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心機(二)

突厥的軍隊一路往西北方向慢慢移動,走了半月之久,纔不過百里。

三月春寒料峭,風仍是冷的,只是不再下雪了。突厥人從不畏懼寒冬,他們甚至還覺得這裡的冬天軟綿綿的,太過溫和。

無憂隨軍一月之久,已經開始慢慢習慣了。這種走走停停的生活,對她來說並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她在宮裡悶了十幾年,只希望能有個機會看看外面的風景,如今,她積壓了十幾年的心願似乎已經實現了。

因爲她每天都在路上,看見的都是不一樣的風景。

放眼望去,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那些山山水水,路過的村莊田地,就連花草樹木都和京城完全不同。

無憂每天最大的消遣,就是坐在馬車之中,掀起簾子,看着沿途的風景。

有時車馬行進的太快,揚起陣陣塵土來,很容易讓人迷了眼睛。

明珠見主子實在悶得慌,便想帶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無憂卻是搖一搖頭。

她不是不想出去,只是不想再惹“麻煩”。

之前因着那幾個士兵多看了她幾眼,便被屠都剜去了眼睛,弄得半死不活。

無憂想過了,再還沒有摸清楚屠都的脾氣之前,她一切都聽他的,做個溫順的妻子。

這不是她的屈服,而是爲了長遠打算。他們是夫妻,不是敵人,最好的和解方式就是相互瞭解。

無憂想要多瞭解他一些,儘可能地越多越好。

近來這些日子,他待她的態度好了很多。這其中的緣由,無憂心知肚明,只是她不介意。就算他喜歡自己的身子,多過喜歡自己的人,她也不介意……

政治婚姻就是如此,盲婚啞嫁,都是爲了大局着想。

這一個月來,她傷心過,頹然過,甚至一度絕望過。可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她發現自己不管多麼思念京城,多麼思念母后和長生,她都不能再回去了,最起碼現在還不能。

屠都似乎並不着急收回六州城,可他早晚都要把它們攥在手裡的。無憂仔細想過這件事,若是依着突厥人的性子,他們可能會把城內洗劫一空,然後揚長而去。那麼,到時候遭殃的,只會是那些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老百姓。

如果一個人只想着自己,她未必能做成什麼事,可她若是能想一想別人,那麼她也許就會變得更有勇氣。

無憂現在很需要勇氣來應付眼前的一切,包括屠都,這個仍然十分陌生的丈夫。

颳了三天的大風,終於有了停歇的時候。

天色漸晚,大家都準備着安營紮寨。

大汗的大帳在營地的最中央,以防夜裡突來的襲擊或者變數。而大妃的帳子,應該緊挨着它而建的。

不過不知爲何,無憂遲遲都沒有自己的大帳。

屠都一直讓她歇在自己的主帳之中,然而,每每當他要和手下將士議事的時候,無憂都會被送到別處,暫時避諱。

她分明聽不懂他們的話,可他們的戒心似乎並沒有消除。而且,女子不得參政議政,也是他們的規矩。

明珠陪伴主子坐在馬車裡,圍着火爐暖手,偶爾掀簾看看天上的星星。

這裡的星星明亮耀眼,比珍珠更晶瑩,比寶石更燦爛。

無憂看着看着,居然忘了冷。

她走下馬車,裹着厚厚的大氅,仰頭看得出神。

明珠在旁搓着手道:“主子,您當心凍着……”

她的話還未說完,身後突然走來一人。

明珠回頭一看,發現是大汗,正欲屈膝行禮,卻被他擡手阻止。

事情商量好了,他正好出來透透氣,鬆鬆筋骨,卻見遠處多了一個身影。

屠都想都沒想就直直地朝她走過來。

她在看什麼呢?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只看到了漫天的星星,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到底是關在籠子裡太久了,連星星都看不夠。

無憂看得目不轉睛,並不知身後的人,已經從明珠換成了屠都。

她看得那般入神,眼睛一眨一眨的,微微揚起的臉龐上浮現出一種近乎孩子般虔誠的單純神情。

雖有傾城之容,骨子裡還是個未長大的孩子。

屠都眸子轉動,靜靜看她,有些入迷。

她比星星更好看。

須臾,一陣微風拂過,吹得無憂肩膀微微一縮。

屠都貼着她的後背而站,爲她擋了擋風。

無憂這才發覺自己的身後有人,她回頭看去,不由彎彎嘴脣:“大汗。”

她正欲轉身面向他,突見夜空之中劃過一顆閃亮的流星,不覺驚喜出聲道:“大汗,您看!流星……”

她立馬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默默許願。

屠都並不知道許願這回事,看着她一副認真模樣,便道:“你這是做什麼?”

無憂許好了心願,方纔睜開眼睛道:“大汗怎麼不許願呢?流星下凡,是可以幫人實現願望的。”

屠都聞言棱角分明的臉上露出些許笑意,他故作不解地皺皺眉:“還有這樣的事?”

無憂連連點頭:“嗯,流星難得一見,所以一定要許願。”

屠都仰頭看天,似嘆非嘆道:“可是我們的草原上,看見這東西就是災難,寓意着要死人了。”

無憂微微一怔,瞪大眼睛看他,有些不知所措。

屠都低頭望她,見她臉頰被風吹得紅紅的,便攬住她的腰,帶着她往回走。

無憂欲言又止,隨他一起回了大帳。

屠都原先直接抱她上牀休息,但想到她有沐浴的習慣,便又坐下來喝茶。

無憂沐浴更衣的時候,屠都就在一旁,毫不避諱。

無憂紅着一張臉,背過身子,坐進浴桶之中,輕輕撩動着熱水。

熱氣氤氳而起,別有一種朦朧的美感。

白皙的肩膀,纖細的手臂,還有細長的脖頸……

屠都喝着杯中的茶,只覺自己喝的好像是酒,胸膛裡熱乎乎的。

他放下茶碗,走過去伸手撫摸她的後背,摸着她細嫩的皮膚,一時有些急切。

無憂有些羞澀,畢竟還有別人在。

明珠見狀,便知大汗的意思了,忙帶着人出去了。

大汗喜歡主子倒是好事,只是……也不能夜夜如此啊。

沒了旁人,屠都的手便一路往下滑,無憂卻是轉了個身,避開他的撫摸,只是望住他道:“大汗,臣妾方纔看見的流星,一定不是不祥之物。流星是天上的星星下凡而來,它們會落在土地之上,帶來老天爺的恩賜。”

屠都原本都不在想剛剛的事了,見她再度提起,不由彎下身子,雙手撐住浴桶,俯視着她道:“是兇是吉,有什麼要緊的!老天爺的恩賜是草原和牛羊,有了它們,人才能吃飽穿暖。只要能吃飽穿暖,其他的東西,就要靠自己來爭取了。所以,那些不切實際的願望,我從來沒有過,以後也不會有。”

無憂聽他這麼說,只覺他是在小看自己。

她默默咬住下脣。

屠都卻是不許,伸手鉗住她的下巴,讓她微微張口。

“這嘴脣是我的,你不能咬。”他一邊說一邊低下頭,輕輕地咬了一下她的嘴脣,帶着幾分霸道的溫柔。

無憂輕哼一聲,見他糾纏起來,便也沒有反抗。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一番繾綣過後,已是深夜。

無憂撐着身子想要坐起來,卻被屠都緊緊攏住,他沉聲道:“再躺會兒,我和你一起去。”

無憂身上膩着一層汗,很不舒服,稍微掙了掙道:“大汗,讓臣妾想去梳洗,好不好?”

屠都翻身看她:“你再動可要出事了。”

無憂這才乖乖聽話,枕在他的肩膀上,雙眸微動,半點睡意都沒有。

沒有沐浴更衣之前,她是不會睡着的。

“大汗……”她小心翼翼地開口。

“嗯……”

“大汗,臣妾小時候,母后曾經和臣妾說過,天上的星星都是亡魂化成的。人們死後,魂魄昇天變成星星,繼續守候着還活在人世的人。星星那麼美,流星那麼美,它們怎麼會是不祥之物呢?”

不知怎麼了,她今晚格外在意流星的事。

屠都也覺得不解,他睜開眼睛,見她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臉上的表情就像個迫切的孩子似的。

“你爲何這麼在意這個?”

無憂猶豫

道:“臣妾的生母去世之後,母后曾經這樣安慰過臣妾,說母親沒有真的離開,變成了星星守護着臣妾。”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說出這樣的心事。

屠都有些意外,目光一下子就深沉起來。

“我不信這些。人死了就是死了,變成骨,化成灰,最後粉塵不留!”

無憂聞言眸光閃閃,似是要流淚。

屠都見她這般,並非準備安撫她,而是說了更殘忍的話。

“如果我死了,你還是大妃,你會嫁給下一位大汗!大妃永遠都要追隨大汗,這就是你的命!”

原本他也該這麼辦的,只是大妃懸樑自盡,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無憂一個激靈,肩膀微微顫抖,雙手一下子就涼了。

“你怕了?”屠都用帶着點審視而目光看着她。

這就是他們的規矩。

無憂點點頭。她當然會怕,而且,怕到骨子裡。

屠都拍拍她的後背,重新閉上眼睛道:“不要怕,我沒那麼容易死的。”

他的風淡雲輕不是裝出來的。打從他坐上這個位置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的敵人有多少。

到處都是危險,每時每刻。

無憂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絲毫沒有緊張和不安。

他怎麼能這麼平靜?

無憂撐起身子看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她無法平復自己的心緒,只是看着她。

屠都對上她那雙神情複雜的眸子,微微皺眉道:“不管你願不願意,這都是實情。”

無憂仍然沒做聲,只是看着他。

屠都輕輕嘆息:“不要怕,我說過我不會死的。”

無憂聽了這話,低了低頭,一字一頓道:“一女不嫁二夫。臣妾此生只有大汗一個丈夫,若是大汗……臣妾也會一起,絕不繼續苟活於世。”

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屠都整個人微微一僵。

他從未聽過這樣的話,而他身邊的人,也絕對不會有人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伸手一把擡起她的下巴,見她眼眶有些潮紅,不由心中一震。

屠都也坐了起來,握住她的肩膀道:“你說什麼?”

他的眼神霎時變得凌厲起來,似乎想要知道她是不是在說謊。

無憂心裡怦怦地跳,強自斂定心神,方纔再度開口道:“臣妾說,要和大汗同生共死!臣妾不要再嫁給別人,永不!”

如果讓她再嫁,那她只會生不如死!

只是一剎那的感動,卻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屠都直視着她,緩緩問道:“你敢發誓?”

無憂咬脣點了點頭,繼而做出發誓的手勢:“我發誓!”

屠都臉上第一次流露出驚喜之色,深深看她,半響過後,方纔重重地說了一個“好”字!

他把無憂抱在懷裡,緊緊攬住她的肩頭,擁住她整個人。

無憂微微吃痛,卻溫順迴應。

她方纔的話,絕對是真心的。只是,她和他同生共死的理由,並非深情,而是恐懼。

她不能再被人利用了,從棋子變成俘虜,那纔是最慘的。如此看來,她絕對不能失去屠都,他就是她的保命符!

這個晚上,對兩人來說都有些特別。

屠都的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悸動,他從未對女人有過這種感覺。而無憂的心情卻是沉重的。

她的命運再一次出現了危機,雖然只是潛在的,不確定的,可仍是讓她內心無比糾結。

起牀之後,迎着外面透進來的陽光,無憂看向屠都的背影,心裡略有惆悵。

他雖是萬人之上的君王,卻是這世上最最孤立的人。

屠都轉身過來,見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不由勾脣一笑。

那笑容微微有些耀眼,不是平時那般的冷笑,看起來有點暖。

他走過來,彎下身子看她:“今兒不颳風了,我帶你騎馬去。”

無憂聞言微微仰頭,想了想才道:“我騎得不好。”

屠都笑笑,揉了下她的臉蛋道:“我教你,我的女人騎馬一定要厲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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