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是如今了,送走那封信的如此長一段時間內,他每每想起自己竟然還真的一時衝動,寫得如此……露骨,他就想以頭搶地死了算了。
這種狀態已經蔓延到,他隨時隨地只要想起崔季明會看到他寫的那些字,就想以手掩面,鑽進地縫。讓時間再跳回幾個月前,他絕不會再做這樣的蠢事!
現今看到她回信裡小小的嘲諷,他手將信紙扣過去,撲進枕頭裡,發出想死般懊惱的嘆氣,狠狠的揉着臉。
殷胥覺得自己是沒法連貫看完她回信的。
不單是因爲要把美食留着慢慢一口口吃的不捨得,更是因爲他怕自己心頭跳得太快,一口氣看下去能死在信前。
往後看去,她寫道:
“什麼叫我不是那樣子,你又沒看過,怎麼知道我擺不出那姿勢來。我在馬上倒着劈叉再來轉體三週半都能做到呢。別用你那點可憐的見識來想象我。再說本來我就該教你,奈何某人太過要臉,不許我亂動亂說,要不然早成了。不過你年紀還輕,幹嘛那麼急,要讓別人知曉了,怕是說我老牛吃嫩草。”
外頭似乎傳來了某個下人走過的聲音,殷胥看的本就心裡發顫,一點動靜也可使得他驚到合上信裝睡。然而下人走過,並不敢推門進來,他心裡把那句“你怎知道我擺不出來”,翻來覆去的想。
她腿很長,腰也窄,縱然身上有薄薄的肌肉,但也很柔韌……頭髮垂下來剛剛碰到肩膀,汗溼的髮絲會貼在面頰上。
他忍不住要想,卻越想越不敢想。
殷胥手指再度展開信紙,側臉躺在軟枕上往下看。
“你也真的不嫌膩歪,何必急於一時,待我回去,在長安多待幾個月。到時候怕是要天熱,但願你能被我這奸臣矇蔽,失去片刻的公平聖明,用點特權,帶我去行宮避暑。”
她也知道她是奸臣啊……
殷胥像小孩子讀書一樣,不由自主地將最後幾個字音淺淺讀出聲,再用牙齒把字音咬碎。
“戰事很順利,叛軍雖然兵力不弱,但畢竟沒有什麼經驗豐富的主將,守城太久失去銳氣,不太好打,但也應該不會輸。攔住徐州後,就要攻打兗州了。我認爲再過三四個月,應該就能把叛軍全都趕至新泰以東的山東半島上去。那時候就該回來了,記得好好給我封賞升官啊,我想當個整個兒八經的主將。”
“其實好多大大小小的事兒都想跟你講,拍死了一隻蚊子有好多血這樣的事,也想寫在信裡。可惜墨不夠用,我們也要把話攢着一點,這幾年都說完了,往後無事可說,你覺得我無趣了該怎麼辦。雖然什麼都不說的相對而坐也好,但我還是恨不得有永遠都說不完的話纔好。以前還總覺得寫信好浪漫,好細膩,現在覺得不夠,單幾行字能傳達的東西太少了……”
明明話很簡單,他卻下巴擡起在手背上砸了好幾下,越看越有一種發自肺腑的滾燙。
“你說的對,雖然十幾年都是自己睡,但是跟你躺在一塊,沒幾次,就好像忽然變成了好多年的習慣。行軍的矮牀太窄,我還是喜歡大牀,但是我總是蹬人,可以用兩牀被,夜裡想摸摸你,就伸手探到你被子裡去找你的手。你也可以來找我,冬天的時候我比較暖和。不過我還總是掉頭髮,可能一覺起來,牀頭一縷縷全是我的頭髮。你說爲何夫妻要結髮呢?是不是因爲夫妻許多年,就算是面各自相對,發也能纏在一處呢?”
殷胥不知她何時竟也會說起這樣的話,她寫下細膩的心思,實在是太要命。
他從不知道自己也會就因爲這不足爲道的幾句話,咬着指節在嘴裡,感覺眼眶也跟着微微發燙起來。
天啊……他怎麼如此沒出息。
男兒有淚不輕彈,說這話的人,是沒遇上過這種境況吧。重逢一面、千里來信,自以爲愚蠢的一時衝動,得到迴應的是對方的心意與滿足,這種幸福實在是太燙太值得回味。
殷胥手背蹭了蹭鼻子,下巴抵在枕上,兩隻手緊緊抓着信沿,生怕它會碎掉會飛走一般,繼續往下看去。
她寫完了這話,似乎回頭看去,有些肉麻的害羞,有些修改不了的尷尬。她還是不習慣這樣溫柔,立刻轉了話,盡力掩飾:“不過想來,還是以睡遍大興宮爲目標的你更有本事。我跟阿公說了我們二人的事情,阿公有點生氣,但沒打我。不知道跟阿耶說了會如何,等到回長安,我就告訴阿耶。要是他把我打的半死了,你要來探望我才行。他總不能把聖人擋在門外吧。”
殷胥吃驚了一下……她居然說了?
是因爲賀拔公也聽到了傳言麼?
她是怎麼說的啊,是怎麼跟賀拔公講他的啊!難道他們認識的經過,也都告訴賀拔公了麼?
她願意去與旁人說了……那她阿耶會怎麼想?
崔式本來就很有能力,禮部的事情接手很快,他要不然用升職加薪來賄賂賄賂,不知道崔式會不會對他印象好一點?
殷胥想想,居然有點緊張起來。
崔季明又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事兒,這張信紙快到最左邊了,她似乎沒有再拿一張紙的打算,就寫在豎線的旁邊,歪歪扭扭一行小字,來做結尾:“手作妻的事兒吧,不宜太頻繁,要不然會頭暈眼花的。還是好好養着,等我回去吧。可以吃胖點,你太硌手了啊,但是就別再長個了,再高我真的以後就要跳起來親你了。”
殷胥又氣又覺得好笑,自己也沒注意到的低聲罵了一句:“胡說八道。”
他往上又掃回信的開頭,一遍一遍的看,她寫字連筆很重,有些習慣的寫法,他覺得再看幾遍,就能模仿出她的字來了。
殷胥不知道是不是天下人遇見對的人,都會這樣。
他的心好像……一直都在變得奇怪。
明明知道這樣的狀態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卻總覺得這樣的日子不會有頭。
就像身邊的老者在說着人老了一定會感到世事重壓、無能爲力,但年輕時候就算知道也不能阻止這一刻的鋒芒畢露,肆意追逐。就像身邊也有許多或不幸或苦痛的婚姻在說人心的易變,目睹了卻也不能阻止他此刻滿心傾覆,相信誰也不會改變。
殷胥直覺地認爲,他可以一輩子都對着崔季明的事情,如此敏銳且在意。
就算有朝一日,情意的暴雨漸歇,也會化作細水長流。
就算蒼老許多,細水逐漸蒸發,也能變作煙霧化作雲。
他覺得不過是改變了狀態,但本質好似不會改變。
殷胥伸手將信紙摺疊,撞入信封的筒內,放在枕下,轉過身去枕着它。
殷胥知道自己的世界很平面單薄,絕大多數的光彩都是圍繞着崔季明而映來的,她一人,兼任着他的摯友、家人與愛人。他該給她這份辛苦的工作,付足了酬金纔是。
不知道讓她作爲他一切事務的優先,這酬金夠不夠。
殷胥側過身面向牀內,忍不住微微彎起嘴角,只覺得一夜好夢。
連帶着耐冬也感覺出來了,似乎從前線接到了那一串藥包,殷胥整個人都……精神煥發。他都懷疑是不是崔季明送來的是什麼秘製藥方。
他好似在朝堂上每次再遇見什麼令人憋屈的事情,也不會從高臺上走下來後滿臉疲憊,就像是雖然繞了彎路,但相信一切都能盡如人意。
而這時傳到長安城來的重磅消息卻是永王病死兗州。
殷胥聽到後驚了一下,卻也忍不住搖了搖頭。
不知道兆的屍首如今在何處,若真能攻到兗州,或許……可以考慮允萬貴妃與他在一地,也算作母子沒有分離。
兆怕是當年去兗州的路上,也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天吧,行歸於周發現自己暴露後,乾脆想要大張旗鼓行事,永王這個幌子活不活着已經沒有意義了。
就算不是永王謀反,叛軍仍然還蹲踞着山東,河南道前節度使楊讓爲叛軍主帥,在兗州不斷的發起反擊,使得賀拔慶元大軍的腳步被膠着的戰事暫時阻隔在兗州外。
殷胥也稍微對山東一帶放心了些,他將更多的注意力轉到南地去。
和州已經在澤到長安沒多久之後被攻佔,這時候已經扯掉了流民暴動的遮羞布,各地軍鎮掀起大旗,南地的局勢混亂到一天一個模樣,長安如此滯後的消息甚至沒法判斷。
殷胥的選擇,就是將處理整個南地叛亂的權力,交給前線的劉原陽。
劉原陽當年在涼州的戰績,可謂是足以拿出來成爲一座大營的主將了。更何況如今南地比北地缺兵缺主將的多。
南地三座大營,台州水軍如今成了行歸於周的囊中之物,蜀地的維州大營要時時刻刻盯緊吐蕃的動向,從維州到江南又距離太遠,調兵不太現實。更何況蜀地富庶是絕不能放走的地區,殷胥甚至打算命維州再招兵擴充,分散幾處軍鎮,牢牢守住。
而最後一座大營,則是實力最弱的廣州清海軍,嶺南五府經略通任,主要是平定嶺南蠻族,維護廣州附近幾處市舶司,管理嶺南境內渡海而來的胡人。
這樣的大營,是不具備遠途調兵作戰能力的。
劉原陽手中根本沒有什麼能用的步兵水軍。
殷胥面對這種狀況,也真的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再加上聽聞開春後,流民過多,南方部分地區開始爆發傷寒疫。傷寒傳播爆發極快,從東漢的傷寒大疫爆發,到三國曹軍因得傷寒而死傷無數。雖然對方因這場疫病而虛弱,但傷寒的傳染速度太快,他也不會讓劉原陽帶着一羣兵南渡送死。
他做了個大膽的決定,既然如今無兵可用,沒辦法的辦法,就是封鎖戰線,讓南地自生自滅去。
殷胥命劍南節度使、渝州和益州刺史、以及蜀地大營主將即刻進京,保險起見,蜀地大營主將帶兩千兵力同時隨行,避免中途遭遇意外。
他一面商議朝廷給出政令來發展、優待蜀地,將這一片鹽、絲重地握在手中,避免江南動亂對大鄴的基礎物資造成太大的影響;另一面則放權給劉原陽,朝廷給他一切他想要的,他自行招兵屯兵,在淮水至長江之間的區域設立大營駐地,阻止行歸於周兩側合軍。
這個做法,幾乎是把整個江南地區放掉,先顧山東一地,切斷了行歸於周伸出的這一隻爪子。南地管是軍鎮獨立、流民造反,他也不管。
縱然百姓苦,可殷胥也沒有辦法,他若是向南地送糧,相信根本到不了多少到百姓口中,反而是養肥了一方叛軍。
他在長江北一代,命各州以第一年免租稅爲由,對外大量放官田,招工匠,來引部分近江百姓南渡。雖然可能是杯水車薪,但他就是要做出江北江南兩岸的落差來,行歸於週會用世家共治的那一套來招攬世家,難道朝廷就不會用“愛民如子”來招攬深陷水火中的寒門官員將領和百姓麼?
這不在於誰的喊話好聽,而在於誰的嗓門大。
殷胥相信朝廷如今是比遮遮掩掩的行歸於周嗓門大得多。
而江南在開春的動亂,必定要在秋末收成之時得到孽果,他既然無兵可打,不如畫一道線,待到冬季都折騰累了最虛弱的時候,再發兵擊潰。
當然……天下還是有很多人滿腹野心,覺得自己在大鄴成不了事,到了行歸於周好似就能抓住機會成人中龍鳳一般,如今行歸於周已經撕掉了半面僞裝,怕是有很多本不屬於行歸於周的人,因此蠢蠢欲動了吧。
這些事情他一件件處理着,殷胥或許是年輕,或許是被事態逼着的急迫,與他冷靜的言行不同,他推行的政令卻相當之大膽。
而薛菱卻給出了一項關於治理蜀地的建議,他竟覺得兩人想到了一處。
本來以爲薛菱要開始養老,然而她似乎還是放心不下,總是來書房幫他處理些事務。就像是袁太皇太后不論做了什麼,她一定會堅決的擁護殷姓的統治,殷胥認爲至少在如今的狀況下,他該信任經過兩帝,經驗老道的薛菱。
合併了薛菱的意見,他在會面蜀地幾州刺史後,決定廢除整個蜀地的州郡制度,合整個蜀地極其密集的二十餘州爲劍南道,統一整個蜀地,設整個劍南道的唯一治所爲成都府。
各州軍鎮不再完全自治,削他們手中軍權的同時,各軍鎮的一切軍餉、撥款全權由朝廷支付。這是類似於七座大營的管理方式。
成都府具有劍南道二十幾州的最高管轄權,但節度使軍權降低,成爲成都府門下官員。成都府雖然也有自治權,但出兵、改地方政令等等大事仍然必須請示朝廷。
這簡直就像是個特別轄區,上一個是這樣待遇的,還是洛陽周圍的京畿道。
朝廷上反對之人不在少數,蜀地的統一需要的大量撥款,顯然也爲朝廷加重了負擔,但如今殷胥決定暫時割裂和朝堂之間控制關係,特殊時期,他不能再按老規矩來走。
殷胥甚至下令着手修建蜀地至長安的官道,但由於蜀地地形複雜,這條官道怕是要好幾年才能修成,而且成本也高的離譜。殷胥確認爲南地運河的南段被控制,長安必須要有和其他富庶之地的通路,長安至蜀地連通,是爲了讓北地在暫時拋棄建康的形勢下,也能各項不受影響的關鍵。
不但是朝廷,幾乎是整個長安都在驚異於這位聖人行事的邏輯和速度,他很明白自己需要什麼,更能看清如今大鄴的短處,不爲了那可憐的帝國尊嚴去雞蛋碰石頭。
而鄭、王兩姓的宗主,也開始以告病爲由頻繁休朝,殷胥一直不顧朝堂上的言論了,他怕是自己再讓這兩人告老還鄉後,朝堂上鄭王兩黨的附庸也跟着跑路,朝廷空了一半再引起大亂。
他決定暫時不去管長安內的這幾家,畢竟崔季明也在外,外部的矛盾也是更迫在眉睫的,他就算覺得身邊埋着刀子,也要顧着自己還不足的能力,選擇更優先的一方。
隨着春中,天氣愈發暖和,關於南地傷寒疫的急報越來越多,而劉原陽也以軍報彙報了目前滁州建軍的進度,殷胥感覺終於能送了一口氣。
隨之,他也收到了山東地區的軍報,說是賀拔慶元已經收復了兗州附近的許多縣鎮,決定向兗州發兵。主軍向兗州進發,賀拔慶元則帶部分兵力突襲鄆州,速戰速決,迅速收緊山東的戰線。
南地雖然混亂持續,但這一截行歸於周的斷肢要不再蹦躂了,也算是好事。
崔季明估計這次在軍中也會立了不少大獲,他到時候要不要讓人好好美化一下辭藻,在朝堂上誇讚她幾分。只是她要是真的作爲一方主將了,是不是要常年在外,離他更遠了。
雖然她權勢水漲船高,是殷胥樂意見到的。但或許意味着,以後大鄴用她領兵的時候也越來越多了啊。
不行,他還是要選個離長安城稍微近一些的地方做主將,要不然兩三年見不到一次,他就瘋了。
崔季明爲了龍體聖安,也該經常回長安纔是。
怪不得說奸臣近臣熒惑帝王視聽,她一點小事都能讓自以爲理智冷靜的他失了公平,要是往後她再吹點什麼枕邊風,他會不會變成昏君啊……
雖然他也知道崔季明怕是不會這樣做,但對他而言,這也算是某種甜蜜的擔憂。
今年的春天很漫長,崔季明與他都畏懼的夏暑遲遲不來,長安城一直維持在令人舒服的春風中。
這一次的小朝會,殷胥並沒有穿的太正式,赭黃圓領長袍罩件外衣,頭戴黑色軟冠,在風氣隨意的大鄴,這樣就能去上朝。
只是這一次,他還在側殿沒有進入兩儀殿主殿時,羣臣還在隨着燕道低着頭往朝堂上走,就聽見了長安城內四處的鐘鼓鳴響,那樣紛亂的節奏,不要命似的敲砸,在殷胥的印象中,還是好多年前……
那一年冬雪季節,賀拔慶元蹤跡消失在西域路上,而突厥大軍壓境至三州一線。
殷胥還在查看關於蜀地樂山附近麻葛產量的文書,聽見那鐘聲他心中一驚,拋下書卷朝主殿走去。
當前頭的重臣進入兩儀殿內時,看着應該在他們全部列隊後纔來的聖人,已經揹着手站在了高臺上的皇位前。
他皺着眉沒有看羣臣,而是望向遠處的宮門和大興宮的屋檐,似乎焦急的在等待報信兵前來。羣臣也在等,而高臺上的殷胥,登基幾個月,已經完全沒有了當初的一點緊張,他本就在長個的年紀,似乎每個月都在一點點長高的個頭,和他大膽又老練的手段總有那麼些不相稱。
就在羣臣等的以爲那報信兵死在路上的時候,終於策馬的身影繞過門洞,直接朝兩儀殿而來,殿前臺階上的侍衛讓開路,他一步三個臺階似的衝上來。
他跑進正殿內跪下就要行禮,殷胥心裡已經猛地提起來,他高聲道:“免禮!說!”
那蓬頭垢面的報信兵喘不上氣來,跟噎住了似的,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沙啞着喊道:“保皇上!臣乃河東前線信兵,幾位河東主將奪下兗州!”
殷胥鬆了一口氣,原來是好消息,這是說叛軍已破麼?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問,那信兵高聲道:
“然賀拔將軍帶人突襲鄆州,涼州大營的兵士與大同軍遭叛軍夾擊、全軍覆沒!賀拔將軍身死鄆州!”
朝堂上一片靜默,那信兵看甲衣並非賀拔家兵,卻在說到最後幾個字是,兩行清淚落下,哽咽得再一遍道:“賀拔將軍已身死鄆州!”
殷胥懵了一下。
他以爲他可以應對種種突發狀況,此刻卻沒有反應過來。
爲什麼?兗州不都已經拿下了麼?叛軍不是開始節節敗退了麼?
賀拔慶元死了?在大鄴行軍幾十年的三軍主帥,沒死在頡利可汗手裡,沒死在政治迫害中,最後卻死在了大鄴自己的兵手裡?!
殷胥覺得自己不該,但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崔季明,他已經無所謂這時候該說什麼,聲音已經先從口中發出了:“崔、崔中郎呢?”
和他同時開口的,還有從列隊中邁出一步,滿臉震驚的禮部侍郎崔式。
殷胥聽到自己的聲音還沒有抖,他覺得自己□□了面上的神情。
他感覺到周圍早就知道流言的羣臣,神情也微妙起來。
那信兵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簡短的軍報,念道:“隨軍副將席毗羅、從軍中郎崔季明皆隨軍而亡……”報信兵念着念着,就看見臺上聖人臉色變得慘白,他聲音也低了下去。
崔式倒退一步,若不是身後有人扶着,他幾乎要跌倒。
殷胥似乎沉默了好一段時間,然而兩側羣臣已經聒噪起來。賀拔慶元就像是大鄴的不死軍神,他被叛軍誅殺,這對於前線的士氣影響太大了,已經被逼到極點的叛軍說不定能夠藉此反擊,應該立刻作出部署纔對!
然而半晌,羣臣就聽見了殷胥低低說了一聲什麼,那句話被窸窸窣窣的討論掩蓋。
報信兵跪在兩側羣臣之間,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身前拉的長長,遙遠的聖人擡起臉來,他脣色都變的慘白,晨光卻映的他的瞳孔墨如點漆。
他神色有一種即將崩塌前的脆弱,好似要做出堅定的樣子。拔高的聲音卻有細微的顫抖,他道:“我不信!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不信!”
他絕不信,絕不會信崔季明會死在這個時候,會死在那些行歸於周的無名小卒手中!
她是大鄴的一方主帥,她會爲他、爲大鄴守住最後一片疆土的!
他絕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