上天給自己接連送來了兩大塊肥肉,且都是已經放在他嘴邊的美味佳餚。出於這些考慮,他同意讓冀鳳致去見微濃。
此刻再看見冀鳳致心平氣和地出來,原澈覺得自己這個決定沒錯。
“真是沒想到,一位堂堂的王后竟然會武,而且竟然師承冀先生。”原澈先發制人。
“因緣際會罷了。”冀鳳致表情不變:“什麼緣分都是天註定的,誰也強求不得。世子說是不是?”
原澈裝傻堵了回去:“冀先生真是高人,說的話都是高深莫測,雖然我沒聽懂,不過我會好好琢磨的。”
冀鳳致也不生氣,又笑:“微濃身份特殊,如今在寧國也不安全,其實老朽倒希望她在這裡安身。但世子您早晚都要回豐州,微濃也早晚要回燕國,凡事還望您能留個情面。”
“冀先生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我對令徒,可是以上賓之禮相待的!”原澈厚顏無恥地表功:“您看,她吃的喝的,都是照着我的標準做的。她受傷了,我立刻去請大夫,府裡收藏的好藥都拿出來用了。就是住的地方小了點兒,也是她自己不樂意搬……”
眼見原澈要開始長篇大論,冀鳳致只好打斷他道:“那就勞煩世子再費心一段時日了。等到時機成熟,老朽再來帶她離開。”
敢情將他這兒當成躲風頭的地方了!原澈聞言很不樂意,面上卻笑:“冀先生客氣了,要不您也留下小住幾日?對了,我正有些不懂的地方要向您請教。”
冀鳳致一聽這話,自然知道是拉攏之意。但他心裡只覺得好笑,原澈明明這麼想,卻不肯直接說出口,非要拐彎抹角地出言暗示,也不知是強要什麼面子。
於是他索性當作沒聽懂,回道:“不了,老朽粗野之人,住在您府上只怕會壞了規矩。還是隔三差五來看看徒弟就成了,望您屆時能夠通融。”
“當然當然,魏侯府隨時歡迎冀先生登門。”原澈不想強人所難,也不屑於用微濃做要挾。強扭的瓜不甜,既然冀鳳致不願意替魏侯府效勞,他也沒再往下勸說。
冀鳳致便適時告辭,起身的瞬間,又說了幾句話:“世子文韜武略,少年英雄。老朽行走江湖多年,看多了世間百態,也有幾句話想贈與世子。”
“先生請講。”原澈做出虛心受教之色。
冀鳳致便道:“淺灘困不住蛟龍,星火也困不住鳳凰。這座魏侯京邸如今還是淺灘,但望世子能三思而後動,不要波及外人。”
“多謝先生贈言。”原澈笑意不變:“淺灘的確困不住蛟龍,不過天道無常風雨變幻,說不定沒幾天下一場大雨,淺灘就不淺了。”
“換言之,星火也的確困不住鳳凰。但星火可以燎原啊!這一旦燎了原,就困得住了吧?”原澈笑得更加肆意:“我送先生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