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周的本無皇,雖然在此之前曾經被惡匪用投石機砸開的城牆那裡,擴建了只比大興宮小一些的宮殿,當時卻未稱爲皇宮,而叫做國宮。但真正修建好,還是在這一年的年關。
在國宮未修好之前,行歸於周的諸位相公也在尋找合適的、氣派的、象徵權力的建康府邸。堪與當年石崇金谷園相比的崔家老宅,成爲了行歸於周當時的首選。主要的阻礙是言玉,他人雖然離開了建康,手下卻有精兵和替他行事的不少手下留在了建康,面上是替他完成作爲五公之一的事務,實際也是在監視建康。
五公之中其他幾位,都對此視作眼中釘,想借機奪取這座崔家老宅,也來殺言玉手下的眼線。卻不料言玉對於那座宅子的態度,就是寧願燒燬也不願讓旁人踏入家門一步。
在鄭、王兩家爲首帶人攻向那座宅子時,崔家外院知名的花林燃起了大火,同時正在修建的國宮也遭到襲擊,有人殺死了工匠和監造大臣,連鄭家自己在建康的府邸都被人惡意放火。
雖然說這事兒夾雜了許多臉面問題,後頭更埋藏了五公之中的矛盾,但真落到根上,還是一座宅院的問題。裴家沒出手,甚至現在進不了五公、被他們壓制着卻依然控制力可怕的李家都壓根不管。就只有鄭、王兩家出手,原因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對崔家的恨。
畢竟鄭王兩家在長安的老小,可是被上位後的聖人屠殺,能逃出來的只有風毛麟角。這一切也都是因爲姻親上百年的崔家的背叛。
只是這事兒實際沒法算,以仇報仇的死循環。要不是當年他們弄沉了船隻,崔式怕也不會一隻心懷反意,默許、支持了崔季明的背叛;兩家徹底輸了朝堂,纔在中原地帶的叛軍之中大量投入精力,有了李治平設計殺死崔季明和賀拔慶元一事;崔季明的死訊傳來,殷胥本來還想勉強容忍鄭、王兩家,此時卻逼出了鐵血手腕,直接屠殺滿門。
如今這幾年的戰亂之中,這種帳各自有各自的算法,誰拳頭大誰說話。
雖然這帳跟言玉沒關係,但他拳頭大,他想插嘴就插嘴。
崔府外的花林被燃燒殆盡,老宅得以完好存留,鄭、王兩家也被迫撤兵。
之後也不知道是冷靜思考、還是爲了臉面找的理由,崔家老宅因爲並不在建康城中,形制又不夠大氣等等原因被放棄了。
他們另選府邸暫作了議事之地,然而後頭,黃璟也離開建康,剩餘三位相公忙着各地打仗,選出的議事之府也被空閒下來。等到國宮修好,言玉也入了建康,年後登基,這國宮簡直就像是給別人做嫁衣。
一團不停變革的混亂之中,他們以爲自己能找到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且不論這路是否有沒有,就各自絆腳,連兩步都沒有邁出去。言玉入主建康,重定年號爲天覆。四位相公妥協了位置的退一步和削弱,言玉則妥協了皇帝做派,他的冠冕和朝服,登基的儀式顯然都不合規矩、不像個皇帝。
所有人顯然都是明白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而結束這場內戰,其中算得上相當關鍵的便是鄭翼了。
李家率先妥協拉攏了言玉,鄭翼提前發覺此事,而後鄭家在中原一帶被全滅的消息傳來,他算是明白再這樣堅持下去怕是沒有結果了。
先是說服鄭湛妥協,而後再以手下水軍突襲言玉,一場告捷之後便不再前進,開始以此和言玉談條件。言玉不動一兵一卒,保證其餘幾家的位置且對幾家如今已成焦土的封地進行援助。鄭翼則要做的就是說服幾公,向言玉稱臣且放棄手中一定的兵權。
其實打到這時候,言玉也不想再內耗,把水軍砸在長江以南;其餘幾家除了早早避開戰場的黃璟,也都心裡明白他們不可能贏,只是什麼時候被滅而已。
鄭翼四處遊說,這卻並不是個好活計。
誰都不想拉下這個臉,誰都想多拿一點好處,閉門羹算是好吃的了,連刀劍都幾次差點架到他嘴邊來。但畢竟鄭翼是鄭湛最信任的兒子,五公之中鄭家的權力,他算是個二把手。年紀輕,卻在南周說得上話。
磨破了嘴皮子,動上了錘子敲打,蜜糖利誘。後來再加上一直裝死的黃璟開始協助,何元白私下指點一二,言玉也開始在外部施加壓力,總算是將四分五裂的南周,攢到一起了。
言玉實際是與鄭翼不算太熟的,他只記得自己最早離開崔家之前,曾經在宮中宴席上和鄭翼打過幾個照面,彼時他還是個小子,連行歸於周都還不太知道,剛做了殷胥的伴讀,也喜歡跟崔季明拉近乎。鄭家是崔翕倒之前崔家的半個狗腿子,他在行歸於周見面不算太多。
然而鄭翼明明是鄭家人,如今卻耗費心力的想把南周湊成一塊兒,他既是吃驚年紀輕輕有這樣的能力,也好奇他到底爲何這麼做。
言玉登基後,四公分割朝堂相權,其餘制度也不知是有意模仿,還是爲了強大而天然的選擇,制度愈發靠攏大鄴。他單把鄭翼拿出來,放在身邊做了舍人,也曾問過他這麼做的原因。
鄭翼也不知是因爲什麼蒙受了打擊,還是奔波許久累出的疲憊,說話愈發不像當年的那個滿嘴抹蜜的小胖子了。
據他而言,一是爲了鄭家的長久。鄭家如今無論如何是跟南周社稷綁在一起,覆巢之下難有完卵,南周被朝廷攻滅,鄭家必定不能存活。
二,就是……實在看不過眼了。
南周情景之糟糕,遠甚於他之前所瞭解的。五公組建朝廷,爲了戰爭的內耗,便讓下頭人徵稅,五省之內不知道多少富饒之地,田稅都徵到百年之後,更不知多少是用盡了踢糧堆、少算數之類的噁心法子,能攏一點是一點。
也不是說大鄴就沒有過這樣的事情。可鄭翼就算是做了一輩子世家子沒把百姓當人,也知道國家是靠百姓養,根壞了葉子還能活?建康城外明明是暖冬,卻有甚於當年凍災之時的流民在城外倒下,由於五公要部分財政自理,他們爲了戒備往後可能各家之間的混戰,瘋狂的揮霍共有朝廷資產,自家則貪墨橫行。
兩年多從未停息過的戰亂,就像是鐵耙子一樣在江南的臉面上犁。
府庫早已消耗一空,失去中原的牧場更是無馬可用。
各地逼壯丁到了年輕人砸斷雙腿也不入伍,除言玉以外其餘幾軍手下人數每月銳減。
建康內外,猶然如此。
他承諾過,要把鄭家的榮光放到最前頭。只是往後的幾個位置,他也想虛僞的擺一擺別的。比如這個既然已經出生就無論如何要接手的南周。
趁着還有點苟延殘喘的力量,不趕緊動作,真就是死路一條了。
若是能統一,一切就有的好說。
江南不但有天險,更是江河交錯,航運發達。沃土千里,在分裂之前,產糧已可以和中原抗衡。南地農人大多團結且勤耕,只因賦稅和家中無壯年而不能果腹。雖無戰馬卻有崎嶇地勢作屏障。
他們也並不是只有劣勢,雖像高祖那樣北上中原已經是不可能了,但至少南周可以固守在長江以南。
言玉自然知道自己獨自一人行事,艱難異常,他不少手下雖然也進入朝堂,拉攏的幾支藩鎮軍隊也都封侯加爵。前有殷胥清掃朝廷,無人可用的情況下兩年撐起朝廷,南周不少大臣有一種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覺得自己薈萃天下英才,朝堂上到處都有人可用,大鄴能做到的事情,他們也能做到。
言玉卻沒有這種自信。殷胥無人可用,天下分崩離棄,內部卻沒有阻礙,在外部這種動亂之下,內部仍然能夠緊密起來。然而南周……卻未必能有這種條件。
不論有沒有,至少如今的南周晚了幾步,仍然開始了舉步維艱的改革。
**
崔季明正在等着自家主將都匯合到鄆州一帶來。朝廷軍攻打了叛軍最後的幾座孤城,大勢已去,他們自然想主動告降,打起來就是勢如破竹了。
崔季明要叫他們過來,就是因爲各個城池都需要軍力作爲以後的常年駐守,朝廷想在山東開闢港口,並在此地設立大營。
這座大營的規模估計與以前的廣州大營相似,人數和戰力都要削弱,以防禦保衛爲主。外強中乾一直是大鄴的對外政策,殷胥也不可能放一支強軍在內陸。崔季明估計是掛名爲此大營主將,但具體的事務可能不需要她來管。
手下如今這麼多城池的刺史人選,殷胥差不多擬定了出來。但各個城池的將領,殷胥希望一半是朝廷任命,一半是魏軍、舊叛軍將領,這些名單就需要崔季明也幫忙擬定了。
她張富十、獨孤臧和董熙之這種,她自然不捨得下放。她沒有明問殷胥,但是畢竟在建立山東大營、各地分兵之後,她手裡最少還有幾萬精兵,這些人怕是要到長江沿岸去備戰,估計還要建立長江這道邊疆的大營。她於是叫了他們幾個從各地趕過來,商議手下的次一級將士,有哪些適合留在中原的。
議事之時,考蘭託着腮在一邊昏昏欲睡,有一下沒一下的給他們添着熱茶,卻不料有個不速之客大晚上的闖了進來。
崔季明這座小宅子,離着殷胥的行宮都不遠,往常人哪裡敢造次,卻有膽大包天敢騎馬進院的。外頭如臨大敵,衛兵拿着長矛列隊跑了出去,急急忙忙就有人來報,說有個疤臉剃頭髮的年輕小將,拿着馬鞭正在罵。
崔季明一聽,臉上光彩煥然,興奮無比:“讓他進來讓他進來!”她一把撈起在旁邊瞌睡的考蘭:“快快快!脫衣服脫衣服!我抱着你出去!哈哈哈哈我非要氣死他!”
考蘭睡蒙了,擡頭沒反應過來。他本來就穿的花裡胡哨,崔季明直接上手撕衣服,獨孤臧捂臉直退,大叫着:“季子介你是不是瘋了啊!”
連一直裝傻吃瓜的董熙之都嚇得要站起來了。
崔季明吃飽了,手勁兒也大,直接撕的考蘭差點露點,她一把提起來,考蘭打了個激靈,蹬腿罵道:“瘋了呀你!要是愛我你怎麼不早說,開着會就獸性大發算是幹什麼!”
崔季明笑嘻嘻把他一扛,道:“你快叫兩聲,叫兩聲,走走咱們去隔間——”
考蘭嫌棄得都快把她臉推變形了,崔季明滿嘴都是“讓爺開心開心”,這纔剛把考蘭拎出去,正遇見殺氣騰騰拎着鞭子從外院走進來。
崔季明摁着考蘭的腦袋,不讓他回頭看,考蘭扮演習慣了,心裡氣卻沒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立馬變了臉開始趴在崔季明肩上抱着她滿嘴嬌笑呻|吟,欲拒還迎。考風卻一眼認出來讓她抱着的是誰,氣的五臟六腑都要打嗝,猛的朝崔季明竄來!
作者有話要說: 哇又這短你們是不是想打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