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森林,又繞過了疊嶂的山巒,已遠遠可見天際盡頭的城市。
瑤瑤一聲口哨突然駐馬,翻下了馬背,乾脆利落地拍了拍手,笑道:“好了,你自己向前走,我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裡?”餘長寧心頭一驚,也是滾鞍下馬。
小妖女輕輕一嘆,展顏笑道:“我還有要事要做,就在此別過了,咱們後會有期。”說罷,便要離去。
“等等……”餘長寧急忙叫住了她,躊躇了半天,開口問道:“那我今後怎麼才能找到你?”
瑤瑤娥眉一挑,奇怪問道:“你找我幹什麼?”
餘長寧忿忿不平地想到:靠,就算是一夜情也可以留下個聯繫電話,枉我與這小妞同生共死,臨別時居然被當成了路人甲。”
心念及此,他不由傲氣頓起,別過臉重重地一哼,翻上了馬背揚鞭欲走。
小妖女一愣,突然開口道:“等等,我忘了殘壁還在你身上,快給我。”
“不給,反正我倆又不熟,憑什麼要將這麼貴重的東西交給你。”
見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瑤瑤心頭不禁一笑,俏臉上卻繃得緊緊的:“再怎麼說,得到這殘壁也有我的一份功勞,你現在不交給我,至少也要給我說說你的住處,以後才能找到你。”
“啊,原來這妖女是繞着彎兒來探聽我的住處,我還以爲她真的不爲所動。”餘長寧心頭暗喜,瞬間得到了極大的安慰,咳嗽一聲矜持開口道:“在下住在長安城,你若要來,便到東市賓滿樓去,直接報我寧哥的名字,必定好酒好肉好招待,記清楚了嗎?”
瑤瑤輕笑着點點頭,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走了……”
“嗯,我會想你的。”
小妖女秀眉一蹙,正想教訓他,終還是化爲了無奈一笑,轉身一個縱躍,便已飄然離去。
餘長寧呆呆地望着那一抹綠色的身影越走越遠,又漸漸地湮沒在了遠方的樹林裡。
喟然一聲長嘆,餘長寧收回了視線,心頭莫名涌起了一股失落,然而他畢竟天性樂觀,繼續打馬前行,目標正是天際盡頭那座宏偉的城市。
城市看起來雖近,然則走起來卻是很遠,快到中午時分,終於來到了城門之下。
城樓高聳而寬闊,上面飄動着飛揚的紅色“唐”字旗,嘹亮的牛角號嗚咽響起,劃破了長空四野。
餘長寧牽着馬順着密集的人流走到城門洞口,見旁邊正立着一個頂盔貫甲的帶劍軍士,便上前拱手問道:“敢問這位軍爺,襄陽城離此地還有多遠?”
帶劍軍士聞言臉膛一黑,怒道:“你這小子是在尋我開心嗎?擡頭看看,這裡便是襄陽縣!”
餘長寧愕然擡頭,只見城門口之上正有一面青石大磚,上面“襄陽”兩個大字清晰可見。
帶劍軍士不耐煩地對他連連揮手道:“快走快走,再來搗亂便送你去衙門。”
餘長寧吐了吐舌頭,進入了襄陽城內,只見裡面街面寬闊,馬車人流競相爭道,一片熱鬧的喧囂鼓盪着耳膜。
尋來一間客棧飽餐一頓,又開了一間上房美美地泡上一個熱水澡,十餘日的勞累奔波頓時消去了大半。
經過這一番功夫,天色已是黃昏,餘長寧坐在桌前用厚布拭擦着溼潤的長髮,心裡卻是轉個不停。
那晚無奈丟了封着五十兩銀子的紅包,如今他身上只剩下了十兩銀子,除去回去必須開銷,最多隻能湊上個八兩用來包紅包。
想想終是無奈,餘長寧只得讓店小二找來一個紅色綢袋,裝入了八兩碎銀子,心頭安慰自己道:我這千里迢迢送來八兩銀子,也算是禮輕仁義重,叔父應該不會計較纔是。
襄陽城西有一條幽深的街巷,平日裡雖是冷冷清清,然則每當到了秋糧豐收之時,這裡便會擠滿前來售糧的人羣,因爲襄陽最大的糧商——餘滿倉就住在此處。
辰時剛至,一陣喜慶的鞭炮轟鳴打破了街巷的寧靜。
餘府朱門石獅前,一名身着黑色衣裳的家丁正笑嘻嘻地拿着一根細長的竹竿,竹竿另一端掛着一串“噼裡啪啦”閃動着火花的鞭炮,瀰漫而起的青煙朦朦朧朧地蓋住了門匾下寫着“壽”字的兩盞燈籠,飄飄繞繞地飛上了藍天。
一身大紅吉服的餘滿倉正坐在大廳正中的八仙椅上,他身材矮小微胖,一雙細長的小眼在圓臉上幾近眯成了一條縫,予人一種既精於算計,又吝嗇小氣的感覺。
此時他正捋着頷下三寸飄拂的長鬚,聆聽門外家丁此起彼伏的恭賀報號,不斷微笑點頭。
“城東周府周員外送來白銀百兩,玉璧一對,恭祝老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江陵縣陳老闆送來黃金五十兩,壽麪、壽桃一擔,恭祝老爺五福臨門,兒孫滿堂!”
“襄陽縣令王大人,送來筆墨紙硯各一副,恭祝老爺十全十美,萬事如意!”
話音剛落,餘滿倉細長雙眼猛然一閃,突對身旁矗立的高挑青年低聲道:“瑞兒,王大人能來送禮實屬不易,實在給足了我們餘家的面子,你立即安排人給他送去白銀千兩,聊表謝意。”
高挑青年聞言略有不滿,然而還是恭敬地應聲道:“是,爹爹。”說罷,便要離開。
“哎,等等……”餘滿倉突然又開口叫住了他,沉吟有傾,嘆息笑道:“算了,還是你親自去跑一趟,怎麼說也是一個快做官的人了,要和官場人士多多結識,方能有所作爲。”
“爹……”高挑男子不滿地皺了皺眉頭,像是不耐煩他的嘮叨,嘆息了一聲,終於還是去了。
餘滿倉見兒子遠去,慢慢收回了視線,此刻門外又響起了家丁高亢的報號聲:“長安餘府羅凝,送來白銀……”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餘滿倉愣了愣,正想詢問,家丁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送來白銀八兩,恭祝老爺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八……八兩?!”
此話如同秋風掠林,整個大廳的客人不由全驚呆了,在這個土豪鄉紳聚集的場面,八兩銀子簡直是如同打發叫花子一般,腰纏萬貫的餘老爺怎會請這般窮親戚?
餘老爺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脣囁嚅了幾下,卻氣的說不出話來。
便在此時,一個年約雙十的青年大步跨入大廳,一身白色錦袍,一把風流摺扇,還算英俊的臉膛上掛着輕佻浮誇的笑意,剛進大廳便扯開嗓門高聲報號:“小侄餘長寧,代表長安餘家,恭祝洪教主……哦,錯了,是恭祝叔父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餘長寧?”餘老爺終於回過了神來,打量着矗立在廳中已多年未見的侄兒,一時膛目結舌。
餘長寧嘻嘻一笑,手中摺扇合攏猛然一擊掌心,望向餘老爺恍然大悟道:“啊,不用問,這位油光滿面,慈眉善目,長得如一尊彌勒佛似的仙翁,便是叔父了,小侄長寧,奉姨娘羅凝之命送來白銀八兩以示祝賀,區區薄禮還望笑納。”
聞言,餘滿倉頓時哭笑不得,人家口中的薄禮多爲謙虛之詞,只有這八兩銀子當真算是名副其實。
然而今天畢竟是自己的大喜之日,何況伸手不打笑臉客,餘滿倉心頭雖是不滿,然則還是禮數周到地微笑道:“賢侄不必多禮,你能來叔父便很高興了,何須如此麻煩送什麼銀子。”
餘長寧笑嘻嘻地拱手道:“哎,雖說咱們兩家血濃於水,但禮多人不怪,叔父又何必客氣。”
“這也叫禮多人不怪?”餘滿倉聽完差點吐血,區區八兩銀子也好意思說出此話,這小子是當真不懂,還是臉皮厚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