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簾一動,身着褻衣褻褲的樸難升從內帳轉了出來,沉聲發問道:“不知深夜前來所爲何事?”
柳總領恭敬拱手:“將軍,時才巡夜將士在緩坡處抓住了一個可疑人物,他自稱是新羅大將軍金庾信的親衛,有要事面見將軍,並有書信呈上。”說罷上前一步,將手中信封遞給了樸難升。
樸難升眉頭猛然一抖,拿過信封拆開仔細一看,信紙上的大字立即清晰入眼:新羅大將軍金庾信敬啓高句麗樸統領:老夫戎馬數十年,縱橫三韓威名遠播,爲國盡忠從來不敢有所懈怠,然今番國主金德曼昏庸無道,聽信餘長寧之言使老夫受辱於人前,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新羅不留老夫,得知貴國大對盧禮賢下士,仁德無雙,故此老夫欲帶親信百人投靠貴國,願貴國接納。金庾信敬上。
樸難升越看越是興奮,及至看完,溝壑縱橫的臉膛上已是泛起了激動的紅色,將信紙攥在手中思忖一番,又很快冷靜了下來,腦海中不由盤旋着一個疑問:金庾信投降究竟是真是假?莫不是唐軍的詭計?
樸難升頗費思量,在行轅大帳反覆轉悠着揣摩着,盡是久久不能決斷。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止步詢問:“前來送信之人所在何處?”
柳總領恭敬回答:“啓稟將軍,屬下已經令人將他帶到了帳外。”
“好,你且帶他進來。”樸難升大手一揮,轉身步上臺階,落座在了帥案之後。
片刻之後,一個高大消瘦的中年男子大步而入,對着樸難升當頭便是一拱:“末將樸從,見過樸將軍。”
樸難升點點頭,裝作渾不在意地矜持發問:“金將軍之信本帥已經看了,聽聞將軍欲歸順我高句麗,不知因何原因啊?”
話音剛落,樸從臉上陡然掠過了一絲怒氣,嗓音透露出絲絲仇恨:“樸將軍,想必你也知道我們將軍乃是新羅國數一數二的大將,即便是女王見了,也會客氣三分,然而沒想到這次女王爲了向大唐示好,盡絲毫不顧將軍的感受將新羅大軍指揮權交給餘長寧,讓將軍聽命於那黃口豎子的節制,餘長寧依仗自己的權威,三番四次刁難我們將軍,這次更接着兵敗的藉口,當着所有將領的麪杖責將軍五十軍棍,並綁在營地圓柱上足足三天三夜,方纔放將軍下來。將軍本就身負重傷,我們將他擡回來的時候幾乎已是奄奄一息,爲國盡忠竟落得如此下場,想起來便讓人覺得心寒無比,故此,將軍才決定投靠貴國,請樸將軍明鑑。”
樸難升捋須沉吟,過得片刻,方纔說道:“不知餘長寧是如何折辱金將軍的?你可知情?”
樸從憤憤然地點頭,便將那日在中軍大帳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末了正色道:“女王不仁,餘長寧卑鄙,唐新聯軍中已經沒有將軍可以容身之處,還請樸將軍你務必成全,我們將軍必定會銘記大恩。”
“若是金將軍真心投靠,本將豈有不會接納之理?”樸難升說得一句,雙目中陡然射出了凌厲的色彩,“然而怕就怕你們是假意投誠,所以本將不得不防。”
樸從冷冷一笑,沉聲道:“聽聞樸將軍你神勇非凡智謀無雙,沒想到卻是這般膽小如鼠之人,竟連納降都猶豫不決,倘若將軍不肯接納,我們另謀他法便是。”
站在一旁的柳總領聞言大怒,喝斥道:“大膽,竟敢對將軍無禮,信不信本將一刀剁了你!”
樸從傲然笑道:“在下來此,早就已經置生死於度外,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柳總領怒氣盈然又欲開口,卻見樸難升輕輕地揮了揮手,無奈之下,柳總領瞪了樸從一眼冷哼出聲,將滿腔憤怒壓在了心頭。
樸難昇平靜如常地問道:“金將軍在心中說想率親信歸降,不知是怎麼一個歸降之法?”
樸從回答道:“此事關係到我家將軍身家性命,將軍自然非常的慎重,倘若貴國願意接納將軍,將軍便率領我等親衛數百人選擇時機前來歸降,而將軍留在金城的家眷貴國也需要一併接納。”
樸難升點點頭,突然冷冷笑問:“金將軍的誠意本將自然願意相信,然而投降我國不是一件小事,該有的投名狀還是應該有的?”
“投名狀?”樸從愣了愣,正色回答道:“我家將軍能征善戰,不就是最好的投名狀麼?”
“光憑此點卻是不夠啊!”樸難升雙目中流淌着淡淡的光亮,“不知現在金將軍可有掌控新羅大軍?”
“主帥雖是餘長寧,然我家將軍依舊負責指揮新羅大軍。”
“既然如此,那麼本將需要的投名狀便是金德曼與餘長寧的頭顱,不知金將軍是否能夠辦到?”
“什麼?”樸從頓時驚呆了,愣怔半響,方纔拱手道:“樸將軍,餘長寧大營守衛森嚴兵甲重重,我們如何能夠取他的頭顱,你這不是說笑麼?”
樸難升冷哼道:“本帥可沒有說笑的意思,因爲只有這樣,方能體現出金將軍的誠意。”
樸從思忖了半響,長吁出聲道:“這一點實在難以辦到,我們恕難從命,告辭!”說罷抱拳一拱,便要轉身離開。
時才本是樸難升的刁難之言,爲的便是試探一下金庾信的底線和誠意,見到樸從面露難色快要離去之後,樸難升心頭的疑慮消除了大半,哈哈大笑道:“樸親衛且慢,本帥那番話或許有些一廂情願,這事還是可以商量的。”
樸從咚咚亂跳的心臟終於落地,轉身詢問道:“不知有何商量之處?”
“你轉告金庾信,該有的誠意還是必須有,讓他擅自斟酌一番,看看用什麼來作投名狀。”
“那好,末將會將此話帶給將軍的。”樸從說罷拱了拱手,這纔出帳離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遠方,樸難升纔回過神來,長吁一聲詢問道:“柳總領,此事你怎麼看?”
柳總領沉吟一番,詢問道:“既然金庾信有心投誠,末將覺得不如讓他率軍反攻大唐軍隊,待他們兩敗俱傷後我們再出兵坐收漁翁之利,方是上策。”
“你說得不錯。”樸難升點點頭,“不過尚不能清楚金庾信的投降是真是假,我們還須得試探一番再作決斷。”
“是,將軍英明。”柳總領躬身抱拳,態度恭敬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