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間,微濃還以爲自己又回到了燕王宮,在苦苦支撐着,想要保護整個楚王室,爲楚璃維護最後一絲尊嚴。
可豈料雲辰聽聞此言,仍舊面色無波:“恕我愚鈍,實在不知姑娘是何意。不過姑娘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是銘記於心,不敢忘懷。”他說到最後時,才緩緩浮起一絲玩味的笑,竟是毫無遮掩地調戲!
微濃簡直怒不可揭,心底漶漫起濃重的悲憤,衝口而出:“您知道我們姐妹爲何要搬走嗎?天天聽着貴府哀怨的琵琶聲,都替您覺得害臊!”
“姑娘是說流蘇?”雲辰笑意不改:“看來是我疏於管教,讓姑娘煩心了。”
微濃氣得唯有冷笑一聲,不再多說一句,拂袖而去。她怒氣衝衝地走上臺階跨進門檻,轉身關門的一剎那,只見雲辰仍舊站在原地。
他已經收斂了笑意,面上再無一絲表情,就這般定定地望着她,像是望了很久,還要繼續望下去,仿似一種滄海桑田的誓言,要將自己佇立成永恆。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微濃狠狠閉上雙眸,徹徹底底關上了大門。低沉迴繞的鳴響傳來,似是年華在嗚咽控訴,這物是人非的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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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八,祁湛專程提出要給微濃送行,微濃欣然應允,和瓔珞一併赴宴。三人大爲盡興地喝了一場,祁湛與微濃酒量好,皆是微醺,瓔珞則是酩酊大醉。
所幸祁湛乘了車輦出來,便將兩人送回住處,又親自將瓔珞扶進屋內,安頓她歇下。微濃看到他忙前忙後的模樣,頗爲感懷:“既然關心她,又何必一直瞞着她呢?”
祁湛看着瓔珞的睡顏,默不作聲。
微濃見狀再嘆:“世上多少男女皆是有情而不自知,待到失去了才後知後覺。我和楚璃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何苦要重蹈覆轍呢?”
“說得輕巧。你若是我,忍心拉她下水嗎?”祁湛問道。
微濃則反問:“那你一意挽留我,就忍心看我淌這趟混水?”
“你們不一樣。”祁湛緩緩評價:“瓔珞外表看似堅強,實則內心脆弱;你與她相反,你是內心堅韌。而且你曾經歷宮廷的險惡,懂得如何自保,她不懂。”
微濃頓時無話可說。
“我走了。”祁湛也不能久留,看着微濃,愧疚地道:“你出城那天,我未必能來相送,今日……也許是最後一面了。”
“怎麼像是死別?”微濃故作不在意地淺笑。
祁湛拍了拍她的肩:“七年前楚王宮一見,誰能預知咱們竟有今天?真是世事難料。”
“我會再回來看你們的。”微濃仍舊笑意盈盈。
祁湛自知已勸不動她,神色黯然一瞬,又重重握上她的手:“抱歉,微濃。我曾經利用過你……”
“我送你。”微濃渾不在意地笑着,不再多言。
兩人便從瓔珞的房中出來,一路無話走至大門外。微濃目送他上了車輦,最後朝他笑道:“祁湛,保重。”
“你也是。”祁湛感到這酒的後勁有些大,竟勾出了他的百般柔腸,令他沉浸在這離別的情緒之中,難以自拔。
微濃倒是顯得很輕鬆,望着那漸行漸遠的車輦,沒有急着返回屋內。她又在門外站了半晌,凝神看着隔壁偌大的“雲府”匾額,出了一會兒神。
楚璃,你在黃泉路上走得慢一些,記得等我。
微濃忍住淚意,強迫自己擡眸望天,臆想出一個朗朗乾坤,可供百年之後與之攜手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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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濃來的時候行裝輕簡,走時依舊如此。當初和宅子的買主商量過,說是五月底交屋,眼見着已是五月二十六,瓔珞的行裝也都搬回了盈門客棧,微濃認爲沒有必要再耽擱下去了。
五月二十七一早,黎都城門方開,微濃便牽着她的坐騎祥瑞出了城。瓔珞一路將她送到城外十里長亭處,才躊躇着問:“你真得決定了?”
“嗯,決定了。”微濃握住她的手,懇切請求:“瓔珞,再幫我這最後一次。”
瓔珞有些疑惑:“原本已經確定雲辰不是你的亡夫了,你怎麼又改變主意了?”
“也許是我多心,但我總覺得那夜的情形,是他刻意演給咱們看的。”微濃低聲說出猜測:“你記不記得咱們去看河燈那日,雲辰走錯了門,當時雲瀟氣急敗壞地找過來,你曾罵過她三個字。”
瓔珞回憶片刻,很是迷茫:“我罵過她什麼?沒教養?”
“不,”微濃提醒道,“你說她‘戀兄癖’。”
“哦哈哈哈,”瓔珞乾笑一聲,“我那是隨口一說,不能當真。”
“你說得有道理。”微濃兀自分析道:“我每次見到雲瀟,她都對我敵意很深,還說我長得像一個她討厭的女人。先夫手裡有一幅我的畫像,我猜她是看過畫像,纔會吃醋這麼說。”
“你的意思是,雲瀟和雲辰不是親兄妹?雲瀟喜歡雲辰?”瓔珞好像明白過來。
微濃點點頭,再分析道:“先夫的兩個妹妹都已亡故,倘若雲辰真是他,雲瀟這個妹子必定是假身份。而且,我也覺得她對雲辰太過依賴,根本不像兄妹的感情。你說她‘戀兄癖’也許是無心之語,但你旁觀者清,說得很在理。”
“就憑這個,你就覺得可疑?”瓔珞認爲這個猜測有些牽強。
微濃則顯得很沉靜:“你想想咱們那夜看到的情形,那個彈琵琶的樂姬一直在吃醋流淚,雲瀟卻能心平氣和地勸慰她,難道不奇怪嗎?倘若雲瀟真是‘戀兄癖’,而云辰和那個樂姬有情,她豈不是該氣得跳腳纔對?連我這個與雲辰沒有瓜葛的陌生人,她都容不下,又怎能容得下那樂姬?”
瓔珞這才恍然大悟:“你說得有理。我還琢磨呢,當時她看起來挺通情達理的。”
“嗯。”微濃自嘲地笑笑:“也許真是我多心了。但事關先夫,我不想錯過任何一絲線索。”
“你是對的,慎重一些爲好。”瓔珞也附和道:“他可能是有什麼苦衷,不想讓你攪合這趟渾水,纔出此下策逼你離開。”
“但願如此。所以我也故作翻臉,好遂了他的意。”微濃其實還有一件小事沒說出來,前幾日她在大門外偶遇雲辰,當時她算徹底撕破了臉,說的話也難聽無比。可就在她拂袖而去之時,她看到了雲辰的目光,那明明是一種留戀!是欲言又止的思念!是無言的送別!
那種神情和感覺,簡直和四年前楚璃戰前訣別時一模一樣!
她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
“今日我出城,雲辰的人一定會在暗中盯着。我會在外遊逛幾天,然後回黎都城找你。”微濃低聲囑咐:“此事先不要告訴祁湛。”
“我明白。”瓔珞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那我在盈門客棧等你?”
微濃沉吟片刻:“不行,客棧的掌櫃是祁湛的人,又認得我,我不能回去……這樣好了,咱們六月初二酉時,在城門旁的福家酒樓約見。”
“好。”瓔珞一口答應,竟有些興奮之意:“這太刺激了!就這麼說定了!”
微濃也沒再多說,故作萬分不捨地模樣,與瓔珞道別而去。
瓔珞也愛演,還假裝擠下了兩滴眼淚,直至微濃策馬漸行漸遠,她才依依不捨地回了黎都城。
微濃只在臨城住了兩日,便喬裝而返。幸運的是,她五月三十剛返回黎都,六月初一城內便開始戒嚴,禁止出入。官兵好似是在找什麼人,但可以確定找的是男人,不是她。
六月初二酉時,微濃準時來到城門旁的福家酒樓,因爲戒嚴之事,近幾日出入城門的人漸漸減少,酒樓也是生意慘淡。瓔珞不知遇上了什麼事,姍姍來遲,直教微濃多等了半個時辰。
她一見到微濃,便亟亟解釋道:“我這幾日都會夜探雲府,發現雲辰又要搬遷了,因着這個緣故,府內亂糟糟的,戒備很鬆。”
“又要搬?難道原來的雲府修繕好了?”微濃有些疑惑,但轉念一想,雲瀟早就說過,她們只是搬來建章坊暫住而已,也許寧王又賜了別處府邸也未可知。
“趁着雲府搬遷,咱們可以再去探一探情況。”瓔珞興致勃勃地提議。
“這幾日黎都城內戒嚴,到處都在搜人,你知道嗎?”微濃有些擔憂。
“知道啊,可是建章坊沒什麼太大動靜。”瓔珞自行給出解釋:“建章坊都是大人物的私宅,也許官兵們不想驚動呢。”
“或許吧。”微濃的心思不在這上頭,只問:“你確定雲府戒備很鬆?咱們上次夜探雲府,都是看了一出‘戲’,可見是被發現了。這一次……還是小心爲妙吧!”
“嘿嘿,上一次是突發奇想、冒失行動,被發現是正常。但這一次不同了。”瓔珞得意洋洋地笑着,從袖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團:“這是雲府的線路圖,我花了好幾個晚上才畫出來的,還有護院換班的時辰。”
微濃一見這東西,大爲驚喜:“瓔珞!你實在太厲害了!”
“你忘了我是幹什麼的?這都是雕蟲小技。”瓔珞越發得意起來:“撿日不如撞日,我今夜再去探探情況,若是沒什麼變數,咱們明晚就去夜探雲府!”
“好吧。”微濃也明白,此事宜早不宜遲。但不同於瓔珞的自信,她心裡其實有些隱隱的擔憂,但她知道自己有後路,所以纔有恃無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