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雨荷睜開眼時,只見金碧輝煌。她目光盡處高闊遼遠,有金光閃爍,迷離萬千。
她那一刻以爲自己到了天上。
好像只有天上纔有這般炫目迷人的景色,沒有痛苦,沒有分別,可秋長風呢?想到這裡的時候,她掙扎坐起,遊目四顧。
沒有秋長風的地方,天上好像也黯然失色。她很快發現,身軀還隱約發痛,她又回到了人間,這裡的環境依稀眼熟,再一看,一顆心沉了下去。
這裡竟然是脫歡的金頂大帳。
她怎麼會到了這裡?難道說……葉雨荷想都不敢想,惶惶站起,驀地發現諾大的金帳中,只有一個人。那人背對着葉雨荷,讓人看不清面容。帳中還有脫歡曾經坐過的高臺,那人並不落座,只是看着那高臺,聽到身後聲響,開口道:“我曾經答應過秋長風,無論他是生是死,我都會把金龍訣一事的經過告訴你,他不想再騙你。”
葉雨荷聽到那聲音,望見那凝重的背影,立即想到了什麼,急問:“你是鄭和……鄭大人?”她雖只見過鄭和一面,但對鄭和的印象極爲深刻。
那時她雖然情非得已地對鄭和出劍,可對鄭和的武功卻佩服得五體投地。
見鄭和點點頭,葉雨荷立即追問道:“秋長風呢,他還……在哪裡?我怎麼還活着?”她如今隱約知道金龍訣一事的脈絡,雖也想知道事情的始末,但更關心秋長風。
她竟能脫困而出,這麼說秋長風也可能活着?
可秋長風就算活着,也不過幾日生命。而聽鄭和的意思,好像秋長風早預料他會有不幸……葉雨荷想到這裡,心中絞痛,上前一步,急切地等着答案。
鄭和沉默許久才道:“你們都活着,那山洞處在山腰,其下有溶洞。炸藥雖封住了山洞的出口,卻震裂了山洞的下方,秋長風、沈密藏從下面的溶洞帶你們出來的。”
葉雨荷只感覺實在是鬼使神差,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悲哀,想着要是也先知道這個結果不知會作何想?念頭閃過,她對也先的結局沒有半分興趣,只是執著地問:“那……秋長風呢?”
“他去了一個地方。”鄭和道,“他回來前,希望你能明白一切。”
葉雨荷不知是驚是喜,想問問秋長風去了哪裡,何時回來,看着那落落的身影,終於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在她心中,當然覺得和秋長風相見最爲重要,但她亦知道,秋長風決定做的事情,定然有他的理由。她無能改變太多,只希望秋長風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哪怕時日無多。
可秋長風究竟還要去做什麼事情?葉雨荷猜不到。
鄭和沉默許久,似乎也不知道從何說起,良久終道:“靖難之役後,江山雖固,但實則波濤暗涌,只是憑天子的雄才偉略,這纔將一切事端壓了下來。雖說素來只有千秋的雄心,並無萬歲的基業,朝代更迭,在所難免,但天子總想有朝一日就算離去,也能讓大明江山多存幾年……”
葉雨荷蹙了下眉頭,一時間不解鄭和爲何要說這些。
鄭和口氣中有了幾分唏噓之意,又道:“於是天子定下個計劃,叫做永樂,希望藉助永樂計劃,剷除大明隱藏的所有內憂外患。這個計劃,自我參與起,運籌了最少十數年,但可說是在二十多年前就曾設計過。”
葉雨荷立即聽出問題所在,質疑道:“二十多年前?那時候還沒有靖難,朱……天子還沒有登基呢?那時候天子怎麼可能會設計這個局?”
鄭和背對葉雨荷,點點頭道:“你能想到這點,說明你很細心。實際上,這個計劃本不是天子籌劃的。佈局的人應說是太祖,我們不過稍加改動而已。”
葉雨荷震驚道:“你說什麼?是太祖設計了這個局,這是……怎麼回事?”她本來以爲自己明白了很多,但直到如今才發現,這個佈局的深遠和磅礴,還遠超她的想象。
鄭和沉默良久,看着金帳中的那個高臺,若有所指道:“世人熙攘,多爲權利,就算當了皇帝也不例外。沒有當皇帝的,想方設法去當皇帝;而當了皇帝的,又會竭盡心力地去穩固皇位,甚至終日提心吊膽。做皇帝,權勢肯定是大的,得到的東西亦是多的,但在我來看,快樂未見得比常人要多。永樂永樂……不過是個夢想罷了。”
葉雨荷雖感覺世人或許多半不認可鄭和的看法,但她自己卻是心有慼慼焉。
望着那寧靜而又滄桑的身影,葉雨荷問:“話雖如此,但你呢……不想當皇帝嗎?”她這話實在有點大逆不道的味道,幸好這金帳雖大,卻只有他們兩人在。
鄭和好像笑笑,道:“那你呢……想當嗎?”
葉雨荷沉默許久,終於搖搖頭。鄭和好像感覺到了,又道:“大千世界,人各不同。有時候,在某些人看來,兩情相悅,給個皇帝都不換;在另外一些人看來,或許探尋天下的玄秘,比當皇帝還要有趣。”
葉雨荷本想問鄭和口中的另外一些人,是否在說他自己,因爲鄭和數下西洋,看起來就是在探尋天地玄奧,樂此不疲。終究沒有興趣再探討這個問題,回想到秋長風的身上,感覺鄭和先前有感而發的皇帝理論,似乎說是朱棣和朱高煦,又像是說朱元璋,但仔細想想,古今皇帝,鮮有例外,心中不由得有了幾分惘然之意。
鄭和似乎又笑了,“我扯得太遠了些。我想說的是,如今天子其實和太祖最像,也認爲最能理解太祖的心思。”
葉雨荷微哼一聲不置可否。這事情她倒是懂的。朱棣一直忌諱別人說他是篡位,因此一直宣揚他纔是真正繼承朱元璋衣鉢的人,而又對世人說朱允炆倒行逆施,不尊祖宗家法,但這些事情,她不想多想。
“實際上,天子也的確和太祖想的一樣。”鄭和略帶感喟道,“當初太祖在位時,就想讓大明江山世代永存,這才定下了許多家法,同時用盡心力地剷除心中的叛逆……包括所有知道金龍訣的人。”
葉雨荷見鄭和提及到金龍訣,精神微振,問道:“難道那金龍訣……真的可改命嗎?關於太祖用金龍訣改命一說,真有其事嗎?”這是個最根本的問題,因爲所有的事情都是圍繞着這件事發生的,她聽了也先的話後,明白金龍訣本是個騙局,但聽鄭和所言,又感覺真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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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鄭和肯定道:“太祖確有金龍訣改命一事,此事若不是真的,怎麼會有那麼多人爲之赴死?太祖當初借洪武四大案爲由,大肆誅殺排教、青幫、捧火會中人,就是爲了掩蓋此事。”
葉雨荷一顆心又怦怦大跳,想起個奇怪的問題,道:“太祖既然怕,爲何不索性毀了金龍訣?”轉瞬好像又悟道了,“他捨不得毀去金龍訣,他還希望有朝一日,用金龍訣改命,或許他還想長生不老呢。”
鄭和默然許久,輕輕嘆口氣道:“你說的或許有些道理。可太祖那時候就已知道,金龍訣雖可改命,但只能改一次,之後無論多少年,六十年也好,一百八十年也罷,雖能顯現靈異,終究不能再次啓動改命之能!這纔是金龍訣最大的秘密!”
葉雨荷身軀晃了晃,只感覺腦海裡一陣空白,她經歷了太多的失望,但從未有一次如此地絕望。聽着自己的聲音,好像從天籟傳來。“那秋長風中的青夜心,是不是隻有離火或金龍訣可救?”
鄭和點頭道:“是,之前可用離火救治,但一個人中青夜心之毒到了如今,只有金龍訣改命才能救他了。”
葉雨荷反倒笑了,只是笑容中帶着說不出的淒涼。她望着鄭和,又像望着虛無,只感覺前方驀地出現了江南的景色。
在望不盡的江南柳色中,秋長風一步步走進黑暗——走進他最終的命運:死!
脫歡一步步走進軍帳的時候,也感覺自己要走到了路的盡頭。
死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無法避免的結局。事到如今,他反倒並無畏懼,但他憤然、不服還有不解,他就算死,也想問個明白。
於是,他見到了朱棣。
軍帳中,朱棣沒有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他背對着脫歡,身形沒有威嚴無限,只是帶着幾分北疆的哀傷——入骨的冰冷、入骨,可哀傷終究是哀傷,無論怎樣冷酷的外表,都是無法遮擋。
朱棣沒有去望脫歡,不是因爲孤傲,只是因爲他在看着面前躺着的一個人——那個他疼愛的兒子,那個忤逆的骨肉,那個最像他的血脈,那個曾經意氣風發、如今奄奄一息的漢王。
朱高煦躺在那裡,臉上脣間沒有半分血色,他只是空洞地望着帳篷的上方。
有御醫正在給朱高煦切脈,可見到朱高煦的神色,卻是暗自搖頭。
脫歡見到這種情形時,一顆心沉了下去,他本來還抱有半分希望,可知道朱高煦若死,他只有陪葬。一念及此,反倒昂起頭道:“朱棣,你妄自興兵,寇我瓦剌境內,倒行逆施,本太師不服!”
他反正沒有了指望,也就不用再卑躬屈膝地討饒,見朱棣不語,索性豁出去道:“要殺要剮,本太師絕不會皺下眉頭。只希望你還能有點人性,莫要對我瓦剌子民大肆屠戮,我做鬼……也會……感激你。”
他一番話說出去,心中空空蕩蕩,自傷中帶了幾分自傲,自傲中夾雜着自憐。他是瓦剌的國師,萬人之上,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朱棣也不轉身,用極爲空洞的聲音道:“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雲來。”
脫歡一怔,根本不知道朱棣在說什麼。他雖知道些中原文化,但也有限,若是孔承仁在此,或許能知道。但這刻他沒有了退路,早恨不得宰了孔承仁,就算孔承仁來了,他也不會去問,只是哼了一聲,示意聽到。
朱棣望着眼前生命垂危的兒子,又道:“脫歡,你勾結東瀛,策反排教、捧火會,甚至收買朕的親信與你裡應外合,和我大明爲敵,趁朕移兵海上之際,已要準備興兵入侵中原,置天下百姓於倒懸,你以爲朕不知道嗎?”
脫歡心中微凜,冷哼道:“你現在當然說什麼是什麼了,可現在入侵屠戮百姓的是你朱棣,而不是我!”他如今豁出去了,反倒振振有詞,倒打一耙,倒也義正詞嚴。
朱棣還是望着朱高煦,喃喃道:“朕不動手,你遲早也要對朕動手的。”
脫歡哈哈大笑道:“入寇之人,莫不如此託詞。朱棣,你要打就打,何必諸多借口?”
朱棣漠然道:“不錯,朕要打就打,何必解釋呢?可你來見朕,不就是要個解釋?”
脫歡沉默下來,半晌才道:“不錯。”他到現在還不知道真相,心中難免鬱悶憤然,這樣就死,實在不甘。他畢竟和也先還是有些區別的。
朱棣輕聲道:“你若回頭,就會明白所有的一切了。”
脫歡霍然回頭望去,見到帳簾掀起處,一個人走了進來,醜惡的臉上竟帶了幾分微笑,忍不住見鬼一樣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來是你!”
他的叫聲中有着說不出的淒厲,那一刻,神色憤怒中帶着恍然、恍然中又帶着怨毒,看起來恨不得撲過去一把掐死那人!
鄭和望着金帳中的高臺,不理葉雨荷的搖搖欲墜,只是若有感慨道:“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雲來。”
這本是朱棣對脫歡說的話,他突然也說了一遍,倒有些奇怪。
葉雨荷頭腦空白,不明白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聽着自己空洞問道:“這是什麼意思?”或許此刻,只有發問,才能讓她感覺自己還活着。
鄭和解釋道:“這是《秦誓》文中的一句話。當年秦穆公伐鄭,不聽臣言,被晉襄公大敗。秦國被俘三帥歸秦,秦穆公軍中立誓,說過這句話。這句話的意思大略就是,歲月如梭,一去難回,但大志難成,因此心中焦慮。”
葉雨荷神遊天外,卻明白了什麼。“你引用這句話,是想說天子的心意嗎?”
“不止想說天子,其實太祖亦是如此。”鄭和輕嘆一口氣,“太祖雖知道金龍訣不能再啓動,但又期望有朝一日可啓動,因此不捨毀去金龍訣。可太祖又怕別人得了金龍訣對大明不利,因此在臨終前設下一計,希望能將所有覬覦大明江山的人全部消滅。他然後就封了金山寺,在其中做了一副萬里江山圖,故作謎團,指示了金龍訣所在的位置。”
葉雨荷回憶往昔,記得這些事情和也先在金山說的一樣,略微蹙眉道:“太祖爲何這麼做?”
“你應該知道的。”鄭和緩緩道。
葉雨荷本來已麻木,但那一刻終究還是想明白了。“太祖埋在樹裡的金龍訣是假的,他只是想用假的金龍訣誘騙真叛變的人來找,趁機將企圖尋找金龍訣的人全部消滅!”驀地想到了什麼事情,朦朦朧朧卻不真切,只感覺那閃念必定是破解多數謎團的關鍵所在,葉雨荷忍不住皺眉去想,轉念心中滿是苦澀地放棄了這個念頭,只是想到,這一切,又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鄭和也不轉身,再次點頭道:“不錯,你現在終於想通了,從開始——金山留偈、萬里江山圖時起,本來就是個陷阱。但太祖不等實施這個計劃就已過世,朱允炆雖知道太祖的這個計劃,卻不以爲然,將這計劃棄而不用。”
葉雨荷雖麻木但亦心驚,終於道:“可當今天子靖難後,卻重啓了這個計劃?”她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太多真相,心想若是也先在此,只怕真的會一頭撞死。也先雖也聰明,但怎能想到,這個計劃中,竟有朱元璋、朱棣兩代的盤算,假假真真,醞釀了足足有近三十年!
鄭和接道:“不錯,天子有感大明江山雖看似平穩,但實則波濤暗涌,知道太祖的計劃後,就準備重新利用,將內憂外患一網打盡。”
葉雨荷心中有個模糊的疑問,朱棣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但感覺無關大局,並未多問。
鄭和似乎也不想解釋,又道:“天子那時候找到了我和上師。”
葉雨荷心中微震,突然道:“紀綱沒有參與嗎?”她其實一直很奇怪,因爲紀綱身爲錦衣衛指揮使、天子信任的第三人,沒道理不參與此事的。
鄭和沉默很久,搖頭道:“沒有。參與這件事的人很有幾個,但紀綱沒有。”他好像在解釋緣由,緩緩道:“參與這個計劃的人,都是準備去死的!”
葉雨荷沒有震撼,反倒冷笑道:“可死的都是旁人,卻不是制定計劃的人。”
鄭和霍然轉身,盯着葉雨荷道:“你錯了,制定計劃的上師,其實也準備死的!”
葉雨荷望着鄭和那深沉如海,如有波濤起伏的雙眸,一陣心悸,竟說不出話來。她本有疑問,但望見那雙眼眸的時候,不知爲何,再也無法懷疑,她憑直覺知道,鄭和並沒有撒謊。
“紀綱不是那種人,因此他無法參與。”鄭和眼中藏着幾分犀利,接着道,“制定這個計劃的是上師,實施這個計劃的人卻是我。但我其實……”頓了片刻,才道,“並不贊同這個計劃。”
“爲什麼?”葉雨荷追問。
鄭和沉吟片刻,避而不答道:“無論我贊不贊同,但很多事情根本無法改變,我爲了天子也只能準備。我準備了多年,挑選了四個人來實施這個計劃。”
葉雨荷一陣心痛,恍然道:“其中有一個當然就是秋長風?!”
鄭和看了葉雨荷很久,這才輕聲道:“你猜的不錯,秋長風是這個計劃中最關鍵的人物……”
“他也是最可悲的一個人物……”葉雨荷啞聲道,“他在其中隨時都會死的!”
金帳輝煌,可在葉雨荷眼中,早灰暗無光。
原來這一切早就命中早定,就像今生的重逢,只爲一生的永訣!
怪不得秋長風一直不對她說明身份,秋長風有件事沒有騙她,當初秋長風不和她相認,因爲那時候已知道終究是永別的結局。
鄭和平靜地望着葉雨荷道:“不但他隨時會死,參與這個計劃的每一個人都隨時準備去死。比如說沈密藏,他選擇那時候去見脫歡,如果不能成功地麻痹脫歡,爲我們爭取最後的時間,他也要死的。”
葉雨荷木然道:“沈密藏當然也是四人中的一個了?”心中略微有些好奇,暗想鄭和說一共有四人,其餘的那兩個是誰?
鄭和似乎看出了葉雨荷的疑惑,緩緩道:“‘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思似密藏。’這句話想必你也聽過?”見葉雨荷點頭,鄭和道:“‘靜慮深思似密藏’這句話,說的就是秋長風和沈密藏兩人,而‘安忍不動如大地’說的是另外兩個人,其中的一個人扮作個和尚。”
葉雨荷心頭一跳,回憶往事,一個名字立即迸出口中。她神色滿是驚詫,甚至直到現在還帶着幾分不信,因爲那人實在讓她無法認爲是鄭和的人。
“第三個人是三戒……和尚?”葉雨荷終於問。
鄭和淡淡地笑了笑,“不錯,就是他。不過他不是什麼和尚,也不是上師的師弟,他叫做安忍。”
脫歡見到三戒和尚安然無恙地走進來,還向朱棣施禮時,霍然明白了太多的事情。
他如果不是被綁着,如果不是知道就算衝過去也是自取其辱,早就衝過去一口咬死這個三戒和尚了。
若是目光能殺人的話,脫歡也早殺了三戒和尚幾十次。他狠狠地盯着三戒,咬牙道:“三戒,我對你不薄的,你的良心難道讓狗吃了?”
他心中有些痛恨,痛恨自己有眼無珠,痛恨自己直到最後還在懷疑是孔承仁搗鬼,讓他萬劫不復。他早就懷疑身邊有個隱形人一直在暗中活動,卻沒想到那人是三戒。
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難知心。
叛徒怎麼可能是三戒?脫歡到現在都有些懷疑。
三戒神色平靜,只是道:“太師對在下的確不薄,但也算不上太厚,比不過聖上的信任。”
脫歡立即明白過來。“你是朱棣派來害我的?”
三戒大師飛快地瞥了朱棣一眼,說道:“其實是鄭和鄭大人派小人到了太師的身邊。”
脫歡不管這其中的差別,也覺得根本沒什麼兩樣,怒望朱棣道:“朱棣,你好卑鄙,怎麼不真刀明槍地來,反倒使用這種卑鄙的手段?”
朱棣背對脫歡,冷漠道:“你何嘗不是收買了朕的親信紀綱想要暗算朕的?”
脫歡一滯,難以置信道:“你……都知道了。”他心中錯愕萬分,不信這個秘密也被朱棣發現了。朱棣不語,脫歡惶急,“紀綱在哪裡?”此刻他終於絕望,因爲朱棣的一句話斷了他最後的希望。
朱棣淡漠道:“在他該在的地方!”
帳中沉寂若死,只聞脫歡粗重的喘息聲。
良久,三戒大師才道:“所以太師也不用喘了,更不用故作委屈,你的所作所爲,有紀綱爲證,有小人看着,早都被聖上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看着三戒和尚臉上的刀疤都在發亮,脫歡咬牙道:“鬼力失當初一刀,爲何沒有砍死你這個畜生?”
三戒微微一笑,並不動怒。“我若不是被鬼力失砍上一刀,太師好像也難以就輕易地相信我了。”他到現在對脫歡還是客客氣氣,一口一個太師,看起來彷彿卑鄙小人,但雙眸中已帶了幾分超然物外的冷靜,“不過我們的這計劃並不算成功。”
脫歡咬牙道:“什麼計劃?”
三戒和尚向朱棣的方向看了眼,見朱棣只是點點頭,三戒終於開口道:“將瓦剌和韃靼一網打盡的計劃!”
脫歡握緊雙拳,再沒有往日的沉着,道:“你……你……”他本來想說三戒和尚癡心妄想,可見到自己如今的情形,如何罵得出口?
三戒輕聲道:“不是癡心妄想,而是經過周密的計劃。我奉鄭和鄭大人之命,本來是想接近鬼力失向阿魯臺奉上金龍訣。不過鬼力失權欲之心勝過了對金龍訣的貪婪,終究對我下了手,無意中破壞了鄭大人的計劃。”
脫歡冷笑道:“鬼力失怎麼不砍死你呢?”他到現在十分後悔被秋長風所騙,未對鬼力失之死一事詳查下去。
鬼力失之死當然還有內情!
三戒微笑道:“倒讓太師失望了,我那時已對鬼力失有了戒備,當然會想保命的方法。不過我捱了鬼力失一刀後,只能逃命。後來偶然碰到了也先王子……或者說,不是偶然,是必然。我有挨一刀的身份後,反倒更容易取得也先的信任,這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天意,或許這就是天意,三戒說到天意的時候,醜陋的臉上也帶了幾分唏噓。他值得唏噓,他九死一生,但他總算完成了任務。
脫歡望着三戒,想到這些人的深謀遠慮、忍辱負重,一顆心忍不住地劇烈震顫起來。
“沒什麼天意。”鄭和望着葉雨荷道,“所有看似天意的巧合,不過是刻意的安排。看似蒼天的意思,其實不過是人的心思。你現在當然知道《日月歌》是假的了,其實根本沒有《日月歌》。”
葉雨荷重聽《日月歌》三個字,滿是苦澀,“《日月歌》當然也不是劉伯溫寫的,是上師寫的?那根本不是什麼預言,而不過是你們憑已知的內容寫了上去,再加上你們的計劃,就構成了《日月歌》?”
她現在想想,都感覺那麼詭異的《日月歌》竟有些好笑。但她笑不出,反倒帶着幾分驚恐,因爲所有的計劃,均經過極爲周密的安排,想想都讓人聳然。
也先終於猜出所有的一切,但爲時已晚。
她葉雨荷也知道了一切,可還有什麼用?
鄭和微微一笑。“是誰寫的已經不重要,只是要造成這個事實,讓那本書看起來是劉伯溫寫的,倒頗費心思。”
無論如何費心,他們畢竟做到了,葉雨荷望着鄭和,心中苦澀,暗想有姚廣孝、鄭和兩人作僞,只怕別人想不信都難。
“但《日月歌》畢竟是個幌子,目的不過是讓人相信金龍訣。”鄭和輕嘆一口氣,“在你看來,計劃的發動是在初入慶壽寺之時,甚至更早些,在觀海連環命案時就已經開始了。”
葉雨荷終於沉靜地想了下去。“肯定比這還要早……你們早想對付瓦剌。”
“不止是要對付瓦剌,也可說這計劃本不是要對付瓦剌。”鄭和突然說了句奇怪的話。
葉雨荷卻明白過來,緩緩點頭道:“是了,你們的這個計劃,本來是要清除內憂外患,對付的並非瓦剌,只是放下了誘餌,對付那些上鉤的人。也先自以爲得計,卻不知道不過是吞下誘餌的第一人……上鉤的不止也先,還有東瀛忍者、捧火會、張定邊和排教的一些人物。瓦剌因爲最急切、最先發動,因此遭受到最徹底的打擊。你們這計劃,實在……”她實在不知怎麼形容這計劃,唯有心驚。
原來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獵人和獵物之間的遊戲罷了!
“可是,你們究竟是什麼時候啓動的這個計劃?”葉雨荷腦海中有靈光一閃,“三戒去接近也先的時候,顯然就開始發動這個計劃了?”
鄭和的目光中露出了幾分讚許,轉瞬帶了幾分惘然,喃喃道:“計劃早就制定下來了,《日月歌》也早就做好,但一直並未啓動。所有的一切所以實施,卻是因爲邱福。”
又是邱福!
葉雨荷第三次聽到這個名字,忍不住驚詫。
這個邱福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會和這個驚天的計劃有關?
鄭和看出葉雨荷的疑惑,感慨道:“幾年前,瓦剌作亂,屢犯明境,日見驕橫,聖上曾派邱福帶兵征伐過瓦剌。結果是……邱福十萬大軍,一朝盡沒。外人都說邱福輕敵深入,導致全軍覆沒……”
“難道事實不是這樣?”葉雨荷心驚道。
鄭和沉默許久,才搖頭道:“不是這樣,是因爲有人泄露了軍機,被瓦剌提早埋伏,導致了明軍的敗亡!”
葉雨荷急問:“是誰泄露的軍機,可曾查到?”
鄭和望着葉雨荷,許久才說出個答案道:“這人你是認識的……”見葉雨荷蹙眉思索,鄭和不再遮瞞,“就是紀綱!”
葉雨荷一震,失聲道:“是他,怎麼會是他?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鄭和淡然道:“我曾說過,這世上有些人不想當皇帝,有些人,卻是一輩子都想的。”
葉雨荷更是驚詫道:“你們說紀綱想做皇帝?他倒是好大的雄心。”回想和紀綱的幾次見面,均覺得這人除了殘忍外,還城府極深,喜怒難行於色,葉雨荷卻沒有想到過此人還有稱帝的野心。
鄭和輕聲道:“當然,在邱福全軍覆沒後,我們只是有所懷疑,並沒有明證,一直暗中觀察。但紀綱殺瞭解縉,又對解縉的家人百般虐待,倒側面證實了我們的猜疑。”
葉雨荷心中靈光一閃,失聲道:“難道說紀綱殺解縉,不是天子的意思,而是因爲他要逼問金龍訣的事情?”
若是以往,她絕對想不到這點,但這刻她的腦筋異常地清醒,想到她行刺朱棣時,聽到朱棣所言,頓時將所有的一切串了起來。
鄭和略帶驚奇,轉瞬恍然道:“是了,天子對你說過這事。你父葉昭重和解縉都知道金龍訣的秘密,因此可說是……”頓了許久,竟不再說下去。
葉雨荷心中有着說不出的苦澀,替鄭和說了下去。“因此我父和解縉,可說是你們放出誘餌後釣到的第一條魚!”
回憶往昔,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她該恨朱棣?還是該恨鄭和?抑或是這一切不過是他父親和解縉咎由自取?她分辨不清,也不想分辨。
鄭和沉默許久,道:“你說得不錯。但這本來不是我們預期要釣的魚,因此這件事被聖上遮掩過去,只將二人派以別的罪名,但紀綱卻知道了金龍訣的事情,一直逼問解縉。在得知天子詢問解縉如何時,怕天子知道他的事情,因此竟說揣摩到了聖意,雪裡埋殺瞭解縉。之後紀綱將解縉的家人全部流放到了塔亭,暗中還在逼問金龍訣一事。”
葉雨荷握緊了雙拳,指節蒼白無血,神色憤怒道:“你們既然早知道這事,爲何還讓紀綱逍遙?”
鄭和避而不語,回到話題道:“那時候我已開始實施永樂計劃——早在你和秋長風相見於慶壽寺前就已開始了這個計劃。我派三戒假扮上師的師弟——也就是青幫的人物去接近鬼力失,開始實施引蛇出洞的計劃,但很快發現,瓦剌對大明無疑更具威脅,也對金龍訣更有興趣,三戒然後就轉而去接近也先。”
頓了片刻,鄭和的嘴角帶了幾分嘲諷的笑。“也先顯然早就從紀綱口中得知金龍訣的事情,也更早包藏禍心,想要顛覆大明,見到三戒後,更因鬼力失一事而對三戒深信不疑。”
葉雨荷略帶激憤道:“這當然是也得益於你們的算計。”
她沒有道理不憤怒,因爲她驀地想起了更多事情——更多讓她心酸、心寒的事情。
鄭和似乎並沒有留意葉雨荷的不滿,輕輕嘆口氣道:“之後的事情,你也一直參與其中,想必也想明白了。紀綱是上鉤的第二條魚,鬼力失算是第三條,而也先是上鉤的最關鍵的那個人物。也先無疑比他的父親脫歡更要野心勃勃,他不但要金龍訣改命,還要藉此推翻大明的江山,因此他要挾了東瀛忍者,串通排教中人暗算排教教主陳自狂,然後鼓動捧火會,企圖調虎離山,渾水摸魚。”
葉雨荷將所有的事情終於串聯起來,心中益發地發冷。“也先甚至打出朱允炆的旗號,故作迷霧,自以爲得計,卻不知道你們早就清楚他的舉動。姚廣孝前往金山顯然是在做戲,目的是爲了更加坐實金龍訣之事,而你們故意移兵海域,造成進攻東瀛的假象,就是要麻痹瓦剌。而秋長風故作背叛、沈密藏大肆追蹤、三戒和尚魚目混珠,所有人的目的,卻是反借金龍訣一事拖住瓦剌的兵力,讓你等兼程趕來和瓦剌一戰!你們不怕戰,卻怕脫歡效仿對邱福之舉,打不過就逃,讓你們難以一舉清除瓦剌的隱患!”
鄭和輕嘆一口氣,緩緩道:“你很聰明,這些都想到了,自然不用我再多解釋。”
葉雨荷臉色益發地白皙。“我不聰明,聰明人怎會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心中卻想,怪不得秋長風一直讓我信他,原來這一切都是在他們的計劃中,他也一直在騙我,他肯定更早地知道一切。心中驀地酸楚,卻沒有氣憤之意,只是想到,他爲何不早些對我說出始末,他是不信我嗎?不是的,他說得不錯,我太過感情用事,我若知道一切,反倒會破壞他們的計劃。
鄭和似乎看穿了葉雨荷的心思,道:“這件事必須要絕對秘密,秋長風不負我們所託,完成了他的那環任務,同時保住了這個秘密。由始至終,知道這秘密的人只有幾個,甚至……”
葉雨荷立即想到了什麼,說道:“甚至連漢王都不知道此事?”
鄭和望着葉雨荷良久,這纔回答道:“是!”
葉雨荷悲哀道:“我現在終於明白,漢王爲何會如此絕望,他顯然也早知道一直是被你們矇在鼓裡。他也是可憐上鉤的一條魚,他知道金龍訣的一切事情,也是假象。”一想到這個計劃連漢王都不知情,葉雨荷實在無話可說。同時心想,漢王是從何得知金龍訣的秘密呢?他如何拿出以假亂真的夕照來?開始完全知道這個秘密的看來只有鄭和、姚廣孝和朱棣三人,既然如此,朱高煦多半是從朱棣身上探知的一切,可朱高煦卻從未想到過,朱棣竟對他隱瞞了一個最關鍵的秘密。
金龍訣雖奇異,但不能啓動!
而這個秘密,讓所有跳下來的人萬劫不復!
朱棣一直在關注金龍訣的動靜,鄭和也一直留意着東瀛忍者,因此朱高煦和如瑤明月聯繫的時候,朱棣、鄭和早就知道,不然觀海時,朱棣何以能輕易地瓦解朱高煦的謀反之計?
鄭和點點頭,甚至話都不再說了,他本是如海般深邃的眼中,也帶了幾分悲哀之意。
是不是他因爲也想到了這一點,因此才替朱高煦、或者說,是替朱棣悲哀?
葉雨荷喃喃道:“我終於明白了一切。怪不得秋長風到脫歡身邊的時候舉止有些反常。他爲什麼讓我毀去金龍訣呢?他不是怕金龍訣啓動,而不過是讓這場戲更逼真一些,讓旁人從我身上看不出金龍訣的破綻。”
“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鄭和平靜道,“但金龍訣如果一直不啓動,三戒就會有危險……”
葉雨荷道:“是了……如果金龍訣不能啓動,脫歡不能被抓住的話,三戒就還要找藉口留在脫歡身邊。你們還有連環的計劃,一定要抓住脫歡爲止!石洞中的錦瑟刀顯然是三戒放在那裡的,只有他纔有機會取秋長風的刀,也只有他才能接近姚廣孝而不被別人懷疑,也只有三戒才能將消息放出去,讓沈密藏和你們知道谷中的一切。可是三戒和秋長風根本沒有說過什麼話。”
心中又想,關押姚廣孝的石洞多半也是三戒選的,就算不是三戒選的,三戒顯然亦是知道那石洞下方有溶洞,給秋長風留下了退路。怪不得當初石洞坍塌時,秋長風讓她退回去,原來秋長風一直不走是因爲早知道有退路。想到鄭和所言“所有看似天意的巧合,不過是刻意的安排”,葉雨荷一時間心中感慨萬千,感慨自己最後信了秋長風。可是信之後卻爲自己爭取了活命的機會,而秋長風呢?一想到這裡,心中低徊無限。
“有些話本不用說的。”鄭和輕聲道,“你也知道,聾啞人也能溝通,他們依仗的是手語。秋長風他們幾人,早就可以能夠通過手語來交流。”
“不錯,三戒大師總是撥弄他的念珠,別人並不留意,但那應該是他和秋長風交流的手段。”葉雨荷有些恍然,腦海中卻是有光點一閃,突然叫道,“不對,三戒大師雖是你們重要的棋子,但只憑他,還難以勝任谷中的任務,你們一定還有第四個人在暗中行事。”
驀地想到了鄭和方纔所言,葉雨荷立即道:“你剛纔說過,你一共用了四個人執行計劃的,秋長風、沈密藏、三戒只是三個,那第四個人是誰?”
她越是驚詫,心思反倒越清醒,陡然望見鄭和眼中有了幾分悲哀——那悲哀中,似乎藏着極大的秘密。
葉雨荷心頭狂震,思緒千轉,臉上倏然血色盡去,因爲她在那一刻想到了可怕的答案。這答案如此可怕,讓她甚至稍微深想,都感覺周身發冷,驚懼難言。
“不對,不對!”脫歡同時也在搖頭自語,他雖被俘,但畢竟孤傲不改,自知必死,並沒有哀求什麼,只是想臨死前要明白一切答案。可他顯然也發現了什麼,因此死死地盯着三戒道,“這麼說朱允炆是你毒倒的?你們製造混亂,無非是想拖延金龍訣啓動的時間,等朱棣帶兵趕到?”
三戒的臉色好似變了下,一時間沉吟不語。
脫歡緊盯着三戒,冷笑道:“只有你才能在朱允炆殺死鬼力失時接近朱允炆,趁機給他下了毒,反而嫁禍給如瑤明月。”
三戒飛快地向朱棣看了眼,終於道:“不錯,是我毒倒了朱允炆,至於鬼力失應該是朱允文下的手……”他對這個問題,似乎感覺極爲的爲難,吞吞吐吐。
事到如今,正是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時候,他猶豫的又是什麼?
脫歡突然放聲大笑道:“你撒謊!朱允炆爲什麼要殺鬼力失?金龍訣根本就是笑話,他如果真的是朱允炆,肯定明白這是一場騙局,如何還會來啓動金龍訣?難道說……”他想到問題的答案時,眼露驚恐之意,看的卻是朱棣。
朱棣仍舊背對着脫歡,可背影在那一刻看起來有着說不出的滄桑落寞。他只是看着眼前那隨時會離去的骨肉,似乎根本未聽到脫歡說什麼。
太醫早已站起,流汗低聲道:“聖上,漢王他新傷引發舊創,又像……恐怕……”他膽怯地望着朱棣,很是爲難。朱高煦當年浦子口之役時就曾身中多箭,箭創一直未好,如今又中了數箭,有一箭幾乎刺穿心臟,可說是生命垂危,但朱高煦又是緊閉牙關,一直不肯服藥,太醫就算有華佗之術,亦是無計可施。
朱棣緊握雙拳立在那裡,雙眸中滿是痛楚之意,看着朱高煦,才待勸說,朱高煦突然開口道:“朱允炆的秘密,我知道!”
朱棣臉色倏變,變得很是難看。
朱高煦眼神空洞,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充滿譏誚地道:“父皇,朱允炆早就該死了,是不是?”他這句話,夢中說過,對秋長風也說過,當時葉雨荷只感覺定有深意,卻一直不解。片刻後,朱高煦終於補充出了驚人魂魄的話來:“金陵城破的時候……他沒有逃,已經死了——死在姚廣孝的手上,是不是?”
朱棣周身一震,似乎石化當場,他那一刻的表情,縱是世上最出色的工筆,都難描出其表情的萬一。
朱允炆早死了?
《日月歌》是個誘餌,金龍訣是個陷阱,那《日月歌》中的“龍歸大海終有回”就不過是笑話,這一點朱高煦顯然早知道,但他當然還知道更多的事情。
那個如幽靈般的大明第二個君王朱允炆早就死了?死在十多年前的金陵城破之時?朱高煦爲何會知道?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夜來幽夢忽斷腸……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十年一夢,原來縱是相識,亦不會再次相逢,只因朱允炆早就塵土埋面,而朱棣亦是鬢髮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