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亂反正卷之十

“爹爹,爹爹!”一隻小手,對準酣睡中做了幾年爹猶是俊俏不改的臉蛋,一逕拍打呼喝,“爹爹,人多多哦,爹爹,人多哦……”

傅澈不情願地結束酣眠好夢,但一見自己小公主的美麗小臉,當即笑逐顏開,架了小小身子坐到胸前,“纖兒,親親爹爹。”

纖小公主呶着嫣嫣小嘴,給爹爹臉上印下一個甜甜小吻,然後,沒忘了此行使命,胖指指着門外:“人多多哦,多多人,好多好多。”

“恩?”傅澈坐起,“很多人?在外面?”

纖公主坐在爹爹掌上,雙手比了個大大的圈,鼓着桃花小腮:“好多好多……娘娘罵爹爹笨笨,好笨好笨!”

那個女人,爲何又罵她家的相公笨蛋?有誰見過這麼英俊的笨蛋?

“外面那麼多的人都在做什麼?”

“貴貴,一院貴貴……”

呃?向來自認爲與小公主溝通過無障礙的傅澈第一次不解,抱着小公主軟軟小軀,下榻趿履,拉開門……哇啊,這是什麼?

一院貴貴?滿院的人,跪了一片?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跪在前首者一見他現身,當即高喊,隨之,整院之人伏下首去,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這這這……“……大嫂?您這是……”

前首跪者,正是皇后武業,隨其並跪的,乃小小大皇子傅俟。

“臣妾武業,率文武百官,爲天昱皇朝未來、萬民福祉請命,恭迎承旻帝重登大寶,創我天昱盛世!”

“臣等恭迎承旻帝重登大寶,創我天昱盛世!”

百官附和完畢,武業將手內筐盒高舉過頂,“引乃百官聯署請折,請龍目御覽。”

“喝喝喝!”纖小公主眼見滿院人頭俯動,只覺好玩有趣,小臂高舉。“龍目……覽,喝喝!”

所以,自家的女人罵自己笨蛋?

傅澈目投對面檐下對自己翻白眼的女人,想到臨赴京前,女人在自己耳邊——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去。”

“可他們抱走了纖兒。”

“他們是纖兒的伯伯伯母,只會拿她當寶貝,還能怎樣?”

“不行哦,我一日沒見纖兒,就不想吃飯啦……”

“……所以,合該你被人算計!”

算計?當真是算計……“你們先平身。”

左相杜昌晉道:“除非皇上能接了這道請折,重登大寶,否則臣等人誓死不起。”

“爹爹,盒盒,纖兒要。”纖小公主指着那個盛載請折的細條長盒,小臉放出希翼,“纖兒要盒盒。”

“纖兒喜歡那個盒子?爹爹另給你找……”.

“……盒盒……盒盒……”纖小公主手兒掙着,小嘴扁起,大眼內有淚將下,“爹爹,盒盒啦……爹爹……”

每當自家的小公主有如斯神色時,傅澈知道,就算前面有萬丈懸崖,自己也會不加思索跳下,“好,纖兒莫哭,爹爹拿盒盒給纖兒,莫哭莫哭哦。”

伸了長臂,盒方沾手,已聽地下山呼海應:“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業螓首俯下,脣辮抿笑,原來,墨兒讓她用那個花色的筐盒裝物,就是吃準了纖小公主會中意,而纖小公主中意的東西,傅六皇子勢必無從抗拒,高呢。

承弁帝恙,承旻帝重歸大位。自此,在位二十年,開創天昱皇朝盛景。

******************

一年後。

良親王府,武業恭恭敬敬接了來客,奉過茶,接了禮。

“這是……”武業打開黃絹包裹的物事,容色一緊,“皇后,這……”

“大嫂,此地也沒有別人,這聲‘皇后’就免了罷。”杜若緊挨她坐下,“此乃立太子的詔書,我是覺得俟兒還小

讓他先輕鬆些時日,暫緩發詔,但皇上有意從現在起就培養俟兒,所以,他讓我來徵詢一下大嫂的意思。”

武業急搖螓首:“這不行!俟兒他不行!”

“噫,可皇上說俟兒天資聰明,沉穩篤定,頗有大家之風……”

“那也不行啊,皇后。太子之位,怎麼也輪不到俟兒來做。皇后產下的龍子,纔是名正言順……”

杜若一笑:“我命中無子。”

“這?”

“我十五歲時,母親就請人給我卜過一卦,說我這人福澤還算深厚,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命中無子,也就是說,我肚子裡的這個,還是個女娃,任我再生幾個,都將是小丫頭片子。”

“命數一說,不可盡信,皇上和皇后還如此年輕,或者……”皇上如今宮內,雖並未納置其他嬪妃……“萬一將來產下龍子……”

杜若豈察觀不出武業此下憂慮?“大嫂請放心,我命中無子,便註定他命中無子,他若哪天多出一個不是我生的兒子,我會連他帶兒子一併給掐死……”

呃……武業眨眸:這位應該是左相家的幹金沒有錯罷?

“或有哪天我們命數改變,得了兒子,這個孩子也永遠是俟兒的忠實臣弟,大嫂若不信,皇上與我都可印鑑留書爲證。”

“我豈是不相信你們呢?”武業微嘆,“憑實而講,這樣的消息,若是一年之前,我必然是欣喜若狂的,但這段時日,我看俟兒和經兒、緯兒在一起,是如此像個孩子,每日回來,都會偎在我身邊,講述在御書院所見種種。這半年,我是真正感覺到一個母親的快樂,這快樂,來自孩兒的快樂,我現在最盼的,就是他能平安快樂的長大,不想讓他再強裝老成,端持持垂。”

“俟兒天性裡面,本就較他人多了幾份持重,而且做了太子,皇上不會任言官約束太子言行,他仍然可以做一個快樂的孩子,只是,需要學的事情更多了而已。”

杜若說到此,不免心虛吶。俟兒,的確是傅澈相中的太子人選,但經兒、緯兒那幾個東西,也的確是避之不及。

“俟兒成了太子,仍然可以與大嫂一起居住,而且,也需要大嫂在旁監着,俟兒才能成長爲一個真正國君。大嫂,這事,咱們就如此說定了可好?”

望着杜若,武業滿腹困惑:縱是自己如今不再看重那虛幻榮耀,但也是在確定自己不具那個資格之後,所以承下的命數。而杜若,身爲皇后,獨寵宮內,獨佔君心,一旦誕下龍子,腳下之途將更加榮光萬丈,她怎能就如此輕易將這榮光轉手於人?而且,眉目內盡是天高雲淡的適意?……是啊是啊,自己怎會忘了,當年她隨承旻帝退去,不已然拋過一次後位了麼?

這樣的女子,連同那個對後位根本不屑一顧的諶墨,她們,到底是怎麼的骨,怎樣的念?

“這牡丹園重新對民間開放以後,當真是熱鬧許多哦。”肆意攀坐在小寧館樓欄,俯望樓下絡繹人羣,“杜若,您這位隱身的戶部尚書,必然進項可觀罷?”

杜若笑不攏嘴,對自己的見財心喜毫不掩飾,向對面人道:“還多虧了三嫂的生財之道,感激感激。”

穆士子,因任巡察御史期內,行事果斷,得聖上賞識,升任戶部尚書。想當然,出面坐堂辦公者,絕非“穆士子”本尊,每日經由那位替身尚書,拿了戶部的卷宗暗報到月華宮,“穆尚書”一手抱着小公主,一手批閱,是乃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諶墨噴着新鮮荔枝,問:“後宮裡那幾位美人如何了?”

杜若更是喜樂,“這又多虧三嫂的好主意了。找了那幾個人來,自從她們一來,朝堂上的那些老混蛋果然安靜了許多。”

“皇后娘娘多疼疼她們幾個罷。”諶墨嘆息,“所嫁非人,又慘遭休棄,作爲女子所能遇到的悲慘之事,她們都遇到了。現下雖以官家千金的名義進了宮,心內的創傷想必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彌平的,有事無事,多多照顧她們。”

一直在旁,含笑靜觀這幾人言來語往的衛慧,悠悠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若她們沒有遇着墨兒,給她們一個重新的身份,一個全新的環境度過餘生,此刻,怕早是井底冤魂、綾下橫屍,相比之下,我竟是幸福的了。”與她們鎮日的廝混,心胸逐回女兒時的開闊,昔日溫婉含蓄的太子側妃開朗許多,眼界也大了許多。

“聽民間有諺,生男莫生無用男,生女莫入帝王家。更有歌唱:帝王邸,閻王地,女子如衣新舊替;昨夜寵,今日棄,舊枚未罷新枝麗。其實,不管是在民間,還是帝王之家,只要所嫁乃你今世良人,都可有一世良緣罷。就如你們。”

“我們?”諶墨一撇小嘴,“那個偏執狂是良人哦?慧姐姐,你少給他臉上貼金了。”

肆意更是大嗤,“如果色魔能成爲良人,三界大亂了哦。”

杜若則無奈搖首:“慧姐姐,我實在是無話可說,因爲對那個笨蛋,我只能是無語。”

衛慧對這幾人的小小矯情掩嘴淺笑,秀眸流轉間,忽見門口三道長影,再往上移,正三張黑沉沉的臉顏。“咳咳咳,墨兒,意意,若若,你們暫且忙着,我告辭了。”

“噫,慧姐姐,你不要走嘛……”

“慧姐姐,我還想向你討教地行術……”

“慧姐姐,我帶你去天香樓吃……”

三個女人話窒當道,而後——

“啊呀,鬼來了,快跑!”

“魔怪出場,閒人規避!”

“天啊,笨蛋年年堵,今年特別多!扯乎——”

衛慧細步踩下小香館臺階,耳邊是三個女人的驚天怪叫及三個男人的無奈咆吼,搖頭一笑。

帝王家,帝王妻,並不難爲嘛。碰了她們,難爲的,倒是另有其人了。

番外 之妖魔亂舞(一)

“叮哩咣啷——”

我和臭妖魚墨墨的相識,即緣於這響聲。

彼時,本少爺正在一棵百年老樹上與胖胖圓圓的周公老爺子下棋,被這驚天動地的響聲給擾亂了棋盤,

嚇跑了周老爺子——

“混帳王八蛋,哪個王八糕子大土鱉青天白日不安生吵着本少爺的好夢!”要知道,天大地大不及小意侯爺的睡覺大業大,在侯府,三個哥哥一個爹,誰敢在本少爺睡時侯招惹本少爺?

“好夢了不起麼?狗會做貓會做,是人都會做!你有本事在青天白日下睡覺,就要有本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做大頭夢!”

噫噫噫?我敢說,本少爺是第一次見着那麼美的人,而且是第一次見着把髒話罵得比本少爺還要順溜的美人,而且的而且,這美人就在剛纔的“叮哩咣啷”間,把這百年古樹下的一座小酒館夷爲平地。

“這些,是你乾的?”我指着那些本就不堪堅固的竹牆茅頂和桌椅扳凳的死屍,很欣賞地問。當然要欣賞,靠着這三縣不管的地界,這掛着“一杯好酒“酒幡的小小酒廄,賣假酒,設迷茶,膽氣那個壯哦,壯得令本少爺很不爽,尤其將主意打到本少爺頭上時,更不爽。原是打算與周老爺子下完棋後再算帳來着,眼下有人先本少爺將活兒幹了,而且幹得還算漂亮,欣賞一下不爲過罷?

哪想到啊,那穿一身白咧咧袍子的美人嘴一撇:“不必感謝本少爺爲民除害,申張正義,高風亮節,俠士風範,本少爺不會驕傲的!”

“……”自戀喔?

這僅是我和妖魚的開始。

在江南,碰見這白衣美人似乎是件容易的事。第二次相逢,是在江南第一名妓柳輕的首夜拍賣會上。白衣美人,因臺上那位長得並不及她美的名妓與人大打出手,用一些極不入流子的法子將一些個肖想美人的草包以一根粗繩牽成一串,拴在了“紅袖添香”的門廊上,每人腦門上各描一字,連讀爲:“我是淫賊,快來揍我,不揍我者,父亡子滅”。

落井下石的事在下不屑爲之,但爲家裡的老爹和將來可能會有的兒子考慮,本少爺每人各賞了一腳。

柳輕因此成名,我也因此得知這白衣美人的身份,即是十二歲在玉庭湖上把滄浪怪客沉進湖底的“江湖妖魚”。

不過,真正使我們熟識並漸交好起來的,是在對採花大賊馮無夜追捕中的不期而遇。

那一夜,我沿路跟蹤,窺得馮無夜潛進一富家閨閣閨房,纔想動手,已聽房內驚天慘叫,闖進去,正見妖魚將一把匕首自馮無夜胯下拔出。但還沒來得及爲這乾淨利落的作派叫一聲“好“,淫娥已垂死反撲,揮手施了迷藥,掌就要劈上妖魚漂亮的脖子。我愛美人的脾氣古來有之,當然出手施救,以袖裡的峨媚刺割了淫賊喉嚨。

“嘖嘖,你真是心狠手辣,竟然割斷人家的脖子?人家到閻王面前怎麼告你的狀嘛。”這便是妖魚對救命恩人吐出的第一句話。

“你的意思是說,本少爺該留着他,以方便他掐斷你的脖子?”

“當然不是,你的行爲還是值得鼓勵,救了本少爺,是你三生的福氣,要珍惜哦。”

“下一次,我會考慮在別人掐斷你這脖子之後再動手不遲。”

“懂得思考是好事,但不善的思考會令你一心向魔,小心哦,年輕人,切莫走火入魔,萬劫不覆……”

這一回,我得知她姓諶名墨,父爲雲伯侯爺。

此後返京,我特意拜見了諶伯父,並見着與妖魚共用了一張臉的一姐一弟,那個當下,委實想不明白,在那樣或端肅或矜持或冰寒的人家裡,怎出了恁樣一個異類?

當然,這個疑問在遇着昔日“遠芳仙子”今時“雪魔女”後,當即煙消雲散。

話說,那樁事是怎麼發生的呢?想本少爺一向善良慈悲,如果不是誤交妖魚這等損友並受之浸染與之俱黑,怎可能做那等事?

“這是什麼?”

菱花鏡鏡前描眉畫鬢的柳輕瞟我一眼,“春藥。”

“藥性很強麼?”我拔開瓶蓋,嗅了下:無色無味的白色粉沫,能做什麼?

“你很好奇?”

“可以這麼說。”尤其好奇的是,一張雪白小臉服它之後,會不會變得更加妖豔勾人?

“好奇就送你了,有時間可以自服,以便揣磨心得。”

拿了的當時,因隨後便天南海北走了一圈,那東西,在懷內揣了半年也未派上用場。這一天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北國小鎮,不想重逢妖魚,其時項漠偕行在畔。我望美人,不由得發了成全的善念,欲爲這段戀曲更加甜蜜綢繆憑添助力。

所謂大恩不言謝,本少爺處事低調,在將藥放進“魚餌”時,並不曾提前告知。退出房去,暗想喝下茶水的妖魚,半夜就會成就好事,更覺自己功德無量。

在對自己高尚品德的推崇崇拜情緒中,開始好奇美人服下春藥會是怎樣的香豔光景,於是推開了隔壁之門,但——

“……你坐在這裡作甚?”

妖魚兩道泛着翠色的黛眉一挑:“喝茶啊。”

廢話,本少爺眼明心亮,難道能看不見你在喝茶?關鍵是此時爲何你能如此平靜的喝茶?盯她面色:無異;察她眸光,平常;端她神態,如昔……怎麼回事?藥效失靈了?

“你半夜三更不睡覺,跑來我房內做什麼?”

“長夜漫漫,孤枕難眠,找你來侃風吟月,不可以啊?”

“來得正好,這茶是我才讓店家給沏好的,又香又濃,不比江南的春茶來得差,嚐嚐?”

“你換了茶?”

“不然哩?難道意意想讓你的墨墨喝隔夜的舊茶?好沒良心哦。”

失算了,我只得扼腕,怪己失察,不過無妨也,有心者事竟成嘛。

“恩,好吃。”妖魚裝斯文地將一口小點舔進紅口白牙,又飲一口茶。“這北地的麪食點心雖沒有江南來得精緻,能有這樣的程度,也算不壞了,還可以吃。”

氣啊,施算沒成,還讓她這等逍遙?我捉了點心大吞,吞得急了,妖魚茶遞來時,“咕咚”飲盡一盅,然後——

“哈哈哈,意意,就讓我們共享春宵夜罷?哈哈……哦唷,這口氣忍得本少爺好是辛苦,臭意意,你竟在本少爺的茶內下了這重的春藥!”

那一夜,一個冷泉,一個雪地,相對無言,直到一個男人上門送死……

番外之妖魔亂舞(二)

1、

“意意,你恨上蒼將你生成女人?”

“不恨。”

“那你爲何要扮男人?”

“你恨上蒼沒將你生成男人?”

“男人哪裡比女人可愛了?”

“那你爲何要扮男人?”

我和墨墨的對話,由來缺乏值得推敲的深度。

墨墨喜歡扮男人,僅是因爲着男裝做起壞事時比女裝來得方便且好用,所謂“好用”,做“可以輕而易舉地嫁禍給與她長了一張臉的倒黴兄弟”解。

我扮男子,理由當然要比臭魚高尚,這要追溯到本少爺那在年青貌美時喜歡招蜂引蝶的娘……想,說招蜂引蝶或是過了點?但我娘有一位深情堪比春江水的愛慕者是事實罷?只因孃親大人自己負了那位多情者,於是在嫁我老爹之際,淚漣漣應了人家,將來若得女,必給多情者未來的兒子做老婆……要不說,天下最不負責任的莫過於此,你用情不專,欠下的情債關無辜的在下何事?好在,在本少爺呱呱落地,以絕世美貌之姿征服了本少爺生命中的四個男人時——三個哥哥一個爹,我的男兒身份就此底定……

舊事暫且不提,先說說我家的臭魚小墨墨。

小墨墨,初識她的人,都會忍不住以爲上天待她極好,長那副模樣,生那副性情,有個把她疼到骨子裡的老孃,還有爲了討好她老孃進而百般討好她的老孃的新歡……

墨墨的信奉格言是:有勢仗時直須仗,莫待勢沒空餘恨。

墨墨的奉行格調是:若不能仗勢欺人,就要學會嫁禍於人。

墨墨的人生理想是:不遺餘力氣暈冰臉小弟,竭盡所能氣老臭美老孃……

墨墨的笑,羞慚百花,閉走秋月,但墨墨的淋漓痛哭,只有我見過。

那一日,她塞北之遊歸來,兩人照往例到柳輕的相公館喝花酒。

三杯佳釀後,我猶如往常嬉鬧調笑。“墨墨,有花有酒有美人,也只有我對你這樣好哦。”

“那是自然,我的小意意自然是世上最乖最巧最可愛的寶貝!”

“發現我的好處了?還不把那個木頭項漠蹬了,投奔到我的懷裡來?”

“……我沒有蹬他,是他放開了我……”

“我的懷抱不比木頭……恩?……墨墨?”

一雙總是轉滿狡詭的大眼四睫交逢,其內滾滑出流麗的珠子,將一張小小雪臉,浸滿溼勻……

我有些嚇住了,我哪見過這樣的墨墨呢?

“墨墨?”只敢用一根手指,輕輕去碰碰這個人兒,她可是冒名頂替借屍還魂來的?

“意意……哇……”她抱住我,那哭聲,也徹底把我嚇住。“意意,我怕死……我也好怕死……他怎麼會以爲我不怕死……縱使他當時就跳下崖來追我有什麼用……我若死了,他追的也只是一具死屍啊……意意,我向崖下墜的時候,真的是怕極了……我怕見不到娘……見不到你……見不到江南……骨頭折斷了……全身都痛……那時我怕我死在那裡,讓野獸將我給啃成一隻醜鬼……哇……”

在她的哭海淚雨中,我聽完了始末,沒有勸慰人的經驗,也只得拿手輕輕拍她背上,直至她打着嗝睡着。

茲那日,她與項漠便行遠。

我曾擔心墨墨就此失了她隨意優遊的本性。好在,臭魚就是臭魚,不愛項漠並沒有連帶不愛世界,沒有刻意僞裝無事,短時的低迷之後,一尾活蹦亂跳的妖魚重新歸來。

爲落實信奉格言,她仗勢欺人的本事更加高竿,屢屢以雲伯侯府小侯爺面目,招搖過市,欺硬挑軟,欺行霸市……

爲秉承奉行格調,她在沒有侯府勢力可仗的江湖,將一干壞事惡事惹來給其老孃的新歡料理,大嘆身不由己……

爲實現人生理想,她接連不斷爲其冰臉小弟搶來幾房姨太太,又在把人家撩撥得芳心相許後拍手離去……

至於她的“臭美“老孃,在她得知老孃的臭美風韻源於老孃新歡進貢來的保養聖品時,那些個人參燕窩美顏粉,就都進了她的小嘴敷了她的小臉……

2、

說完墨墨,再回到本少爺身上。

本少爺實在不知爲何有人稱本少爺爲“魔”。

以在下之見,所謂“魔”者,該如那位惡魔三皇子,無惡不作,無奸不爲,無善不欺,無良不誘……反觀在下,善良,單純,高風亮節,虛懷若谷,對小動物有愛心,對小孩子有耐心,對小女子有真心,對花花草草更有誠心……依在下一句話,說在下是“魔”者,實在是沒有良心!

認識那個惡魔中惡魔,是本小侯爺的夢魘。以致多少年後,在下尚一再向老天爺祈求時光重回,若時光重回,在下在那一日不會邁進天水一閣,就算邁進天水一閣,也不會和他爭奪同位花娘,就算和他爭奪花娘,也不會應了他的棋技挑戰,就算應了他的挑戰,也不會連勝他五盤……但老天爺並沒有聽見在下的祈求,或者實則是聽見了,但充耳不聞假深沉。在下依然被惡魔纏上,只因在下一不小心激起了惡魔那毫無水準的征服欲……

“廣仁王,在下對斷袖之癖毫無興趣,請您另擇高明可好?”

“小意侯爺,你不知道麼?本王最感興趣的,就是你的不感興趣,在在惹得本王心癢呶……”

聽聽聽聽,這是哪裡冒出來的淫語邪音?

“那麼,在下對廣仁王傾慕已久暗戀情深情深似海一生不渝,以前所有抗拒是在下在欲擒故縱吊您胃口,您法眼如炬識破這等伎倆如何?”

“本王對小意侯爺的眼光真是欣賞呢,本王就給你這個機會,並且本王不介意你將暗戀化爲明戀,更歡迎你不必忍耐對本王的渴望,將本王撲倒……”

我呸!呸呸呸!

他不知,本少爺一生有兩惡?

一惡姦淫之徒;二惡生得比本少爺要漂亮的男人!這兩惡,他統統給佔了,本少爺睬你?做你家的皇家大夢!!!

但本少爺怎也未想到,這廝竟可以猖狂如斯,皇宮內,當着恁多漂亮宮女姐姐的面,一張臭嘴就啃了上來,不過,這廝的吻技着實不差……呸呸呸!一個淫賊,這活兒幹得多不勝數,熟能生巧,當然差不到哪裡去!

本少爺認栽了,所以,惹不起,躲乎?

豈料這淫魔當真是淫到骨裡子,竟敢登門進戶,當着本少爺四個男人的面,擄了本少爺就走……

番外之傅洌(一)

母妃拉着我的手,被血浸透了的牙齒,擠出了唯一一句完整的話:“……洌兒,照顧他們,替娘照顧他們……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母妃這句話,成爲我一生的負重。

照顧他們,好好活下去。爲了母妃這和着血的囑託,我不敢有一時一日的懈怠。

從京城到江南,一路都是追殺。

儘管有太后派來的心腹侍衛,有皇后請來的江湖高手,但仍是防不勝防。我的武功,連自保都不可能,不得已時,只能拿身體去抵擋那些阿澈和阿津躲不開的刀和劍……

“我不要你這樣來救,你走開!”阿津紅着眼睛大喊。

我知道,小小的阿津,已然是傲性驚人了,寧願死去,也不願看到自己的無能爲力。

“你若想不需我救,就自己變強罷。”我說。

阿津那一雙來自於母妃的眼睛,在那個剎那,閃過了什麼,我明白,那是成長,我們就是在納碧堂的血夜裡一夕長大,然後在血液裡慢慢成長……

江南的冬天,不會比京城的冬天溫暖,尤其在雨中,那寒會經由肌膚,漫到肌理,而後,潤進骨,滲進髓。我跪在那扇據說是這個世上唯一能夠給我們護庇的大門前,望着那個“碧”字,告訴自己:不能動,不能移……

我早已不是皇子,身上那點茲出生就象徵尊貴的血液,在母妃將全身的血淌盡時,也一併丟棄了。我是一個兄長,一個被母親泣血附託的兄長,我的肩上,有兩條稚弱的生命,還有我自己的。我答應了母妃,要活下去,若想“好好的活下去”,必然先要活下去……

肩頭、肋下未愈的刀傷開始發作了,無有一處不冷的身體,開始有火臨點點燒灼……是發燒罷?燒了又冷,冷了又燒,我閉着眸,想着母妃的淚,母妃的血……

我不知我跪了多少時間,當醒來時,首先一雙冰冷的眼。“你們今天的一切,是你們的娘爲你們討的。她自甘作踐爲人做妾,合該有那樣的下場。而你們,碧門不養閒人,想要住下來,別枉想有什麼皇子少爺的日子可過!”

那人的話就到此,人便出去了。

他的話我並沒有聽明白,只是,這是哪裡?

“這是碧門。”旁邊有人答。

原來,我將心裡的疑問不覺問出。這樣不行,我告誡自己,如果想要活下去,心裡的事順口而出的這種錯誤,只能是最後一次。

“這是碧門,你在外面跪了三天三夜,要進來的碧門。”

我看他,是和我年若的一個少年。

“我發現,我們長得有點像呢。”那少年道。

我也發現了,說不出哪裡的感覺,我和他,的確有幾分像。

“你不愛說話?”少年自問自答,“我叫碧笙,是碧門大當家的長孫。你該叫我一聲表哥。”

表哥?我瞪他。

“不願意?與我交好,對你以後在碧門,很有好處哦。”

這個人,有些羅嗦。我閉上了眼,手摸到了肩上,那裡已經包紮得很好,再探至肋下,亦然。

“是我哦,是我給你上藥包紮的喔,如何?醫術不錯罷?”

“謝謝。”對於別人的恩惠,我不會不領。

“哈,你竟然向我說謝謝,天要下紅雨了!”

這個人,瘋子。我將臉移向裡側。

“你不想知道你兩位弟弟的下落麼?”

我當然想知道。但他們既能容我在此,必然也把阿津和阿澈接進來了。那個一開始就想接納我們的淪海長老,曉得他們在何處。

“你的小弟本來一直在你身邊哭,你的大弟一巴掌把他打暈了,眼下兩個人都睡在隔壁,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阿津打暈了阿澈?我跳下了牀,肩上和肋下的傷抽得一痛,雙腿又不知怎地毫無力氣,一下子坐到了地磚上。

“呀呀,您怎坐到地上去?”門口,一個橙色衣影撲來。

我向旁邊一滾,讓來人的雙手着了空。

“你來做甚?”

旁邊的少年說話,奇怪了,聲音竟是出奇的冷淡,完全不似先前與我說話的音嗓。

這聲音引得我訝異投眸,正見一張泫然欲泣的臉。

“我來看客人不行麼?”她頓足。

少年冷冷掀眉,毫無了方纔無賴似的模樣。

她不再理他,向我俯下身來,“我叫橙兒,你叫什麼?”

“她是我爺爺的老來得女,你該稱她一聲‘姨娘’。”少年說道,對着我。

姨娘?她是孃的妹妹?我擡目,細細端量。

她很漂亮,就算與皇宮裡的許多同齡的女娃相比,依然很漂亮。不過,也只是這樣。因她長得並不像娘,所以,我有些失望。我以爲,這碧門處處會有孃的氣息,女子都該如娘般美麗。

“……你看什麼啦?”

“你不像我娘。”我實話實說,一手握住牀沿,想讓自己站起。

“我來扶你。”

“不必。”在我自己能站起時,不需要外力。

“小姑姑,你該看出自已不討喜了,請您退下可好?”

“你——”

“我要爲他換藥,難不成您要在旁旁觀?男女授受不親、非禮勿動您總該聽過罷?”

“我去告訴爹爹,你欺負我!”

她灑淚去後,少年……請允許我不以“碧笙”稱他,因幾年後,碧笙成了我的人生……少年看着我,“你小心她些,她小小年紀,已滿腹心機,蕭兒、管兒幾次都吃了她

的虧。”

“爲何要告訴我?”之前,我與他並不相識。

“因爲我喜歡你,因爲你夠強。爲了活下去,忍人所不能忍,這樣的人,才最有資格活着。”

我一怔。他的話,聽來……新鮮。往時,御書院的飽學之士,均以“貧者不食嗟來食”比喻風骨,我跪地一求,求得是生,比及那寧死不食嗟食的志者,無疑是天地之別。而他竟告訴我,這樣的人,才最有資格活着?

“我去看藥煎好了沒有,你此時體弱,就莫再活動了。你的弟弟們身子比你要壯實得多,睡飽了自然過來瞧你。”

我此時當然不知,這個少年之所以對我如此費心照拂,乃其打瞧我第一眼始,已打下了今後李代桃僵的主意。

“我問了長老,原來,你叫傅例?”少年才走,那個橙衣少女又來,攀門問道。

我不解蹙眉:那又如何?一個名字,這等緊要?

“你叫我橙兒,我叫你洌,可好?”

我不語。

“就這樣定了,洌!”她笑,似是開心的樣子。

我還是遺憾,她既是母妃的妹妹,爲何長得與母妃沒有半點相像?

“你在碧門,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洌!”

她再度掉頭走了。

我並不明白她此時的臉紅與嬌羞爲了哪般。

但是,這次的不置可否,卻是我人生悔極又不及的重事之一。

洌。我該拒絕她如此喚我的,就因她先將這樣的名字訂下,當我遇到我生命裡那個比我的骨我的肉還要珍貴的小女人時,那妖人兒從來不肯如此喚我……

番外之傅洌(二)

生命中,當你從未做過的事情再做第二次時,竟不覺什麼了。

或者,尊嚴和驕傲,在被撕碎踐在泥水之時起,已不復存在。

夜臨了,又轉深。我聽到背後那些觀望的腳步漸漸杳遠,他們失望了,離去了。但我卻無權失望,無權離去。碧門這重重殿閣,這生了母妃的地方,合該是人間的聖地,怎會讓人覺得,與那座吞噬了母妃的魔窟如此相似……

“洌。”

我知是誰。

這兩年內,縱我對男女之事再懵懂,也漸悉查了她是抱着怎樣的期待近我身邊。

我委實不解,她明知與我的血緣之聯,縱然她與我的母妃不是一個母親,那也是一條禁忌之途,她爲何執意不返?

“洌,沒有用的,在碧門,大當家的話就如皇帝的聖旨,他不會允的,你何必再跪下去了……”

“總要試試。”

“明知沒有用處,爲何要試,爲何要折磨自己?”

我聽見了嗚咽之聲,擡了眸才發現,她已淚流滿面。

必須說,這一刻,我不無感動。在如此的當下,整個碧門,只有她一人爲我們流淚。她或者不是無邪少女,但對我們兄弟三人,並未有有任何不妥……

“以阿津和阿澈的年紀,根本承不住切斷手腳筋脈的酷刑。”

“你只想到他們,那你呢?”

“你離開罷,本來就與你無關的事……”

“與我無關?”她的脣角竟現扭曲樣的笑意,“我對你的情意,你當真視而不見?你竟說,你與我無關?”

“在下並沒應過姨娘什麼。”

“我不是你的姨娘!”

我一怔,她的神態不似玩笑,但那話後彰示的,將是一段……

“我的娘告訴我,那個人不是我的爹爹!”

我望見了她身後如鬼的影,“你不必說了!”

“爲何不說,你推我拒我,不正是因你口口聲聲喊的‘姨娘’,我現在告訴你,我不是你的姨娘,裡面的那個人也不是我的爹爹!”

“誰是你的爹爹呢?”

她愕住。

我嘆息,可想而知,今後,她錦衣玉食的碧門小姐生活,將一去不返。

“誰是你的爹爹?”碧門大當家一半臉面仍隱在黑暗之內,“告訴我,那個賤人和誰生下了你?”

“我,我……我……洌!”

她竟然避到了我身後?這……我搖頭。“你不過說錯了話而已,大當家向來寵你,不會拿你如何,你是她的女兒呢。”

她匍我背上,“洌,我愛你,我寧可不做他的女兒,我也要愛你,洌!”

她……聰明如她,在如此當口,怎會……

“呵呵呵……”大當家突然低低笑起,如地獄發來的魔聲,“多好啊,我爲了一個不愛我的女人,殺死了我的妻子,逼走了我的兒女,現在,連她唯一留給我的這個女兒都不是我的……呵呵呵……婉兒,你很好,很好呢……”

大當家猝然伸手,將她自我背後薅出。“你不是我的女兒,你不是?這張臉,多像婉兒的臉,多像婉兒的臉啊……”

“洌!洌!”碧月橙向我探出了手……

“大當家,方纔她只是負氣之說……”

“因爲她很愛你是麼?”大當家忽一笑,“她爲了愛你,可以不顧一切麼?橙兒,告訴我,你爲了你的愛人,可以做什麼?”

“你……爹……”

“不,我已然不是你的爹爹了,告訴我,你爲你的洌,能做到什麼地步?是同生共死,還是犧牲所有?”

他的眼神,使我明白了什麼,我相信,她也明白了。

因她忽向我投來一瞥。“我爲洌,可以犧牲所有。”

我閉了眸,何苦,這是何苦?

“傅洌,你呢?若她的一夜可以換你們兄弟三人的安危,否則不只切筋斷脈,至少取一人性命,你會做何打算?”

“……”我很自私,我只想保住自己最在意的人,最該保住的人。

“呵呵呵,橙兒,看見了麼,這便是你愛的男人,這樣的男人,你還要麼?”

“我要,我要,我要!我可憐你,因你永遠不能體會愛一個人可以豁去一切的心情,你只自私地霸着娘,那本不是愛!你殺光了每一個與娘有染的男人又如何,你能抹去娘曾屬於別個男人的事實麼?”

那個男人摑出一記狠厲耳光,她跌在地上。

我聽他在說:“老夫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當真願爲這個男人,捨去清白之身?”

我嘆息,還是不行:“你不必……”

“我願意!爲了洌,死都不懼,何況一副皮囊!”

“很好,你隨我來!你替你的娘還債,替你的愛人博命!”那個男人拖起她,進到幽如陰獄的門內……

那一夜,是碧門最暗最髒的夜……

翌日的正午,陽光之下,我衝上謙王閣,對着無際長天,吼如困獸,嚇飛了盤桓閣際的幾隻白鷺,驚走了三三兩兩的遊人愛侶,直待聲嘶力竭,我無力趴上樓欄,俯望目下玉庭湖波,直想問:春來湖水綠如藍,這澄澄水流,爲何洗不去那污濁?母妃啊母妃,您只告訴孩兒要好好活着,怎忘記告訴孩兒有時活着比死去還要難過?若孩兒就此一躍,您會怪孩兒的懦還是弱?

“雲莊主,你若想追上我老孃,就哄得小爺高興,今兒個好好陪小爺玩飛雁凌波!”

似玉石互擊的清越,又如清泉出石的輕盈,如此美麗的童聲,怎吐得出那樣粗堪的話語?我不知這聲來自何處,方擡臉,即嚇了一記,以爲是哪隻被我驚擾的白鷺回頭尋仇。再一恍神,那‘白鷺’已遠去,騰躍波間,踏着湖面舟上有人不時拋出的墊足圓碟,高飛低俯……

白鷺……不,這矯健姿態,更似一隻雪雁凌雲……這世間,怎會有人笑得如此放肆得意?如此清狂無羈?

“雲莊主,接好了,小爺要下去了,接不住小爺,你就別再肖想我娘一根才指頭!”“雪雁”忽棄墊足圓碟不用,雙袖大展,俯衝而下……

“不不不,危險!”我喊出一嗓,“雪雁”回頭,雪般晶瑩的一張小臉,撲刺刺“撞”來,那當下,胸口且悶且痛。

但,她的衝勢並未收斂,依然速墜下去。

我不知是怕她險,還是不想她就此消失,我開足下閣,一層一層踏過每階樓梯,嘴內唸唸有詞:雪雁,不要有事,雪雁,不要……消失!

果然,上蒼從不曾厚待過我。至少那時,我從來沒有懷疑這一點。

玉庭湖上,遊船如織,但那隻雁,那隻載雁的舟,已全不見形影……

番外之傅洌(三)

我在湖邊,沒再見那雪白的人兒。

其實,我何嘗不清楚,縱見了,又如何?

時下的我,要保弟弟,要保自己,要……照顧碧月橙。時下的我,如在地獄邊緣徘行,而那人兒所在的地方,是我觸不得的萬里晴空。

但縱此,我仍然擇時去湖邊,看一眼就好,只要看一眼……

*********************

我知這世上,對女子來說,沒有比清白更重要的東西。

茲那一夜,碧月橙經常夜半驚夢,我則常守她窗下。她驚她叫,我在窗外告她我在。我知她希望我進到室內,給她一個擁抱,甚至……

但,不行。

與倫理無關,只因,我沒有那個氣力給人溫暖,因我所在,處處皆冷。

但,我會給她我所能給的。

我應了她,稱她“月兒”。她說那一夜,那個男人稱她爲“橙兒”,那是一個已帶了污垢的符記,若一聲“月兒”可使她心安,我會。

我應了她,若到最後她都不能移愛他人,會照顧她。

我應了她,在她需要的時候,對人說愛她……

但我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

那事過後,半年內,我的武功得到了極大進展,是與我同齡的碧家大少爺以一根針,打通了一些經絡,亦增了我的體質。

但又一個黑暗的夜來時,我才知,我仍不夠強。

那一夜,我依然在碧月橙的窗外盤膝調息。一抹黑影自我身前掠進窗去,而後,她的悶叫聲起,並有男人的低聲吼叱。

我聽出,是碧大當家,她的“父親”,他又想……

我纔想衝進,臂已被人揪住,回首望見碧大少爺,他的臉,在夜中陰鬱積霾。

“你還不是大當家的對手。”他說。

“但……”

“有人會救她。”

我還不及問,室內已有打鬥聲起,我聽得罵,“畜牲!畜牲!”

“那人是……”

“我爹。”

“他……”

“他以爲自己是碧月橙的生父。”

“……”

“當年,他未抵住那個女人的引誘……但這醜事,被長老們瞞住,大當家不知,碧門中人亦大多不知。碧月橙生下時,他算了日期,以爲那是自己的女兒,平日很是疼愛,娘只當爹在疼自己的幼妹……後我娘生下箏兒的那日,他無意冒出‘第二個女兒’的言語,我娘起疑,當下追問,那時我便在邊上聽着,聽我爹說起了自己的酒後喪德……我娘當場氣暈,加之產後體虛,風邪入體,一病不起……娘直至死前,始終沒有原諒爹爹,爹極是愁苦,後來,爹與大當家又因姑姑戶籍一事起爭,大當家命令爹滾出碧門,爹當真就一去不回……”

然後,我聽見他又細聲說:“那夜,我也在你身後,我知發生了何事……我將這事,報給爹爹曉得了……這個地方,很醜對不對?看起來漂亮的碧門,很醜是不是?”

我想對他說,有個地方,比這裡更漂亮,也比這裡更醜。但我知道,他不會信,就如有人對我說這世上還有比皇宮更醜的地方我不會信一樣。

這世上,太多東西使人失信,於是,我們慣於只去相信自己眼睛所見的事實。雖然有時雙眼所見的,也未必是事實。

那一夜,母妃的兄長負傷而去,我目睹到了大當家那可怕的武功。

原來,我仍需耐心行路。

********************

“她是你的姐姐麼?”

“不是。”

“你怎可確定?”

“我自小就鑽研醫書,自然知道一些檢驗骨血的法子。在娘被氣病的那日,我就取過爹和她的血驗了,幾個法子都試過,她定然不是爹的女兒,我以爲,我告訴了娘這個消息,孃的病就會好,但是,娘仍是走了……我救不了娘……”

我不看他,“這世上,不只有你一人救不了娘。”

“你想救麼?”

“恩?”

“已經發生的改變不了,但我們可以讓將要發生的改變,首先,要……”

“變強。”

“哈哈,英雄所見略同。你知道麼,你的體質偏陰冷,最適合懷練碧門密笈上的最高層武功,加之你的悟性,更緊要的,還有我的醫術……哈哈,前景無限好哦。但是,你若成了絕代高手,不要驕傲,不要自滿,須懂得飲水思源,吃水莫忘鑿井人……”

這廂繞了半晌,直待我耐心全失要離去,才告訴我,他不要做這個碧門的大當家,他沒辦法忘記,這裡,曾使他失去三位至親的親人,使他提前面對弟、妹企盼照拂的目光,使他的童年早早結束……他要我答應,一旦接了碧笙的使命,亦接了碧笙的人生,須使碧門煥發新機……碧門對他,已是負重。但與我肩上的擔相比,竟是恁輕。

我答應了他。

我須變強。唯有強者,方纔爲已失去的討回償還;唯有強者,方能使所擁有的不再失去;唯才強者……或終有一日,我亦會有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會麼?

一張精緻的雪臉兒不期然浮上,我搖頭,讓自己切斷那虛妄。

沉淪地獄的人,就莫再奢想陽光。

*******************

十六歲時,皇上的旨意到了碧門,爲母妃平反昭雪。

壓在已逝世母妃頭上的“反叛”罪名,沒有了。但那又如何?

“洌,皇上洗了你母親的罪名,你很高興罷?你的母親在九泉之下,想必也能瞑目了!”

我望着她,這個爲我可以付出一切的女人,驀然悟道:她竟不知我此下的心思。

我爲何要爲母妃的“洗罪”而高興?母妃的“反叛”,本就是虛構,所有人心照不宣。試問,若當真謀反,必然罪連九族,縱碧門根深葉茂,手掌財脈,豈能逍遙皇權?皇權不動碧門,是因沒必要爲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引致舉國經濟陷亂。我們那美麗的母妃,最大的罪名,是她不該太過美麗,太過良善。

原來,愛我並不一定知我?那她又愛我什麼呢?那瞬間,我曾付問。

但很快,這抹疑問拋置出腦際。恁樣多的事需做,恁樣多的東西需理,哪有容那閒思的縫隙?

又過兩年,皇上和太后的旨意一併到達,接我三人回宮。

“洌,洌,你不能捨下我,你走了,他會再來逼我,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其實,我早已知,在大當家得知她是自己的“孫女”時始,已避她千里,她也因此在碧門更加肆行無忌,但我仍允了帶她一併回京。

動身返京的前日傍晚,我再到玉庭湖畔。湖上,沒有那隻雪雁,沒有那放肆的聲,得意的笑,雪樣的顏……

我以爲,那將永遠是我一個夢,一個永缺的圓……

番外之傅洌(四)

“三哥,小六,你們記着,我會爲母妃一點點、一筆筆、細細的追回討還。”血夜裡,在母妃終於去了時,我曾聽見八歲的阿津極緩慢的聲音。

返京之前,我對他說:“你記着,你說的是一點點、一筆筆、細細的來,切莫操之過急。這武功,更不能因回到京城,就疏了練習。”

十四歲的阿津,眉際已沒了絲毫的稚氣,“三哥,你放心,這許多年都過去了,沒道理這時侯失了分寸,很不划算呢。”

阿澈,已是我進碧門時的年紀,那脣紅齒白的模樣,極得碧門長老們的歡喜。

“三哥,您說,皇祖母會喜歡阿澈麼?”

那時際,我突然放下心來。

我們三人,都找着了自己行路的方式。

這路,仍然且幽且暗。縱是害死母妃的人一個個在眼前血盡而去,我仍然會時時回到那血夜,時時自江南的冷雨中夢醒。

這時的我,無論是索討情愛的碧月橙,還是渴盼溫暖的髮妻諶茹,都只能負欠……

****************

“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幹裡煙波,暮藹沉沉楚天河。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幹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這闕柳耆卿的《雨霖鈴》,是母妃生前最愛的詞曲,每日的午後,母妃置琴日陽之下,以那柔美的嗓,爲我們淺吟低唱……

見父皇時,我輕詠此詞,聽見父皇一聲悠嘆:“碧兒啊碧兒,朕負了你……”

我被封了親王,給了分苑田地,賞了珍奇無數。

阿津自進殿,即無聲咽泣,那與母妃已幾無二致的臉上,淚痕交橫。聽命擡面的剎那,我見到了父皇的忡,太后的怔,皇后的楞。

而後,父皇在那雙極似母妃的淚眼凝注下,一再給予恩賞,那其內,有兵部的要職。

也許,是父皇當真記起了與母妃的最美時光,也許,是他以爲,一個十四歲少年,縱算給了大權,亦不俱威懾。既如此,若能使自己心頭暫兒安寧補償,何樂不爲?

但那時的他,尚不知,東西給到阿津手中,便再沒有了收回時日;他更不知,僅僅一年,阿津已將兵部上下盡成了自己的天地;更不料三年後,當他要阿津放過幾個榮寵正盛的妃嬪孃家人時,遭遇的,竟是阿津恭敬的婉拒……

“兒臣見過太后,見過父皇、母后。”阿澈極是乖巧,乖乖伏着,一動不動。

“你也擡起頭來,哀家看你長得像誰。”是太后。

阿澈仰臉,大眼睛眨了又眨,“太后奶奶,孫兒長得最俊。”

這一來,逗笑了有些沉悶在偏殿內的所有人。

太后笑問:“爲何你長得最俊?”

“因爲孫兒長得最像太后奶奶!”

這次第,諸人笑得更是開懷。

澈兒還小,未曾封爵,但茲此卻在太后的昭華宮住下,受盡疼愛。

**************

那場殿晤尚在進行時,我突然暈倒。

經御醫會診,診出皇家第三子先天不足,後天失調,氣虛血虧,須小心調養……

太后聞了,掩面悲聲:“你們的母妃是個醫國女華佗,她若在,洌兒怎會如此?我可憐的孫兒,我可憐的碧兒……”

控制着周身氣血運行的我,聽了這位當屬女中強者的真心飲泣,僅能在心內懷歉,除卻密囑阿澈承歡膝下,討得祖母晚年常開顏外,別無他法。因母妃要我們活下去,並要好好活下去……

我以傅洌的身份回到了京城,閉門養病。以碧笙的身份回到了江南,接任大當家,因大當家病逝……

病逝麼?

……當然不是。

回江南的前夜,碧大少爺唯恐我一去不回,闖進我住的偏僻院內一再要我詛誓起咒,這種無聊之事,我豈會做?兩人正推拒戲打間,未發現大當家已立門口多時,直至他一聲森寒冷笑。自那事後,我們學會,有些言不能常掛嘴邊,有些話達成默契便永不能再談。

大當家是來取我性命的。縱然不知我與碧大少的這樁密涉,他亦欲殺我。因我在他眼內,是那個使他陷進“亂倫”罪孽的禍首。

而當我以碧門唯掌舵者方能練習的武功施手反擊時,他更是暴怒,殺手下得更重。

我是極恨他的,恨他撕我自尊,恨他踐我驕傲,恨他對母妃的絕情,恨他對阿津阿澈的殺念……但他是母妃的父,母妃當年流的血,有一半襲自於他……每當掌至他致命處,這念頭便如魔一樣浮上,我……下不得手。

他擊中了我胸口,血涌出吼時,我亦見碧大少在旁蒼白躑躅的臉。他是怪醫,飛針之術瞬間可取人性命,但他同我一般,無法向至親之人出以狠絕……

“住手,你這個魔鬼,你不能殺洌!”是碧月橙。與她同來的,尚有碧笙的父親,亦是那個自以爲是碧月橙生父的男人。

已逼到我喉間的指瞬窒,我趁機翻身逃出殺機。

“不想死麼?”大當家豈肯放我?又始招招緊逼。

“去啊,去幫洌,你若想我叫你一聲爹,就去幫助洌,快去!”碧月橙催促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竟當真助我了。但他乃那人之子,更無法全心狠招,當大當家一掌劈至他頸時,那完全躲得開的一襲,他竟全力承上。

他頸骨斷裂的一剎,我倏爾明白:這人,竟早在等着死亡?

我接住了他倒下的軀,母妃的兄長,我的舅舅,“……照顧橙兒……她很可憐……替我照顧她……”

“爹,她不是你的女兒,她不是!您爲何不信我說的?她當真不是……”

“算了。”我止住了大少的近乎歇嘶底裡的淚吼,握住舅舅的手,“在我力所能及之下,我會照顧她……”

舅舅閉眼走了。這一走,是去找他的妻痛惜懺悔,還是找那個女子詰求真實,活着的人怕是永不可知……

但我們擡起頭時,竟見大當家一頭栽下,他身後,是高舉一截鈍器的碧月橙……能遭一個弱女子襲擊得中,概是因大當家也爲弒殺親子處於震愕失神中罷?

大當家自這夜後,即“病”臥牀塌。

而舅舅,被碧笙共葬到了舅母的墳內。對外,碧家長男仍然滯外未歸……

黑暗的夜幕,當真可以遮蓋許多事。

但我不以爲,那些真實,碧門中人當真無人知。打鬥,咆吼,在人人皆高手的碧門,怎就可能湮沒無聞?他們所以可作不知,是他們容忍這種不知,抑或寧肯不知?若真相太醜陋,又何必知?

碧門對新任大當家的上任幾乎是迫不及待的,亦因他們早想擺脫那醜陋罷?

整頓陋習,扶立新政,開創新局,對我說,並沒有多難。但在日復一日中,我愈加惶措,在我的夢裡,湖上那隻雁,離我愈來愈遠……

回京的第三年,又是爲了補償,父皇給我指了婚事。四大家族的後人,雲伯侯的長女諶茹。

阿津說:“與大家族聯姻也好,至少一旦與太子撕破臉面時,四家人不至於都一氣站到了太子身側。”

諶茹,是個惹人憐惜的女子。琴棋書畫,德容儀工,溫婉賢貴,具有着名門閨秀該具有的一切品德,也有着規避不去的嬌弱。這嬌弱,需細細呵護,需周密照拂。

我不知,若我不曾在血夜裡無助面對母妃的逝去,不曾在冷雨內葬送掉僅存的驕傲,我有無可能和她做一對詩詞唱和、花前月下的和諧夫妻?

但,時下的我,每每面對她溫暖的渴盼之眸,僅愈會了知自身之寒。是以,能給她的,只有錦衣玉食,富貴生活,而這些,侯門千金並不稀罕。

碧月橙對她屢有不善,我的皇家兄弟們以看戲的姿態轉述給我,我僅一笑以付。這類事,諶茹不會向我提起,因爲是侯門千金,她有她的驕傲和矜持,她想看的,是我會如何,但我能如何?茹兒,若她同是女子,能強悍至斯,爲何你不能?你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啊。

我也知,雲伯侯之子諶霽曾派人對碧月橙屢有教訓。碧月橙以爲是廣怡王的暗中手腳,幾番哭訴,我亦按其意願,讓老五對廣怡王施以小懲。反正,他的母妃欠本王母妃的太多,代人受過又何嘗不可?

外人傳孝親王對碧月橙寵愛眷濃,我知這是她有意放出的口舌,旨在要我沒有退路可行。但她若以爲如此真能如她所願,亦能滿足其心中一二的念想,儘管如此下去。

我,已無所謂。

因爲我已在街間,見到了那隻雪雁,因我已知,她是……

******************

原來,“她”是個女子。

原來,她是隻“妖魚”。

原來,她名叫諶墨。

原來,她是諶茹的妹子……

原來的原來,縱她不是我夢般的存在,我和她,仍站隔着一道永不可達的湖灣……

但我仍象着魔一般,收集着她的一切:她有胃腸的宿疾,她嘴下吃食挑剔,她喜珍奇古事,她喜穿白衣,她愛扮男子,她常在青樓遊戲……

青樓?每次看着屬下遞來她又去青樓或踢館或喝花酒的訊息,我總是又笑又氣:青樓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她就不怕一朝着道?

但這份偷來的甜密,在得她已與一男子牽手偕伴時,嘎止。我告訴屬下,不必再探聽她之一切。

我怕接下來探聽到的,將是她與人成婚,生子。

我……承不住。

番外之傅洌(五)

“嗬唷,看我欺世盜名作惡多端欺男霸女無惡不做的雲伯侯小公子來也!”

我自車內,聽那車外一聲,當即挑了簾。爲何要挑簾?並不確定。但在聽到的那一剎,思未動,手已先行。然後,看見了她。

儘管是時隔多年,囂張的眉眼,放恣的姿態,無拘的調謔,沒有絲毫改變。

“小親親,莫害羞,情郎哥哥我疼你哦……”說着如此輕薄的話兒,卻全無一絲污穢……我不知素來清寂的心爲何在那時如此疾跳,就似,她出語挑逗的人,不是那賣花女子……

但在那隻髒手要碰上她身體的一瞬,我幾乎剋制不住體內殺人的衝動。阻止我的,是她那撲天而來的絕色:黑的發,白的衣,玉的顏……

所有觀到這份絕色的人,怕是都被驚住,包括本王,以及同車的小六。直待她纖長的身形要走,我纔要下車追去,聽見小六說,“三哥,適才那個,就是你的小舅子罷?”

“……恩。”小六的話,使我頓時想起,在京師,該見過類似的臉,竟是出自雲伯侯府,諶茹的孃家!但爲何,以前見諶霽時,沒有錯認成她?

“怪了,親姐弟呢,嫂子也美,甚至稱得上絕色,怎沒有那股子驚天動地的……”

驚天動地的什麼呢?諶茹是深閨詩書薰出的溫婉賢柔,怎可能有那樣、那樣附骨的靈與妖?

“那樣的人,不是仙,就是妖呢。依三哥者,你那位小舅子算哪一類?”

這小六的眼內,那亮澤的芒是什麼?!我突然氣起,“你看上‘他’了?”

若這小六敢答一個“是”字,本王會立即奏稟父皇,將諶霽調做他陪讀!

小六的臉呈薄紅,我於是明白,他定然口是心非:“小弟不好男風,您當我是五哥呢,男女不忌!”

“既如此,他是仙是妖,與爾何干?”我必須說,我有了一絲私心,知了‘她’的存在,雖是男子,亦不願讓‘她’爲他人所覬覦,我會和“她”成爲知己,一生一世的知己,這知己,一人足矣。

但不久後便絕望的領悟:男人和女人.尤其和自己的妻妹小姨,永遠無法成爲知己。

*******************

“雲伯侯公子前來拜祭——!”

我微不解:適才,不是已然來過了麼?去而復返,是想恁快就替姐討帳麼?

我擡首,驀然愣住。

堂廳口,一道雪影佇立。

這人,不是諶霽去而復返,是她。

我察得到,隨着這雪人兒到來,靈堂外長廊裡吹奏哀樂的衆家樂手,齊齊偃了聲息,所有人的目光與呼吸,均教這人兒引去。

“孝親王?“雪人兒陡然開口,聲如美玉相擊,盈耳而來。

我凝着這張清豔精緻的顏容,想着棺內永辭人世的諶茹,鋪天而來的無力感,囿我成束。爲何,上蒼總是戲我不綴?

錯的時,亦有錯的人;時對了,人卻不對;而對的人來了,時卻又如此荒誤?

“我想看姐姐。”雪人兒把一對流盼時似三江春水,凝注時如天間星辰的美眸,在靈堂間掃過一圈後,停我臉上,“我要看姐姐。”

“跟我來罷。”掀開那道垂簾,身後,蹙音低響,我回身,一股清香沁來,愕然頓住。

待我回神時,正見她和那頂朱漆柳木牡丹花造型的豪棺較力,“你……”

她睬我一眼,“幫我看姐姐。”

我上前,將棺蓋平移出一尺若許。

棺內長眠的麗人容顏宛生。

“姐姐……”她淚兒撲簌簌跑出,由來頑劣的眉眼教切實的悲傷擠滿,“姐姐,姐姐……姐姐……”

“你……”我待要找兩句勸慰,卻發現一切言辭不過徒費脣舌,就如前來弔唁的衆賓對我說過的,唯有蒼白虛弱。

天人永隔,陰陽相別,無論你怎麼呼喚,都無法喚回一抹笑靨,母妃去時,我已體這苦,此下,她必亦如此。

“姐姐的遺物在何處?”珠淚掛在雪腮之畔,她問。

我移開了目光,我多怕自己在亡妻面前,出手爲人拭淚……

“姐姐的遺物在何處?”她再問,眉目已有不耐。

這人兒,總是如此麼?悲傷也只能使她暫時安份。“大多都在那個盒子裡。”我指着諶茹遺身旁的金漆木筐道。

以皇族來說,孝親王妃的陪葬未免清寒,但是,以她生前的脾性,想必不會喜歡有太多身外的東西相隨。堆金砌銀,也只是污辱了她而已。

她探出修長一臂,竟將那木筐抓了過來。

始料未及,她已得手,我皺眉:這人兒,當真爲所欲爲得慣了?

“姐姐的玉飾掛件呢?”她打開木筐粗略覽過,問。

玉飾掛件?似乎,是有這樣的一件東西……是在我與諶茹的洞房夜,恍惚見過?

我尚未答,已聽她道:“我真是糊塗了,那東西向來不離我們每人的身,自然是掛在姐姐的頸上了。”將木筐放回原處,她雙十合十,唸唸有詞,“姐姐,墨墨知道,你現在穿得美美的,我不該再如以前一般故意弄亂姐姐的衣裳。可是,墨墨是真的想留下姐姐的一樣東西,也把墨墨的留給姐姐,就像墨墨和姐姐從來沒有分離過,你向來疼我,該是能原諒的罷?”

“你——”我未及攔住,她的手已探向了諶茹的脖頸。

她……“你未免太……”放肆,我話未完,手裡已多了一個以紅繩相系、猶帶着溫度的掛飾。

“勞你把它掛到姐姐頸上,有它陪姐姐,就似本少爺護着,再冷再黑的地方,姐姐也不必怕……呸呸呸,姐姐定然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自然是要回天上……不管了,你把它掛給姐姐就是了,姐姐的,本少爺拿走了。”

這玉飾上的溫度,來自於她。直到那人兒已消失,我手裡擾攢着這玉飾,但是,我卻知我沒有權力留下。

我再將目先凝到棺內,宮廷裡祭妝師傅給了諶茹在這世上最後一個精美妝容。

哎~~~~

“茹兒,文婉大體素爲皇室婦人表率的你,怎會有那樣一個頑劣‘兄弟’呢,你以前,可爲此頭疼過?”掛件掛上她僵涼的頸,有這溫暖,她定可以一路好眠。

指下用力,棺蓋移回原位,亦將妻子的遺容永遠隔離……天人永隔呢。

諶茹,來生,不要遇到我,找一個你真正良人,疼你一世。

別了。

*******************

諶茹的猝逝,使我知道,我有多忽略這個妻子。連一席安穩妥當都無法給予,如斯的我,不配再爲人夫。

但多事的阿津,向母后提出以妹續姊,與諶府重結良緣。

父皇竟準了此議,下旨熱孝百日內完成大婚之儀。

於是,我決定,這個妻子,不能再做第二個諶茹。諶茹會生情於我,只因我是她第一個男人。那麼,新來的妻子,保她清白之軀,有一日她全身離去時,尚有重尋幸福之資。

我以爲,這對我太容易。

碧月橙嬌媚,激不起我熱烈慾望,或可歸究我終是無法跨卻倫理。

而湛茹婉美,更是我合理的妻,但除卻洞房夜一次不得不行的溫存,我竟記不起,這幾年裡有過幾回枕蓆。

無關剋制,無關禁慾,而是,除了將母妃的仇人撕碎在眼前時,我的血很難再爲他事、他人沸騰,我以爲我一生僅能如此。

洞房之夜,喜服之人徑自飲茶,徑自發話:“各位王爺莫因小女子被擾了雅興,敬請繼續,我當笑話聽,聽得正高興呢。”

那個聲,使我有少時的怔仲。以爲是姐妹間的音似,但我不知,掀起紅帕時,會遇見她的顏容。

就如玉庭湖上的驚鴻一瞥,她的雪顏“撞”來,使我胸既悶且痛。

“若一個男人想保護一個女人,怎樣也是護得住的,除非,不想護。”

這人兒的這一語,令我周身血液驟冷,她恨我?恨我未能護她親姊?諶茹……

想起我虧了欠了的亡妻,那心上不知該作何名狀的激烈情緒使我陡覺罪惡!於是,我將那個早已設定的“兄妹相處”提議搬出,我以爲,只要她能在此,只要能看她在此,已是上蒼厚戴,我心已足……

“姐夫夫君,你不與我享受魚水之歡麼?”

這人兒,這人兒,不要她笑,她偏笑;時下又拿這樣的幫來挑拔,這人兒!我急走到一壁之隔的小小斗室,撫着胸際,心口既疾且紊;我觸上脈間,血液已脈跳急動。這人兒,是個麻煩。但……

我喜歡這麻煩,我喜歡!

在夢內,我喊出了清醒時尚未悟得的心情。

第二日才一睜眸,竟是我多年未曾享才的酣眠。

想着近在咫尺的牀上,有她同眠,脈搏裡跳動,全是喜悅之瀾。

只是,那當下我並不悉知。

********************

皇家宴上,老六問我:喜歡上她了?

我一楞:喜歡?見她向你望來,心會快跳,是喜歡?見她向你笑時,血會速流,是喜歡?

“喜歡,如一個妹妹的喜歡。她是諶茹最愛的妹妹……”是,諶茹的妹子。碧月橙犧牲所有,諶茹五年夫妻,尚不曾“喜歡”。所以,我不能,不能如此縱容自己喜歡,至少,不能這樣快的就喜歡……

可是,平生首次,我握不住自心走向。

見她在衆女之間談笑自若,我想擄她而去,隱她一張秀顏,唯我獨觀;見她與碧月橙正面相向,我恐她江湖恣意已慣,出語直言令人輕拿捏心事,我勸她收斂;見她以爲我對碧月橙情深戀重,我卻因那一言諾人不能否辯,我多想返那段過去,重改諾言……

我越來越喜看她的笑,她的顏,她的眉,她的眼……

我密囑老六和顧全,差高手隨她護她,毫髮不得傷。

我記得她洞房之夜的挑食,將宮裡貢果帶了給她開胃,卻怕這聰明人兒察我早知她腸胃失和,以諶霽作擋。

我想起她最愛珍玩古事,特自老五府內的庫裡,挑選了最精緻不俗的東西,以宮內賞賜的名義送她面前,唯想博她一璨……

“若是喜歡什麼東西,只管告訴我,我都會弄來給你。”只要她要的,我都願去取去拿,甚至,去奪。這樣的寵一個人,尚是首次。寵這樣的一個人兒,卻是得心應手,像是早已做過了幹萬遍。

但這妖人兒,竟……以氣我爲樂!

番外之傅洌(六)

你的江南第一美人?

“諶墨,我會生氣!”

我的確會生氣!很生氣,非常生氣!

碧月橙是我的債,但她不是我的,這妖人兒譏瘋之間一再將碧月橙貼上本王標籤,儘管那是本王不聞不問給外人造成的評斷,但自她嘴內說出……

我會生氣,會很生氣!

“我說錯話了?”妖人兒笑,笑得眸生亮,脣生花,用清媚的聲音,“發怒的你,會如何處置我?”

“你……”如何處置?我想擷了她這朵可惡的笑花,覆上她惹人氣惱的香脣,我想看她雙眸在染上另樣光彩後,會是如何媚感……

這人兒,當真是妖麼?怎會輕易挑撥起人的怒焰後,就拿來這般的絕美笑靨惑人?可惡得是,本王竟受惑受亂!

這妖人兒!

“因爲內疚嗎?”

“你對姐姐,也是這樣的罷?因你不能愛她,所以寵她。但你的寵,召她愛上了你。”

“姐姐生在深閨,你怕是她見過的第一個外姓男子,且還是她的丈夫。有你這樣一個溫潤如玉又寵她如斯且理所當然能愛能親的男子,要她不愛,怎可能?但你能給她的,卻是除了愛情以外的東西,姐夫夫君,你的溫柔,你的寵,是世上最利的劍。”

這個妖人兒!!

溫柔?寵愛?對諶茹?

我若當真曾對諶茹溫柔以對,她死去時,我或不致如此負疚。

我若當真曾對亡妻寵愛相待,不會在洞房之夜縱知新嫁娘是我夢中人,亦不敢放縱心中渴望。

我若爲是負疚,不需用盡心機用盡心思用盡心情寵她護她討好她!

這人兒冷聲冷語冷,字字如寒鐵,錘中我亟欲捧出心口的熱情。我氣極惱極,吼出聲去:“阿墨,你的提醒,本王記住了,本王會謹言慎行,莫對你‘寵’,莫對你‘太好’!”

我話說得狠,亦想瀟灑甩袖即去,心卻恁不爭氣,一逕偷出耳去,聽那妖人兒聲息。卻聽她以愉悅極了的聲嗓:“昭夕,將西域蜜桔,再拿來幾個給本王妃享用。”

氣死我了!

這妖人兒!!!

自我與墨兒成親,碧月橙邀約頻頻。

若此生未遇墨兒,我或能容她忍她一世,爲那過去償債。但遇見墨兒,我方知,不管我過去欠了誰,欠了甚,她是我唯一不能犧牲退卻的堅持。

碧月橙屢問我是否愛上墨兒,我心內一震:“愛”麼?已經從“喜歡”到“愛”了麼?心,當真可以那樣快的淪陷?

那是我第一次亦唯一一次,在碧月橙面前暴露心情。

她也委實是一個會利用別人任何一絲疏失的人。

那日進門,碧月橙額角出血,俯在地上。我從來沒有以爲那會是妖人兒做出的事。

妖人兒不是其姊,此類事她的確會做,但她若想做,必然會做得乾淨漂亮。

我將碧月橙帶出,對扯我衣襟哭泣的她道:“你是在高估自己的智慧還是低估本王的判斷?”

她顯然未料:“洌……”

“若我晚來一步、她就會將你真的向桌角撞上一回,因她不會白白任人冤枉。在她面前,你最好莫耍這等拙劣的花樣!”

“洌,你在擔心我……”

我擰眉,她爲何總願拿自己的心情揣測本王的心意?而且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今後這王府,你莫再來了。若這種事再發生一回,不管是不是墨兒做的,吃痛的只會是你。”

“你還是愛上她了?你不是說她只是諶茹的妹子?你不說你永遠不會愛她,你……”

“本王從來沒有說過本王永遠不會愛她!”她只一個夢裡的存在時,已經牽我全部思念,她如今已真實立我面前,且比夢中更惹魁惑,更招牽念,我如何、如何……

“不,洌,你答應過我,你會永遠愛我,你答應過我!”

“本王答應的是,在別人面前說愛你!”突爾,我驀地記起,我竟曾在阿墨之前,承認愛她,在我以爲我尚能剋制之時,在我以爲我只要看着那妖人兒即能心滿意足時!不,不行!“來人.送廣怡王妃到醫所!”

不行,我要對妖人兒說,要對妖人兒說……我甩了扯我袖的手,甩了拘我心的絆,匆匆趕回軒內,我要對妖人兒說,我不愛……

“姐夫夫君,你不去照顧你的姨母,到此做什麼?”

迎面來,一盆冷冷冰水,澆上我心頭之熱……

我定定立了良久,卻仍是按奈不住一腔火,一腔被她冷語激起的火。“阿墨,她不會武功。”

“那又如何?”

“你若再出手重些,她會……”我故意將話放到此處,我就要看她如何惱怒,這世上,哪能只我一人生氣?果然——

她豁然回身,“我出手重些?”

我板起臉:“我早說過,她與你姐姐的死,沒有關係。你不該如此對她。”

“她說,是我出手?”

“她並沒有說什麼。”我盯着她的眸兒,那裡,有火焰躍躍。哈,妖人兒,你總也會氣怒是不是?“還是,你有其他解釋?”

“傅洌,你是個混蛋!”

我是個混蛋?我哪裡是混蛋?這人兒的嘴……“阿墨,我知你頑劣,我寵你疼你,不代表可以無限縱容。”再生氣一些,再氣一些……

“你的寵,你的疼,留給你的江南第一美人就好,拿來給別個女子,不怕是笑話!”

我我我……原本,尚能控制的情緒,一下子掀翻開來,我……

“姐夫夫君。”忽然,她又是柔嗓一喚。

我一楞,這人兒,又想做什麼?

“話說,我這人,生來最討厭無辜受過,爲了佐實你按給我的罪名,你須記得,你的江南第一美人,欠我一次打。”

“阿墨?”真的氣了?但還是不夠,不夠……“你答應我,你不得傷她。”

“不可能。”

“你別逼我!”

“逼你又如何?殺了我麼?”

怎可能?“我不會殺你。”

亦不可能……“但廢你武功尚不難做到。”

“廢我武功?”我看到妖人兒嫣美的脣畔的怒笑。

“是。”當然是假的,她的一絲髮,我都舍傷不得。但此下,我只要這妖人與我同氣同惱同怒……真的氣了是不是?這樣的況味,極難受是不是?“你無法無天的性子,總要有人適宜圈囿,你如此任性妄爲,總有一日,會闖下你避不開的大禍。”

我當然知道,這人兒,從不會去惹自己收拾不及的亂事,否則多年的恣鬧怎會無事?但那東漠尋仇者,非等閒輩,那人,望她的眼光……

“……傷過我的人,這一生,都不可能得我原諒,你確定,你要成爲我的仇人?你確定,你要我恨你一生?”

恨我一生?這妖人兒,必是已察出我對她心意,亦懂得如何激我最痛!

盯着她如我所願已爲怒所激、氣所染的眸兒,我驀然悟出,我用錯了法。

墨兒雖妖性百變,但骨子的內質,是一個“傲”字。

有人的驕傲,僅在表相,或以門第,或以地位,或以學識,或以皮相,充作驕之基、傲之石,但抽了基,撤了石,“驕傲”焉附?

但妖人兒,傲在骨裡魂裡,若有人慾馴她服她使她乖順,除非抽去她骨,換了她魂,但那樣一個已非妖人兒的存在,有何意義?

我要我的妖人兒恣意快活,我要我的妖人兒在我懷內盛放……

她要恣狂隨她,她要刁鑽隨她,她要……

於是,我自我苦吃,又甘之如飴……飴?

沒有錯,儘管每一回被她氣得恨不能將天捅破,加之滿腹心肝脾肺的內傷,但每見她眉眼鼻脣近在我能撫觸的範疇之內囂張,總有甜意暗浮。

但前提是,她只能在我懷裡……

那座住了幾載的寢樓,沒有她在時,竟是那樣的無端清冷。

因那次的起爭負氣,她離府多日不回。我原本已告訴了自己,她氣消自會回來,但最後,仍熬耐不住,親到雲伯侯府接人。我知道,她縱是再惱再氣,在雲伯侯前,也會給我留下面子。這妖人兒,僅是恣狂,但絕不虛妄。

“要那顧管家少多事,說不定人家王爺早巴不得那粗野丫頭也追了她短命姐姐去了……”

“你索性跟他們說了,他們的女主子送死去了,他們要接,就去廣安寺收那溜孤魂野鬼去……”

雲伯侯府,我立在廳外,聽見那雲伯侯夫人對她的詛咒,我想,若此人不是阿墨府內的人,她的脖子該早離身子纔是。

“雲伯侯夫人,若本王的本妃當真出了任何意外,你這辱罵皇親的罪名是擔定了。”

我說了話,轉身要走,原本面目失色的雲伯侯夫人忽撲來,抱住了本王一足,“王爺,臣妾有話要說,王妃是假冒之人,她爲圖榮華,代姊……”

我尚未及多想,腿下之足已先自做了行動,將這不懂禮節的婦人踢出三尺,又聽自己嘴中罵道:“本王要的是諶墨,如是他人,纔是假冒。本王若再聽到你嘴內任何誣衊本王王妃的話,你這婦人連同你生的兒女,一起給本王去陪本王的前王妃去!”

回首走時,正見雲伯侯爺,阿墨的父親。

“雲伯侯,這一回本王是看在阿墨面上,饒過貴府的夫人!”

過後恍纔想起:那一回,是本王首度在人前發泄脾氣。唉,本王還真是道地的近“墨”者黑呢,短短時日,竟也有了惡霸習性?

都怪妖人兒……

番外之傅洌(七)

我知道,項漠是妖人兒的過去。

已經過去。

“我若還愛,怎會嫁來給你?”

妖人兒話直白得令人氣,但我瞭解,妖人兒心內,若有另人殘影,絕不會嫁來給我,但既嫁了,即成我妻,即永屬我懷!

成婚後的第一次小別重逢,我第一次吻上妖人兒的小嘴。我從不知,與心愛之人的四脣交逢時,會酥醉到骨,甘美到魂……我自知自己不夠光明磊落,趁她意識混沌,佔盡便宜,我的手,貪婪地遊遍她香馥嬌軀,如果不是在車裡,那時我便會要了她……

這人兒,只有屬於我,只能有我!

天香樓下,是首次親眼見着她身陷別個男人臂裡。那時下,浮在我胸臆的最切實的衝動,是想折斷那兩根碰觸她的手臂,即使那個男人,是我的弟弟。

廣安寺外,她下落不明,我受一夜焦狂折磨,卻見她自另一個男人懷裡自崖下升起,若不是乍見她安好無虞的狂喜攔我,那個以貪戀姿態抱她、以珍寵眼神望她的男人……我會毀他!

天水一閣,東漠人擄她而去,我那時便想,那個東漠國消失可好?試想,本王的妖人兒若是有一絲損傷,東漠舉國的血怕也不夠償罷?

我不信佛祖,不信神靈,但在月老廟,我以不曾有過的虔誠跪地祈誓,我要與妖人兒終生相守。我一字一字告訴那個神壇上長鬚喜服的老頭兒,她的手我要牽,她的人我要擁,她的情我要得,她的愛我要獲,我願拿我之一切,換妖人兒心門開納……

雖然,這妖人兒依然以氣我爲樂。

*******************

母妃逝去的那夜,我除卻麻木遲鈍的痛覺,並不感害怕。

殺機四伏的逃路,我只知拼盡全力的疲憊,亦不覺害怕。

跪在拒我千里外的碧門之前……

跪在欲斷我手腳的大當家門前。

做所有的事,我只是遵從直覺去做去爲,至於結果,若未如我預期,亦無不可……

唯獨妖人兒……

我失去不得。

那結果,只能有一個。

因我對碧月橙那如山的虧欠,使我無法速斷速決。但在知悉這份猶豫,是妖人兒對我卻步不前的阻窒時,我應了太秀園之約。

但是,那日發生的事怎如此之多?

太秀園梅下,我惹怒了我的妖人兒,一把匕首穿來,那瞬間,我竟不覺疼痛,只是害怕,害怕到極點。

我若就此死去,若就此死去,與妖人兒便是永遠的分離……

來生……來生,我是不是還需歷經那無盡黑境,才能與她重逢,才能得到她對十二歲少年的馨香擁抱?

還是,還是,就算走涉千里,亦尋她不見,與妖人兒的緣,唯今生而已?

所以,我不能放,在血流盡之前,我要嚐盡妖人兒美好,我要我的三魂七魄都記得妖人兒的芳香,我要在那冰冷重圍恰,擷一脈溫暖以熬過枯寒……

妖人兒的淚,揉到了我的吻內……

後來種種,在我記憶均不復清晰,唯一記得,終在心底翻轉的,是定保我妖人兒無虞,在那樣靈魂飄渺之際,我方明白:這世上的所有華麗,都不及妖人兒的嫣然一笑……

江南怪醫那雙傳說可以醫白骨活死人的手,果然不是用來欣賞的。

我的傷,沒有重到臥牀不起。經他調理,半月已可下牀走動

墨兒又度被擄,卻不能吩咐老五出面相助。

老六做事夠根夠厲,亦有足夠的智和力,但他對妖人兒……

我傳了碧瀾進京,責成她半月內必查得妖人兒行蹤。

不到半月,碧瀾上報,妖人兒已脫困,正向江南進發。

江南啊,江南的玉庭湖水,仿若我們的一個輪迴。

多年以前,同在此處,妖人兒使我驚鴻一見,將雪影鐫在夢魂間;多年以後,妖人兒仍如雪雁,這一次,時對,地對,人對,我再不會放她飛去!

惱的是,我以碧笙的面目與妖人兒重逢時,竟見她又被一帖膏藥粘上!

看他餵我妖人兒吃食,看他與我妖人兒笑談,我想,若此時本人撕斷他喉嚨,妖人兒會如何看我?

我告訴碧瀾,若讓我再見那帖膏藥與我妖人兒接近一寸,她今年的分紅一兩亦拿不到。

碧瀾小丫頭聰明絕頂,唯獨對錢財,有特殊的偏好。是以如此一着,極其好用,很快,那帖膏藥與我的妖人兒剝離,縱同住碧門裡,亦一南一北,欲粘我妖人兒,談何容易?

但是,經太秀園那一場絕望的幾乎失去,再放妖人兒在眼底,那活色生香,那恣狂妖謔,我已無法再壓抑體內渴望!

過去,不知多少個夜裡,,我抱着她,貼着她,撫過她全身柔美,吻遍她脣內每隙,聽她在我耳邊低低吟息,但她的始終不允,使我不能越過最後的分際。而這一次,我已不會再做一個我原本即不是的“君子”,我要我的妖人兒做我有名有實的妻。

她的美麗我遮掩不住,她的媚惑卻只能我一人獨享……

尚在忖思如何擁有我遲來的洞房花燭時,誰能想到,幫上這忙的,竟是碧月橙。

妖人兒平日無拘無絆,論及男女之事,亦出口無忌。甚至,這壞心的東西竟可以利用我對她的渴盼之心,縛我手腳任她宰割!

但……

我的妖人兒,嬌羞、陷溺的模樣,足以使這世間最璀璨的寶珠失去輝芒……

那一夜,我對身下的人兒,索取不綴……

神志但存一分清醒,尚能想到她乃初次,仍需憐惜……但一觸她骨香肌媚的馥軀,一睹她魁惑豔麗的顏容,體內那隻飢渴太久的獸,再也安奈不住……一次一次,我將妖人兒納進臂內,困在體下,與她合二爲一,聽她嬌啼妙吟,聽她淺嗔低泣……

在那樣的致美之境內,母妃含笑成仙,江南冷雨化春,我得到了我的嬌妻,擁有了我的日陽,茲那時,沒有人可將她自我懷內奪走,沒有人可讓本王重回寒境……

即使,是當世至高無上的權力!

可……

本王怎樣也不會想到的是,對自己嬌妻理所當然的戀濃情熱,輕憐蜜愛,竟爲自己製造出了這世上最強大的一對情敵!

這一對東西,殺不得,打不得,甚至,罵不得,因爲……墨兒不準!

每日看他們如此心安理得佔用屬於本王的馨香懷抱,看他們恬不知恥的向妖人兒索吻貪親,看他們在本王最愛的酥胸前蹭磨留戀……

“夫君,收回你的陰險眼神,再次告訴你哦,你敢動本少爺的小東西一根寒毛,看本少爺如何扁你!”

豈有此理!!!!

番外之傅洌(八)

妖人兒,這一生,讓我有一至氣,二至怕。

至氣。

那日,那個長得與碧月橙有幾分肖似、又因老五和妖人兒這兩個好事者不謀而同的好事而留下的丫鬟,端來那一盅蔘湯時,本王喝下第一口,已察不對,揮手就將膽敢犯我的賤婢打出門去。

可是,盯着那盅湯,我一廂喝叱顧全去找王妃回來,一廂盡數喝下……我對妖人兒的渴望,已深浸到髓,但那妖人兒不肯給……這碗湯,或能讓妖人兒將自已交我……

依她的脾氣,自已的“東西”不會讓外人染指,而且本王敢斷定,她對本王已有一絲情意……

本王對妖人兒的瞭解,真是深刻吶……

她的確不會讓外人碰我,顧全那個白癡的提議——召妓、召婢,一概被她否決,但……

她也不準備讓本王擁有她的嬌軀。

“……憑什麼旁人惹了禍要本少爺去頂受?”

這妖人兒,憑你是本王的妻,憑本王非你不可!

我悔將那碗湯盡數喝了,以致那時的神智,只想將妖人兒化作身下春水,以致那時的氣力,只餘全身某處……

還要悔,平日對這人兒的寵愛太明顯,以致侍衛、僕役毫不懷疑妖人兒對本王的重要性,對她的話惟命是從,上鎖、封門、鉚釘……

“……點了自個穴道,做一夜春夢去罷。”

這人兒,這人兒……竟然還威脅:“不然,我丟幾個身強力壯的侍衛進去給您泄泄火……”

別人或僅是說說,但本王太瞭解,若真將她氣着,說不定就會從房頂扔下幾個……

忍,“忍”字在旁處,是一把刀,但此時,卻是一腔火,燒至四肢百骸的火……尤其,想到那人兒的如雪肌膚,柔若無骨……我用碧門的陰寒之氣運行周身,經一夜折磨,冷了那火,但心頭的氣,卻萬丈高躥:妖人兒,終有一日,終有一日……

不行不行、明明藥效已過,但一想那人兒,仍是烈焰灼灼……

這世上,於本王,最烈的春藥只有一劑。

至怕。

至怕之一,即爲太秀園穿胸之匕。

碧月橙傷她,我自惱怒,那惱怒,足以使我撕碎世間一切。唯獨妖人兒讓我放手,沒有可能。於是,怒了的妖人兒,不待我爲她出氣,已給我終身留記的一刺……

至怕之二,是妖人兒生那兩個“小人”時的熬煎。

妖人兒孕期時,看她大口吞酸,磅膊孕吐,我雖心疼,但每想及妖人兒體內有我骨有我肉,心際就會暖如春流;望她撫腹甜笑時,我亦胸涌甜蜜;見她笨拙身子招搖眼際,更覺是世間最美之景,可……

絕不包括妖人兒的分娩之痛。

等待那一聲嬰嘀的時段,我渾不知自已曾做過什麼,說過什麼……

過後,看見那一張我最愛的梨木桌被破去一角、毀了大半時,責問碧瀾是何人所爲,自碧瀾丫頭沒有表情的表情中,我明白,與本王有關。

見得江南怪醫頸上的青紫指痕,我奇問:“這世間,誰人能傷你如此?”江南怪醫不陰不陽要笑不笑道:“沒有幾人,眼前人足矣。”我於是領悟:還是與本王有關。

可是,不能怪本王……

怎能怪本王?

妖人兒每出一聲嘶喊,既割我心頭一寸:每高一度慘呼,既凌我心尖軟肉……那痛、如萬蟻攢動,由內及外,由心及脈,行經周身,以致全身每毫痛不可當……

那痛,曾在母妃逝世的血夜,我感同身受……母妃的哀嚎突然追出,與妖人兒的痛呼合成一氣……我險近成狂,若妖人兒就此……不不不不不不——

怕、狂亂之怕。

…………

如此混亂之下,劇痛之中,做任何事,都是值得原諒的罷?

“大當家,您毀幾張桌子奴婢沒意見,大不了自你每月的例錢中扣去就是。您掐死幾個江南怪醫奴婢更是沒有意見,這世上少幾個呱噪之人並無不可。但是,您能否告訴奴婢,您爲何要暈例?您暈倒那瞬,可想過什麼?您爲何不用您的無敵忍功,撐至咱們看不見的地方再暈倒?您可知,那一日,是咱們碧門家史上最別緻的日子?試想,每一年慶祝兩位小少爺生辰時,還不忘了要慶祝大當家的暈倒日,真是麻煩呶……”

那時我想,是該設個名目將這丫頭的分紅削去大半,還是也給她吃些春藥,扔到碧管的牀上?

******************

“娘娘……娘娘……嘻嘻……”

“娘娘……娘娘……香香……”

我盯着那兩個“小人”無恥地在我的女人懷裡拱來拱去,用流着口水的小小髒嘴親在我的女人臉上,甚至,那個碧緯竟敢將可惡的小腦袋在我女人的胸前蹭了又蹭,轉了又轉……

“墨,我抱他們到外面乘乘涼,你先將這湯喝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妖人兒面前,以如此父愛沖天的理由帶開他們,是以,極是湊效,妖人兒用甜得令我腳跟泛軟的眸光望我,點頭允准。

我一手一個,將因我的湊近而吱呀怪叫的兩個肉胖“小人”抱離我的美麗嬌妻……

“啊啊呀……不噗……娘娘……”

“啊啊呀……香娘娘……香娘娘……”

兩個“小人”或是知道自己處境不妙?可惜,晚了。

與“小人”同行,到了涼亭。天助我也,四下無人,我將他們放上涼蓆,讓其排排坐定,本王坐上對面石椅,俯高臨下,先以無聲威嚴嚇之……

“哇哇呀……要娘娘……”

“要娘娘……娘娘香……”

這世上,有誰比本王更知道你們的娘娘香?

“聽着,你們的娘是我的,你們兩個,乖乖與碧瀾、與你們的乳孃玩,少來粘我的妻子,明白了麼?”

“……噗嗤……娘娘……愛經兒……愛經兒……”

無恥傅經,竟敢張着還沒長齊牙齒的小小臭嘴,說吾妻愛汝?“閉嘴,墨兒只愛我,你也敢妄想!”

“……哇呀……娘娘……緯兒愛娘娘……愛娘娘……”

不肖碧緯,竟敢揮那截胖成藕節的小短胳膊,說他愛吾妻?“住口,這世上只有我一人能愛墨兒!”

“哇呀……”

“噗嗤……”

不服?本王大怒,起身將兩個只穿一截蠶絲肚兜的“小人”翻轉過來,露出光溜溜的肉胖屁股,“不準再纏我妻子?應是不應?”

“哇呀……”

“噗嗤……”

不應?哼,小小“小人”,本王豈降不了汝等?擡手,對準那四瓣屁股……

“夫君,你在做什麼?”

我擡望着美若天仙的妖人兒,“墨~ ~”

“嗚哇……哇哇……”

“嗚哇……哇哇……”

兩個方纔還嘴硬麪惡的“小人”竟然同時大哭!小人,當真是小人!

“娘娘……跌跌大大(爹爹打打)……嘛嘛(罵罵)……嗚哇……”更令人生惱的是,他們哭時,小小嘴內,沒忘了同聲一氣的告上本王一狀!

“夫君,以後,你離本少爺的小東西遠一點!”

豈有此理,這對“小人”!

本王和汝等的樑子,結定了!

番外 雙魔會(一)

“四公子,您最近怎老呆在這屋子裡?”

“這是本少爺的地盤本少的屋,不能呆啊?”

……

“四公子,您不去花園看看,牡丹花都開了呢。”

“本少爺我潔身自愛不愛花不愛草不做淫棍不行麼?”

……

“四公子,您怎不去喝花酒爭花娘了呢?”

“本少爺我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不思進取不學無術不可以麼?”

……

“四公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

本少爺要瘋了!

話說,本少爺怎麼了?本少爺就不能滋生諸如傷春悲秋黯然銷魂無語凝噎對花不語此類一毫毫正常深宅大院裡該有的情緒?本少爺也不過三日沒出門,不但本少爺的四個男人來來去去問侯不下十遍,本少爺那多愁善感的娘更是驚恐得令本少爺懷疑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眼皮底下,還有這個蕊初小丫頭不厭其煩每隔半個時辰的尋究探奇,本少爺要瘋了!

這不,小丫頭花容失色:“四公子,您怎麼了?您確實病了是不是?奴婢給您請大夫來!”

“站住!”以本少爺的豐功偉業,天縱奇才,怎會有這樣一個笨丫頭?“本少爺很好,好得不得了,你乖乖給本少爺呆着,不然本少爺將你先奸後殺再棄屍!”

“公子……”蕊初小臉那個紅哦,紅得無端詭異,“您若真能,奴婢不介意,奴婢喜歡公子呢……”

喔唷唷~ ~,一身雞皮冒了上來,冷,本少年真是流年不利,招上一個天家惡魔不說,還莫名讓一個小丫頭吃了豆腐!“……不介意是罷?來,本少爺就來滿足你,先香一個……”

小丫頭瞪大眼珠子:“四公子,您還真……”

哈哈,怕了罷?

“……奴婢……奴婢去關門,四公子您來香個夠!”

……阿彌陀佛,妖孽出世!我暴吼:“本少爺將你剝光衣服脫溜溜送到我大哥房裡你信不信?反正他對你這朵花骨朵流口水很久了!”也不想想,本少爺多少次救你免進狼口不留名不圖利,何等俠氣豪邁!

“不要啦,四公子,奴婢不敢啦,您一定要護着奴婢哦,奴婢不要被大公子吃啦……”

哼哼,這回真的怕了,老虎不發威,當我病貓哦。心口的鬱心當即消了不少,“給本少爺倒杯茶來。”“……是。”

這丫頭,還泣不成聲?本少爺對你夠好了不是?幾次都抵擋住了大哥各樣美酒的誘惑,沒把你給貢獻出去,還哭,還哭……

“意意,你又在欺負我的小花朵了?”

說曹操曹操到,本少爺四個男人之一,雲夷侯長子肆心極盡風光地出場了。

憑實而論,在下甚是奇怪,本少爺這個大哥,雖然比不上妖魚那等人神共憤的絕色,也無天家惡魔的一半好姿色,但總算得上相貌堂堂,眉端眼正,蕊初丫頭爲何就看不上咧?難道是跟着本少爺太久,珠玉在前,以致餘下人等皆成瓦礫了?若是這個理由,本少爺以爲正常,畢竟,這世上企及上本少爺絕代風華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啊……

“啊,四公子救命!”

本少爺尚在爲自己的風度陶醉,已有人以十分欣賞的方式對我提供了聲援及力援——隨之一聲尖叫,本少爺的四肢已被蕊初丫頭的兩手兩腳纏個結結實實!

“四公子,您救奴婢,大公子他……”

我真是不屑吶。“大公子,您沒事也多拜孔孟多習禮,做個有品味的豪門惡少可好?您不要一見蕊初就像老鼠見了大米螞蟻見了蜜糖的一副急色模樣,如此,很替小弟這位花國英雄丟臉耶。”

大哥的眼仁,錯也不錯地盯着蕊初小丫頭纏在本少爺肩上腰上的臂與腿,頗有幾分惡狠狠的惡狼味道。好在本少爺身邊,有個以搶人作妾爲樂的妖魚,和一隻真正的惡魔,所以,大哥那點眼光,不夠看啦……

“意意,放開她。”

“你看清楚,是她該放開本少爺罷?”

這顯而易見的事實經本少爺點明,大哥的脣角眼角都有明顯抽搐跡象,“……前廳有人找你!”

耳朵要聾哦。“誰找本少爺,要他到此見我!”

“你確定,要天家五皇子到此見你?”

五、皇、子?惡魔?“他來做甚?”

“這要問你,拈花惹草惹到天家頭上,您還真是興趣廣泛呢!”

“你替我打發走他!”

“打發?真若那樣好打發,爹爹也不必讓我找你去是不是?!”

唉,委實如此,想我家皆爲至純至善之輩,哪會是那惡魔的對手?三兩下將蕊初丫頭的手腳扯開,扔到本少爺的牀上……“大哥,走!”

“我爲何要跟你去?”

嘖,當本少爺不知你肚子那點伎倆?想趁虛而入就別把一雙色光四射的狼眼盯到人家小婢女身上好不好?要不說,這惡少也分段級,能做到妖魚那種心底詭詐得要給人販了換錢面上還一副純潔無辜狀者,天下實不多見。

“天家皇子造訪,你身爲侯府長子,你不去誰去?乖乖跟着本少爺走,不然到你老孃那裡告你強搶民女姦淫婦孺……”

結果,當然是本少爺勝了,基本上,本少爺生命裡這四個男人對本少爺只有俯首貼耳的份兒,哈哈……

好心情,結束在踏進前廳的那個瞬間。

“意意,多日不見,可想本王了?”

“對不起,在下實在想不起來。”

“心狠的意意,本王可是想極了意意呢,本王特地登門拜見未來岳父,意意會不會很感動……”

砰!砰!砰!砰!

的確“感動”,感到了震動!

本少爺的四個男人——三個哥哥一個爹,有志一同的坐翻座椅,與侯府質地極好的地板做最親密的接觸!

“廣仁王。”我笑啊笑,咬着牙根的笑,寄望於那其內是咬着某人喉嚨的美好想象……“王爺您當真風趣得緊,在下愚笨,不解王爺之意。”

“哦?”這張明晃晃的臉上,一條眉懶懶高挑,那模樣,可謂淫蕩至極!“小意意,本王不喜歡你這樣假惺惺的笑哦,本王喜歡的還是我家意意的伶牙利齒,以及那脣舌間的美妙滋味……”

忍,忍,百忍成鋼,千忍成銀,萬忍、忍……忍無可忍!“你他奶奶的給本少爺住嘴!”

“意意!”齊發這一聲的,當然是本少爺的四個男人!

“小意意,你這張小嘴真是刁鑽吶,甜蜜時令人銷魂,罵起人來真是令人生惱呢……”

“本少爺又沒有請你來捱罵,天家五皇子……”忍得下才怪!“這府內瓦簡屋陋,容不下您金聖之身,請!”滾啊,滾啊,快滾出本少爺的視線,他奶奶的!

但惡魔便是惡魔,自說自話的功夫登峰造極:“但是,不管多麼令人生惱,只要嘗過了你這張小嘴,竟覺得這世間的美味都食之無趣了,意意,本王再來嚐嚐如何?”

“……”這個混蛋!這個惡魔!……那邊尚有本少爺的四個男人看着耶!……他這張臭嘴就就……還妄想把舌頭遞過來,做夢哦哦哦……

“意意……”

我聽見我老爹與三個哥哥如見幽鬼的喊聲,但這個當口,這個惡魔將吻技發揮到爐火純青的當口,本少爺實在是沒有時間向他們從頭細說啊……

“意意!”老爹更驚恐的一嗓喊來,我睜開了眼……啊啊啊?“混蛋,你帶我去哪裡?”

怎這須臾工夫,本少爺就已在空中飛飛飛了?

惡魔露出有史來最惡魔的笑容:“一個我們可以放心親熱,不必請人看免費春宮的地方。”

“我不去!”

“唉,意意,聽話……”他竟敢拍本少爺的頭?本少爺向來是如此拍侯府那幾只看家小乖犬的!

“本少爺再說一次,本少爺不去!”不去不去不去……我確定,本少爺聽到了無限的迴音響徹寰宇,對本少爺堅定意志做了最佳詮釋……

可是,天不聞,地不應,本少爺仍在惡魔的鉗制中……

“小意意,你當本王樂意如此麼?如果不是你太過不乖,惹了本王生氣,本王也不會行此一着的是不是?”

這惡魔,竟還扮委屈狀?

“本少爺憑什麼給你扮乖?”

“本王是小意意的親親相公枕邊人……”

我呸!我呸呸呸!“……那個……廣仁王閣下。”見風使舵,本少爺的美好品德之一。“在下有莽撞之處,敬請原諒,高擡貴手,饒過在下可好?”

“小意意!”

……這惡魔這惡魔,怎就給咬了下來?咬的還是本少爺賴以欺騙世人的酒窩?而且,不正在房頂飛躥的麼……

這才發覺,不知何時,使我們……呸,誰和他“我們”,是本少爺和惡魔……使我和惡魔得以前行的,已換成一輛馬車。

“趙雄,馬車趕快點!”這惡魔忽吼了一嗓。

“是,王爺!”簾外傳來高應,馬車前行的速度立即轉成疾速。

那麼快做什麼?趕着赴閻王爺的約會?我撇嘴,纔想轉身問他三言兩語,突然明白……這惡魔,不,是色魔,大色魔,爲何要人加鞭快行?!

“小意意,你最好莫枉動。”惡魔壓在我耳邊的聲,那個淫蕩啊。“不然,本王不介意讓本王的小意意就在這車裡體驗那人生極樂之事……”

番外 雙魔會(二)

話說,自踏進這處別苑的內室始,本少爺便如剛到這世上一般,赤條條一絲不掛了。

也不知第幾日,本少爺睜開眼,難得的,沒有見着那惡魔的笑,及他不知疲倦的體力炫耀……

披了牀上絲被,腳落地上……天啊,這是地啊,本少爺差點以淚感謝蒼天,本少爺的雙足,終於能和大地親密接觸了!

腳痠腿軟又如何?只要能離開那牀下下,本少爺知道本少爺尚不是雙腿殘廢;能走上個小小來回,讓本少爺知道本少爺的雙足完好無缺……

尚在車上時,本少爺已知,身陷傅津這淫魔皇子手內,就成了砧板上待宰的一條魚,逃——

勢比登天。

本少爺遊歷青樓妓館,形形種種男人見過不知凡幾。

但——

見過好色的,沒見過這樣急色的!

見過急色的,也未見色到成魔的!

本少爺光輝燦爛的初次耶,縱沒有鳥語花香,燈美氛佳,也該有一番繾綣萬種,柔情作始罷?

這隻魔,在牀上,竟亦如魔一般,暴力而血腥!

一進室內,本少爺的高貴身軀即當空劃過一道優美弧線,被這廝硬生生拋在一張大牀之央!儘管那牀鋪得綿軟柔適,可他這麼毫不惜力的一擲,本少爺的心肝脾胃一氣亂攪,好懸由口倒出體外,滿腦袋內,吏是嗡嗡響成蜜蜂十萬大軍之衆……

“王八蛋,你……”本少爺的國罵尚未完全脫口,一佗重物狠狠壓下,將我實實砸住,那力道,使得本少爺一口氣險就嚥下,暈個半死去。

接踵而來的,耳邊只聽見野獸發情狺聲,隨即,本少爺身上那件最得我愛的湖綠袍子“嘶啦嘶啦”的哭響,而後,離了我這主人零落飄向大地……

緊接着……

這個混蛋惡魔肯定不知世上還有“憐香惜玉”四個字,痛啊,到處都痛,被摔得痛,砸得痛,咬得痛,啃得痛,還有……

更痛!

也不知惡魔是天生慾望強悍,還是此前有長期慾求不滿的怪症,在他摧殘之下,我甚至聽到了自己骨骼關節處的“吱葉呀呀”“咯咯嘣嘣”不堪重負之聲。但頭暈目眩中,猶見惡魔一張臉,一雙眼,仍像是未得飽足的惡獸般恐怖猙獰……

本少爺記得,中間不知第幾回,曾問過他一句:“你沒見過女人麼?”

這惡魔在百忙中,回我一句:“女人見得太多,只是沒見過你……”

混蛋,是在暗諷本少爺不像女人?那你還吃成這副德性作甚?飢不擇食,食不挑嘴,吸了啃,啃了咬,咬了吃,吃了再啃……由皮帶骨,怕是連渣都不準備剩,對不像女人的女人尚且如此了,若見了女人中的女人,精盡人亡勢在必行罷?惡魔啊惡魔,色中之魔!

可憐本少爺,在這一場暴力、處處血腥中,度過了漫漫初夜……

本少爺爲人處事,有一項高尚作風:當反抗無用時,不如化被動爲主動。

牀上亦然。

本少爺不似墨墨那個眼高手低的純情妮子,那丫頭,說得大方,但了她如我,豈會不知妓樓的春戲她哪一回能看到完底?哪一回如本少爺觀得鉅細靡遺?

雖然實戰經驗亦同樣爲零,但並不妨礙本少爺自“被強暴者”化身“強暴者”。

第一次在反抗無效中沒了,不妨不妨,來日方長,本少爺“強”回來就是!

但說是輕易,想也知道,強暴惡魔耶,難度必然重重。首先,他那一身高出本少爺不知多少的武功該如何處理?

失心術不能用得太泛,耗心費神太多不說,對同一個人頻頻起用,極易弄巧成拙,一個不測遭此術反噬,來個神呆智癡,更便宜了那隻色中大魔吞食……但是,對一隻老奸巨猾得不亞五幹年老狐狸的惡魔下套,鬧個不好反被套,豈不更是蠢哉?

有人云:對付中智者,需將簡單的事情稍作複雜;對付上智者,需將簡單的事情高度複雜;對付那等成了魔成了精的,是將簡單的事情……更簡單……

簡單到不能再簡單……

美人計。

莫奇怪,本少爺用的確是“美人計”。

計中的“美人”,自然是本少爺自己,自家現成資源,就地取材,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且效果當下立見,目的已達一半。

至於本少爺當不當得起美人,並非重點,關鍵這惡魔對本少正吃得上癮,趁他色迷心竅意亂神溺,一擊即中。

“你點我穴道?”混蛋睜着一對該被人拿“美麗”形容的眼睛,詫望我。

明知故問!我嘴裡懶予搭理,手指又連啞穴一併制了,心下,則爲如何盡興“強”他打起算計。

從頭吃?太沒創意。

從腳吃?太不潔淨。

從手吃?太普通。

從皮吃?太簡單……

從……吃?太……

但不管從哪裡吃起,總先要給他涮個乾淨,纔好進口享用……

“趙雄!”我甩了牀面,套上混蛋的衣袍,將內室垂幕拉得嚴絲合縫,拉開大門,扯嗓高喊。

“在!”惡魔的貼身侍衛由天而降。

“準備大桶,以及一桶的熱水……”本少爺要涮肉吃!“再拿一把刷子進來!”

“……是,請問刷靴所用的毛刷可否?”

“隨便,能用則成!”

究是惡魔身邊人,做事利落,手腳快捷,不一時,一大桶熱氣氤氳的浴水備齊。

我拼了全身的內力,將赤裸裸的惡魔抱起,“王爺,讓在下侍候您入浴罷。”在惡魔的注視中,用了點高度和力度,拋進桶裡,那水好燙咩……

惡魔此下眼裡的光芒,該稱之爲惱怒罷?恰巧,本少爺同閣下一般,也不懂得憐香惜玉,持了毛刷,從頭到臉,從前及後,刷得儘管徹底,儘管盡興……

當然,本少爺的善良天性使然,沒忘了與之親切溝通:“我說混蛋,你就莫再費力氣了,本少爺武功差你十萬八幹裡,這點穴手法可是獨一無二哦。你難道未聽說,四大家族各有一項特長的麼?你要硬是運功來解,一旦走火入魔,本少爺可是概不負責哦。”

我敢確定,聽了本少爺話後,惡魔眼內怒芒又盛一層。哼,本少爺看得不爽,手裡大毛刷照那張姑且稱之爲俊美的臉一氣刷洗,等一下,這可是本少爺下牙開嚼的重點部位喔……

番外 雙魔會(三)

惡魔洗乾淨了叫什麼?

洗乾淨了的惡魔。

被點穴又被餵了軟筋散的惡魔叫什麼?

惡魔遭天譴。

當然,本少爺善良地奉勸欲效法者,施此計若想如願,首先要保證你的意志能及得上本少爺的一半堅定。畢竟,從此室情形來看,論及“美色”,本少爺慚不如人。

嘖嘖嘖,真是美呢。這眉,這眼,這鼻,這脣……尤其這張嘴,怎麼看怎麼性感,怎麼看怎麼招人……討厭!

這骨架,這腰身,也不錯看呶,修長,結實,縱是在軟筋散的腐蝕下,仍隱隱透出強大力量,並沒有因爲擁有者是皇親國戚就鬆垮失修了去,想……這釉色皮膚,觀上去誘人,摸一把,光滑得像一匹上了蜜的緞……

嘖嘖嘖,越看越覺得牀上這隻四肢各被牀單縛住的羔羊,秀色可餐……別懷疑,惡魔如今便是化身待宰的豐美“羔羊”……面對如斯一隻羔羊,由不得本少爺不起衝動啊……扁人的衝動,踹一腳先!

“混帳惡魔,惡魔王八蛋,你當本少爺是根木頭啊,到底是哪個給你開苞的女人還是男人給你養成了這牀上色魔的獸行,你差點拆了本少爺的骨頭……”

嘖嘖嘖,怎打了罵了半晌,沒有反應?這惡魔不該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小媳婦類型……啞穴?

常言說得好,要得到折磨一個人的樂趣,就是要聽到他的呻吟聲。

於是,本少爺解了這廝啞穴——

“小意意,你要怎麼虐待本王?快來哦,本王期待得很呶……”

聽聽聽聽,這個該挨千刀剮萬段的混帳王八蛋!期待是麼?本少爺會滿足你的期待!我“嗷”一聲,衝上前,就在這惡魔俊美得令人生厭的臉上切切實實咬了一口……

點點頭,滋味不錯,再接再勵,本少爺有多痛,就要這隻羔羊有多痛……

時下,不由得憾啊,如果此地離本少爺的肆意堂稍稍近些,暗堂裡那些刑具弄來一兩樣,也不必勞累本少爺的小牙不是?不過,用牙開刑,別有一番滋味,尤其血腥味到了喉內時,痛快啊……

終於,如願聽到了惡魔的呻吟聲,嘻……

不,不對!

“混蛋,這樣你都能叫得淫蕩?”哇哇,氣歪大爺的鼻子了……他不該覺得自尊受辱痛不欲生麼?他不該因這前所未有的挫敗惱羞成怒麼?他不該……他不該……

嘿嘿……

好險呶,好險呶,險就給這隻洗乾淨了又遭天譴的惡魔騙過,縱然他騙人本事的確高竿……

想當年,本少爺和臭妖魚之所以最喜留戀風月場,正是因那裡的人們觀察起來最有趣,男男女女,卸卻了仁義端謙的僞裝,弱點醜處短板暴露無遺……由此,也練出能體人入微的眼力,每根表皮,每線表情,哪怕微不可察,在在都能彰示人之心情……

這惡魔說得瀟灑,叫得淫蕩,那雙桃花眼深處的惱意,哪逃得脫本少爺的法眼……

滿意着滿口的血腥,我特地笑得溜出酒窩,據眼前這隻惡魔說,他最受不得的,便是本少爺的兩隻酒窩……變態惡魔,本少爺自孃胎裡帶出來的酒窩關你何事?“五皇子,在下侍候你用膳如何?”

好心徵詢了意見,端起旁邊桌上的殘羹,倒在這惡魔胸上,嘖嘖嘖,誘人,誘人啊,誘人施虐!再咬一口!

“恩……”

叫罷叫罷,淫蕩的叫罷,本少爺就是要你淫蕩個夠!

“五皇子……”江南第一名妓柳輕的聲調有這樣媚麼?京城第一花魁楚楚的低喚有如此熱麼?

“……小魔女……”

本少爺暫歇了使喚過多的小牙,用舌尖舔舔這惡魔身上的湯湯水水,口感不壞,舌感也不錯,繼續……

“小魔女……你這隻小魔女……”

“好熱呶,五皇子,您的衣服穿在在下身上,委實太大了呢……”

柳輕有云:女子要脫不脫最誘人。

楚楚有曰:女子欲露還掩最魁惑。

本少爺將身上的寬大衣衫褪得肩頭,要脫不脫,欲露還掩,可以了罷?

“小魔女!”

哈哈,果不其然,惡魔淫蕩顧不得買弄,一聲獸吼由喉嚨裡嘶出,還欲拼了全力的掙扎……

可惜,本少爺的獨門點穴手法,以及自雪魔女前輩處討得的軟筋散,那可不是虛張聲勢的物事呢。

“五皇子,我的羔羊,我疼你哦……”我憐惜無比地,擡手輕輕拭着小羊兒額上頸上的汗珠,也不知怎的,本少爺的手法愈溫柔,那汗躥冒出競似愈快;手指愈柔緩,竟是愈抹愈多……

而本少爺,心底笑得愈狂,臉上笑得愈緩,酒窩兒虛僞得連本少爺都要唾棄,但還是在惡魔眼前晃來晃去……

“小魔女!小魔女!小魔女!你……若不給本王……本王發誓,你……”

混蛋,到如今還敢威脅本少爺!一腳扁死你這隻俊美得天人共棄的臉……啊呀!這混蛋,竟咬住了本少爺的腳趾?

“混蛋,放開!”

惡魔黑琉璃般的眼珠子直刺刺望我,牙關緊闔,但牙後的一條罪惡舌頭,竟在本少爺的趾間繞來統去……啊呀呀!

“放開放開放開!”我掐住這混蛋的頸子,拼死大叫。色魔就是色魔,身臨絕境猶能色情挑逗,本少爺敢發誓,若不是本少爺定力驚人,定然是丟盔棄甲,把自已光溜溜奉進惡魔嘴內……

究如此,惡魔耐力仍是超人,直到整張臉憋成醬樣的紫,才放了本少爺的纖纖美足。

“五皇子,在下給你奉上大禮!”我咬牙切齒,切齒咬牙,去她的要脫不脫最誘人,去她的欲露還掩最魁惑!本少爺甩開了這廝長袍,惡虎撲羔羊,手、腳、脣、牙、舌並用,眼見得這廝的汗水狂冒,耳聽得這廝吼聲驚人,更有雙目內噼啪燃起的熱鬧大火……好,很好!

最後一關來臨……打住!

哈哈哈……

“王爺,王爺,您……”惡魔的忠心侍衛趙雄或是聽見了主子慘絕人寰的叫聲,叩門探問。

本少爺一屁股坐在惡魔小腹上,悠然回道:“本少爺身嬌體弱,你家主子慾求不滿,怎麼,趙英雄欲毛遂自薦,滿足你家主子?”

“……屬下告退!”

番外 雙魔會(四)

告退,哪才恁容易?

“趙英雄站住!”

“……肆少爺有何吩咐?”

這聲,本少爺爲何聽出有那樣一絲顫抖?難不成怕本少爺當真拉他一齊侍奉他家惡魔主子?嘖,本少爺純潔小生一枚,怎會玩那等豪門變態遊戲?

“到附近花樓,找幾個花娘來!”

“……”

“沒有聽着?”

“……敢問肆爺,這可是咱家王爺的意思?”

這廝,忠心吶。我俯下身,拿本少爺的酒窩眩眩惡魔小羊的眼,“可憐的羔羊,慾火焚身了罷?本少爺請幾個花娘好好安慰你一下如何?”

想想,若是本少爺給幾位花娘喂些春藥,再在一旁吃茶磕瓜子看“羣狼食羊圖”哈哈哈,過癮吶……

恩,這好色的惡魔,聽了本少爺的話,非但沒有感激涕零,眼內怎有欲咬死本少爺的意味出來?樂極生怒?喜極生怨?嘖,管你!

“趙雄,快去……”

“趙雄,你若敢聽這隻小魔女的,本王抽光你的骨頭!”

惡魔啊惡魔,連恐嚇人都與常人不同,再兇悍的主子,了不起一句“要你腦袋”完事,他竟要抽光人家的骨頭……不對不對,這非重點,重點是他嚇跑了本少爺的奴役,如此一來.本少爺觀賞“羣狼食羊圖”的大好機會豈不葬送?

“混蛋惡魔,你去死!”又一口,咬向這廝的頰……本少爺必須承認,本少爺對這廝的臉才那樣一絲陰暗的嫉妒……說也奇了,這世上,俊美男人會少麼?別個不說,諶霽小哥的姿色絕不亞於這廝,但偏偏,本少爺一見這廝顏容,無端就一腹氣出來……咬死你,咬死你,咬死你!

“小魔女……”

這惡魔,竟敢向本少爺的頸子裡吹氣?垂死掙扎便是指的這路人麼?真真個是惡從膽邊生,我噌地轉了臉,“混蛋惡魔……”

自送上門?鬼使神差?若不然,怎就會那樣巧,正好罵到惡魔嘴裡去哩?憑心論,惡魔的吻技真是不賴哦……兩片脣豐潤綿軟像蘇州街上熱賣的棉花糖,一條舌靈猾輕滑的如塗過蜜的絲絨,撇開它們的惡魔主人不談,還真是讓人百嘗不厭吶……

“小魔女……意意……”

惡魔的呻吟又起,我一瞟,驀地由這廝的胸前爬起,這這這這……太丟了人了啦!本少爺獻吻不談,何時竟將自家耳朵獻了給他齧?

“惡魔你……”

“意意……給我……意意……”

這這這是惡魔?一雙美目,都成了慾望的海,慾望之內,卻卷着無力且無邊的火,豐滿脣中,氣焰不再……惡魔不是定力驚人的麼?惡魔不是以欣賞別人身沉慾望爲樂麼?他他他……

“混蛋!本少爺纔不給你便宜佔!”我突不敢對他雙眼,轉開頭,“本少爺要走了!”

“意意,不要走!”

這呼聲竟使得我一窒。

“意意,本王要你,意意……本王……”

我掩耳,不知爲何,他下面的話未出口,我竟能隱約猜出他欲說什麼……不行,不行,這世上沒有比“自由”對本少爺更重要的物或事,這廝的話,本少爺不聽!

我揀起地上但凡本少爺能穿的衣物,匆匆急急裹上了身,棄門選窗,逃!

“意意,我愛……”

不聽不聽不聽!我掩上耳,飛進自由長空……

處子之軀於我,不重要,除卻這惡魔委實太過暴力太過血腥惹惱本少爺外,失身給他,並不覺有任何沮喪。但他下面的話,卻使我如畏蛇蠍,不聽不聽就是不聽!本少爺不聽!

帶言……不,是本少爺言,本少爺有一句話奉勸各位,這世上最有可能出賣你的人,往住是你以爲最不可能出賣你的人,本少爺此下身陷茹芳苑就是如山鐵證。

原本,本少爺勞累奔波,如若有美麗的丫鬟姐姐貼身伺候,享受幾天安寧日子也不算壞,怎本少爺正在喝茶吃小點,惡魔就衝了來?且二話不說,抗上肩就走?當本少爺是什麼?最華麗的麻袋?

“混蛋,你怎會來?”

“用你聰明的小腦袋推推算算,不難猜到罷?”

一般情形下,若無意外,當你被當成一隻麻袋抗來抗去時,哪怕是最華麗的那個,小腦袋也算不出什麼。然就在本少爺的尊貴小臀坐上車廂內的軟墊時,靈機一閃,明白了:臭妖魚定然是拿本少爺與惡魔達成了什麼罪惡交換!……能成爲妖與魔的交易籌碼,本少該感萬分榮幸麼?

“意意……意意……”

“叫什麼叫,要做什麼你就快點,廢那多話作甚!”我沒好氣地對着那個在本少爺胸前作亂的人吼出一嗓。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本少爺交友不慎又陷魔手,認了!

那惡魔倏地擡頭,“原來,本王的小意意如此迫不及待了麼?”

“混蛋,不許曲解本少爺的話……哦!”這混蛋,又撕爛了本少爺的衣裳……然後然後……還是痛啊!惡性不改,魔性難收,本少爺咒你祖宗十八代!“混帳王八蛋,你輕點不行!”

“……意意,是你要本王快點,本王原想着這回要對本王的小意意溫存柔暱些呢……”

“混蛋,混蛋,混蛋!”

“意意!”他一口咬在本少爺頸上……很好,現實報,本少爺也認,本少爺就不怕還不回來!

但是……“混蛋,你……”

“痛是不是?本王就要你痛!”這混蛋,竟然變本加厲,動作更是粗暴,表情更是猙獰,本少爺的骨頭啊,“吱嘎”抗議中,忍受摧殘……

“意意,小魔女!小魔女!本王要將那天你欠本王的份兒,一併討回來!”

魔在嘶,魔在哮,本少爺在被強暴……

啊呀呀,士可忍,孰不可忍,本少爺不發颮,你當我是病貓是不是?我沖天一聲吼,張牙咬住惡魔頸項,趁惡魔楞神間隙,翻身居於上勢!

“你要討回那天的份兒是不是?恰巧,本少爺也要完成那日未完的強暴!”

“強暴……”惡魔顯然處於愕態。

我掐住他脖頸,眉惡眼狠:“小羊羔,乖乖侍侯本少爺!”

“哈哈哈,小魔女,果然不愧是本王的小魔女,與衆不同……哈哈哈……”

這惡魔,竟然還敢笑?

“本王喜歡,本王喜歡……”

臭惡魔,死變態,喜歡是不是?本少爺今日就強暴到你更喜歡!本少爺一念既定,當即拿出了多年青摟花國客的全部存貨,將這隻惡魔想象成那些比花柔弱比玉生香的名妓姐姐,將強暴進行到底,將嫖客扮演到底……

不知何時,驟雨狂風方歇……

我聽見那個被我嫖罷的惡魔心滿意足的聲音:“趙雄,將車趕回府內罷。”

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

我懵住——

方纔的一切,竟然是在車裡進行?方纔的一切,外面尚有一位忠實聽客?方纔的一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混蛋惡魔臭惡魔,以此後,本少爺與你勢不兩立!

番外 傅津(一)

第一次聽有人稱本王爲惡魔,是在十五歲時,即自江南迴到京城的翌年。

依稀記得,事源本王回府之時,遇一女子攔轎申冤。

向本王申冤?

當時,我只覺可笑。刑部關門大吉了?大理寺休整歇業了?還是府尹回家收割了?要不就是這位冤者太冤,以致靈魂不靈了?

撩簾,迎見那女子眉目間的暗示時,本王似乎明白:這位小佳人告狀,想必是經多了這類暗示,於是乎寧願自己選擇“暗示”對象?

有趣。

府內,那女子的申訴證明本王猜測。

本王一時閒暇,自刑部調來了該案的卷宗,證據鑿鑿,這女子之父並不清白無辜,甚至嘴巴大到連賑災的銀子都吃去了三成。唯一“冤”處,無非同案者將罪名一概推卸到這位因手段粗糙率先暴露的同僚身上而已。

但吃了三成,或是五成,都不外一個“斬”字,這小女子又何必費事?以爲憑籍美色便能將本王耍於股掌任她捏玩?

本王將話甩到那女子臉上,望着這位以爲美貌是通關寶鑰的佳人色變,還真是有趣吶。

但,這小女子離府不多日,本王的惡名即起,衆說紛紜,但萬變不離宗,無非本王佔了一個清白女兒便宜,卻坐視其父慘死,如此惡行,當遭天譴等等。

此事議得太大太廣,以致驚了父皇母后,輪番找本王晤面探聽。

我要感謝這小小女子,她教會了本王一事。

作惡多端必自斃。自父皇諄諄訓教我時,口舌間這類常規卻並無深度的叱責,眉際那幾不可察的一線深意,使我陡然明白:本王愈惡,對父皇身下那尊貴的大位愈無影響,是以父皇並不介意我爲惡的罷?在父皇心中,殘害幾個良民百姓不過小惡,威脅到天家大位便是大惡了罷?

誰人不知,能居上那位的,若非“明”者,至少也需“仁”者呢?

父皇啊父皇,您還真是高估兒臣的雄心壯志了,須知,對您臀下大位,兒臣非但毫無熱望,反有毀之之興呢。

本王由來孝恭,豈肯負父皇之翼望?

爲善,三哥之長項;爲惡,本王樂哉。

三哥既是天家良心,本王做天家惡魔又有何不可?

世人由來眼明心亮,茲那佳人事後,獻到本王眼下的,由一色的珠寶玉器,開始加諸美人。此後不久,又因本王有一回不知何故地盯着一位送禮官員的俊俏小童看了良久,送到廣仁王府的禮單中,又多了孌童一項。

孌童?首度接到這份大禮時,本王着實楞了半晌。但轉瞬後,仰天大笑:孌童,還真是一項大禮呢。

當夜,本王到了那幾個貌美如花的少年房內,摸罷每人筋骨,好年紀啊,骨骼尚未硬化,且箇中有人資質當真不錯,很好。

這些人,非出身貧寒,亦是家遭變故的宦門子弟,天付男兒身,卻是女兒貌,到此境地,最盼的不外乎擁有者的長時接納,莫使之再在大吏豪紳們的府邸中當一樣物件般的增徙轉手。

本王抱過一個骨質最最上乘的美貌少年,捏着那觸感極佳的臉頰,問:“小乖乖,你是樂用身子博得本王的滿意,還是樂意用腦子獲得本王的欣賞?”

“王爺,你要奴婢做什麼,奴婢就做什麼。”在少年眨眨眼,竟真是嫵媚不勝。

我挑其下頜,亦回之一個媚波:“本王教你一些牀上以外的東西如何?”

何謂牀上以外的東西?

殺人。

兵部的權力,僅僅是明面上的,且不說若本王一朝不慎,被御吏抓了把柄,父皇完全可以以此爲名褫去,單是明面下的一些髒活累活,就無法勞動天家兵衛過手。

於是,孌童這份大禮,讓本王土闢蹊徑:廣仁王廣受美女,廣納美童,且年紀愈稚,愈得本王歡心。

其內資質差的,陪本王恣興歡歌,酒色醉眼;資質佳的,在本王的別苑裡接受訓練,殺人的訓練。

他們第一次的試驗對象,即是當年誣賴母妃謀反的一家外戚。正是那人拿了一封所謂母妃與聖火教的通信,加之後宮妒婦們的羣起攻之,在父皇息事寧人處理手段下,母妃血盡而去……

本王找了兩年,不得不說,那人有些本事,竟沒讓本王找着其爲官不法的罪證。以致使得本王耐心告罄,便拿他舉家男丁,試驗本王小乖乖們的戰鬥力。

結果,本王的小乖乖們未讓本王失望,手法好個乾淨,行事好個利落,一線的蛛絲馬跡也未給刑部、錦衣堂留下,宮裡那位嬪妃百般哭號,亦難使這樁無頭懸案告結……

唉,如此的可人心意,本王的小乖乖們,焉能不得本王寵愛?

自然,沒過多久,那位嬪妃也如願以償隨其父其兄赴黃泉去了,誰要她對外一再宣稱自己悲痛欲絕呢,要知道,本王向來有成人之美。

**************

男女通吃,生冷不忌。此乃外間對本王風評。

本王從來不接受冤枉,能對此評一笑置之,實乃並未冤枉。

逐美人心人皆有之,挑撥逗弄一些有趣的事物,可使本王心情大好。若心情太好,進而用之,又何嘗不可?須知,本王並不是清心寡慾的三哥。

當初在碧門學武,授我技藝的太元長老曾說:“你們三兄弟將來若無人束囿、所帶給世間的破壞力必非同尋常,好在,各人自有各人福,你們都有自己的剋星出現,她們帶給你們快樂,自然也將善念重置你們心胸,上天見憐世人吶……”

剋星?善念?某日晨間練劍時,突記起了長老此語,嚎笑不止。

本王好奇呢,這位身兼本王剋星與善念者,該是哪位三頭六臂的神仙……

“蕊娘,這位小美人本少爺要了,不得讓那些個歪瓜劣棗給領了去!”

“這這這不合適啊,小意侯爺……這……楚楚在房裡,您去找她?還是,奴家再給您挑幾個嬌嫩新鮮的……”

“嘖,你當本少爺的話是放屁不成?本少爺說要她就是要她,你哪來恁多話?還不搖着你這風韻猶存的小屁股給本少爺滾開!”

天水一閣、二樓的雅間內,本王正與幾個殷勤的朝堂吏員品花飲酒,突有一聲嬌甜嗓音攜着毫不含糊的罵人粗話,撲愣愣響在整座空間。

一位工部官員聞之搖頭:“四家族真是後繼無人啊,怎盡出這等仗勢欺人的主兒?雲伯侯府如此,雲夷侯府如是,唉~ ~”

“是啊是啊,後繼無人。”有人不勝惋惜附和,卻又眼前一亮,“依各位看,這位小意侯爺的惡行與小霽侯爺相比,孰上軌下?”

“這個嘛……”

諸官興致高昂,將兩家侯府小爺的行狀交口雜舌道來,如諶府小侯曾當街擄人妻女,肆家小爺則幾次跑到寡居的貞婦家內調戲;如諶肆兩位曾合力火燒道觀,只因那道觀道士在地道暗藏良家女子逼人爲娼……

諶家的,是三哥親戚,本王動不得。這位肆家的,聽來亦頗有趣,本王……

番外 傅津(二)

“這個花娘,本王要了。”我緩緩下樓,邁一階,說一字,笑容和善,目光純正,定然是令樓下人如沐春風。

沒有意外地,那位鴇娘臉如土灰,“王爺,您……”

我非常有耐心地,又送一笑:“本王說,本王要那個花娘。”

鴇娘當即幾個跌躓,一路歪斜地奔到大廳央心,那桌上,正有人側躺揚壺高飲。從本王的角度看去,只見得一道細緻形影,湖綠色的長袍如湖水一樣泄了滿桌,桌面是紅色的鋪布,本王第一次得見,紅成了綠的陪襯,饒是妖豔惑人。

“小侯爺,小侯爺,”那鴇娘用本王聽得真真的悄悄話,在勸戒那位綠袍小哥,“這主咱們惹不起,您仔細看看,小瑤紅也就是個中等姿色,如果只因爲她是個雛兒,咱再給您找幾位新鮮的不就得了……”

“蕊鴇鴇,你真當本少爺的話是放屁是不是?”桌上人翻身由桌上立起,叉腰大罵,“你惹起惹不起關本少爺屁事,你的大神他能拆你十座樓,本少爺拆你這一座樓足夠了!要不要本少爺現在就動手,送你這座天水一閣歸天去?”

本王實在是好奇,怎會有人操着恁樣甜軟嬌憨的嗓音,罵出這等市井潑皮的用詞酌句來?

“肆家小侯爺。”

桌上人聞聲轉了身。

但愣住的,卻是本王。

綠衫玉膚,彎眉星眸,就連長相也如聲質一樣甜美嬌憨的人,是那個並稱四族雙惡的惡霸小侯爺之一?

“原來是仁德無邊仁和通泰仁義過天的廣仁王爺,在下有禮。”桌上打了個長揖,卻仍是居桌不下,如此以上俯望的姿勢,禮行得究是謙和,本王亦實在找不出一點一絲的恭敬意味來。

既如此,本王索性高下更見,擡手叫了張椅來,端坐如儀,與小侯爺這雙圓靈靈的美眸親密相望,笑道:“本王竟不知,本王竟還有恁多美德讓小侯爺這張小嘴盛讚。”

小嘴呢,委實是“小嘴”,脣色猩紅,脣端微翹,在同樣微翹的鼻尖之下,如一粒才才熟好的待擷櫻桃,只是不知嘗在口內,能否似觀時這般鮮美……

“五皇子,有言道先來後到,更有云官不欺民,這位小瑤紅是在下的心上人,王爺美人多得不知凡幾,必不會與在下一般見識的是不是?”

先來後到?官不欺民?本王確定本王沒有聽錯,但由這樣一張才仗勢欺人完畢的小嘴內道出……“小侯爺,本王在樓上多時,彷彿聽見……”

“聽見了?”桌上人拍掌,“好極了,王爺既然聽見,在下就不多說一些虛話僞話,王爺想必已然知了在下對小瑤紅的用情之深,以王爺之‘仁’,必然有成人之美,在下謝王爺承讓。”

那張猩紅小嘴內,吐出的這一個“仁”字,不管是從哪端品味,在在都是譏諷。小意侯爺啊小意侯爺,本王是愈來愈感興趣了……“你叫肆意?小意意?”

“哦耶~ ~”小意侯爺捧場地打個冷顫,獻笑道,“王爺,在下不介意你稱在下全名。”

這笑,夠假,夠勉強。但饒如此,有兩個將這張臉兒顯襯得更加美惑人的酒渦欺世盜人地溜了出來,在那剎那……本王起了衝動……

“小意意,本王或有成人之美的美德,但恰巧今日忘在了府內。本王想知道,若本王不欲承認,你如何自本王手內贏回你的心上人呢?恩?”

肆意一根指撓撓頰,頗犯難般地皺起兩道彎彎月眉,“但不知王爺有什麼好提議?”

很聰明。小意侯爺想必料着,來自於他方的提議,不管怎樣,都會遭遇本王責難;但若選擇權歸了本王,一提即可。“琴棋書畫,小意侯爺精通哪一項?”

“嘿嘿,五穀不分,六藝不勤,說得正是在下。”

“鴇兒,將琴、棋、書、畫各拿一樣過來,本王要與我的小意意一較高下。”

“各拿一樣?”鴇兒顯然未會意。

“琴、棋盤、筆、畫具,各拿一樣,咱們的五皇子殿下要玩射覆遊戲。”

哦?這小意意,是愈來癒合本王的心意了……“何以見得本王是射覆擇之,而不是一樣一樣與我的小意意比過呢?”

“在下僅是以爲五皇子貴人事忙,哪有恁多時間陪在下玩呢?當然,如果在下妄測有誤,五皇子您想一樣樣指導在下,在下亦不勝感激。”

話說得客套空泛,亦虛僞至極,但那兩隻在白玉樣的頰上時隱時現的酒窩,卻使這虛僞無端給了人信服……這僞善僞喜的酒窩,如果一口咬上,會是怎樣一番滋味?

“鴇兒,將本王的眼遮了,本王要以天意,來選擇本王與小意意切磋之技!”

肆意跳下桌來,那身量比本王矮上半頭有餘,修長纖直,舉足間,貴氣昭然,外人觀之,即能斷得出身必定不俗。偏偏,市井作派不輟,彎眉圓睜的甜憨間,竟是潑皮無賴行徑。“蕊鴇鴇,你該明白,本少爺可不是認賠服輸的主兒。本少爺話撂這兒,若今兒個本少爺輸了,這小瑤紅隨了王爺走,你這天水一閣的搖錢樹頭牌楚楚美人就隨本少爺從良去!”

“唉喲喂,小侯爺,您可要了老身的命了,您不能這樣啊……”鴇兒哭臉乾嚎,“王爺,您看看,這小意侯爺,您……您兩位貴人,就可憐可憐咱們這討生不易的下等人唄……”

“嘖,誰是下等人,你自己個願自甘下賤,別連累了本少爺的寶貝楚楚和可愛的小瑤紅,你再敢胡咧八扯,本少爺拿你的嘴當糞坑用!”

“小侯爺啊小侯爺,您不能啊……王爺,您勸勸小侯爺,您勸勸,奴婢求您了……”

“小意意,不如你來告訴本王,要怎樣你才認賭服輸?”這話說時,本王只當挑惹一隻頑皮猴兒玩耍。此事過了許久,本王方纔明白,這話出口時,本王便已然是輸了,輸在那隻故意以無賴行徑引得本王輕忽的小魔頭手上。

“認賭服輸,難呶。不過,”小意意仰仰頜,“也不是不可能……這,如果是在下選定的一樣玩事,不管輸贏,在下都樂意承受……”

承受?“小意意若是輸了,什麼都樂意承受麼?”

“啊?”

哈,肆小侯爺張口結舌的模樣,真是可愛到令本王衝動萬分吶……

番外 傅津(三)

什麼都樂意“承受”?我猜這隻小猴子定然是明瞭了本王的言外之意,不然,一張玉臉兒也不會紅成那般模樣……但很快,眉間惱意浮現,本王等着……

噫?沒有?

張牙舞爪的小猴子,對加諸於頭上的輕薄竟沒有躥急跳罵?這等乖順,難不成走得當真是仗勢欺人、欺軟怕硬的路子?若真如此,本王可是要道地的失望了……

但接下來,在由小意侯爺選定出的一較高下的器具上,本王曉得了這小猴子的惱怒施放在何處。

五盤吶,五盤皆輸——本王。

“不好意思,五皇子。”拿兩指修白指頭,將本王陣亡的黑子粒粒捉起的小意意,笑得多了那麼幾分真心——真心的得意,真心的嘲譏。

酒窩兒機猾溜動,猩紅小嘴上翹掀開,編貝似的齒亮亮生澤,圓眸內星瞳爍爍灼灼……“您總是讓着在下,不盡全力,使在下委實的不好意思呢。不然,再來一盤?”

再來一盤,再來一盤……正是在她格外殷勤的提議下,本王連輸了五盤。

本王不是賭徒,沒有愈輸愈難罷手的劣癮。下到第二盤時,已知在棋藝上斷難取勝。之所以能一下再下,正是因了這狡獪小猴子的甜嗓請催“再來一盤?”那兩個酒窩,竟像是對本王下的蠱呢……

小意侯爺該是本王的同道中人,做任何事必有周全計劃及穩妥的後路,與吾對棄,如同孫臏賽馬出奇制勝,不得不說,這個對手,很難纏,也很……

對本王的胃口。

對極了本王的胃口。

以致本王望那張猩紅嘴兒在眼前的開張,竟想一口吞下……

“五皇子既然無意續棄,那就算在下僥倖勝了?蕊鴇鴇,將小瑤紅領到本少爺常年開的那間房裡,洗乾淨了等着……”

那時際,對這隻小猴子的急色,本王竟生出那麼一絲不悅來……不,不止一絲,是太多絲!“小意意,不如將這戰場移到本王府內,你我通宵對棄如何?本王的府內,有數不盡的佳麗美人爲本王的小意意賞心悅目呢。”

“不敢不敢,王爺的美意,在下心領。但在下由來專情專一,再美的美人也不及心上人的嫣然一笑,小瑤紅,快來侍候你的親親情郎,我來嘍!”

湖綠衣影飄拂如雲,直上二樓,轉過一個小廊,不見了。

可惡,這隻急色的小猴子,難道不曾看見,本王的容貌比那隻中色之姿的雛妓不知高出多少……意識到正拿自己與煙花女子相較時,氣更是不打一處躥出!不待多思,躍上二樓,掐住一小婢頸子:“那隻猴子的常年包房在何處?”

“小……猴子?”

“……肆家小侯爺!”

“在在……”

小婢探出一指,正指走廊的最內一扁。“但但但……”

我甩了她,掠至門前,掀足踹開,“小猴子……人呢?”我回身瞪着那猶在原處的小婢暴喝:敢騙本王?

“但小意侯爺帶着小瑤紅走了。”小婢倒順了被本王扼住的那口氣,完整吐了話出來。

這隻狡猾的小猴子,敢情是料着本王會上來尋其麻煩?

恭喜你,小猴兒,你有幸成爲了本王的獵物。本王有多少年來,不曾感受過心臟這樣地期待一場交際呢。

隨着時日漸推,本王方知,那不是一隻猴子,是一隻成了氣候的小魔頭!

猴子究是再滑手,也不會一次又一次自本王掌內逃脫。而小魔頭逃脫之餘,從沒忘了給本王施以顏色。

必須說,如此之下的小魔頭,將本王胃口吊得更高。

“廣仁王,在下對斷袖之癖毫無興趣,請您另擇高明可好?”

“小意侯爺,你不知道麼?本王最感興趣的,就是你的不感興趣,在在惹得本王心癢癢咧……”

是男是女都好,本王要的,不止這一具皮骨,還有皮內那個狡性成魔的魂魄。她逃脫一次,本王就惱一次,每惱一次,慾望即升騰一次。這慾望,不止來自於身體,還是心口的一處虛空……

那一回,線人來報,小魔頭赴臨左相二幹金的相親宴,大行搗亂之能事。本王放下手頭諸事趕至之時,正見左相次女身陷“魔”手,哭得梨花帶雨,反觀小魔頭,色迷迷滿是輕佻得意。直把在旁的左相,以及攜子相親的封疆大吏湖廣總督氣得是面無人色,而礙於四家族權勢,又不敢奈何……這便是這些所謂重臣不得本王喜歡的致因,爲權勢爲“大局”,自家兒女父母的榮辱皆可棄之不顧,哼,一羣廢物!

實則,於小魔如此行徑,本王亦感納悶,平日惹些市井麻煩也就罷了,現怎連官家千金也去招惹?若當真喜歡,提媒聯姻豈不省事?

“小意意……”

“王爺好王爺好,真巧真巧,在下事剛辦完,王爺請便,在下告辭……”

本王這回,沒有與她再費口舌之爭,將人抗在肩上便走,至於坊間僚內因此將起的關於本王與肆家小侯爺的風流韻傳,不在本王的思慮範疇……

“廣仁王,五皇子,您如此做,實在與您完美無缺的儀容不符啦,請放下在下,在下雙足健好,身體健康,平地自可安穩行走……”

我一言不發,若是一定要與小魔頭脣舌相爭,本王很樂意以另一種方式……

“風流俊美的五皇子,在下乃小小無賴一枚,您何苦折損了天家的尊貴威儀,

與在下同流合污?讓在下污了您的完美華麗?請高擡貴手……”

但小魔頭的嬌憨嗓音,委實騷耳,本王聽得呱噪,擡掌輕拍上肩頭的小臀,“小意意,閉……”恩?

本王既被人稱色魔,這女子的身體怎可能不悉,小魔頭的臀雖稍顯瘦薄,但絕不是男子的骨架,再觸幾把,如斯的彈柔豐潤,除女子別無可能……

“混蛋惡魔,本少爺的便宜你佔夠沒有?”肩上的人兒大罵出口。

我謔道:“你是女子?”

“本少爺從來沒有說過本少爺是男人!”

“你竟敢欺君枉上,以男兒裝混騙朝廷對四家族的男丁補例?”

“混蛋,肆家由來只領三份補例,你要栽贓罪名請拿來戶部的帳冊再來放……”最後一字,因本王的指下動作告止。“混蛋!你再掐本少爺舉世無雙的小屁股,本少爺咒你全……全府死光光!”

虧她還懂得及時改口,若咒了本王的全家,豈不連高高在上的父皇母后一併罵了進去?小魔頭也不是無法無天嘛。“小魔頭……唔!”

這隻小魔……女!我望着刺了本王的背後重穴得以脫身的小魔女,切齒道:“你最好別再落進本王手裡,再有落來,本王不會再給你一絲機會……”連皮帶骨直接吃進肚裡!

小魔女送了個鬼臉,跳房躥脊又滑溜溜逃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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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兄,以您的本事,曾使聖火教一夕覆滅,玉蘭門一日滅門,爲何這天譴會遲遲容其道遙?小弟等人委實不解吶。”

“是哦,八弟說得也正是小弟想的,五皇兄,您天姿不凡,爲小弟等人解惑如何?”

聽着亦敢到本王面前賣弄心機的七、八兩位皇弟,由不得本王不笑。

“聖火教能一夕覆滅,是因有之前三年的運籌操作;玉蘭一日滅門,是因兩年內打進其內的內應消息準確。任何事起事發,總有源頭個由,難不成兩位皇弟以爲你們是憑空來的,不需經過父皇的流汗出力麼?”

“你……”

“我……”

嗬喲,是誰說報復者到頭難得快樂?看見兩位弟弟的表情如此豐富,本王真是快樂呢,呵呵……

“小意侯爺,請這邊走,十二皇子早就擺好了棋盤,等着您這位師傅來殺上幾盤呢。”

“勞煩宮女姐姐帶路。”

恩?這聲聽得怎如此令人舒爽?我站起,自這高踞假山上的涼軒裡望去,湖綠拂動,纖窕動人,玉膚花貌,除了本王的小意魔女還能有誰?我來也——

“小意意!”

“你……”小意意星亮的眸兒一閃,紅翹的嘴兒一抿,本王敢斷定,小意意小頸嚥下去的,肯定是暴罵之聲。“微臣參見廣仁王爺。”

嘖嘖嘖,這等恭雅溫謙,觀之真是彆扭哦,端的是令本王不適,不適到……

“小意意免禮,以我們的交情,如此不太見外了麼?”

瞥見那俯地小宮女因本王的話而雙睛大睜,本王一笑:“小意意,昨夜怎就那樣走了?你不知本王已經習慣了伴着小意意的體溫入睡,你走後,本王一夜無眠吶,雖然你在,本王更無法成眠。”

“王爺……”小意意的圓眸眯成兩彎鐮。“王爺好風趣,您與微臣的這個玩笑真是好笑……”

我猝伸出指,摸上那滑膩頜膚,手下的觸感當真世間獨一無二哦。“小意意,何必害羞呢?本王和小意意的甜蜜之事又何曾不能見人來着?就算當着你宮女姐姐的面,本王也樂意對小意意表達本王的一腔愛慕之情……”話未完,我已速將眼前的小嘴吞進口內,這隻本王想了許久的櫻桃嘴兒,真真是比想象的還要鮮美呢……

本王吻個盡興之後,拍拍小意意愕了的小臉,在宮女呆成木雞的表情相送下,揚長而去……

“那……小意侯爺,您沒事罷?”

“沒事。”

“您方纔……五皇子……您……”

“方纔在下嘴裡進了一隻蒼蠅,宮女姐姐想必也清楚,五皇子平日嗜食蚊蠅,加之秉性急公好義樂於助人,是替在下捉蠅呢。”

“……”

番外 傅津(四)

“六爺,天香樓掌櫃差人來報,諶家、肆家兩位小侯爺也不知從哪裡找了一大幫子又髒又臭的叫花子進了天香樓,整整兩層摟都給佔滿了不說,這吃食都快給耗光了,掌櫃的實在沒轍,請您去一趟吶。”

“哈哈哈……”在小六的坐地大哭中,本王拍案大笑,小意意,小意意……

但這份快樂,在驅馬行到天香樓下,見得小魔女被人以掌浪迫襲時,胸內突來的扯痛驚住了我。實在是陌生啊,當年眼睜睜看母妃逝去,心際所受的,便是近似這樣的一份情緒罷?可是,對小魔女……怎可能?

本王自然知曉自己對小魔女的強烈興趣,但……

那是對頑刁性劣人兒的征服慾望不是麼?

是對新鮮有趣事情的探索慾望不是麼?

是因得不到而激發出的佔有慾望不是麼?

慾望,向來只能使本王身體發痛,何時竟能讓心也痛起?

這一夜,本王將她困在牀上,卻只是一吻再吻,第一次,和一個人,而且還是本王極度渴望的人,在牀上相擁而眠,沒有任何情慾……

可是……

本王悔了!本王實在不該給這小魔女一點機會!

睡得一場好眠,翌日睜目,本以爲懷內會有一隻小魔女等待輕寵柔憐,但本王雙臂舉起的,卻是一隻柔軟的繡花枕頭;舉目所見的,是一室婢奴們腸結輾轉的忍笑模樣!

在本王的怒惑不解中,趙雄忐忑地拿了鏡來,於是,鏡中人臉上,以硃筆小楷寫着:吾是色胚,閒人規避,近吾一尺,老少鹹許,近吾一寸,生冷不忌,近吾一分,人獸皆宜。

本王那當下發誓,若再容這魔女得意恣狂,本王將“惡魔“桂冠轉手於人!什麼溫情柔慰,什麼呵護珍惜,統統爪哇國去,本王只會用最強烈的方式要你這隻世上最狡獪的小魔女記得,本王是你的男人!

***************

本王從來就知道小魔女不同常人。

魔女不是蕩女,自然不會輕賤自軀,但也不會如尋常女子,視處子之軀重若性命。在小意意眼裡,那或是有則保留無則棄之的“身外之物”?

只是,知道歸知道,但被絕地反攻成這番狼狽模樣,本王仍是始料未及。

不能言,不能動,在燙得周身皮肉作痛的熱水桶內,受一隻刷靴毛刷無微不至卻絲毫談不上溫柔體貼的清理,那經驗,夠新鮮,夠刺激,也夠——窩裳!

“不能操之在你,不能運功解穴,很生氣?這受制於人的滋味不好吃?”小魔女玉白的臉貼來,小牙如一隻才學會啃食骨頭的小狗兒般,細細齧了本王的頰,“惡魔洗乾淨了,味道究是不同呢,這下來,本少爺有那麼一點點嫖你的興趣了……”

嫖?我確定,沒有聽錯,這魔女小嘴裡,的確冒出了那個字眼,“嫖”,嫖本王。

小魔女,天下不是唯你一人懂得絕地反攻,輪及這門功夫,本王何嘗會落後於人?“小意意,你要怎麼虐待本王?快來哦,本王期待得很呶……”啞穴纔開,我便溫柔開言。

小魔女要聽的,是本王的怒吼?哀嚎?咆哮?本王偏不如你所願。

“嗷——”

本王首次得知,魔女當真會發魔音,這一嗓,的確由小魔女喉內擠出,而後——

這小魔頭!小魔女!

本王打到這世上,這張臉也不曾受這虐待,那兩排小牙,竟然是下得毫不含糊!以致本王毫不懷疑,若這魔女手上有一條鞭,定然會沒有任何餘地的甩到本王頭上……

但是不該啊,被羞辱如斯,本王想的不是將這小魔女抽皮剝筋,而是扯去她身上衣物?被折損至此,本王竟還是如此熱烈的想要?

甚至,在看着這小魔女牙間來自於己的血漬時,體內的每根血管盡是沸騰?

尤其,那兩個旋着機詭裝着刁鑽的酒窩招搖撞騙來時,慾望更如巨浪滔滔……

何況啊何況,這小魔女的花樣恁是繁多,心思恁是狡詐,將本王的自制破壞殆盡,挑逗到極致,又殘忍放手,瀟灑離去,這個小魔女,這個世間最惡最魔的小女人!

但正是如此,使本王尤爲確定,這便是本王今生要定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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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什麼叫,要做什麼你就快點,廢那多話作甚!”看罷看罷,本王要定的女人,悍、辣、刁、魔,本王豈會不從妻命?

必須說,本王帶着些許故意。

就是要她痛,要她永記得成爲本王女人的那一刻,要她身體內外,都烙上本王的印跡,永記得本王的存在!

這個小魔女,最慣會的手法,是逃;最喜用的手段,是避。本王自明白自己情感時起,便不再遮掩,卸去暖昧,但她裝傻佯癡,掩耳蔽心,不受本王情懷,本王的粗暴,權爲懲她。

小魔女呢,由來不會曲意承歡。“……本少爺也要完成那日未完的強暴!”

強暴本王?本王在耳聆的那刻,當真變成了被強暴者,層出不窮的花樣,悍烈至極的作派,使本王亦爲人承歡,受風催雷動。但竟是那處於被動的一次,使本王望見這世上最美之虹……

只是,顯然小魔女並不喜歡這個本王有意造成的強暴地點,在得知那一場狂風暴雨是在車轎內轟烈出演之時,本王聽得:“混蛋惡魔,本少爺與你勢不兩立!”

勢不兩立?本王喜歡。

本來,本王也是要與我的小意意親密如一體,怎會容忍兩立那般生分?

小魔女說到做到,勢不兩立話放之日起,本王的行事計劃即連遭小小破壞。

才線報,錦衣堂一撥餘黨潛伏京郊村落,隱其行蹤者乃該餘黨中人的堂伯。

於是乎,本王遣小乖乖們走上一趟,不肖多說,下得自然是格殺之令。

但小乖乖們回報,莫說那家藏犯的農戶,整個村落亦不見一個人影。

能提前知曉本王的計劃,且在計劃執行前將人藏得如此徹底,何人有這本事?

夜間牀上,本王見了活色生香的小意意,亦聽其在耳邊甜憨聲語:“混蛋惡魔,做人莫做太絕,那餘黨或是心頭之患,農人又是何辜?他們若不允了餘黨住下,勢必早就人亡家破。你的格殺之令若不收,本少爺今天就要你死在本少爺的身下!”

“好,本王就先看看,小意意有沒有這個本事讓我死在你的身下!”

也不知這小魔女又從哪裡學來了花樣,兇猛活躍,媚態撩人,竟使本王張口吐出“你給了我,我便不殺那村農人”的丟人討要……小魔女面前,本王往時即使慾火高漲亦能抽身而去的傲人自制蕩然無存,在牀第之間,本王毫無尊嚴,但小魔女給予本王的,是無際的快樂啊,本王這等聰明,怎可能白白錯過?

又有線報,良正將軍餘部正以勤王忠君之名暗中集結,欲在十五月圓之日發起救君之襲。

本王兵分兩路,軍中人馬速將名單上“忠君”之衆悉捕入獄,另一路,遣人密殲諸忠君之士的老小家眷。

豈知,密殲一路又是無功而返。

是夜,本王才進寢室,胸口即受小意意當口一咬。“混蛋惡魔,婦孺孩童你都要殺,本少爺辦了你這惡徒!”

“本王想知道,意意又有何妙計使得皆大歡喜?”

“讓那些婦孺兒童到牢裡,找他們家男人父親兒子哭天抹地去,若那些所謂忠正之士仍是執意爲君捐軀,也使那些孩童明白,此乃其父自身選擇,與你無尤。縱是有些許想不開的日後找你尋仇,難道你就會怕了不成?”

我凝盯這個以甜美容貌欺惑世人的魔女,陡然明白太蒼長老所云,原來,真有那麼一個人,等着我,等着與我會合?她,便是上蒼派給本王的快樂和……善念?雖則這最後兩字頗令本王不爽,但有了那快樂,足以涵去一切鬱卒……

上蒼派給我的人呢。

聽着,是派給我,絕非旁人!這一曰是本王下朝回府,途中轎上的偶一挑簾,竟見這魔女正與一清瘦男子搭肩談笑。本王當即體悟,三哥每回見得三嫂與他人過從密時,爲何有那樣陰暗的面色。

“小意意!”本王幾乎懷疑,那個妒夫般的聲音可是發自本王口內?“……你在此做甚?”那隻搭在小意意肩上的手掌,若是拿來紅燒,不知味道怎樣?

“你能在此,本少爺當然亦能在此,這大街是您五皇子的不成?”這小魔女,湊來轎間,在本王耳邊細細切切,吐氣如蘭,但吐出的話卻如利鐮般惹人氣嫌!

哼,本王纔不會問你那個男人是何方貨色,也省得你這小魔女得意,以爲掌了本王所有情緒……“他是誰?”

“他?”小意意彎眉一挑,“你說的是柯大哥?”

柯大哥?你稱呼本王除了混蛋就是惡魔,何時這樣親熱來着?

“名義上,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本王看他像是倒黴豬,一隻可以預見立馬會被下鍋沸煮的倒黴豬!“你確定?”

“我確定,不過……”星眸壞心眯笑,“前提是本少爺樂意恢復女兒身份!”

“本王回府就教媒人到雲夷侯府求親!”

“你如果敢去,本少爺亦敢立即與柯大哥花燭洞房!”

“你……”

“乖,混蛋,這種事,吃虧的是女兒家呢,本少爺都不介意沒名沒份地跟着你了,你較個什麼真嘛?乖,本少爺今晚上去找你,洗乾淨了等着哦,乖乖的……”

廣漠世間,從來不是坦途,荊山棘林,險壑惡谷,幼年對三哥的無助依賴,使本王厭惡極了賴人以活的生存方式;任人宰割的悲哀境地,使本王更厭仰人生存的弱;自三哥羽冀下脫出之時,本王即誓必讓自己變成強中之強。本王可以不做人君,不爲那權頂之人,但本王要做即使人君即使權頂之人亦無可奈何之人!

本王一顆心腸,自失去母妃柔美懷抱,亦隨着母妃的柔軀僵硬而變成冷硬心石,唯有這魔性小女子,使其恢復以人的速度重新躍動;也只有這刁悍人兒,才配站在本王身旁,成爲本王今生良伴愛侶;也只有這等機詭心腸,才勘得破本王每個絕決算計又暗中破壞,卻又拿無盡媚惑使本王甘心受縛……

番外 傅澈之劣後(一)

我是笨蛋,我承認。

五哥如斯叫我時,我沒有一時服氣。

但被三哥委以皇冠、皇后之後,我認了,我是笨蛋,竟敢自作聰明地算計三哥,竟以爲三哥有了三嫂以後會變得有些人氣……笨,笨蛋,我認了。

即認了笨蛋,我便認命。

理朝政,斷朝事,平叛亂,施民策,治兩河……說不上殫精竭慮,也是勤勤懇懇;不敢稱日理萬機,亦是不敢懈怠,話說,這樣的好人一枚,不該有好報的麼?

爲什麼,堂堂承旻帝,集美貌與智慧的朕,會攤上這樣一個皇后?

“皇上,您去看看罷,皇后她……”

“她怎麼了?”自洞房之夜,我尚未再見她一面。只記得有一張長得還不錯的臉,並有一個怎樣也算不得乖傾的脾氣……哼,瘋女人。

“她將幾個宮裡太監、宮女叫到一起,說是要改善天昱皇朝奴才們的體質,現下正正正……”

“正怎樣?”

“初始幾日是讓太監宮女們圍揚跑步,現找了侍衛教他們習武,說是不日召開比武大會,勝者被尊爲‘紫華小英雄’,每月評選一次,連任三月者,乃‘紫華大英雄’,大英雄可以使喚小英雄,小英雄可以使喚無名英雄……”

“等等等等,那無名英雄又是什麼?”

“就是屢戰屢般,但永不言敗者。”

“……”

“皇上,您不去看看?”

……

“你沒見朕正忙呢麼?哪有時間看她?”

……

“皇上,皇上,皇后她……”

“說。”

“她以後宮之主的名義,給太上皇的太妃們下了一道懿旨,命令她們交出一半的金銀首飾……”

這個女人,想做什麼?

“說是爲給宿在城東城隍廟的河西難民建粥棚。”

噫?

“有娘娘們不允,皇后娘娘就……”

“就如何?快說!”吞吞吐吐,想累死朕不成?

“就給不允的太妃娘娘寢宮裡各扔了一件衣服……”

“衣服?”

“據說是脫自城東難民身上,上面……上面爬滿了跳蚤……幾位太妃已經癢得受不住了,但太醫院的御醫奉皇后娘娘的懿旨全部到城東給難民會診去了……”

“哈……咳咳……”朕纔不要笑,不要因那個瘋女笑,不過,實在好笑,咳咳……

“現在呢?”

“皇后娘娘前些時日命太監一撥,宮女一撥,各自演練陣法,然後兩方交兵,勝者爲主,可任意使喚敗者一個月……”

“……”有這事?

“女史官、女言官在旁規勸,皇后娘娘說……”

“說什麼?”

“請她們只管秉筆直書,她不介意青史留名,萬古流芳。”

“……”

“此事驚動了太后,太后勸皇后,皇后則說……”

“說什麼?”

“爲天昱萬年基業,變軟貨爲硬貨,勢在必行。”

“何謂軟貨,何爲硬貨?”

“……太監無根,是爲軟。但娘娘說,習練得法,照樣能彌補不足,煥發男兒氣概……”

“……”這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三嫂自幼長在江湖,又有那等的老孃教化,或可乖張;還沒有成爲五嫂的五嫂有個來自江湖的娘,或可囂張;但她是左相千金耶,合該是標標準準的貴族小姐一隻,怎會成就這樣一個怪胎?

“皇上,您……”

“頭前帶路!”朕倒要好好瞧仔細了,她到底要做什麼?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看看看,淑婉,大方,秀外慧中。姍姍有禮,莫說與太監總管秉來的那個女人截然迥異,就是與洞房之夜的人相比,也是判若兩人哪。

“皇后,近來可好啊?”

“臣妾很好,謝皇上掛念。”

掛念?還真是樂意向自己臉上貼金呢。“朕聽說,你忙得不得了?”

“臣妾聽說,皇上更忙。爲國爲民,皇上可要保重龍體吶。”

“……這月華宮住得還好?”

“臣妾住得極好,舒適得不得了。”

“宮女太監可聽使喚?”

“當然,臣妾有皇上龍口御街的皇后桂冠,他們焉敢不從?”

“你既無事,朕走了。”

“臣妾恭送皇上。”

這女人是誰啊?是她變臉功夫太厲害?還是根本一人雙面?我離了月華宮,正犯着思忖,又聽身後腳步聲急,“皇上,皇上,皇后她……”

“王元厚,你這總管太監太閒了是不是?要不要朕派你到黃河邊上伺侯河神去?”一天到晚,只盯着那個女人作甚?

“皇上,奴才不敢,可是皇后她,她要拆昭華樓……”

什麼?這個女人,這個女人!

“皇后!”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

“好了,平身!”再讓你氣上兩三回,朕萬歲不敢奢求,活過三十歲就阿彌陀佛了!

“你先前做的事,朕可以不計較……”反正這宮內也委實太無聊,多些樂趣何嘗不可?“你爲何要拆昭華樓?”

“啓稟萬歲,臣妾此舉實出無奈,臣妾……”

“行了,這月華宮眼下也沒旁人,你少做那副溫良恭儉狀了,不覺得虛僞得可笑?”

此語方出,只見眼前低眉順眼的女人果然像是換了人般,徑自落座,斟茶自飲。

“皇上,你早知我是個怎樣的女人,拐忒多彎作甚?你不累,本小姐演得好累呢。”

“喂,你這女人,讓你不恭你就不恭,你也太無禮了罷?”

“嘖,需要臣妾更無禮一些麼?”

洞房之夜的教訓告訴朕,與這個女人,少費口舌。

“爲何要拆昭華樓?”

“蓋房子。”

“哦?”

“本小姐需要蓋一座房子,但本少姐這皇后的月奉實在可憐……話說到這裡,本小姐實在想不通,爲何有那麼多人擠破腦袋都要坐上這個位置……言歸正傳,本小姐的月奉不夠,只得打打別的主意。本小姐看了許久,那昭華樓不但無人居住,而且什麼用處也沒有,與其閒着,還不如廢物利用。”

“你蓋房子?”朕的皇后要蓋房子?

“皇上,您耳力極好,臣妾的確要蓋房子,蓋一座大些的房子。能住下千人最好,住不下,幾百號人也行。”

“在哪裡蓋?”

“城東?城郊?哪裡都行,地方夠大就行。話說到這裡,本小姐還得向皇上告假回孃家一趟,自我老爹那裡刮些錢財回來,不然屆時買地又沒了銀子週轉……”

停停停停!“皇后,如朕未記錯,你還是朕的皇后沒有錯罷?你不要告訴朕,你是想在外面蓋房,以備朕休離你之後的居處。你忘了麼?就算朕當真休了你,你也哪裡都去不得,這宮裡的冷宮倒是可以爲你騰出一座。”

“皇上……”這女人,這女人是什麼眼神?見了蒼蠅?“您莫要以蠢人之心度智者之腹。”

什麼?“你這個女人,你……”

“臣妾當然沒有忘了自個身份,不然,也不會將這身份利用得如此快活不是?你想,若本小姐不是皇后,怎可能那麼快時間找齊恁多銀子,給那些難民們搭了粥棚?若本小姐不是皇后,又怎可能下令拆昭華樓,好爲那些人搭一座手工作坊,能工能住,一舉兩得……”

“你拆昭華樓,是爲了給那些難民搭個作工住宿的去處?”

“還好喏,你只是初級笨,不是太笨,笨到無可救藥……”

“住口!”

這女人利落跪地,利落回話:“臣妾知錯且知罪,臣妾冒犯龍顏,罪在不赦,請皇上發落,將臣妾打進冷宮,不見天日見孤燈,不聞爺孃喚女聲,以淚洗面,以悽下飯,無依無靠,孤苦終生……”

這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啊?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做的啊?

“你不必拆昭華樓,朕已命戶部撥出十萬兩銀子,安置那些災民。”

“十萬兩銀子?皇上……”這又又又是什麼眼神?怎像見了魚兒的貓?

“皇上,不如將那些銀子交給臣妾。”

“……你想做什麼?”

“您想啊,這十萬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凡要經過當官的手,怎麼也要給漏了些去,說不定屆時用到災民身上的,連一萬兩都不夠。而您讓將它交給臣妾,臣妾非但能讓它們財盡其用,說不定還能以一當十,爲您賺些回來!”

“你?”這女人……

“皇上!”這女人她她她竟抓住了朕的手?“您莫不信臣妾哦,臣妾在孃家時,就是個理財兼生財的高手,而且臣妾知道,要買建材,哪裡的最便宜,要買衣物,哪裡的最保暖。物美價廉不說,臣妾還能買低售高,使您撥出的十萬兩變成二十萬兩,屆時,必能使更多災區人民受惠!”

這個女人,談起那話時,雙眼放出的光,能將整個月華宮給融了去,這女人……

“……荒唐荒唐,你是皇后,朕如何將銀子給你?你……”

“說你笨,還真是不冤枉喔!”女人“嗵“地甩開了朕的手,好看的柳葉型眉豎成了刀兒形狀,“你的三嫂五嫂可以女扮男裝,我爲什麼不可以?我扮成男兒形貌,你再委我個官職,替你辦成這事以後,再回宮裡也不遲。這樣的好法子本小姐不必動用腦子就有,反觀閣下……嘖嘖,笨蛋就是笨蛋,煮熟了也是笨的熟蛋!”

“女人、閉嘴!”

“臣妾知錯且知罪,臣妾冒犯龍顏,罪在不赦,請皇上發落,將臣妾打進冷宮,不見天日見孤燈,不聞爺孃喚女聲,以淚洗面,以悽下飯,無依無靠,孤苦終生……”

“……”這女人!

番外傅澈之劣後(二)

那女人再次拿着探親的聖旨離宮,有一個月零十日了。

這一回,是爲了查黃河治理中,八百萬兩銀子的分配事宜。

穆士子,由仁親王親薦,任巡察御史。平日暗訪各地,代朕收集民聲民音。不需經過各道衙門,可直接向朕或仁親王稟明所察所得……

正如那個女人說的,她對銀錢極有心得,對着滿篇的紙帳,不需拔弄算盤,一目瞭然後,即能將累加之果報出。由她去查銀帳。比那些科第出來的書呆子巡按不知穩妥多少倍。

但這次,未免太久,比上回河西貪污案多了三天,較上上回郴州私銀案多了五日、更比上上上上回災民安置,多了十五日……

朕絕對不會承認朕在思念那個沒有格調的女人,絕對不會!

只是,突然聽不到王元厚在耳邊叼念她的豐功偉績,宮裡也突然沒有了一個可以讓太監們飛宮女們跳的主子,竟然真是空曠寂寞了起來。

這深宮,難熬呢。

今日早朝,又有大臣提出選秀女豐盈後宮之事。朕突然想知道,那個女人若是聽了這事,是大罵大臣們正事不做只管皇帝老子的牀帷,還是笑嘻嘻恭喜朕可以左擁右抱享受美人之恩……

那個女人啊,怎去了這久,還不給朕回來?忘了自己乃堂堂一國之後了麼?真是……

“三嫂,您是說,把牡丹園向外租賃?好主意呢,如此一來,每年的進項就夠養幾個太上皇了。”

“不止牡丹園,如太秀園、沿秀苑,都可對外開放,平民每人收受一兩,巨賈富紳每人則需十兩到百兩。若有意在裡內舉辦喜宴、酒宴,每場收千兩到萬兩不止,端看個人財力及所租地面的次和要。這樣一來,每年不止省了十幾個太上皇,還有二十幾個皇太后呢。”

這這這……這個聲音是……天吶!紫華城要翻過來了!

“喲荷,三嫂,您厲害呢,小妹由小到大,沒對人說過服字,在此,對三嫂您寫上十幾個!”

“好說好說,好歹本少爺也是碧門的主母,若沒有一點商家頭腦,哪能壓得住碧門那些人精,但是,本少爺的幫忙,由來不是不圖回報的哦。”

“三嫂財比小妹富,貌比小妹佳,就連夫君,也比小妹的要精明,您哪裡還需要小妹幫忙了?”

噝~~~~~這女人!

“本少爺正是需要你家夫君一下,給我照顧這兩個東西。”

“……三嫂,您爲何不把他們給三哥?”

“最近我與那個偏執狂起了小小口角,暫時不想理他,但是,帶着這兩個東西委實不方便劫富濟貧行俠仗義……”

“這倒是,沒有一位行俠仗義的少俠會帶着兩個流口水的小鬼,那您爲何又不託附給五哥?”

“先莫說老五現在鎮日滿世界追緝大了肚子的小意意,縱算他有閒暇,你且說那個色情狂有你家笨蛋好欺負麼?”

“沒有。”

“所以……”

“有道理,笨蛋便是用來欺負的嘛。”

啊——!

這女人!這女人!這女人!

“三嫂,之前總聽意意提起你,總要介紹我們認識,可是也不知怎地,老是錯過,今天見了你.真是合得來耶,相見恨晚哦。”

“現在相見也不晚哦,告訴你,出城向北百里,有一座香草山,最近來了一窩土匪,傳說是無惡不作,有沒有興趣?”

“有有有,太有了,何時動身?”

“將兩個小東西扔給他們的白癡六叔後立時動身如何?”

“好,咱們這就去找那個笨蛋!”

士可忍,孰不可忍!神能忍,朕不能忍!我推開涼軒的門,氣勢赫赫地現身,拿眼徐徐向軒內兩個女人瞥去……沒有尷尬?沒有心虛?沒有愧疚?

“來得正好,皇上。”那女人笑吟吟,聲甜甜,“臣妾和三嫂正在讚頌皇上您的美德呢。”

美德?

“皇后您說的沒有錯,皇上果真是玉樹臨風,風采不減不年呢。”

她何時這樣說過?

但若說此話的,是男裝的三嫂,便不足爲奇。

真不明白三哥爲何放心放她出來,這一身裝扮加這一張臉,擺明是傷害一干少女少男春心來着。

“皇上小叔,爲嫂出門出得匆忙,未給皇上帶來恭敬之禮,在此,謹以兩個小玩意聊表心意。”

朕還未悟到發生何事,三嫂已自涼軒的榻上一手抄起一個塞來,下一刻,朕懷內多了一對會叫會跳會舔會咬會啃的“小玩意……”

“皇上上朝時,將他們交給宮監宮女即可,下朝了,就敬請盡情享受天倫之樂,恭喜皇上在皇后爲您開枝散葉之前得此享受。”

“哈哈……吃吃……噗~~”朕的臉,被當成了骨頭來啃,口水……聲明,絕不是朕的口水……口水滿臉肆虐……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臣妾告退。”

“你……你們,你們回來!”

“哦,皇上,關於這次的探訪結果,臣妾已封好密摺,不日即會交到您的案上,皇上……”笑?笑什麼?笑得這樣令人麻酥酥心癢癢……

“皇上,您抱孩子的模樣真是……”

真是如何?是不是看出朕身上甚有慈父光輝,想着抓緊時間給朕也生兩三個來玩玩……

“……更像笨蛋了!”

啊啊啊!“女人,給朕回來!”

“叔叔……笨蛋!”

“叔叔,難吃吃……臭臭!”

兩個小鬼,連你們也敢欺負朕?和四隻寫着頑劣的大眼交換來交換去,朕氣不打一處冒來,“閉嘴,兩隻小鬼!”

“笨蛋……嘻,噗~~~~”

“臭叔叔……噗~~~~”

“再往朕臉上吐一口泡泡試試?”兩個肉呼呼的小屁股上,各掐一把先……

“叔叔壞,打經兒……叔叔壞!”

“壞叔叔,緯兒不愛,壞叔叔!”

嗬,兩隻小玩意,反了你們不是?“信不信朕將你們,將你們……”

“將他們如何?”

“打一頓,扁一頓,揍一頓,餓一頓……”咦,朕在和誰說話?

“很好,你準備拿哪隻手先試?”

嘿嘿,這聲音這聲音……好親切哦,嘿嘿……“三、三哥,您近來可好?”

“我不好,我聽到有人正準備虐待我的兒子……”

“嗚哇……嗚哇……”

這是是是什麼?我瞪着兩張悽慘無比淚如水洗的小小胖臉,實在是不曉得,發生了何事?

“嗚哇……哇哇……爹爹,叔叔打經兒(緯兒)……痛痛……叔叔打,痛痛……”

什麼?這兩個惡人先告狀的小人!

“三哥,我……我發誓,我絕對沒有打他們……”

“沒有?”

“……只是小小掐一下屁股,就像爲弟小時候你和五哥常插的那種,很小很小……”

“爹爹……痛痛……哇哇……叔叔打大大……痛痛……大大……”

“我的兒子說,你打得很大,很痛。”

啊啊啊?命犯小人,命犯小人啊……盯着三哥將兩隻小人接了過去,盯着那兩隻小人摟着三哥脖頸哭得萬分委屈的模樣,我我我……睡着?竟然睡着了?那兩個小妖,告罷哭罷無事了,竟趴在三哥胸前悠哉睡去!呀呀呀……

“我妻子呢?”

“走了。”還拐走了我的妻子。

“去了哪裡?”

“去香草山捉強盜。”

“什麼?”

三哥的臉色好恐怖哦,就像就像我第一次見他撕碎當年製造母妃所飲奇毒的那個門派的掌門時一般……

“三哥,三嫂也不是第一次做那種事,何況,小弟的人會隨時保護她們……”

“她有孕了!”

啊?……好羨慕三哥喔,怎會這般高產?話說,朕也同那個女人圓房有些時日了,爲何還不見動靜?是朕的努力不夠?恩,以後不能任由着那女人出宮了,趕緊生幾個小玩意出來,也好和三哥的這一對小妖比個高下……

“臣太醫院李哲參見皇上。”

“何事?”

“臣聽聞皇后娘娘回宮了,特地緊着趕來爲娘娘將臣配好的藥方送來。”

藥?我心一跳:“皇后娘娘的藥?”

“是,是微臣和太醫院幾位資深御醫一起協商制定的,本想請皇后御覽後,再送皇上龍目親鑑……”

“皇后娘娘得了什麼病?怎無人告訴朕?你們這些大膽奴才,竟疏職至此!”

“皇上……”李哲駭得面無人色,跪地瑟瑟道,“皇后娘娘說,她要……她要親口告訴皇上,還說臣等若敢私自透露,就拿臣的腦袋做馬燈,臣……”

“廢話少說,還不告訴朕娘娘身患何疾?”那個女人得病?那個女人得病?不,不、不可能!

“皇后娘娘不是病,是喜啊皇上。”

我心頭狂亂一震。“喜?”難道是……難道是……

“是啊皇上,一個多月前,臣爲皇后常規會珍,診出娘娘已有了兩月的喜脈,隨後娘娘就回了左相大人家,臣等竊以爲是皇上準娘娘回孃家安養龍胎呢。”

一個多月前,一個多月前,便是她離宮暗訪的日子?這個女人,這個女人,這個可惡惡劣的女人!明明得知自己身懷有孕,瞞朕不報,爲的就是不讓朕阻她出宮是不是?這個女人一一!

氣死朕了,氣死朕了!

“來人,傳禁衛統領!”朕要把這個女人捉回來關到天荒地老!……三哥呢?

“皇上,您若是找我家主子,奴婢稟告您,他已經追我家主母去了。”

番外 三姝之逃

不拿窮的,不抓富的,不劫男的,不動女的……

諶墨和杜若,對於鋤強扶弱由來興趣乏乏,主要是傳說中這香草山的山匪行徑太有趣,由不得她們不探究竟。

“三嫂,這香草山如此的‘不’字成風,難道要喝西北風不成?”

“如果是小意意制了這‘不’字策,便定然是但書多多。‘不拿窮的太正常,不抓富的不可能,不劫男的因無銀,不動女的看情形’。”

“三嫂!”杜若明眸大睜,“這香草山的土匪頭頭是意意?”

“雖僅是猜測,但定不遠矣。”

“也對也對。”杜若張手躍足,興致高昂,“五皇子是何等樣人,四大家族的人也都被逼着出動了,竟然遍尋不着一個大着肚子的小魔女。由此可證,他們尚未參透這大肚婆的匿身之處……咦,話說回來,這一回,五皇子怎忘了找最瞭解小意意的三嫂解難?”

“哼。”諶墨挑脣冷嗤“依那色情狂的脾性,想必是自以爲時下對小意意已足夠了解,不必再向他人討教娘子去處。色情狂就是色情狂,以爲自己將小意意吃透摸透,便是熟透了透?天真!”

“啊……”杜若雖性子叛逆脫達,但究是長在深閨,對這男女間的事絕不可能如久諳花場的諶、肆那般順口拈來,諶墨這話,頓使得粉頰暗赦。

諶墨見狀,眯了水眸,一臉促狹壞笑:“皇后娘娘害羞了?難不成娘娘與咱家皇上尚未行周公之禮?行敦倫之道?享魚水……”

“三嫂!”杜若總算明白爲何肆意那魔女說世上妖魚最難纏,能讓魔女頭痛的人物,當真磨人吶。

香草山上,有人一手拿雞腿,一手持酒罈,扮豪邁狀痛吃狂飲,除卻那位懷了人家骨血仍不肯做人家老婆的小魔女肆意還有誰?

“肆少……”

“混帳,本少爺說了,在這地面上,要叫本少‘大王’!”

“是。”山上嘍羅,實則乃肆侯府精衛,被不良少主折磨到淪落爲“寇”,何嘗願了?但淫威難抵,不得已啊。“大王,門外來了兩人,說請香草大王躬迎,否則將香草山拔得一毛不剩!”

“臭墨墨,臭妖魚,她家那個史上無敵超級粘人相公怎沒粘住她?……兩個?你說兩人?”

下屬板臉應是。

“那個是誰?”

“屬下曾隨老侯爺進宮,依稀見過……,像是……皇后。”天昱皇朝天必異象顯現,堂堂皇后親王妃攜手探訪賊窩,而賊窩的主子是另一個親王妃……

“杜若?”肆意大樂,跳下了矮榻,那個已經六個月的大肚子嚇得下屬一顆心當即提到嗓口:若這個

肚子及這個肚子的主人才任何錯夫,他敢保證,老侯爺先不說,那位惡魔五皇子定然會把他及衆兄弟劈成兩半下鍋煎煮然後餵了狗食……

“哈哈,你完了杜若,你竟然和妖魚勾搭成氣,你離成妖的時曰不遠了,可憐吶可憐、哈哈!”

這種情形應該叫做半斤笑八兩?抑或是五十步笑百步?下屬暗自忖問。

“諸兒郎們聽了,門外兩個,乃本大王的左右兩妃,迎進來!”

此話一出,人人武藝高強的侯府精衛跌倒一片……

當然、三位貴族婦人會合逍遙未過多久,三個暴怒邊緣的男人前後追至,各將自家人擄走,乖乖回府待產。

近七個月後,承旻帝第一位小公主降世,舉國歡慶。

一月之後,承顯皇后……又失蹤了。

爲父一月的承旻帝趕到爲父五月之久的仁親王府,方知,遲遲未給仁親王名份的仁親王妃亦芳影杳然,仁親王正抱着自家孩兒閨怨無限,他這一來,更把親王殿下的閨怨激化……

關了門窗,不敘君臣禮,只發兄弟情,兩人一通好打,皆以爲是對方劣妻拐走自家女人,打得累了,互偎喘氣時,方承認:沒有誰拐推,是她們臭味相投,互相勾引。

“妹妹……嘻……妹妹……”傅經、碧緯兩位小爺,攀住小牀,指着裡內三個小頭娃娃,歡喜無限。

碧瀾從旁,也不知是第幾次的耐心指導,“不只是妹妹,還有一個弟弟喲。”

“不公平啦,上天真是不公平,憑什麼本少爺和你遭一樣的罪,卻要少生好幾個!”肆意對着小牀內齊頭並放的三個一模一樣的小臉,吱哇怪叫。

說也奇怪,任她吵鬧,襁褓裡的三位仍然酣睡依舊,粉紅的小嘴不時嗽出嬌甜笑意,美好到讓人無法不柔軟心腸。

才生完沒有幾日的諶墨,得意洋洋:“這便是本少爺的本事了,嫉妒是嫉妒不來的。”

杜若想着自家那個嬌甜小公主,撇起嘴兒道:“三嫂你少得意,女兒由來最得爹的寵,我自生了纖兒,那個笨蛋每曰到月華宮,便沒有一次是爲看我,腳沒立定就先抱起女兒發嗲。三哥粘你你煩,待他不粘你了,你必然又受不住!”

“所以,不粘你的笨蛋將你氣跑了?”

“不止。那些大臣得知我生了女兒,竟然一再奏請秀女大選之事,說是爲皇家早添子嗣。什麼東西,哪日將本小姐逼得急了,殺他們全家!”

肆意深以爲許:“這樣的一羣正事不做的老東西,是該殺全家,何時動手?我助你。”

“殺 殺 殺……嘻嘻……殺全家!”小小傅經揚起小臂,奶聲鏗鏘。

碧緯不甘其後,抖着滾胖小軀,“哈唷唷……殺全家,殺殺殺!”

碧瀾將兩個小妖塞進主子懷內,諶墨在每個肉胖臉上咬過一口,“聖人曰,非禮勿聽,有這樣的一對嬸嬸不是你們的錯,但若你們與這個嬸嬸學錯,便是錯上加錯。”

“娘娘……經兒愛娘娘……”

“娘娘愛緯兒……娘娘香!”兩張小嘴,將他們最親愛的臉塗個溼透。

“壞東西,敢給娘施壞,看我如何治你們!”諶墨一手一指,騷在小東西肋下,兩隻小妖咯咯笑倒在母親馨香懷內……

這甜得發膩的情景,令肆意擰眉:“臭妖魚,你何時有了母愛?”

諶墨嫣脣驕傲一彎:“本少爺的愛廣褒無垠,豈是爾等這樣鼠目寸光之輩能見的?”

“嗟。”肆意不屑、彎腰對三張小臉道,“有這樣一個娘,不是你們的錯,但若你們今後與這個娘學錯,便是錯上加錯。”

“娘子說得有理。”傅五皇子完美無暇的俊顏赫現門口,懷內,有一張幾與五皇子毫微無差的小臉正吱晤有語,“但不知有娘子這個孃的繹兒,該定什麼錯?”

“繹兒、我的兒子!”肆意不及消化自己突被人逮到的怔忡,已飛撲上前,將那個柔軟身子抱在臂彎,嘴已連印幾個細吻,“繹兒!繹兒!”

“嗬嘻~ ~”小人兒突受外來襲擊,烏溜的瞳睜得極大,待覺出眼前人的分外美麗,貼在身上的心跳分外親切時,張開光禿禿的嘴兒,笑得由是開心。

傅津睹這一幕,初始是一臉烏雲,旋爾,美眸明滅一閃,一抹笑意過脣。

小意意、要倒黴了。旁觀者清的諶墨聳肩,同情忖道。

杜若則更是心膽發狠:傅澈你這個笨蛋,不來接本小姐也便罷了,你若敢碰其他女人,本小姐帶着你最喜愛的小公主遠奔天涯!

“皇后娘娘,咱們偉大英明的皇帝說,如果在這個月月底之前仍見不着他的皇后回宮,便要給他的小公主找位母愛氾濫的孃親……”

“他敢,本小姐閹了他!”仁親王話猶未完,皇后娘娘已一聲吼,衝出無笙樓!

“閹……嘻……”

諶墨立即用嘴堵住眼前又要有話學話的小嘴,“小東西,有些話,長大了再說不遲,來日方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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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發生時,天昱皇朝已又經一場亂事,亂事平定後,三姝再聚,共定逃亡計劃。

“臭妖魚你倒是說,如今哪裡最安全?”

杜若頷首:“東漠不必說。其它三外域可從頭敘起。三嫂你家財大氣粗的相公給北巖和西域誘之以利,每年提供萬石米糧,將兩國的君主誘成了他的眼線,一旦發現你形跡,先捕後報:南郴,當今英明偉大的皇帝奉兄之命,以十年不起戰爭的承諾,將您的圖影發到了對方國君手內,言圖中人乃天朝重犯,但有發現,亦如北、西之手段。拜您所賜,我和意意的圖影亦有幸同發,咱們若去了那邊,不啻自投羅網。再觀天昱境內,仁親王處處佈網,處處撒線……到如今,只得說,我等已淪至無處可逃之境。”

三個男人,有錢者使錢,有勢者用勢,有權者動權,不得不讓人罵一聲:卑鄙!

“無處可逃?”諶墨嫣脣微噘,水眸滴轉,“這麼說,你們不準備跟隨本少爺了?”

“咦?”另兩者見她這副形狀,皆眼前一亮,“哪裡?”

“天下間有兩個地方,定然能使我們逍遙一段時日。”

“兩個地方?”

“一個是……”諶墨盯緊杜若,後者脊背發毛的受盯片刻,拍掌歡叫——

“天吶,三嫂,你當真了得!”

當夜,紫華城某冷宮裡,住進三位美人,圍着御膳房偷運來的珍饈美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番外 我是魔?(一)

我出生時,外面的花開得正好,滿目芳華,多才的母親信口吟出:“遠方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取我名爲“遠方”。

我五歲時,攀爬自家的院牆探望牆外世界,跌到地上,摔錯臂骨,正趕上武工高強的舅舅爲客府內,他爲調皮外甥女接骨之時,摸出了那百年難得一見的骨質,是爲練武奇材,於是,舅舅開始揹着頑固的父親,授我武功,以我的天性,絕非可以聞雞起舞,勤學恪力之人,但當我望着大牆外面的世界,望着那些自由行走的男人,恍惚明白,如果想要如男人一樣自由行走在這個世界,至少,要擁有男人一般的力量,是以,對於武功,我比琴棋書畫習得尚要勤勉。

十二歲時,我未至及笄,因一回在京城賞花會上的嶄露頭角,“遠方仙子”之名,名響京城,那時小小年紀的我,甚至收到了當時皇太子的求親帖,若非早與四大家族之首的諶家訂下姻盟,三品御史又絕對稱不上剛正不阿的爹爹,定然有意拿他的美麗女兒攀龍附鳳。

十四歲時,父親察覺我習武一事,雖怒不可遏,但時已晚矣。那時,我已經常趁夜騰飛在上京城的檐頂,已然見到了除這方高牆,外面天地的自由與廣闊,我相信,終有一日,我會屬於那裡。

但一個男人,延緩了我的腳步。

諶始訓,四大家族之首諶家的長公子,長我六歲,幼時隨其母參加我滿月宴時,因他的一抱止住了我的哭鬧,兩家長輩一時興起,訂下了這門姻親。

十五歲及笄將至,祖母在我耳邊反覆叨唸,因諶家長男年齡長我許多,一旦女至嫁齡,便要完成婚事,我那時主意打定,在及笄宴上勢必大鬧一場,出些醜怪之舉,使諶家主動退親,也讓舉城無人敢再上門提媒,唯如此,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自由。

但,是不是每個女人一生,都要註定有一次必經的劫呢?

諶始訓,便是我的劫。

及笄宴上,我見到了二十一歲的他,風度翩翩,俊逸卓爾,十五歲的我,在那樣含笑的注視下,最想的,是如何讓儀容端莊,怎樣使妝容不損,竟完全忘了蹋進這宴廳前的所有籌謀。

一個月後,我成了他的新娘,隔年,生下了我們的女兒,茹兒。

他對我極好,雖常爲我某些出格的言行微沉臉顏,但仍是極好,不得不說,那一段時光,我很快樂,也正是因爲這快樂,我並不曾恨過他。

茹兒五歲時,我再次有了身孕,這一回,竟是格外的笨拙,四個月尚不到,要活動時已是格外吃力,每日最多的消遣,除了喝下侯府廚間爲主母侍候的各樣補品補藥,便是樓前小園內走上一個來回,其外,貪念最多的,便是寢樓內那張牀了。

諶始訓每日上朝下朝,孕期的我雖不能給他枕蓆之歡,但他仍每夜與我同榻而眠,每每見他被我的孕吐折騰到一夜幾次的起眠爲我洗拭,而他不怨反喜,那時,我以爲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但人之心境,天與地,往往僅是一線之隔,僅僅是十日以後,我便親眼見證了自己的不夠幸福。

那一日,孕吐初過,我精神較以往時都好,在丫鬟攙扶下,去到多日不曾到過的後花園遣興散步,誰能想到呢?邁過一叢牡丹,越過幾株月季,轉過一方小橋,前方小亭內,笑語相對,依偎成雙的,正是我的丈夫和我的親妹子。

晴翠,比我年稚一歲,印象中,這個妹妹與我還算親近,但親近到與我的丈夫如此親近,會不會太過?

我無法準確說出那時,那刻,那個次第的心情,或者,是什麼也沒有想,只是呆望着那一幕,滿腦空白,滿心空寂……

亭內兩人發現了我。

清清楚楚的,我看到了諶始訓的臉色驀變,但晴翠的笑容,卻使我甚爲不解,難道,奪去我的東西,會讓她這般快樂?

“遠芳,你聽我說,這……遠芳,遠芳,你身子有孕,莫要激動,先回房可好?”

激動?我心生困惑,我何嘗激動了?

“夫人,夫人,您別這樣,您的嘴已經破了,您張開牙啊,您不能這樣,您想想您肚裡的小少爺,您想想啊……”丫鬟惶亂的聲音進了耳。

破了?哪裡破了?心麼?也許,我已經看到了自己心上,有一個洞在迅速開裂塌陷……

“遠芳,遠芳,你莫咬自己的嘴,想咬,咬我的手,咬我的手……”

這心疼,好遲,

“姐姐,您別下我,晴翠知道對不起姐姐,晴翠也不想的……姐姐,您別嚇我!”

這哭聲,好假。

我揮開了所有攙扶,回到寢樓,關了每道門,闔了每扇窗,一日一夜。

這一日一夜裡,我翻轉千思,遍尋理由,始終想不透,哪裡出了問題,何時變了天色?爲何短短時日,我的丈夫,我的妹妹,會如此陌生?爲何片刻之間,我的幸福,我的美好,會恁樣軟弱?

門又敲響,以爲又是奴婢們前來送膳,爲了這個超大的肚子,我必須進食了,但 門閂抽下,門外是他的臉。

“遠芳……”

我盯着這個男人,這個我以爲會一生一世相守相愛的男人,在想着,一個耳光,一句叱罵,一通發泄,可會讓自己好過?

“遠芳,對不起。”他說。

我移開了眸,他那雙愧意滿滿的眼,我忽不想看。

“遠芳……”他的手探來。

我倏然一震,甩開了這隻與晴翠十指交握過的手。

“遠芳,不要如此,不要這樣。”他把住了我的肩,“看着我,遠芳,看着我,我喜歡你,我喜歡的仍然是你。”

喜歡啊?喜歡麼?我忽然一笑。

“遠芳,不要如此,不要這麼笑,你這樣笑,會讓我覺得你離我好遠,遠芳,晴翠她……”

自他口內吐出這個名字,陡令我作嘔,我一把推開他的臂膀,俯到窗外,“嘔——”

“遠芳!”他急跟過來,手落在我後背心上,輕緩撫挲着,“遠芳,如果你不想聽,我可以不說,但你要知道,我喜歡的,我愛的仍然是你,這一點,你須知道。”

這倒奇了,我爲何須知道,爲何?閃開他的手,我躺回牀上,閉上雙瞼,好生休養一日一夜未闔的眸。

“遠芳,你一天沒有吃東西了,不可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你告訴你,你想吃什麼,我讓廚間去做?”

這一點,他說對了,我不可以糟蹋自己的身體,“隨便。”

“啊?”

“隨便讓他們弄些吃食過來就好,我餓了。”

“好好好!遠芳,你等着,我馬上去弄。”他似乎高興極了,拔腿奔了出去,堂堂侯爺啊,似乎忘了吩咐一聲就可以飯到膳來,竟親自跑去廚間了麼?

“姐姐,”他才走不多時,晴翠的聲音又起。

我未回頭,未開眸,“說罷。”

她趁無人時來,定然不是向我道歉的,昨天的那一笑,全無歉意,倒是得意滿滿。

“姐姐,你很難過麼?”

“尚可。”

“你那麼喜歡姐夫,定然是非常難過的罷?”

“還好。”

“哈,姐姐,你總是這樣與衆不同,”晴翠聲裡,夾的可是怒氣怨氣?“從小到大,人人都知道蘇家有個遠芳仙子,卻不知有個晴翠小姐,和你一起出現,我分不到一點點關注;單獨出現,別人卻總要問起我仙子姐姐如何如何,姐姐,這樣的滋味,你可嘗過?”

所以呢?所以她要奪我所得?這個理由,可夠心安理得?

“姐夫第一次出現在家裡,我即喜歡上了姐夫,可他那時眼裡,只有你一人,我望着他看你的眼神發誓,總有一日,我必也要他如此看我!”

結果呢?如願以償麼?

“那一日,我到這府裡來,姐姐你正午睡,姐夫由外面回來,看過姐姐之後即到書房,我端了酒菜給他,姐夫食用完到內室小憩,在他將睡未睡時,我上了那張榻,我可以明確告訴姐姐,姐夫很清醒,他沒有把我當成任何一人,我想,或是姐姐有妊以來,姐夫做爲男人,強忍多日了罷,他好熱情……”

“晴翠!”原來,他氣極敗壞時,聲嗓是這樣的?有些厲,有些狠,有些懊,有些懼……

但是,何必?好事已成,我雖不能說聲恭喜,卻也不能潑人冷是呢。

“你胡說些什麼?”

“難道我說的有假麼?”

“你……你出去!”

“姐姐,我也有孕了,昨日才號定的脈,一月的身孕。”

“出去——!”

晴翠攜着嗚泣聲,還有她一月的身孕,行遠。

一個月,已經一個月了呢,就在前幾日,我還以爲,我會和這個男人天荒地老,可那時,他天荒地老的名單內,已加列了別人。

“遠芳……吃些東西罷?”

“好。”我坐起,在他伸來一手扶我時,沒有推,也沒有拒。

“我餵你。”他端起牀前小几上的飯,夾一筷子送我嘴邊。

“不必了。”沒有拒他扶我,是因我此下的笨拙,與他的兒女不無關係,但餵食這等的親密行爲,我只允許自己愛的男人爲我做,他,已無資格。

我持筷就食,細嚼慢嚥,要把這每一道補食化成骨,化成肉,讓肚內的小東西們迅速長成。

“遠芳,我……”

“我用完膳,會叫丫頭們收拾,你先去罷。”

“遠芳……”

“還是,你想我食不下咽?”

番外 我是魔?(二)

茲他那日臉色灰黯的出去、之後回府,依如之前的每日,先到寢樓探我。這是他的府,他的家,我無權阻他。但夜裡,無論如何也不能留他在此,儘管我明知他走出這道門,或有另一個女人的溫柔爲他敞開,但,也就如此了。

他抱住另個女人的那一刻、沒有想過我,或者亦有瞬時的想過,卻終爲身體的需要所掌控。那些晨昏相守時的甜蜜,那些鏡前簪花時的旖旎,皆抵不過送上牀的一具溫香軟玉。他也如爹爹,也如這世上每一個普通男子,那一刻,化身廄裡發情的馬,野間衝動的犬,與獸無異……

我不要了。

我望着寢樓窗外的那方天空,想起自己多少年前的那個夢想,那個渴望飛翔、渴望自由的小姑娘。那時我擁有輕而無負的翅,如今呢?

“娘,娘,這是爹爹給娘送來的花、園裡的花開得好美哦。”

茹兒,我的女兒。我回頭望着我周身羅綺的女兒,“茹兒,還記得去年夏天娘帶你去舅舅的牧場麼?“

“呃……”茹兒的小臉皺起,“好臭啦,馬也臭,糞也臭,泥泥也好髒哦……”

我金生玉喂的女兒呢。小小的她,記憶竟如此的好,記住了那牧場上的臭與髒,這樣的她,我如何捨得帶她離開這個金銀軟窩。

但爲她?我可會留此?

不會。

那一刻我才知,我是一個多麼自私的母親。及笄時,爲了男人,爲了諶始訓,我收起羽翼,相夫教子如每一個閨閣女兒,但當男人心不在,我已無理由時,竟不能爲我的女兒留下,自私的女人。

“娘,我們不要再去牧場,去牡丹園好不好?花好美,人也好乾淨呢。”

我的女兒,或終有一日,你會明白,那美麗、那乾淨後藏納的你尚無法看到的臭與髒,比你在牧場以眼睛所看到的,要甚上千倍萬倍不止。但……

我怕是無法教你走過那些路了。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因我不能爲你,捨去我的人生。

你的人生,幼時花團錦簇,琴棋書畫,如你的娘我幼時所享有過的,至於將來,是遇見一個如你父親般的男人,還是得配弱水三幹只取一瓢飲的良人,端看天意,端看你的命數……

“遠芳。”不知何時,門前佇了那個男人的身影。

我擡眸。自事發,已二十多日過去,我已可以與他平淡相視。“有事?”

因我的問,他的臉又染陰霾:“遠芳,難道我們要永遠如此麼?”

永遠?不會的。

“我們是夫妻啊,我們還有茹兒,還有將要出世的孩子,難道你要他們永遠看着,他們的父母冷淡相處形如陌路?遠芳,我會聽你的……你若不允,我不會納晴翠進門……哪怕因之會遭人唾棄……”

晚了。

夫君啊,請允許我最後一次如此喚你,你在該推的時候沒有推開,該持的時候沒有持住,已然晚了。如今你再多的深情演出,再多的柔情昭示,只會更讓我想起我們共有的溫存美好,而又正因此,你的背棄,尤顯罪不可恕,不可原諒。

我們的孩子,不是,是我和你的孩子,他們將來如果怨父母不睦。就須先怨自己不該投生在這個肚皮,這個家裡罷。

重生薄上,既選此途,那便承擔此途上的所有風雨。我,是一個自私的女人,我無法做一個爲子爲女拼卻所有的母親。

我太瞭解自己,若我爲了茹兒,爲了未出世的孩子,留這府裡,必是揣着萬種委屈,終有一日,那委屈會使我揚手將這座侯府付之一炬,屆那時,夫妻成仇,子女成怨,豈我所欲?

“娶晴翠進門罷,一個女子,未婚先孕,你想讓她死麼?這事,大錯在你,你不擔又有誰擔?”睛翠,你想要我的東西,我便給你,希望你的運氣比我要好,可以使這個男人除你外,別無二妻。

“遠芳,我喜愛你,我真的愛你……晴翠她,只是一個錯誤,你像你說的,一個大錯……”

“錯也罷,誤也罷,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下一次,再有女人爬上你的牀上,希望你能知道,你要的到底是什麼。”

“不會了,遠芳,不會了,絕對不會再有下次……”

我不會信了。儘管我信不信,已改變不了結局,但這個男人的話,如何讓人信得呢?及笄宴上的一見鍾情,洞房夜裡的輕憐蜜寵,“遠芳,此生得你,死而無憾,我必不會負你”的誓言,言猶在耳,情猶在目,但過往所有蜜,均作今日割心刃,這個男人,傷了我的心,失了我的信,永遠。

還是,他所諾下的“不負”,與我所認知的不負,存着幹裡之距?

他的不負,僅是不棄,有新歡舊愛莫離?或是正妻之位主母之尊的錦衣玉食?而我的不負、一天一地一雙人,一生一會一雙影,僅是奢望,只是妄思?

……真若如此,孤獨一生又何妨?

“遠芳……”

我一慄、甩開了搭上肩頭的手。

“遠芳、你……”他的面色一白,“你要永遠拒我於千里麼?你是我的妻……”

“找個好日子,娶晴翠進門罷,有了她,你不會再無牀第之歡……”哦,她也有孕了。

“……遠芳,我和你,不止在牀第之歡,還有兩心相許,兩情相知……“”

兩心相許?兩情相知?我啞然失笑。

“我想照顧你,你正值孕期,夜間須頻繁起夜如廁,持盂待吐,那些奴婢們,我不放心……”

“你是堂堂侯爺,哪能讓你做這些事呢?”我搖頭。

茹兒晃起了我的臂:“娘,您不要不要爹爹啦,爹爹跟我說,他……”

茹兒,原諒娘,娘永遠不能完成你時下眼內的期盼。而你縱不原諒,娘也不能改變,誰讓你運氣太差,遇上了這樣一個娘?還有,肚裡的你們,也是一樣……我一手撫着肚子,掌下突然一跳,我稍怔。這一回,肚裡的折騰,竟是較茹兒在時激烈太多,難道中間有一個頑劣小子?

是的,我已知道,我肚內不是一個。我的祖上,曾有幾胞並生的歷史。我的祖母,就是與兩個姐姐僅差分毫的臨世。祖母看過我的肚子,鐵口斷定,裡面至少一雙,而我也感覺得出絕非一個的牽繫……

“遠芳,讓我親近一下孩子可好,我想聽聽他……”

我仰臉,對他一笑:“侯爺,先去打理你的婚事罷,莫等睛翠顯了懷,屆時兩家面子都不好看。”

他眸閃了閃,瞬間內,我看到了怨和怒。

怨罷怒罷、這些孩子還在我身上時,你委實再也親近不得。

目送着他幾分怒幾分沮喪的背影,我靠上軟椅的靠背,呼喚丫鬟爲我端來一碗蔘湯。

又過了十幾日,睛翠如願進了雲伯侯大門。我不知道,沒有當初我嫁進侯府時那個轟動全城的婚禮,她會不會有些失望。但前來向我行禮時,滿面新媒孃的嬌羞欣喜之下,目底隱漾不甘。可是睛翠,這個世上原本就有許多我們不甘不願的事情,你還需慢慢接受呢。

“不必向我行禮,今後,這家裡的主事是你了,好好照顧侯爺,也好好照顧自己。”說這話時,我自以爲得體而溫婉。但新娶美人的侯爺眼內,卻因我這話起了怒意。

“遠芳,你要罰我到何時?到何時?”先遣走了新嫁娘,他盯着我,連聲質問。

他眼內的灼痛,怒焰,惶亂,以及諸多諸多的情緒,已不能使我動容,這是他該領受的,“侯爺,前面還有客人需你招呼,請告辭罷。”

罰麼?侯爺,若你一定認爲是罰,那就是罷。

至於會到何時?沒有盡頭,沒有。

我生產之日來臨了,雖不是頭胎,但這一回,並沒有讓我比第一次好過。我捉住身下的絲褥,放聲嘶喊,放淚縱流,將那日該喊的,該哭的,今日一併做完。

“啊——”孩子們,有我這個孃親,委屈你們了!

“遠芳,遠芳,我在外面,你不要怕,我就在外面!”

諶始訓,那個男人拍着門的呼喊進我耳內,我記得第一次生茹兒時曾對他縱情大罵,但爲什麼,在最該罵時,卻不想罵?亦懶了罵?

“啊——”茹兒,對不住了!

“遠芳,你需我進去麼?我進去握住你的手,好不好?”

諶始訓,我少女第一次的春心萌動,我第一個愛上的男人,第一個男人,你早已放開了我的手……”

“啊——”窗前我親種的芭蕉,樓後我親栽的菊,別了!

“遠芳……”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最後一個小東西逼出體外,而後,將所有的聲拋開,沉沉睡去。

“遠芳,你辛苦了,我們又多了三個孩子呢,今後這雲伯侯府,當真熱鬧了是不是?”我睜開眼,第一目所見,是他歡欣的臉。

三個啊,竟然是三個,我怎這般偉大?

“兩女一男,你爲雲伯侯府,產下小侯爺了,太好了,太好了是不是?”

我撐起身,他伸手來扶,我亦未攔,俯首去看並睡在小牀上的三張小臉。

“遠芳,爲我們的孩子取個名字罷。”

名字?生茹兒時,是他取的,他向來有一家之主的自覺,並不曾想過問我,如今問我,是爲了什麼呢?討好麼?

“陳述,沉默,沉寂。”我信口謅來三名,倒要看看文武雙全的侯爺如何應付。

“好好好,‘寬恕’的‘恕’,‘墨香’的‘墨’,‘風過雲霽’的‘霽’,好,太好了,我馬上命人爲我們的孩兒去做掛飾,就像爲茹兒做的那樣!”

寬恕?墨香?風過雲霽?

侯爺吶,您當真足夠幽默風趣。

番外 我是魔?(三)

“姐姐。”

聽見這個聲音時,我正盯着牀上的三張小臉,不知所思。

而這個聲音使我突然想到,就算自己註定不是一個良母,至少,要保證自己的孩兒平安無虞。“過來坐下罷。”

“姐姐老悶着窗,這室裡的味道還真是不太好聞呢。”

“我正在月子裡,不能吹風不是麼?還是,你樂意見我着了涼,吹了風?”

“呀,姐姐,您怎這樣說,小妹哪裡敢呢?小妹關心姐姐呢,是不是,夫君?”

夫君?我回眸,看見儷影雙雙,原來,侯爺大人一併來了。

那個男人,當確定三個孩子的名字,並不是他所以爲的我釋出的善意時,到這間房子的次數驟然減少。

這,並不奇怪,誰願意總是看人的臉色?我,便不願。

“晴兒她是特地看你來的,你不……”

他話未完,我已笑,“侯爺,我今日突然想吃新鮮的桑蓁,以往都是你親自爲我摘,再摘些來可好?”

“……”他驚了,我看得出,有些喜,我也觀得出,他特意與睛翠並肩而來,不外乎想要見到我的在乎;爲睛翠說話,是想惹我的嫉妒。那麼,就讓我來見見別人的在乎,惹惹別人的嫉妒。

“好,好,我這就去,本來方纔看到枝頭紅透的桑蓁,還想問你要不要吃呢,這就去!”

果然、在那個男人急不可待地出了房門之後,晴翠的臉,扭曲出的,是最強烈的嫉妒。

我不是一個好女人。好女人,會是所有人的“好”,好女兒,好母親,好姐妹,好妻子……唯一的“不好”,是對自己。而我恰恰相反,能受到我最好對待的,是我自己。晴翠既不想要姐姐,我也不必佯裝大度。親情雖可貴,也要雙方珍惜才行。

“晴翠,不坐下?身子不覺得沉麼?”

“姐姐,你故意在我眼前使喚夫君,是不是?”

“是。”我怡然輕應。

晴翠一雙眸,剎時如淬了毒的刀。

我啜了口紅豆糖水,笑道:“若你還敢如此看我,我不止在你眼前使喚他,還會在你眼前上演活春宮,你該知道,我有許久沒讓你的夫君碰我了,我若稍有鼓勵,你猜他會如何?”

“……蘇遠芳,你無恥!”

“呵呵,原來被無恥的人罵無恥,是這個滋味,還不壞哦。”晴翠,你雖僅小我一歲,但你要學的東西太多,容姐姐慢慢教你。

“你該知爲姐我素有潔癖,那個男人既被你碰過了,髒了的東西我便不會再用。除非,你把姐姐氣得理智全失。”

晴翠的面色,委實不夠好看。但我想,比那日後園事發時我的神色來得好罷?何況那日我還讓自己的嘴鮮血淋漓。

“蘇遠芳,我不會讓你如願!”晴翠突然手進袖內,一道利芒迎光驟起。

我不及多想,身已擋在小牀之前。雖非慈母,但若有人敢在我面前傷害我的兒女,我必然遇佛殺佛,遇魔殺魔。

但……

她竟用袖裡翻出的小刀,“噌”地劃在自己腕上……

這是做什麼?

許多年後,墨兒與我說起,我的“藥人”曾爲了嫁禍於她,以額自撞桌角,我們便納悶:難道,天下真有這樣一類人,喜歡自殘博憐?……

“遠芳,桑蓁採下來了,洗過就可以入口,你稍等片刻!”

我霎時明白她何有此舉,我想,若五歲時我沒有被舅舅發現骨質上佳,這個冤枉我便要領受了罷?但偏偏,武功已是我身上可恃之物。

躍步上前,我以腕觸上她血淋的腕,另一手,爲她點穴止血。而後握住她握刀的手,觸在自己那隻腕上,口中道:“你縱是我的妹妹,我也不能任你傷害我的兒女!”

“你……”

晴翠啊,姐姐委實有很多東西,需要你來學呢。“你若敢傷害我的兒女,我是你的姐姐,,不能殺你,卻能和你同歸於盡!”

“你……”

“遠芳,你……你怎麼了?”

諶始訓回來了,多好。

“你快拉走她,我是她的姐姐,無法用武功治她,但也不能任她傷我兒女!”

“你這個賤人!“諶始訓忽來一掌,將睛翠圓滾的身軀劈倒在地,而後託了我染血的腕。“你怎樣了?遠芳,你的傷……”

“不必管我,去者看睛翠!”

這話,不是虛飾,我也沒料到他會出手如此之重,睛翠在地上的翻滾呻吟絕非我樂見,近八月的身孕,如何承這一擊?身上的,心上的……

是夜,晴翠早產,是一個女兒。

好在,初生兒除了瘦弱些外,母女還算平安。

我不曉得,諶始訓有無發現她的腕傷,若發現,又該作何想?

隨後不久,雲伯侯宣佈,正出的一男三女,均載祖譜正冊,且請四族專用嬤嬤,教習協助夫人教養,如如夫人不得隨意接近。庶出女名載副冊,暫由如夫人親養,若如夫人有違家規言行,則將庶女全數交給家族嬤嬤教養,如夫人再不得親近一步。

我放心了,四族裡的那些嬤嬤、教習,雖然有些刻板固守,但絕對忠心盡職,細微皆至,不允許主子半點閃失,由他們看管,孩子們的未來或者無趣,但至少能平安長大。

滿月那日的早晨,我到了如夫人房內探望。

“晴翠。”

“你想做什麼?你……”她竟然如此怕我?

“如若你能安穩做你的侯府夫人,不犯我兒女,你的兒女也能平安。”

“你……那日,我並未想害他們……”

“不止是那日,還有以後,若我聽說你對我兒女有任何不利,你的兒女我會好好疼惜。”我將一根釵,在她眼前輕輕彈斷,笑轉身形。

“你……你纔不是什麼仙子、你是妖怪,你是魔女!”

那是,我第一次聽人稱我爲魔。

我投了娃娃們的玉飾掛件在案上,閉目翻挪,欲讓老天從中定出,誰將與我吃風吐沙。

未來路,雖是未知,必然不似侯府這等安逸舒樂,所以,我只能帶走一個。

但茹兒的到來,延了我離去的腳步,茹兒的話,也使我改弦易轍。

與其由天來定,不如由他們自己選擇。百曰抓週,抓得是一生營生,就讓三個小傢伙用自己的手兒選擇誰與我共赴前程。

雖然此說難免有推卸爲人母者的職責之嫌,但我已做完我能做的。

不能爲他們委曲求全,是我本性使然。

等待百日的日子裡,我過得很是悠閒自在,賞花,品茗,撫琴,習劍,卻並未與四個兒女瞬間不離。既然早晚要天隔一方,讓他們及早習慣沒有我的日子纔好,不是麼?

那兩個多月裡,我與諶始訓真正成了相敬如賓的夫妻,每日短短見面,話不過百字,語不過十句,亦全是寒喧問候之辭,這使我極滿意。有時我想,若我不是從小有那個自由飛翔的夢想,如此過下去,倒也不算太壞。

一個深夜,諶始訓帶着一身酒氣襲上我牀,那龐大的力氣幾乎使我不能推拒,我一手抓過枕邊的小瓶,甩向他面。這些時日,我在偷偷研習自雲齊侯夫人手裡偷師來的軟筋粉製作之法,正好試驗成果。成則最好,不成也便隨他,一具皮囊而已。

“侯爺又醉了?爬錯了牀?”

“遠芳……”

軟筋藥效力不壞,他四肢委實軟了,但口舌猶能言語,不知這一點缺失該加哪味藥草?

“遠芳,不要再懲罰我了,好麼?難道你想我們做一輩子相敬如冰的夫妻?”

一輩子相敬如冰?當然不可能。

“以後的人生還如此之長……”

便是因爲以後人生之長,我纔不能枉負。

“侯爺,找您的美妾去罷,恕不遠送。”我將他丟出寢樓,嚴闔門戶。

我知以他的脾牲,受如此污辱般的拒絕,永遠不會再踏這房門一步,當然,前提是,裡面人住的是我。

翌日清晨,聽丫鬟說,侯爺昨夜宿在如夫人處。

我邊點頭邊忖思:那軟筋粉藥效雖快,效時卻似尚短,該用哪味藥草彌補?

“夫人,您只要對侯爺稍稍示軟,侯爺他便會回到您身邊,您何必和侯爺這樣僵下去,快快樂樂過日子不好麼?”

“夫人我何曾不快樂了麼?”

丫鬟窒住。

“娘,娘,茹兒想要那朵花。”茹兒忽奔進來,指着窗外一朵開得正好的紅棉,高在枝頭,豔不可欺。

以往,我會用輕功幫她取下,但這回……“茹兒爲何要那朵花呢?”

“開得好美,好好看,茹兒喜歡。”

“茹兒,如果喜歡,就自己去拿。”

茹兒困惑了:“娘……茹兒拿不到啊……”

“茹兒,這世上不是所有東西都能送到你的面前,不是每樣東西你不必爭取就屬於你,如果喜歡,就自己設法去拿:拿不到,說明它不屬於你。不屬於你的東西,就要學會放棄,明白麼?”

“娘?”

小小的茹兒,當然不會明白。我只希望,終有一日,她能夠明白。做爲孃親,我能教她的太少。

終是到了離開之時。

一把匕首的空鞘,以喻江湖。

一片侯府的書簡,以喻書香。

一帷精緻的湘鏽,以喻榮華。

當墨兒的小手,將匕鞘握住,預示着,今後人生,不管禍福,這個小東西都將伴我同行。

那扇朱牖、我開關了六載時光。第一次推關它時,怎可能想到,我一度以爲的一生一世,竟只有兩千多個日夜?

仰望窗外天空,我想,我拿回了我放棄許久的自由。

留書作別,吻了一對兒女,抱了墨兒縱身躍下。躍離侯府時,我依稀聽到了前廳的喧華笑語,但,已與我無關。

身後,那座曾載我六年婚姻的華麗府邸,我沒有回頭再望。

茲此,即是永別。

番外 我是魔?(四)

“墨兒!”我被一個夢驚醒,夢中,我的墨兒不見了。

我的墨兒……

我從來就知自己不是一個母愛氾濫的女人,所以才能拋得下茹兒,拋得下才離身體不久的一對兒女,但如今,絕沒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讓我拋下我的墨兒,沒有。

大漠的日出,巫山的雲,西域的黃沙,北疆的雪,都是這個小人兒在我身邊,陪我賞,陪我活。

江湖,或者武林,並非僅是街間坊內說書人嘴裡的快意恩仇、瀟灑暢行,每天每日裡,過得也是生活,既要生,亦要活。要生要活,便需吃需喝,便不能離金離財。

我出侯門,除了墨兒,可謂淨身出戶。初始,母女兩人賴以生存的,是我的嫁妝。我所有的嫁妝,在進了侯門後,便被我盡數換了現銀,存進了錢莊。當時此舉,只是因那些古董字畫帛緞綢紗打理保養起來委實麻煩,折銀存現是爲圖個清閒、還曾使諶始訓大笑不止。此時想來,莫不是我心內,從未放棄對自由的渴望,所以才能不自覺的爲那渴望蓄資?

但坐吃山空並非長久,亦與我投身江湖的初衷相違,在墨兒長至六個月時,我背上她,易成男裝,開始了護鏢生涯。既需護,必然有劫,何況鏢局保的多是外域商隊,劫匪更是多不勝數。但凡遭遇,我爲求速戰速決,從不會追求光明磊落,暗器、迷藥、甚至毒,旦要目的達到,無所不用其極。長此以住,凡我護之鏢,竟少人問津了。一次與劫匪纔對上陣,手尚未擡,聽對方有人喊了一聲:“兄弟們,那個魔女在此,這趟活舍了!”便溜之大吉。

魔女?

的確,所有人都知我是女子,不止容貌,還有背上的墨兒,她叫我“娘“呢。

小小的墨兒,愛笑,愛跳,卻少有哭鬧,縱算我在與人爭鬥中,她亦能乖乖在我背上,望那些刀光劍影。我想,若不是爲了保她,我不會對人出手如此狠絕快疾,不擇手段。

如此心心相偎的共患難中,我已與這個小人兒永難捨離。

離開侯府將近兩年之期,一趟到西域的走鏢中,我無意中出手,救了一個爲劫匪所困的男子、由此,結識了我生命中的第二個男人,乾若翰,西域王族。

彼時,我並不以爲自己能和他有太深牽扯,救了人,護了鏢,返回中原而已。但他竟隨我同返中原,且此後,我所護鏢伍中,多了一位免費鏢師。

終有一日、我忍耐不住,問他:“你到底要做什麼?”

“追隨你。”

“爲什麼?”

“我喜歡你。”

這個男人的毅力,少有人及。一個王族,隨我跑遍窮山惡嶺,險水遠灘,面色不改,且他言談風趣,氣度不凡,,我對其也無法討厭。

於是,在他一回因護墨兒受了輕傷時,我接受了這個男人,亦辭了鏢局,西湖邊上,以竹做舍,我與他共住了進去。名份,他沒有提,我也並不計較,名門門正娶的侯門夫人又如何?需要抓住的,是眼前的快樂。

雖中間我亦常帶墨兒和他遊湖歷川,但在西湖畔,已度過四年餘的時光。墨兒。六歲了。

“遠芳?”他推開了門、“我聽見你在喊,做惡夢了?”

“墨兒呢?”

“適才還見她在院內玩耍,我去叫她過來。”

我亦起身隨他,但院內,哪才我墨兒的影?

夢裡那怎樣也找不着墨兒的惡寒又來,我奔出院門,“墨兒,墨兒!”

沿路,按着墨兒的形貌找去,那個孩子,長得那樣漂亮,誰不記得?

但在杭州大街上,我聽人說了我最不想聽到的。

“……啊,你是說一個穿着小小白袍的小俊娃娃是不是?剛纔插了一根草在這邊立着,不一時就叫人買走了!那樣好看的像是雪捏的人兒,不管是男娃女娃,都會有人搶着去買……”

買走了?誰敢賣我的墨兒,誰敢買她?

“可記得,是哪家買了那個孩子麼?”乾若翰在問。

“這……定然是大戶人家的管事罷?穿綢裹緞的,咱也不認得……那個小娃娃可真俊,大戶人家買了去,肯定是做孌童的……”

我揮了掌去.打飛這個嚼舌之人,雖然是他向我說了墨兒行蹤,但如此想我墨兒,該死!

“遠芳、你莫急,我這便託朋友去找,這杭州城內的每一處,我們必然找遍……”

但一天一夜,乾若翰與他的朋友翻遍了大街小巷,我馭着輕功踏遍杭州所有的朱門高第,但墨兒,不見就是不見。

凌晨破曉時,乾若翰強制着已近瘋狂的我,回到了精舍,“遠芳,你這樣不行,墨兒定然是要找,但你若先潰下……呃,墨兒?”

“娘,乾叔叔。”

個小小雪人兒,撲進了我懷,“娘,您怎不在家?墨墨還怕人追來,想再躲出去喔。”

墨兒,墨兒,我的墨兒!我緊樓住這小小身子,摸着她雪融成的小臉,“你去了哪裡?”

“嘻,娘,墨墨被賣了喔,賣了呢……”

體內,一種叫做殺意的情緒涌起,“誰賣了你?還記得麼?”

“嘻嘻、娘,你不要生氣,生了氣就不漂亮了呢。”紅紅的小嘴落在臉上,小東西笑彎了眸,“我聽人叫他張老四哦,他牽了我,在我頭上插了草,不一時就好多人來看,我也覺得好玩,就任由他們看哪,然後看到有人遞錢給張老四,我才知他是在賣我。我對他說,賣小爺可以,錢分我一半,不然誰買了去.小爺拿火點了他全家……那張老四傻傻盯我看了半天,然後,手裡的錢分了一把給我,掉頭就跑,好好笑喔,嘻……”

張老四是麼?

“是他?”乾若翰眉目一狠,“是那個專耍下作手段的人伢子?方纔竟然發誓說沒有見過墨兒,看來,他是活膩了!”

“要你的朋友去把他給我扣住,先不要動他一根汗毛。”我緩緩道,又抱住墨兒,“你是如何回來的?”

“嘻,好玩哦。我被領進那個高高的門樓裡面,進了一間房子,裡面已全是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娃,一個個哭得滿臉鼻涕,好髒哦,墨墨看得噁心,就拿小刀割開了門栓,走了出來。門外有個人不讓墨墨走,我便用小刀向他肚肚一捅,他就倒地上了,嘻……墨墨走啊走,看見一個洞洞,就鑽出來啦,嘿嘿……但是後面有人追,我七拐八拐,看見前面高牆上也有一個洞洞,鑽了進去,在裡面睡了大平夜,聽到沒人,便鑽出來找娘了喔,嘻,娘,是不是很有趣,很好玩?還有錢賺哦,你看你看,多少兩?墨墨賣了多少?”

我的墨兒,我的墨兒。到此時,我終不再後悔帶她出來與我共歷風霜艱難,我可以想象,生長那高牆裡的茹兒、恕兒若逢此樣事,結果絕不會是如此,只是……

“墨兒,你哪裡來的小刀?”

“哦喔,乾叔叔,墨墨說漏嘴了。但墨墨不是故意出賣乾叔叔喔,娘,你簡單罰他就好啦……”

“臭墨墨,扣了我的雲中裳,這事怎不向你娘說?”

“嘻,書上說,爲善不欲人知,乾叔叔,你很不聖人哦……”

小墨兒,小墨兒,若沒有你,孃的生命會失去多少色彩?

墨兒八歲時,已把生事惹非的本事學得極好,且習慣將麻煩惹回家來,交由乾若翰爲她支擋應付。

這惹回來的麻煩裡,包括了雲入嶽,我的第三個男人,也是我的第二任丈夫。

雲入嶽,閒雲山莊的大少爺。

誰能想,一個二十三歲的青年,竟被八歲的墨兒耍得團團轉?

那一日,背劍昂首而行的閒雲大少正步走街上,墨兒上前:“這位大俠,你背上有髒東西哦。”他起始尚能不信。墨兒那個狡猾小東西盯他背後竊笑不已,惹了街上的人好奇探看,那傻瓜便當真信了,當街脫衣查看,結果,自然是沒有。

墨兒卻趁此機會,抱了他的劍就跑,在其一路呼叱中,將之引到竹舍,與乾若翰打作一團。

我把有閒雲莊標記的劍擲還給他,“閣下是閒雲莊的人?上墨兒的當,只能說明你尚需歷練,既然沒有深仇大恨,這架就不必打下去了罷?”

那個傻瓜,在轉首看見我的第一眼,竟是呆站半晌,一雙眼移也不移。

我雖不至於羞澀,但被一個男子如此看着,總是不甚自在,纔想叱他兩語,已聽小東西跳着道:“我娘漂亮罷?告訴你喔,這個人不是我爹哦,你若看上我娘,就來討好小爺,小爺助你哦。”

乾若翰黑臉大吼:“小狐狸,你住嘴!”

“墨墨有說錯麼?你一不是我爹,二沒有娶我娘,我娘當然可以不要你,乾叔叔!”

“小狐狸……”

“好,我討好你!”那個傻瓜竟蹲在墨兒身前,“你要我如何討好?”

“小爺還沒有想好,想好再告訴你,你要在小爺招呼你時,隨時出現哦。”

“好,沒有問題!”

我啼笑皆非,一個恁大的人,怎就會被一個小小人兒給唬住?

我並不以爲,他所言由衷。我知自己容貌不差,但二十九歲,尚有一個墨兒、一個男人在旁,以這人的人才家世,驚豔或無不可,怎會隨墨兒起舞?

番外 我是魔?(五)

我自很早時就已知道,乾若翰不會娶我爲妻。

他的妻,將是西域的左賢王妃,一國的王妃呀,怎可能是個蘸夫再嫁、已爲人母的婦人?

對某些男人來說,愛情是一回事,婚姻又是另一回事。愛情發乎於情,滿乎於心即可,婚姻則要接受世人審視,需堂而皇之地面對諸人,包括家人、族人,許多人。

對乾若翰來說,爲我跋山涉水、捨身護衛是一回事,爲我違抗祖制、頂對世俗又是另一回事,何況,縱算外人的眼光他不去計,尚有一個王族中人自幼在心底形成的觀念。戰勝自己,纔是最難的罷?

所以,他寧可常駐中原,中間花一月時間回族聆訓,接受上王指責,亦從來未提出帶我返回西域。因他清楚,那裡,他的上王、族人、民衆容不下我。而遠在此地,遠離王室,他可以把自己當成是一個普通人,享受普通人的快樂就好。

沒有錯,當初他追我隨我,便是一個男人對一個漂亮女子的普通追逐而已,能夠爲我做恁多事,能夠那樣久與我生活且沒有厭倦,是連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的罷?

我明白這其間曲折,也並不介意,因他真若帶我回到西域,形同再進另一個侯門,這對才從一個華麗牢籠脫身不久的人來說,亦絕不可能。

但,我不介意有沒有名份,卻並不表示我不介意自己是他人的外室。

接受他時,我早已查清他沒有妻室。可當有一日,外逃八年的他,被上王的旨意、王族的長輩勒令不得不娶妻時,便是我和他斷絕之時了罷。

“遠芳,我這一回回去,時間可能要久一些,回來我們便帶墨兒去萬雲山看雲。”早膳桌上,他如是叮嚀。

我也以爲,這是一次與每一次相同的離別,但因爲久一些,我難得賢惠的爲他打點行裝,卻無意自他皮裘的暗袋內,發現一封催婚詔書。發現茲始,亦未當回事,這八年,他不是第一回收到,我尚笑舉起那物,問:“這一回,你又打算以什麼理由搪過?”

但他回身見那物時的面色粹變,卻使我聽到自己心絃咯崩的抽緊之聲。

“遠芳,我年已逾三旬,這在王室,早過大婚之齡……”

我笑,“所以,想不出理由了?”我並不惱,至少,這個男人未想過用言語騙我,只是以爲可以矇混過去而已。我慶幸我發覺得算早,若到真淪他外室那時才覺,我必然會恨他,亦會設法討還那污辱。

“遠芳,你是我最愛的女人,永遠都是……”

“快動身罷,既然要去,就行動快些。”我係緊了包裹給他。這是第一次爲他收拾行囊,沒想亦是最後一次,早若料到,我該多爲他做些事的。

“遠芳,你會等我回來的,對麼?”

我搖頭,“不會,不對。”

他面色一白:“遠芳!”

“這問竹舍,當年是你出資修建,你責人賣了它罷。”我打開另一間衣櫥,爲自己和墨兒打點行囊。

“遠芳!”他自後抱住我,以幾乎箍痛我的力道,“不要離開我!”

“若翰,你要清楚,是你離開我呢。”我亦難過。

八年,比我與諶始訓那段夫妻情緣的時間還要長,他爲我做的,爲我付出的,我心有感,目有見,失去這個男人,焉能沒有遺憾?但能怪誰呢?他有他的王族之責與身不由己,我亦有我的堅持與執守,能夠擁有八年,已是他拼卻全力掙來的果,可以了。

“遠芳,我除了無法給你王妃之銜,其他都可給你……”

“若翰,你已爲我做得夠多,不必再做了,我和墨兒從來就不是你的責任,你無需牽念。”

“不是責任,不是責任,是家人。我已將你和墨兒當成我的家人,我愛你,亦喜歡墨兒,遠芳,你瞭解的……”

我自然是瞭解的。若不是瞭解,怎可能這樣快地接受這個男人?

“若翰,我們每人都有自己的堅持。當初,我連侯門夫人的正位都不做,莫非你以爲我會做你的外室?”蘇遠芳怎可能越活越回去了呢?

“外室……不是外室,在我心內,你是我的妻子……”

“在那個男人心裡,我也是他的妻子,更是他表面上名正言順的妻子。”

“我……我以爲你不在乎……”

“我的確不在乎一個虛名,但是,我的男人必須只有我一個,這便是我所堅持的,縱算我有那段過去,也不能成爲你齊人之福的藉口,因我與你相守期內,便是唯你一人。”

“我從沒有想過享齊人之福,若可以……遠芳,爲何我們沒有早早相遇,在你未嫁之時?”

“所以,那是你根深蒂固的堅持。我從不期望改變你的堅持,也請你莫想改變我的。當初諶始訓叛我,我不恨他,只是不能原諒:你如今娶妻,我依然不恨你,但可以體諒你之處境。茲此一別,你依然是墨兒的乾叔叔,我也可以做你朋友,但只是朋友,明白麼?”

“遠芳,你既能體諒我處境,爲何不能試着……”

我突然來了火氣,爲何不能平心靜氣地收手散場?口內有些尖厲地道:“乾若翰,我已說過了,我沒有想過改變你.你也莫想改變我!縱我婚前你我相逢又如何?你怎又知那時,我可以選擇你?你莫忘了,那時我愛的男人是諶始訓!”

“娘,怎麼了?”墨兒蹦蹦跳跳進來,後面,是那個受她驅使多年的雲入嶽。

“幫娘規置東西,我們要搬家。”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墨兒這個小東西,拍手歡叫,而後,急不可待地取了小包袱,將自己的七七八八零碎裝起,還對她的免費長工道,“快來幫忙,你今日帶小爺去玉庭湖玩了飛雁凌波,小爺高興,給你幫我們搬家的機會,說不定,你還能碰一下我娘……的衣服喔。”

這小東西,反應怎就如此與人不同?見她這張喜笑顏開的小臉,我陡然心靜了,那麼多的險時險刻,我們母女都相依走過了,這世上還有何事可值得上心煩擾的呢?

乾若翰沉着聲:“我們家人說話,外人請退場!”

他說的,是雲入嶽。多年來,他與雲入嶽的鬥嘴鬥法已成了我們母女下飯時的伴菜。

雲入嶽這人,在墨兒和我跟前,貌似憨實,但與他人鬥起時,卻是恁般牙尖嘴利,反應不俗。“誰是你家人,遠芳又不是你的妻子,而我是遠芳的朋友,怎就不能在此?還是你認爲這竹舍是你買的,你可全權處置遠芳的朋友?”

看罷,這傻瓜不但能反脣相譏,且能隨時地給人設套,處於火氣中的人,稍一不防,即會被他套中。

“無恥小輩,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遠芳的朋友,遠芳何嘗是你的朋友來着?”好在,乾若翰也不是粗莽之人,且與他交手多了,防心鼎盛,少有中套。

“我是遠芳的朋友,也是墨墨的朋友,你以爲你是她們的誰,可以干涉她們與何人交友麼?”雲入嶽動輒將墨兒拉進他的陣營中,是幾年不變的賤招之一。

“對對對,雲莊主,墨墨是你的朋友,不要氣餒,不要放棄,墨墨會支持你握。”

我的墨兒由來是唯恐天下不亂,舉着小拳頭搖旗吶喊,一張小臉純潔無辜的連我都要欺倒。

“無恥小輩!”

“厚臉老東西!”

兩人說着說着,眼看又要動手,我一拍桌案:“要打出去打!”

一個從窗,一個由門,飛到院內,打成一氣。

“娘,您還生氣麼?”墨兒偎了上來。“別生氣別難過啦,有漂亮的墨墨在喔。”

這個小東西,說她胡鬧刁鑽,偏偏有時,如此可人疼進骨裡。

“墨兒……”我擁緊她軟軟的身子,在她漂亮的耳朵邊輕道,“其實,娘真的有些難過呢。”雖早知有朝一日會面對分離,但這一日來臨時,並未如自己所預想的那般瀟灑不羈。

“那個乾叔叔是個笨蛋啦,墨墨那麼早前就讓他知道娘有多搶手,他還是沒有醒悟,將娘娶回家裡,哼,娘,我們不要他啦。”

我的墨兒,我的小墨兒……原來,小東西拖回雲入嶽,便是爲了刺激乾若翰?別個八歲娃娃會不會如此我不曉得,但這的確是我的女兒會做的事。我開心地笑出,貼她額上,“墨兒,將來,希望你的夫婿不要吃你太多苦頭。”

“嘻,娘不難過了?”這時的墨兒笑起,眸兒彎,牙兒燦,脣兒嫣,已美得如一顆光華燦爛的珍珠,可以想見,將來會傾倒多少男子。

“娘,如果不難過,我們就去聚海樓吃大蟹好不好?剛下來的大肥蟹,定然是好吃得不得了喔。”說着,小嘴噝噝,就要把口水流下。

我又笑,“好。但不許多吃。”這小人兒,因幼時有時的三餐不濟給養不力,胃有些虧疾,亦有寒氣,這些年來,我一直爲她精心調養。

我帶着墨兒,由後面的窗走了。

至於那兩個男人的爭鬥,已無需分我掛念。

至於乾若翰,他自娶他的妻,我自走我的路。

當我的腳下之步連襁褓中的兒女也改變不了時,便沒有任何人可以左右。

“娘,那朵花好漂亮,墨墨去摘了給你!”

不,更正一下,我的墨兒,這個從不要我摘花給她的女兒,是我的至寶,爲她,我可不要一切,亦可做到一切。

番外 我是魔?(六)

“娘,給你。”

押着閒雲山莊二莊主陪她也不知到哪裡逍遙了一圈回來的墨兒,一進門,一個包裹送進了我懷內。

我暫且擱下原本待她一回來便一頓小屁股侍候的打算,先看了究竟再說……“這是什麼?”小東西做飛賊去了?

“嘿嘿。”小東西溜黑的眸兒放着賊兮兮的光,“替娘拿一些當年該拿沒拿的東西來嘛。”

“……你回那裡了?”

那裡,雲伯侯府。

那個地方,有着我最年輕時的美好回憶,所以,我從來不會避諱在墨兒面前提起。諶始訓,也給過我美好記憶,所以,我不會讓他在墨兒心裡成了面目可僧夫與父。墨兒回府,我樂見,但前提是,她不是回去做小強盜小飛賊。

“不如你來告訴我,這些東西,你拿的時候別人可知道?“問這個小東西問題,就要直抓癥結,不然,小東西會東繞西繞,把別人繞到糊塗,自己躲一邊掩小嘴樂去。

“現在肯定知道了啦。”

聽罷。“所以,我的女兒到那裡去,做了一回賊?”

“娘,不是賊啦,墨墨只是替娘拿一些您沒拿的東西而已嘛。而且啊,若是賊,定然不敢再去,但墨墨發現恁樣一個發財的好去處,怎可能棄而不選?墨墨已經看好了一個花瓶,下一次帶它出來……如果這次不是走得恁急,墨墨可以拿更多的,好可惜哦……”

“請告訴我,這些物件的失主是哪些位?”同情哦,各位。

“那個紙鎮、那個斑指,是侯爺老爹的;其餘的首飾,是侯爺幾房妻妾的……”

幾房?

“墨墨頭上脖上手上腳上的,是姐姐和冷娃娃的,唉,冰娃娃一定好遺憾,好失望,墨墨唯獨他的東西沒有取,不過墨墨已經留書了,要他備些好玩意好東西,等墨墨下次去拿……”

冰娃娃?冰娃娃?那是什麼東西?

“侯府很冷麼?”

“還好,有香香的姐姐在,抱着睡不冷。”

“那你口裡的冷和冰是什麼東西?”

“不是東西,是孃的女兒和兒子。”

“……好玩麼?”

“好玩嗽,尤其冰娃娃,逗急了臉像是像被撐破似的紅,我一抱住他,更要臉紅,好玩嗽。”

“再回去時,將他帶出來給娘玩玩。”

“冷娃娃要不要?”

“看你方便。”

“喔。”

“姐姐好不好?”

“好好喔,很香香很漂亮。如果不是長得有點像爹,會更漂亮,像墨墨一樣漂亮。”

“她,快樂麼?”

“不快樂,不過,也不難過就是了。”

茹兒呢……

“你除了拿這些東西,還做了什麼?”

果然……“嘻嘻……”

小東西,笑得這樣乖巧,定然大有問題……

“呀呀,娘,你莫打墨墨屁股,墨墨說啦……”小東西滾進我懷裡,纖纖的身兒扭成一條蚯蚓,“嘻,我燒了睛姨的屁股……嘻,她衣服燒起來時,滿府的跑哦,也不知倒地打個滾滅火,侯爺潑了一盆水下去,嘻……她罵我一聲,墨墨又用娘新制的‘朱脣燒’將她的嘴給藥成大香腸,哈哈哈……”

一想那樣的情景,我也失笑,“她惹你了?”

“恩,在旁邊長一聲短一聲地打聽孃的消息,偏偏語氣讓墨墨極不愛,墨墨聽得不高興了,就燃了她的後裙……”

同情你呢,晴翠,你實在不該招惹這小東西。“喜歡侯府麼?”

“不喜歡。”

“爲何?”

“侯府沒有娘啊。”

這張小嘴哦……

“娘,侯爺老爹有偷偷打聽娘哦,還拐彎抹腳的,一點也不爽快,哼,墨墨將他氣得鬍子翹起老高……”

諶始訓麼?

那個男人,在我初離侯門時,曾幾到我的家門尋找,後又運用四族在江湖的力量尋我下落,但只是差人捎信,諸如速歸家、兒女想母云云。那時,我正做鏢師,哪有時間理會那等的閒事?

“他還問,娘怎麼沒有一起回來,嘻,他竟以爲,娘才一日,終是要回去的,哈哈……”

是麼?這當真有些可笑了……

“遠芳,我將今天的柴取來了,放在竈間……”雲入嶽,那個任我勸了千言萬語,拒了千回萬次依然孜孜上門的傻瓜,現身這個精舍門口,一見我懷內的小東西,一張臉當即沉下,“墨墨,上一回你答應我,我將那輕功授了你,你便少纏着遠芳,你食言!”

“哼,是你太木頭啦,墨墨走了三個月,你還是一點進展也沒有,墨墨對你有小小的看不起哦。”

“你怎知沒有進展?遠芳昨天向我笑了八次,比前天多兩次!”

“那你還眼紅這個香香的懷抱作甚,反正我娘多對你笑幾次就夠了啊。”

“那……我也想啊,可遠芳那麼美麗,我不敢啦……”

這兩個東西,當我不存在是不是?“墨兒住口,你也閉嘴!”

“我去劈柴!”他掉頭跑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嘆息搖頭。

雲入嶽,與乾若翰不同。

乾若翰身在王族,那個奢靡環境,使他見慣了薄倖寡情,見慣了朝秦暮楚,對情感本也沒有太多的期待。所以,那人在最戀我時,也不曾讓情感蓋過理智,所以,那樣的人,我不怕傷,亦傷不到。

但云入嶽……

出身名門正派,心地清白爽淨,遇我之前,甚至連心儀的姑娘都沒有過,一腔子熱誠就在墨兒小東西的挑撥下,盡用在了我的身上。這樣的人,太正真,太乾淨,太易使人不忍心傷害,在我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傷害他以前,只能拒他千里。

更莫說,他小我六歲的年紀。

是以,我婉言謝過,暗言示過,明言拒過,惡臉冷過,但是,世上怎會有這樣百折不撓的人?

當年,我身邊尚有乾若翰時,他已經生刺刺讓自已擠進了我的視線而沒有稍移之勢,如今,乾若翰空離,他竟是怎樣也不肯走了。

一個江湖名門的長公子,現已接任莊主,怎樣也算是人上之人罷?怎禁得起這番挫磨?以其地位家世,身邊不會乏瞭如花美貌妙齡女子罷?怎就如此目不斜視?

還有,他對墨兒……

他對墨兒,不只是討好,而是近乎寵溺了。就算沒有我,他怕業已將墨兒當成女兒來疼,若非如此,挑剔的墨兒對他也不會如此喜歡。

這樣一個男子……

“雪魔女,在不在?給本姑娘滾出來!”

外面這聲呼叱,我聽得奇怪,將懷裡熟睡的墨兒放到長椅上,排閒行到院內。而云入嶽已與來者,兩位年輕貌美的女子對上。

“你們來此做甚?”

“雲莊主,你對不住我堂姐對你的一番真情!你爲了一個江湖上惡名昭彰的魔女,拒我堂姐的婚事,你真是沒有眼光!”一位稍矮稍胖的豔麗姑娘,氣勢驚人地道。

豔麗胖姑娘其手扶住的,則是一位嬌滴滴的弱質美人,必然是其口內的“堂姐”無疑。但,胖姑娘望雲入嶽的眼神,也並不單純嘛,想來這番討責,不只是代人出頭。

“本莊主從未應過令堂姐什麼,而本莊主的事,與你們毫無關係,趕緊自這裡離開,不然二位將被閒雲山莊列爲拒絕往來戶!”

“你……你好過份!”胖姑娘頓足嬌嗔。

我暗笑着稱奇:名門正派的女人罵人,也要如此含蓄嬌羞的麼?

“雲莊主。”嬌弱美人緩擡螓首,臉上已有淚水兩行,“我只想知道,弱心有何不好?哪裡不如別人?你爲何對弱心十幾年的戀慕不屑一顧?更置老莊主和夫人的反對於不顧,屈就一個魔女?”

“你哪裡好不好與本莊主何干?本莊主八百年前就告訴了姑娘你,我不喜歡你,是弱心姑娘你自己願意演那戲文裡的棄婦,還一演十幾年沒煩沒倦,憑什麼讓本莊主給你說法?”

這個雲入嶽,竟不只是對待乾若翰時嘴下毒利呢。

“還有,本莊主從不會屈就,能讓本莊主愛上的女人,定然是值得本莊主愛的!”

“你……”美人咬朱脣,珠淚又涌,“可是,弱心聽說過,那個魔女她曾嫁人爲婦,難道弱心一個黃花女,還比不上一個殘花敗……”

“你給我住嘴!如若你不是女子,我今天就一掌打飛了你!像你這等膚淺俗薄的女子,連她的一根頭髮都不及……”

“你是那個魔女?”胖姑娘首個發現了我,望雲入嶽時水濛濛的眼神,立即變成了兩把冰做的刀,“……你還不快離開雲莊主,你……”

我撫了撫鬢,理了理衫,上前三步,笑語溫柔:“我怎麼了?”

我怎可能不瞭解自己的容貌對其他女子會造成怎樣的衝擊?我倒要看看,這位年輕豔麗的小姑娘如何罵我?老?還是醜?

“你……你果然是魔女,閒雲山莊乃名門正派,怎可能娶這樣一個妖里妖氣的魔女爲莊主夫人,那會讓閒雲山莊成爲武林同道的笑話,你……”

“給我滾出去!”雲入嶽以我從未聽到的一聲暴吼,將兩位美人嚇壞,也把室內的墨兒驚醒——

“娘,發生了何事?”

“娘?”繼墨兒之後,兩女子齊齊喚了一聲,不過,我有自知之明,這兩位美人絕非有意認我作娘。

“這就是那個魔女的女兒?天,母女兩個一對妖精,雲莊主,你被妖精蠱惑了心,回頭是岸吶……”

“滾!”胖姑娘話猶未完,已教雲入嶽一掌掀飛。

“瑤紅!”弱美人掩口嬌呼,舉目望郎心如鐵,泣道:“雲莊主,您怎是這樣一個人?你竟也能被美色所惑,你令弱心好失望!”

顯然,她的失望對被失望者並未造諸影響,我只聞雲入嶽兩個字:“不送!”

兩位姑娘相攜相扶,含淚帶恨而去。

“娘,云云好帥喔。”墨兒嘻脣道。

我頷首,的確是。

我曾以爲,他爲山莊大少,現又爲一莊之主,且江湖門派對門第、世俗必然不會有太深計較,所以,他才能幾年來在我身邊廝纏。

但今日聽了那兩個女子之言,方知,他也有長者逼婚,也有雙親力阻,甚至也須對上世俗眼光,旁人風語。但這些,他從來沒有要我知道,也從未表現給我知道。在我眼前,他只是那個笑口常開的憨實青年,那個聽從墨兒的詭言詭語百般討好的癡情男子。

這一刻,我明白,錯失他,我必後悔一生。

“遠芳,對不起,我不會再讓人打擾你……”

“入嶽,從現在開始,我讓你喜歡,也試着喜歡你……”其實,不必試着,我知自己已然心動。

“啊?”有個傻瓜,卻瞠目結舌呆住。

“哈,笨雲,我娘說她不再趕你了啦!”

“啊——!”

他竟仰上屋頂,仰天狂叫,這人……

“遠芳,你不會後悔的,我不會讓你後悔的,我會讓你幸福,一定會!”

我和墨墨相覷一睇,徑自回到房內,任這位狂人自個發狂去。

可是的可是,我萬沒料到,第二日他便要籌備婚禮。

“爲什麼要成婚?”

“遠芳,你昨日答應我的,不能不認帳哦。”

“我應過的我當然要認,可是我可曾答應嫁你來着?”

“……那我嫁你!”

“……”

“遠芳,讓我嫁你嘛,嫁你好不好?”

“你再這樣,我收回昨日的話!”這截木頭.怎如此呆?

“好啦好啦……可是,你要怎樣才能娶我嘛?”

我將他一腳踢出精舍,關門落閂。

“遠芳,遠芳,你告訴我嘛,我也好知道該怎麼做啊?”

我懶予理他。

於是,這個傻瓜自即日起,每日一問,便是:“遠芳,你何時娶我?”

我仍然沒有想到,是這傻瓜竟如此……如此純潔……與我幾年下來,也曾親密相擁,時有熱情交吻,唯獨最後一關,他始終不逾:“我要等你成爲我的妻子之後,才能如此,不然對遠芳是褻瀆……”

我分明已感覺得到他年輕身體的強烈衝動,但這個笨蛋卻一忍再忍,令我哭不是,笑不得。終在一個月黑風高夜,這傻瓜抱着我在交換了一個又一個吻之後,仍想掛着滿頭的汗顆沖涼去,我氣極惱極,點了他穴扔到牀上……

“遠芳,不可以啦,要成夫妻啊!”

“……”

“遠芳,我答應墨兒,要好好待你啦……”

“……”

“……遠芳,人家是第一次,你溫柔些……”

什麼?……我悔之不及也。

事後,我昏昏欲睡,聽他在耳根上反覆叼念:“遠芳,人家已經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始亂終棄喔……”

我擡足,將傻瓜踢飛。

翌日,我再披嫁衣,做了雲入嶽的妻子,亦做了閒雲山莊的莊主夫人。

番外 諶霽 (一)

從我懂事起,我便知道,在這個家裡,我沒有母親。

有一個與我生得一模一樣的恕兒,有一個溫柔的長姐,還有一個並不快樂的老爹……

我每日的功課很多,跟着教習先生學文學武.還要接受衛家叔叔對我武功上的格外指導:而姐姐和恕兒,隨教習嬤嬤學習女紅針莆、琴棋書畫,以及用來防身的基本武技,亦不輕鬆。所以,我們沒有太多時間用來思念那個從不知面目爲何的影像。

我認爲,我並不需要母親,既然她不要我們,我們便不要她就好。

可,有一日姐姐聽見了我對恕兒說出的如斯話語,當即就掉下淚來:“你們不能恨娘,娘只不過是一個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旨活着的女人,這世上,有幾人能像娘那般活?”

ωwш⊕ttka n⊕C〇 恕兒道:“可是,她只按照自己的意旨活了,她怎不想想我們?如果不想要,當初便不要生。”

我纔想表示認同,聽那位嬤嬤道:“若夫人在懷你們前,得知了有那一日,她定然不會生你們,你們的生命,賴於上蒼仁慈讓那件事延遲發生。”

“什麼事?”我和恕兒同聲問。

“你們早晚會知道,也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夫人不是一個普通女人,你們若當真恨,她也不會因爲你們的恨而稍有改變,你們若想輕鬆活着,最好不要恨。”

後來,我知悉,那位嬤嬤,是母親臨走之前,爲保護我們不受他人侵害,親自到四族的教習所裡挑選來的。

前面說過,父親是一個不快樂的人。

自我記事,便見他鬱鬱寡歡,少有大笑。一年有近三成的時光,是獨在寢樓入睡,不要任何人陪伴。

而父親不快樂,也使很多人不快樂.包括睛姨,和他的幾房妾室。

晴姨非正妻之位,但因正妻之位無人,晴姨視同爲府內主母,打理府內大小諸事。

四族規矩,妾與妻之分,乃僕與主之別,是以,按規矩,教習不準晴姨與我們接近。因如此,與她在府中並不常有謀面機會,除了偶然相逢之外,再便是每月兩次的聚膳桌上了。

僅是寥寥無幾的幾回見面,我們已能確定,她,不快樂。

父親的妾室相繼進門,晴姨每一次都是拼命攔阻,但沒有一次能以攔住,晴姨的哭與鬧,已成了父親每回納妾時喜樂的前奏。

恕兒曾問,父親爲何接二連三的娶姨娘進來,姐姐說:“可能父親以爲,娘聽了訊,會大鬧他的婚宴,這樣,娘便回來了。”

可是,娘從來沒有回來過。

回來的,是她,墨兒。

在聚膳桌上,墨兒的到來,給我和恕兒是極大的震撼。

她言語無羈,行止無拘,恣笑恣樂,無形無狀……沒有一處,符合教習嬤嬤所教導的禮節風儀,難道,與母親生活在一起,便是如此?

父親見了她,曾向她身後幾度探望,我想,他想看到的,是娘。

“侯爺,你莫再看了,是墨墨一個人回來走一遭,我娘她有云雲照顧着,不知有多好,哪有這個閒時?”

“云云是誰?她的奴婢?”

“云云是繼乾叔叔以後,被我娘迷倒的另一個男人啊,我很看好他喔,本少爺敢說,他早晚會把娘娶回去。”

父親臉色變了幾變,眼看就要罵出.陡聽得——

“呵呵,原來姐姐不甘寂寞嘛,這男人一個接一個,呵呵,讓人不佩服都不行吶……”

這話聽來,姐姐、恕兒,和我,都是氣的,但她究是上輩,還能如何?

“墨兒,你娘那幾個男人是何來歷呢?鏢師?山大王?還是……”

我看到,墨兒笑晏晏的靠近去,不知怎地,雖然她一臉純真,我仍覺得必有蹊蹺……

“乾叔叔是西域的王族,云云是閒雲山莊的莊主,一個比一個年輕英俊,晴姨,都比你的這個又老又醜的男人要強哦。”

又老又醜?是說……父親?風度翩翩的父親?

“哇,也不知姐姐是如何教導你的,怎吐語如此粗鄙,這哪像個侯門千金嘛,整個一個野……啊——!”

我只看到墨兒的手一揚,而後,晴姨就尖聲叫起,帶着身後的一股火躥了出去。

“啊——!救命!救命!”晴姨花容失色,且叫且跳,在院內奔躥。

“哈哈……”墨兒跳上樹去,坐在一橫出的樹枝上拍掌大笑,“世人怎會有這等蠢的人……哈哈……你都不知打個滾滅火,再下去,你屁股就要燒沒了啦……哈哈,好玩,真好玩,早知這侯府內有這樣好玩的事,本少爺便早些到此一遊,哈哈……”

父親自院內的鯉魚缸內,舀了一盆水潑去,檸晴姨衣上的火撲滅。

“哈哈……火燒烏雞,再一潑,就成了禿頭雞,哈哈,某是好玩,原來.晴姨你不止沒有娘生得漂亮,也比娘笨了十萬八千里呢,哈哈……”

“你這個粗野無知的丫頭,定然是受你那個淫蕩的孃的唆使,來害本夫人的是不是……晤……你你你,你我吃了什麼……啊——!”

所有人都看到,晴姨的嘴在瞬間腫脹,且愈來愈腫,像極了膳桌上那根肥腸……

“唔唔唔……啊啊啊……哦哦哦……”晴姨指着樹上的墨兒,像是猶要叱罵,可惜,難以出聲成語。

“哈哈哈……原來有時戲耍蠢貨比與聰明人鬥還要來得好玩,哈哈……蠢貨晴姨,你的肥腸嘴真是誘人吶,侯爺老爹,還不上去啃一口?我記得,乾叔叔超愛吃孃的嘴哦……”

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如此放肆地活着?難道,母親當真允許?姐姐呆住,恕兒傻住,我則是,驚住。而,父親呢?

“混帳!”父親在吼。“下來給你晴姨解藥,一個晚輩怎可如此對待長輩?”

“沒有解藥,三天後便會自動消除,這三天,就辛苦晴姨了,哈哈……”

“你、你你……你的娘把你教成了什麼樣子?還不給我下來?”

“侯爺老爹,對我這麼兇很不划算嗽,你須知,我很快就走,難不成你想我這個久未謀面的女兒心裡恨你罵你咒你怒你不成?”

“你莫走了!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府內,與你姐姐學習禮儀規矩,茹兒,你好好教她!”

“是,爹。”姐姐娉婷走到樹下,“墨兒,與我住可好?”

“哇吼!”樹上的雪白人兒,跳下來抱住姐姐,“原來姐姐也是香香的啊,和娘一樣哦,不過,姐姐如果你長得全像了娘,會更漂亮,可惜,這眉毛眼晴都像侯爺,糟蹋了姐姐的花容月貌哦……”

“出語無狀的東西,茹兒,還不把她領下去!”

我和恕兒相覷一眼,揹着爹的眼睛,偷偷地跟在了姐姐和她的後面。

我們和墨兒,由疏到熟,並未耗時太長,只因這人兒,太熱情,尤其,她竟不顧男女大防,動輒抱我,還對我的臉又掐又扯,唧唧怪笑。我們生命中,從來沒有這樣的意外,她的到來,恍似,使我們望見了母親的依稀影像。

三日後,這個意外走了。在給我和恕兒各扔下一個綽號,且拿走了父親、姐姐、恕兒以及姨娘們的一堆身外物後,留書走了。

“本少爺是拿非借,概不歸還。身外之物,不必計較。本少爺大駕會再臨時,望汝等身外物再豐再美,供本少爺盡興遴選。冰娃娃,太無趣,室內室外,擇來擇去,沒有一樣值得本少爺動動手指,引以爲鑑,下不爲例。”

這個野性難收的墨兒!我氣得心裡恨罵。

但是,未過多久,我竟發現,有意無意中,自己當真在收集珍奇,蒐羅異寶,還生怕成色不夠,樣式普通,入不了她眼,我……我欠她的不成?

再見墨兒,是兩年以後。

她仍如上一次,突發而至。這一回,我受她躥綴,隨她出門,見到了……

母親,娘。

所來路上,我一直忐忑,不知她是什麼模樣,見了我,是哭?是泣?若她求我原諒,我要不要原諒……

“哇哇,你是霽兒!你是霽兒!”

我只覺眼前彩霓閃過,下一刻,臉已被扯住,有些痛的扯住。

“哈,果然是個小冰娃,小冰娃娃呢,這張小臉,怎麼看都像一塊小冰?好玩,好玩,霽兒當真好玩!”

我努力睜大眼睛,盯着這個霓衣如仙,貌美如仙的女人,她,當真是——娘?

“小冰娃,霽兒,霽兒,小冰娃,恩,都還順口,怎樣叫,就看老孃我的心情罷,霽兒,來,看看爲娘給你做的小袍子,墨兒最喜雪色,你穿月色如何,最配你這清清冰冰的小模樣。”

我被她擺弄着,穿上袍子,她又將我摟去,在我額頭……印下一吻,“恩,不愧是我生的,怎麼看都是極品呢。”

額頭的那記溫軟,讓我如受雷殛,我尚不知發生何事時,已聽墨兒在旁怪笑:“喔,喔,冰娃娃哭了呢,娘,你好厲害,把冰娃娃親哭了,冰娃娃融成水娃娃了,哈哈……”

“小壞蛋,到別處去,爲娘我這時有冰娃娃玩,不要你了!”

“喔,我找云云玩,讓云云帶我到花樓喝花酒,找花娘!”

“小壞蛋!”

“啊啊,謀殺親女,謀殺親女啦,救命啦——”

我看着娘把墨兒拎起,對準那小屁股落上三下,又在那張小嘴上親了三記。

原來,娘是這樣的,一個吻就可以將一切過往彌平。我喜歡娘,也……喜歡墨兒,但這些,絕不能讓這對母女曉得,免得她們無法無天,蹬鼻上臉……恩,雖然她們如今已然如此了。

番外 諶霽 (二)

有時想來,也許並不公平。明明我與姐姐、恕兒共居府內,彼此相扶。爲何對她們的喜愛之情不及墨兒?

及至後來,我方纔明白,那是因爲墨兒的到來,使我識得另一樣人生,另一樣除了諶府小侯爺除了賣身爲人臣外的人生。

所以,我纔會在不自覺中,對她極盡縱容,哪怕我的名聲在上京城已變成侯門惡霸,哪怕爲她需應付麻煩不斷。

實則,父親的兒女,並非僅有我們姐弟幾人,晴姨有一子一女,其他妾室也有生育,但非正室所生,不能與正出子弟共承教養,男滿十五,便送一棟別苑別立門戶:女待及笄,即尋親事嫁人爲婦,且因妾生,註定不能攀王結侯,這無疑令晴姨極是不悅不甘,我們幾個,也便成了她抒發情緒的最佳施處。她雖不能與我們常見,但凡見上,但凡父親未在,便不忘譏諷嘲弄,話題無非是母親棄家棄子不淑不德之類。後見我和恕兒反應太過平淡無聞,遂將主要精力,對上溫柔嫺靜的長姐。

便是如斯潑辣的睛姨,對墨兒卻又恨又怕。墨兒每一來府,她遠避十幾尺外不止。

此情此景,使我茅塞頓開:侯府教習所授的那些忠孝恭仁,並非適用於任何時,君子有君子的過招方式,小人自也需小人的打理手段。

於是,在有一次她又對姐姐施以言語嘲擊時,我掉頭離府,到了西山垃圾場,捉了幾隻肥碩的大鼠回來,放進了她的牀和櫃。是夜,我躺在霽居榻上,聆聽見了晴姨貫徹全府的尖叫之聲。以小侯爺的涵量,自然不會像墨兒一般怪笑得無形無狀,但當夜,我睡得極好。

茲此始,當我所喜歡的每人受到傷害時,我都不再忍視。

姐姐嫁進王府,從未有一日開懷。她愛上了傅洌,傅洌卻不愛她,這本已是無奈,而傳聞中傅洌真正所愛之人碧月橙,對其時有桃釁,更使姐姐閨愁無限。

我深知,在一紙聖旨指定的婚姻裡,有幾對幸福夫妻呢?情感上,婚姻上,我助不得姐姐,唯一能爲她做的,是教訓那個不知好歹的廣怡王妃。

我見過傅洌數次,也見他對碧月橙的情形。那時我想,這人怕是不會愛上任何人罷。他的溫雅是面具,冷漠纔是性情,他望碧月橙時的眼神,與望姐姐並無不同。尤其,在我差府內女侍衛對碧月橙施以重手時,他有一回已見了我的行蹤,卻視而不見,不聞不問。我更確定,這人,是天生的冷心無情。

我對姐姐道,一個人薄情至少曾有情,一個人無情便註定不能愛上任何人,收回你的情,放自己快樂可好?

姐姐卻只淚不語。

姐姐,她怎沒有娘一半的性情?我無奈付思。

是啊,儘管長姐如母,但姐姐不是娘,她終是將自己的青春,葬在了那座王府。

**************

姐姐去,墨兒嫁,對她,我全副放心,這個僅長我須臾的姐姐,最不會的,就是吃虧,這一點,從她與我鬥法屢戰屢勝中,足可見一斑。

她曾捏着我的麪皮說,“你將來一定會找個笨蛋配對,因爲冰娃娃只有碰上笨蛋,纔可能有那麼一點點情緒,不然你一生多無趣。”

我斜睨她:“我見你也有情緒,難道你是笨蛋?”

“像本少爺這等聰明伶俐的人世間只此一家絕無僅有,所以,你只能揀笨蛋去嘍……”

笨蛋。

墨兒這信口掐來的胡言亂語,卻是一語擊中。

我碰上了笨蛋,一個着着實實的小笨蛋。

天譴會叛逆出沒廣安寺,四族中人奉命參與剿匪。我原與衛哲一組,但打鬥中,兩人失散,怕他有任何不測,我回山寺附近尋他下落,不想,中了叛逆伏擊。

雖圍者頗衆,但武功皆屬平常,我並不以爲自己會發生任何險事。

“你們都閃開,十幾個人被人打成這副模樣,好難看哦!”這一聲,因是戰中,我並不覺有異,但她的武功,卻令我大異。

我與她打鬥,難分高低,時近黃昏,一個移形換位,西邊日陽之芒射花了我眼,出手即緩,當覺知胸上重擊將至時,已不及反應,但,重擊遲遲未至。

“你是神仙麼?”

我一楞,這時方察,眼前人語嗓稚嫩,已近於奶聲奶氣。

“你定然是神仙,不然就是妖怪,否則世上哪有這麼美的人?”

若是墨兒在此,必然會告訴她,這世上不止有,還一氣有了三個。我悄動足下,避開夕陽直射,直視眼前強敵……怎麼會?具有那樣武功的人,怎會是個……是個圓臉圓眸的小小丫頭?

那丫頭歪頤,更顯稚小。“我叫幽靜喔,你叫什麼?”

“本人無意與叛逆敘話,你儘快出手!”

“不不不!”小丫頭擺手跳腳,“幽靜不會向你出手!幽靜不會打神仙,哦,也不打妖怪!”

……笨蛋?

“大小姐,這人是朝廷的世家子弟,捉了他,說不定會換回咱們遭擄的兄弟,您快拿下他啊!”天譴會叛衆始在四圍叫囂。

“纔不要,對神仙出手,會遭天譴,你們以爲咱們是天譴會就不怕天譴了不成?”

我實在不知這個小丫頭是什麼構成,怎會如此……

“神仙,你快些走罷,不過,你要告訴幽靜你是誰,幽靜好去找你喔。”

“大小姐,不能放了朝廷爪牙!”

“我是大小姐,爹爹不在此,我說了便算!”

“靜兒,你爹不在此,我說了算。我以副舵主之名命令你,出手拿下此人!”有人沉聲吩咐。

“戴叔叔……”

我也不知怎地,見她眼眶內含了淚,竟起了煩意,一劍刺出,與她再鬥起。

“你……等一下,錯身時,你向那個方向逃去,那邊沒有伏兵!”她忽竊道。

我雖不知她何以如此,難免幾分莫名其妙,但詭異地,她的話我卻深信不疑,錯身之時,我當真按她所指,縱身躍去。

“靜兒,你竟還是將人放走了!”身後,傳來吧叱聲。

我若就此離去,也許,我和她,也會就此錯過,但偏偏,我回了頭,只覺該看她一眼,看她一眼再走。

戰場,本就是時時命懸一線,我這個回頭,給敵以可趁之機,一記重掌擊中後心,我只覺嗓口一甜,一口血出時,身子向我側處的懸崖墜下。

“啊呀,戴叔叔,幽靜恨死你啦l”耳邊餘音,是一個奶聲的哭叱。

我在空中竭力睜眸,欲設法攀住任何可攀之物,卻驀見頂頭,有一片絳雲飄來,“神仙抓住幽靜的手!”

這……?手被一隻小小手兒牢牢握住,她另一掌,握的是崖上的藤。

“你……”原來,這人間除了有墨兒那樣頑劣的女子,也有這樣蠢笨的女子?“你在做什麼……放開……”她再不放手,那藤斷了,兩人一道送了性命。

“你也設法抓住一根藤,快!幽靜助你!”

這笨蛋竟提醒了我,我運一口氣,在她推助下,扯上一攀。

“太好了!”小笨蛋笑中有淚:“我們上去!”

笨蛋!“此時他們還在崖上,上去送死麼?”

“那要如何?”

“順藤下崖,再設法另找出路。”

“神仙好聰明喔……”

“我不是神仙!”

“那你是誰?”

“諶霽……”天,我怎告訴了這小笨蛋!

“嘻,是霽哥哥!”

霽哥哥?我胸口抽痛,半緣傷,半緣她。

因了身上傷勢,順藤下崖頗費了番工夫,好在這小笨蛋武功奇高,將至崖底,我因傷不支時,她背上我,幾個縱躍,就到了地面。而後,我再醒來時,已身在城內的一處客棧,正有大夫爲我號脈開方。

我養傷期間,這個小笨蛋,在耳邊唧唧咕咕,話兒不斷。但翻來覆去,只有那樣幾句,“霽哥哥,你不知那時你在日陽下有多美,多似神仙哦,靜兒就是在那一刻,被你迷住了呢。靜兒這一生,非你不嫁哦,你也要非靜兒不娶哦,不然,靜兒會把你要娶的女人剃了頭拔了毛,扔進廟裡做尼姑!”

……苯蛋!“男人能被稱爲美麼?”還有,尼姑該被扔進廟裡麼?

“那不然呢?”小笨蛋歪着頭,眨着眸,“英俊?可是,這兩個字不足以形容霽哥哥的美啊?也只‘美’這個字,才配得上霽哥哥啊……”

“……”隨便她了。

“霽哥哥,你一定要答應非靜兒不娶喔……”

“你是天譴會,我是雲伯侯府,你認爲,這中間,有多少可能?”那時,我竟沒有意識到,我只強調了我和她身份立場之別……

“雲伯侯府喔?……咦,雲伯侯府?是前些日子你們的忠親王殺掉的那個孝親王妃的孃家麼?”

什麼?我豁然坐起,一把箍住她腕,“你說什麼?”

“霽哥哥,痛喔~ ~”

這奶聲奶氣,着實讓人無力,我雖則滿腹驚異,卻仍是鬆了手。“將你方纔的話,講清楚。”

“哦,那個難道孝親王妃你當真認識?你要聽是不是?”

“是,我要聽!”

小笨蛋烏圓的大眼竟轉了幾轉,眯了幾眯,像是打着什麼詭異算盤。“霽哥哥要聽當然可以,但需答應幽靜一事。”

“說!”

“幽靜要親親。”

番外 諶霽 (三)

與笨蛋相識,結束了我的大好人生,亦意味着苦難伊始。

這小笨蛋冒着被緝之險,屢屢進京,只爲見我一面,那份傻,那份癡,那份執,我由起初的氣惱,到無奈,最後,只剩擔心牽憂。

她是天譴會大小姐,在通緝榜上,僅次其父幽羅與副舵主戴天,一旦獲俘,下的必然是地牢深獄,她怎……怎如此不知事情輕重?我屢次勸她,她都頷首乖應,但下一次,仍能見她身影。

不得不說,每重見她的那一剎,我心裡,是高興的。可是,因這一剎的高興送她一條小小笨命,如何……捨得?

“這次回了江南,就別再來京裡了,留你一個在江南的聯絡方法,我會擇時去看你。”

“真的,霽哥哥?霽哥哥當真會去江南找靜兒?”

看她那烏黑眸內閃出的喜悅,因之而生了明豔的清秀小臉,這個有幾分衝動的決定,竟然是當即做準了,“當然是真的。”

“霽哥哥,靜兒好高興!”她嬌小身子躥來,兩手抱住我腰,小臉埋我胸前,嗚嗚咽咽道,“霽哥哥,你不能騙靜兒哦.如果霽哥哥騙了靜兒,靜兒會死的,靜兒沒有了霽哥哥,會死的。”

“你嘴裡再冒出一個死字,我便當真要言而無信!“我叱住這張百無禁忌的小嘴,因我很清楚,這丫頭說的話,沒有一字不實,她當真會爲我,去——死。

明明生在一個與朝廷對抗的叛逆幫會,怎會養成這等胸無城府的性子?對一個還不能許她未來的我,如此將心全顆付予,如此執拗地認定?

“嘻,霽哥哥在爲靜兒擔心,靜兒好喜歡霽哥哥這個樣子,每當這個時候,靜兒纔敢確定霽哥哥是有那麼一點喜歡靜兒,不只是靜兒的一廂情願……”

我捧了她臉,堵住這張喋喋不休的小嘴。

雖然,我還不能確定,自己能和這個小笨蛋相守終生,但,我已不願放開她。每一回,她的來到,是喜,她的離去,是悵。若她不是天譴會人,哪怕只是一個平民女子,一個市井小婦,我也會盡早娶她進門,將這個笨蛋人兒收進羽翼,但若她當真不是,我們又從何相識?

“霽哥哥,你不專心,你親靜兒時,不專心……”

“閉嘴!”我咬住這兩片小脣,省她又蹦出氣人惱人的話來……

但笨蛋便是笨蛋,嘴裡產生的笨言笨語可以堵一時,但腦中衍生的笨念笨行卻無法杜一世。

她也不用腦子想想,墨兒是怎樣的一個精刁妖怪,竟然言聽計從,將笨蛋的笨蛋精神發揮到淋漓盡致——

聽了墨兒的授意,在茶中下了春藥。

我自然是極氣,氣笨蛋的笨,氣墨兒的刁,更氣的是,我不知在那樣的情形下,對她可曾憐惜?

那是她最珍貴的初夜啊,當然,也是……我的。

自幼,或是目睹父親妻妾間的喧鬧委實太吵,或是父親的多妻也並未使他更快樂,對女子,除了姐姐、恕兒,後來,又多了墨兒,我允許親近外,其他人,只能得我厭煩。而這個小笨蛋,成了最大的例外。

但氣中怒中,不期然地,心頭反而多了一份篤定出來:這輩子,不管前途會有何事發生,小笨蛋已註定是我不二之妻。

“霽哥哥……”

“閉嘴!”

“霽哥哥,靜兒只說一句啦……”

“說!”

“這一次不疼哦……”

“閉嘴!”這臉紅的話兒,她也說得出?雖然我們正在做的,是更讓人臉紅的事……

*******************

篤定雖篤定,我卻不能任墨兒爲所欲爲。拿着剩餘的春藥,對她施以小懲,但沒想到,緊接其後,她又中了碧月橙如出一轍的陷阱,更沒想到,在碧月橙安排的那個男人來時,她竟揮手要我離去。

攀在樹上,我瞰清了那個進入她房內男人的臉,碧門大當家?墨兒當真確定?

我猶記得太秀園內,墨兒爲傅洌流下的淚,那時我已曉得,墨兒動了情。墨兒雖灑脫野性,但對情感從不輕慢,若心底有一個人時,斷不會按受另一個人。她既愛上傅洌,爲何接受得了別人?

如果只是藥性使然,這更不似墨兒個性。如果是爲我們的復仇之路拉籍碧門這個強大助力,我絕不允許我的姐姐拿身軀換取,哪怕是她自己的意旨,我亦不準。所以,我攀上了那座屋頂……

在聽見了傅洌的聲音後,我頓悟,亦放心去了。

在第一次見到傅洌那張溫雅如玉的面孔,因墨兒生變時,我便知,他,已逃不脫墨兒的情網。或者,他欠茹兒姐姐的,該由墨兒來討還?

細想,太秀園裡,他竟一眼辨出恕兒並非墨兒,兩張形如對鏡對攬的臉,在她們不言不語靜坐之時,我尚且要費番工夫去認,他能輕易分辨,概因征服他的,是墨兒的靈魂,而不僅僅來自那張美麗容顏。

同樣一張臉,他承受得下墨兒的穿胸之匕,卻忍不得恕兒的冷言諷語。他斷恕兒腕骨,卻爲保墨兒不惜一軀。這個男人,這個我以爲永遠不會愛人的男人,一旦用情,竟是如此完全徹底……從某些面上,他與靜兒笨蛋何其相似?

我只得說,愛上墨兒,且爲墨兒所愛,是他的人生至幸,與……不幸。

自求多福了,孝親王,還有,碧門大當家。跨過碧門高牆之時,我如是付道。

我活至今日,因凡事多思少言,一生中少有悔時。唯有一事,是我終生難釋之痛。

那一天,我不該放小笨蛋離開。

兆安殿,她才被推出,嬌小身量上歷歷鞭痕血漬,使我首次體味,原來世間真有欲將人磋骨揚灰的恨意。

太子拿了她供詞,說她已供認不諱:與諶家勾聯,謀同叛變。

我怒,怒她,怒這個笨蛋,爲何不早早供出,讓自己吃受那些苦?

由始至終,她都未擡頭看我。進殿門時不曾,太子舉供時不曾,與墨兒配合演了那一場戲時,也不曾。

我豈會不瞭解這個小笨蛋的心思?她是覺有愧於我,心內,已一廂將這份情緣斬斷了。

我恨,恨自己必須顧忌,必須顧全,而不能出手保護自己最愛的女人!哪怕,親眼見着四皇子一腳踢她腹上,親眼見她痛得眉目痙攣,我也只能袖手旁觀!

墨兒的手,握在我腕間,我們心由來能互體心情,她傳遞來的,我收到,我按下……

****************

衛哲以衛家地行之術自地牢內偷渡出了靜兒,交給了肆意的肆意堂,以送她遠避京城調養。但,肆意卻連夜通過密道進了雲伯侯府,告訴了我一個令我焚心刮腑之訊:

“大夫爲靜兒號脈療傷,發現她除遭受重刑致下的重傷外,尚有……尚有產後之狀,腿間血塊淋漓,大夫依據情形斷定,許是三個月了……”

“……不——!”

“諶霽,接受這個事實,我們想的,是如何走下一步。”肆意道。

我,我們失去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我跪在冰冷地磚上,猶處無際冷窖。

“她一直昏迷未醒,加之年稚單純,並不知道自己曾有孕且流掉胎兒,告不告訴她,取決於你。”

我犯了怎樣的大錯?她來探我,我和她尚溫存枕蓆,怎就毫無所覺?我明明心底無限眷戀,怎就沒有留住她?怎就沒有,怎就沒有!我掄拳,施盡全力捶向磚面,怎不痛?怎不痛?怎不能將心上那把無形鈍鋸割出來的痛分去毫微?

肆意握住我的肩,“需要我幫忙做什麼?”

“二皇子在何處?”

“正在謀劃逼宮。”

“那便先找另一個。”是他的那一腳,還是那些鞭,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爲吾姐,吾妻,吾兒,討回每筆積欠之帳。

“衛哲尚在外面,今夜就動手罷?”

“將他留給我。”

“這有什麼問題?”

四大家族同枝連氣,儘管朝廷曾施盡方法使四族隔離分隙,但所能改變的,也只是表面。四族每一人,在

幼年時便將一個信念植入心底:若想在伴君如伴虎的朝堂存活下去,四族需脣齒相依,永不相棄。

我將四皇子一刀刀,極精心地切割開,尤其他那隻腳,那隻曾踹過靜兒小腹的腳,我分了不知多少刀,過後,我擦了手,差人買了一個精緻大盒,將四皇子一塊塊裝殮進去,好好存着,以備當大禮送出。我要那個二皇子,在死前,先死一次。

***************

我失去了我永遠不知男女的孩子,而墨兒也差點失去她的骨肉。聽着她的哭聲,我發現自己,既不是一個良夫,也不是一個良弟,不能保護所愛,不能護衛家人,我……

恍惚中,小笨蛋的哭聲摻來……不,墨兒的險失已使頑劣強悍地她恐懼至斯,小笨蛋若得知,她會如何?

不,她永遠不會知道!

我不會告訴她,永遠不會告訴她,我們有一個孩兒在知道的同時便已失去……這個苦,只當有我一人來嘗;那個孩子,只能委屈,永遠接受我這個父親一人的心之憑弔。我的兒子,還是我的女兒……

番外 諶霽 (四)

“……啊啊,霽哥哥,你出去,靜兒沒臉見你,沒臉見你,靜兒出賣了你……你出去啦!”

“你這個笨蛋!”若不是看她傷勢未愈,我定不饒她。

“……嗚嗚……嗚嗚……靜兒是笨蛋,是叛徒,靜兒出賣霽哥哥……靜兒該死,靜兒不該活着……嗚嗚……”

“你……當真是個笨蛋!”我避開她的肩上、胸上、臂上的傷,抱她在膝上,“笨蛋,我當時便猜到,你必然有苦衷在身。現在業已知道,二皇子拿你父親的安危要狹你,是你們的副舵主戴天出賣了你們對不對?我已將他拿下了。”

“嗚嗚,霽哥哥……哇哇……”小笨蛋抱了我頸,放聲慟哭,淚順我衣領,流進胸前,淌到心際,“……靜兒怕……怕霽哥哥不要靜兒……霽哥哥不要靜兒……靜兒就去死……哇哇……”

“不要哭了。”原本,該讓她痛痛快快傾哭一場,但大夫一再叮嚀,小產亦同於生產,須精心調養,正帶生產後不宜做的事,這時也不宜做,哭便爲其中一項,“如你乖乖不哭,我會在此陪你整整一月,若你再哭,則減少半月,若……”

“不哭了不哭了不哭了,靜兒不哭了,霽哥哥不要走……”小笨蛋手兒緊緊握我衣襟,打着嗝,抽着氣,掛着淚,強止了慟聲。

唉~ ~我擡指爲她拭淚,“若是久哭不止,如何儘快養好身子?沒有養好身子,我們如何生個娃娃?”不生個娃娃,我們那個孩子如何回來?

“呃?”小笨蛋顯然嚇壞了,將嗝聲都嚇頓住,大眼睛瞠得溜溜圓圓,“霽哥哥,你……”

“怎麼?”我佯沉下臉,“不想同我生娃娃?”

“不是啦!”小苯蛋竟然頰生緋色,眸起水雲,睫毛遮遮掩掩,脣瓣翕翕合合,這個模樣是……害羞?

嗤!一個初吻是拿情報威脅、初夜是拿春藥造就的厚臉皮小笨蛋,也知害羞爲何物?“那是怎樣?”

“唉呀,霽哥哥,人家會不好意思啦~ ~”,

“不好意思?生娃娃該做的事情你都做了,還怕說麼?”

“咦?咦?咦?”小笨蛋仰了小臉猝近了我臉,鼻尖相抵,四睫相觸,“你是霽哥哥麼?你是神仙般的霽哥哥麼?”

我將手探到她衣衫之下,在她無傷處輕緩遊移,“你說呢?”

“……呀呀,壞了啦壞了啦,霽哥哥被人換了魂了……還我神仙霽哥哥……呀!”

這個小笨蛋啊……

三個月後,我和靜兒在江南,在孃的主婚之下,完成了婚儀。

兩年後,我們的兒子鐸兒降世。我認爲,那是那個失去的孩兒重生。

又過兩年,女兒珏兒也到世間。鐸兒弄錯,珏兒必是無疑。

********************

朝廷幾易其變,傅洌,傅澈皆禪位於人,原太子傅涵登基爲帝,而後,又起生變……

但不管世事如何變化,靜兒的身世始終是軟肋,再完美的編撰亦非事實,我不能再拿她冒任何險。所以,雲伯侯府的小侯爺始終未曾娶妻。

晴姨曾將她的堂妹也是孃的堂妹之女接府住了半年,意在撮合兩家姻緣。父親雖未要我一定擇其妻之,亦出言促我成親。

我夜踏父親書房,直言道:“霽兒已經有了妻子,這一輩子,也只有她一個妻子,她生的兒女會是寒兒僅有的骨血,父親若覺他們有資格繼承侯府襲爵,到時,霽兒自會帶他們回來認祖歸宗,若不合規矩.請父親自庶生子中擇選菁良。”

父親定定盯我半晌,許久忽沉沉道:“當年爲父在娶你娘時,的確只想擁有你娘一個妻子的。”

我怔然。

“……你娘,如今怎樣?”

“她很好。”我簡答。畢竟,我隨父親長大,無法像墨兒那般專會挑父親痛處敲擊。

“……她的夫婿,對她好麼?”

呃……父親終於承認了麼?終於不再期騙自己,以爲孃的情史盡是墨兒虛構出來的故事?終於不再以爲娘終有一日,會回到這裡?

“很好。”

“他們有一個女兒,是麼?”

“是,叫天兒……”十幾年後,又將是一條禍亂人間的小妖怪。

“霽兒,爲父時常在想,我當初初見你娘時,從驚若天人,到心神皆動,我是那樣的喜愛你娘,珍惜你娘,怎就弄丟了她?我怎就弄丟了自已最愛的女人?”

父親鬚髮皆已參差露白,那深重的悲愴,使我動容。

“娘說,她從來沒有恨過爹,從來沒有恨過侯府。因那六年,不會因爲最後結局的不圓滿,就能將所有的美好完全抹煞。”

“不恨麼?”父親閉了眸,愴然一笑,“爲父甚至連向神靈祈求與你娘來生聚緣的機會都沒有,因爲你娘,極有可能將它給了別人。霽兒,你比爲父聰明,牢牢抓住你想抓住的罷。”

由小至大,那算是我與父親最貼心的長談。

怎會弄丟?

娘說,是因爲忘了行路的初衷。本來,出得門來,一路欲向,是路盡頭的青青芳草。但路邊風景怡人,亂花迷眼,忽就一腳踏開,走到了另一條岔路,但這條岔路盡頭,不再有最初所欲之處。待要回頭,那片芳草,已爲他人所居……

******************

“娘……娘娘!”

我皺緊了眉,不必回頭,我都知道門外蹬着小腿躓進來的是哪隻東西。

“娘,娘,綱兒想娘娘!”

想娘找你的娘去!我忍着怒氣,任他抱住我腿,然後爬爬爬,爬到我膝上,摟住我臂穩穩站起,一張溼呼呼的小嘴貼上頰來,“娘娘,綱兒喜歡!喜歡喔!”

你喜歡便喜歡,有必要將那個“娘娘”隨時掛在嘴上?

我們三胞並生的姐弟,似只有墨兒承襲了母親的多生體質。而墨兒的五個兒女,與小魔鬼不相上下。尤其這個綱兒,我從不信他識不出我與他那個孃的區別,但是,只要墨兒不在我出現時,我便成了他喚之不疲的娘。奇異的是,他見了恕兒,叫的卻是“姨娘”,從未有叫混亂時。

“我不是你娘。”

“娘娘,嘻~ ~”

“我不是你娘。”

“娘!”

“我不是你娘!”終究,還是沒有忍住。許是鐸兒太像我,寡言,也聽話,從不曾招我恁多火氣,這個綱兒,身上其孃的頑質劣性太濃,竟是一次一次惹我怒起。

“娘,嘻嘻,娘漂漂,綱兒喜歡……”

可惜了我的怒顏怒火,對這頑劣小人完全無效。他猶能張着兩排小牙,嘻嘻笑着啃食我頰我頸。

我把住他胖實實的小軀,舉到眼前,“叫聲舅舅來聽。”

“娘。”

“叫舅舅!”

“娘。”

“臭東西!”

……好罷,我承認,我也喜歡這個頑劣小子,不然,他不會屢來招我。小人兒的直覺最爲靈敏,對周圍的喜惡也最能敏銳接收,尤其,像這隻小小妖,小小魔。

*********************

“霽哥哥!”

我一手抱着叫我爹的鐸兒,一手攬着喊我孃的綱兒,身形未轉。

有人跳到眼前,嘟脣嬌嗔:“霽哥哥,你怎麼不理人家嘛?”

我調了個方向,不準備睬這個小笨蛋,但懷裡叫我爹的小東西忽小小一掙,張出小手:“娘,娘!”

喊我孃的那隻小妖也發怪聲:“舅娘,嘻,舅娘!”

“鐸兒,娘好想你喔……綱兒,你真正的娘回來了喔。”

“娘?娘娘回?”

“是啊,你的兩個哥哥和兩個妹妹可都在抱住你香香的孃親親喔。”

“啊啊啊啊.綱兒的娘娘,綱兒要親親,臭緹兒、臭降兒,不準親……”胖胖的小軀抱住我的臂,“哧溜哧溜”,輕車熟路地滑落地面,蹬着小腿,一路“娘娘娘”聲不斷,掙向無笙樓去。

對這隻小妖見異思遷、見正忘替、見娘忘舅的操守,我已屢見不鮮,兩手無事一身輕,樂得清閒,散步去……

“霽哥哥,你在生氣喔?”

她竟然才知道?

“霽哥哥,不要生氣嘛,墨墨帶我去到了大漠,看日出,駱駝,以及蒙着面紗露着小蠻腰的異族美女……靜兒是第一次到大漠耶,好美麗,好壯觀哦,靜兒當時還想,若是霽哥哥也在就好了,若是鐸兒也在便是完美了……霽哥哥,不氣了啦,不氣了啦,靜兒最愛霽哥哥,其次纔是鐸兒哦……”

我聽得還算受用,斜覷這小笨蛋一眼,雖黑了瘦了,目內卻射着明亮充沛的生命熱力,嬌小的身軀內,也多了幾許壯活之氣……

我,不氣了。

猶記得幾年前,衛哲將她自地牢內帶出,我雖是奉聖命禁足府內,實則暗中隨護,遠見她一張小臉慘白如紙,一副小軀輕薄欲去……在鐸兒重生之後,那成了我最大的夢魘。

眼下,她能如斯嬌俏鮮活地向我撒嬌邀寵,已是上蒼給我的最大恩賜,我怎會氣?但,不能要這小笨蛋曉得,免得她無法無天,蹬鼻上臉,動輒就隨了那羣妖魔拋家棄子,獨個快活……

“今後,不得去了!”

“喔喔喔!”

“若再去該怎樣罰你?”

“給霽哥哥暖牀!”

“……”

經緯線的自白(一)

有時,我們覺得,我們來到這個世界,是個錯誤。

試想啊,從小到大,當你面對着一張美美的臉,激動萬分要表達你澎湃在胸腔的感情於一二時,總會出來那樣一個人,對着你大吼一聲:“滾開!”

你會如何?

反正,本少爺們是極度不欣賞的。

本來,擁有美麗的孃親,是多麼一件令人興奮令人驕傲令人得意令人……的事情,但若與此同時,擁有一個佔有慾超強、對兒子缺乏愛心、對骨肉缺乏關心的老爹,那便是惡夢了不是?

不錯,“老”爹,我們從將話說得利索的一日起,便喜歡這樣叫他一聲,誰讓他的的確確比我們年輕美麗的娘“老”呢?嘻嘻,顯然老爹並不喜歡他的兒子如此明理懂事,但我們的久喚成習,也是在發現老爹的“不喜歡”,方纔特地養成的。

再試想,每叫一聲,就會換來老爹那張優雅得令人自慚形穢的臉上陰上那麼一下,本少爺們長久以來的強大鬱卒會不會稍得釋解呢?

所以,老爹,老爹,我們叫定了,老爹認命罷,哈哈……

我們的娘哦……

從很小時侯我們就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如此美麗如此……的娘。

話說,“……”裡,是什麼?

“經兒緯兒,聽着哦,這個成語‘投桃報李’,意思就是說別人如果拿桃子砸了你,你就拿李子打回去,雖然人不該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但是,這個法子並不可取,桃子那樣大,打起來自然比李子疼太多了,很不合算哦。最好的方法是,桃子如果沒有爛,就留下爽口,再拿什麼爛鐵破銅的扔回去,效果就非同一般了,更好的方法是,在別人打你之前,先將他給打了……”

這是我們的娘被爹爹關在書房教我們讀書時,所發的精闢見解。

那個時候,我們還好啦,反正有娘香香軟軟的懷抱,可以光明正大欣賞娘娘的美麗,樂哉呢。但,老爹似乎極不認同,不認同到忽略了我們賴在娘懷裡的事實,直盯我們的娘:

“墨兒,誤人子弟,好歹還是誤別人的子弟,你莫忘了你懷裡的那兩個是你的呢。”

“夫君,墨墨自然曉得他們是我的啊,就因爲是自己的,纔想怎麼玩就能怎麼玩嘛。趕明兒,我還準備教他們讀‘中庸’,以讓他們學會如何不中庸,如何反其道而行……啊,對了,南轅北轍!兩個寶貝,

娘再教你們個成語,所謂‘南轅北轍’,意指該往南走時向北行車,爲何呢?說明先賢告訴我們,有些事情對的偏要給它做錯,全的偏要給它弄殘,這纔是人之個性哦,人無個性不立咩……”

結果,我們的老爹將娘從我們身邊抱走,關在他們的房裡整整一日沒有出門……

碧瀾姑姑說,這個時候讓我們少近爹孃的房門,嘖,像本少爺們這等的聰明絕頂,怎會不曉得爹和娘在做什麼?我們,還有三個弟妹,就是這樣關了一次又一次纔來的嘛……

******************

“哥……哥……哥哥……”

沒了美美孃的美麗可以欣賞,我們去欣賞三個長得和娘好像好像的小玩意。

每當我們這樣叫,碧瀾姑姑就會笑:“你們才大他們兩年不到而已,就敢這樣託大?”

嘖,碧瀾姑姑恁聰明的一人怎不曉得,大一時也是大呶,不然,我們兩個爲何到至今都爲着誰當老大失了和氣?雙胞共生,形同一心共用,相親相愛肯定勢在必行,但事關老大之位,絕不能有半絲妥協,恩,沒有錯!

“哥哥……哥哥……”喔喔,扶着小牀欄站起的是緹兒,三個小玩意中的老二,我們的老四。“娘?娘娘?”

我們知道,她是在問我們美美的娘在哪裡。“爹爹帶走。”

“荷喔……娘娘……陪哥哥……”

這個,我們自動解讀爲,她是在問方纔娘陪我們做了什麼,嘻,讓人嫉妒的大好機會來了啦:“娘教我們成語喔,投桃報李,南轅北轍喔……”

“噫?”三個小玩意,都瞪着和娘一模一樣的大眼巴巴望着我們。

呵呵,小玩意,需要哥哥們來爲你指點迷津了罷?“綱兒、緹兒、絳兒,你們聽好喔……投桃報李是……南轅北轍是……”

爲了教導弟妹成材,我們講得甚是盡職盡責,三個小玩意也聽得津津有味,但碧瀾姑姑和一旁的丫鬟姐姐們,卻似乎是吃了江南怪叔叔新研發出來的什麼怪藥,竟然一個個都捂着肚子掩着嘴蹲在地上做蝦蝦狀……

“碧瀾姑姑,你肚肚壞喔?”

“沒事沒事,你們儘可講你的,我相信,經女主子這樣言傳身教下去,你們將來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唔唔唔……”碧瀾姑姑拿手堵上嘴待了老大一會兒,又說,“可以想見,如果江湖上出現五條妖魚會有如何情狀……唔唔唔……”

奇怪了,碧瀾姑姑的臉怎像在憋着尿尿的紅?“姑姑,去如廁哦,在房內撒撒會臭臭喔……”

“兩個壞東西,敢打你們瀾姑姑的趣?看我教訓你們!”

要打人家的小屁股?不給打了啦,娘在家的時候,最愛對人家的小屁股照顧,碧瀾姑姑要雪上加霜,不可以啦……“救命,救命喔,姑姑害經兒(緯兒),救命喔——”

“咯咯咯……咯咯咯……”小牀上三個小玩意見我們怕得滿屋亂跑,和瀾姑姑轉成一團,竟都興奮起來,扶着牀欄又笑又叫,小腿一蹬一蹬,小嘴一張一張,耶耶,還流口水,好髒哦,哪像本少爺們如此乾淨可愛……

***************

“經兒,緯兒,過來這邊!”

意姨姨,被我們封爲“第二美人”,就是比我們的娘稍差一點的美人……恩,話說,在我們心裡,誰也不及我們的娘啦……

“姨姨,繹兒哩?”

繹兒是意姨姨生的另一個小玩意,長得不像意姨姨,像那個男人……對,就是那個男人,誰讓他們搶了我們的第二美人呢?

“繹兒啊,放心,姨姨敢保證,姨姨在這裡不超過五天,會有人抱着他過來啦……哇,兩個未來小惡少,又長高了喔?”

“經兒有唸書喔。”

“緯兒才學成語喔。”

“是麼?”意姨姨挑起了我們最愛看的彎彎眉,“學了什麼,說來聽聽。”

“投桃報李……”

“南轅北轍……”

就說嘛,爲何我們會繼了我們的美美娘外,第二喜歡意姨姨,意姨姨聽了我們的話後,不但沒有像瀾姑姑她們吃了藥般的形狀,還頻頻點頭。

“孺子可教,很有道理呢,姨姨再教你們幾個好不好?”

“恩恩恩……”我們趁機鑽進意姨姨懷裡,嘻,那個男人看不見,好好喔。

“一個成語是‘一本萬利’,是要告訴你們做人莫要吃虧,一個本子換萬金當然最好,不然至少也要百金千金……還有一個,‘委屈求全’,便是在說,看到行情不利於己的時候裝裝乖賣賣巧是必要的,但別忘在事後找補全了回來……”

恩恩恩,好好,意意姨姨講的,我們很喜歡,很合胃口啦……

“老五,把你的女人帶走!”

噫噫噫,我們聽到了“老“爹的聲音?

老爹出現,我們恁快便要“委屈求全”了?在老爹面前,“一本萬利”的機會很小啦,“投桃報李”也不可能,大不了,“南轅北轍”一下下小小惹惹脾氣……

“意意,你這麼潛心教育人家的兒子,你自己的兒子呢?”那個男人抱着一個繹兒小玩意,掛着我們一起鄙視的笑,走近了意姨姨。

我們的意姨姨多偉大,壓根不睬他,只抱過了小玩意:“繹兒,繹兒,這麼快就來找娘了?很想娘是不是?和爹爹在一起很無趣是不是?”

呵呵,本少爺們笑得暗爽咩,看那個男人的黑臉模樣,好好笑咩……

“娘娘……不要繹兒,不要繹兒……哼哼哼……”

哼,繹兒小玩意,最愛耍這一套,見了意姨姨就哼哼唧唧裝哭扮憐,我們鄙視!

“繹兒來了?好可愛哦……”我們的美美娘出來,手兒在繹兒小玩意臉上一氣搓磨……娘也真是的,我們的臉又光又滑又水又嫩,想要摸想要搓儘管找自家的嘛,找這個裝哭鬼作甚?他會比本少爺們更可愛麼?

********************

“兩位少爺,您們先吃着,小的將這個到對街的鋪子裡換了管事要的東西,就馬上陪兩位小少爺回去。

阿德是我們的貼身跟隨,當我們到街上游玩探耍時,他便貼身陪着,人勤嘴甜,不算機靈……在本少爺們面前,有誰能敢說“機靈”呢。

我們點了頭,阿德一溜煙去了。

我們最愛吃這五味樓的點心,曾想過把這裡的廚子拉回碧門天天做來吃,但娘告訴我們,再好的東西總吃也會膩,不如想吃時便來吃,永遠都有新鮮美味可食,就像她怕老看着爹會膩,所以總是出門晃悠,待玩過一圈回來,看老爹時又覺他鮮美可口了……

我們是孃的好孩子,對孃的話向來聽從,何況,娘對爹的興趣的確有增無減,爹對娘更是百吃不膩,所以,我們想吃纔來吃,美味喔。

當然,如果有人打擾了本少爺們的吃興,我們會很不高興——

“混蛋,這是豬食還是狗食,竟敢拿這個來胡弄本大爺,找死是不是?”

經緯線的自白(二)

豬食?狗食?本少爺們正在吃耶,若是豬食、狗食,本少爺們豈不成了豬和狗?

試問,世上有本少爺們這樣可愛的豬豬和狗狗麼?

我們互相看過,從彼此眼中,確定這一次我們又是不謀而合,既如此,還不行動?

我們跳下板凳,經兒對着那個正甩盤子摔杯子的大傻豬,緯兒鑽到他立着的桌子下面……恩,就是大傻豬,我們對不喜歡的人,都喜歡這樣叫喔。

“大傻豬,你罵得很高興?”

“你……”那隻又矮又胖正在發飆罵人的大傻豬傻了下下,“你是什麼東西?”

“經兒喔。”

“經兒是什麼東西?”

“這位爺,這是……”掌櫃的好善良呶,急着去勸這隻大傻豬別笨得挨刀刀,“這是碧門的小少爺,可是開罪不得的啊……”

“什麼碧門黑門,本大爺黃河三虎的老大,會怕誰?一隻小崽子能有多大撲騰?”

小崽子?經兒不喜歡,緯兒也不喜歡,這個大傻豬,燉了吃吃都嫌臭。“你好慘喔,又臭又醜又髒又污又討人厭,都沒有經兒放的屁屁香哦……”

“小崽子,找打是不是!”大傻豬好像不喜歡別人恁樣誇他,往前邁步就要來打……“啊——”

他很勇敢地,邁中一個張開口口等着他的老鼠夾子,那夾子也真是奇怪,竟然是鼠、豬不分,硬生生將大傻豬的腳脖給人家夾住,聽着他的叫聲,像是有咪咪可憐哩……

“大傻豬,你還好罷?”

我們聽娘說,要做惡霸,就要做一隻有格調的惡霸,要關心被“惡”掉人的感受,並隨時對自己的“惡”行做出調整……恩,娘就是這樣說的,我們也會這樣做,我們是孃的乖乖好孩子。

“……兩個?你們這兩個小畜牲,是不是你們做的?別跑!”大傻豬將老鼠夾子瓣開,跳着來追我們。

我們鑽過了桌子,又推倒了椅子,讓那隻單腳傻豬追我們不着,嘻……娘還說,如果被“惡”者太兇,緊追不放,就要讓他追不到,所以,我們把盤盤裡的湯湯水水扔到了大傻豬腳下,在他結結實實地趴到地上時,我們再問:“大傻豬,你還好罷?”

地上的大傻豬扯嗓大罵:“小畜牲!今天大爺把你們的胎毛全給拔光了!本大爺讓你們的娘來舔本大爺的……”

我們生氣了。

剛纔,我們只是不高興,但現在,我們生氣了。他敢罵我們的美美娘呢,我們非常生氣。

“大傻豬,你黴倒大了。”經兒取了彈弓,把從江南怪叔叔煉藥房裡偷出的藥丸照着那張茅坑坑樣的臭嘴射過去;緯兒將從外婆懷裡偷摸出來的藥包灑進從桌頂摸來的一隻酒壺,然後,我們向大傻豬很有格調的走去……

“你們……啊啊啊……”剛剛他吃下的,江南怪叔叔曾喂一個喜歡殺人的大怪物吃過,那怪物吃了,又拉又吐又喊又哭,江南怪叔叔說,那叫“柔腸寸斷”,瀾姑姑說是個悽美的名字,可惜做的卻是悽慘的事。

我們如此善良可愛,是不懂悽美和悽慘的區別啦,但看大傻豬在地下抱着肚子翻來翻去,像是有那麼一點點慘……這樣的話,外婆的藥藥還給不給他吃?

“少爺,發生了啥事?”阿德匆匆回來了。

我們決定,給他吃。我們是有格調的小小惡少,做事要有始有終,半途而廢會被人唾棄.對不對?“阿德把他按住,他肚肚痛,要喂藥藥。”

“喔。”阿德也不知怎麼了,嘴角抽了幾抽,眉毛擡了幾擡,像是忍着什麼。但還是聽話地彎了腰,將地上翻來滾去的大傻豬按下,而且,很機靈地將大傻獵臭嘴擰開,使得摻着外婆藥粉的香噴噴酒液很順利地倒了進去……

外婆的這個藥粉,給新來的幾個藥人都服過,服完的人嗷嗷叫得像只狗狗,還會學狗狗一樣在地下爬爬爬,走走走,走上三天三夜都不停。外婆說這藥叫‘夢犬散’,意思嘛,就是服了它的人,會做夢當自己是隻狗狗,哼……狗狗那麼可愛,大傻豬纔不是哩……

……這個,服了怪叔叔的柔腸寸斷,又吃外婆的夢犬,他會不會太慘咩?

“阿德。”

“少爺。”

“你好狠呶。”

“少爺?”

“大傻豬已經吃了怪叔叔的藥,狠慘了咩,你又喂人家吃外婆的藥,你好狠咩,你看看人家在前面一邊爬一邊拉拉撒撒一邊嗷嗷叫叫,好可憐喔……”

“……少爺?”

“做人不可以這樣喔。”

“……是,謝少爺教誨。”

阿德,是個不錯的人,就是狠了點呶……

“娘。”

“經兒、緯兒,過來。”

嘻,美美娘……

“滾開。”

哦喔,美美孃的懷抱沒有了……“‘老’爹。”

“今天在外面做了什麼?”

“修橋、鋪路、蓋粥棚……”

我們纔沒有說錯,碧門常做這些事,本少爺們是碧門的少爺,而且將來還有一個是碧門的大當家,這些事,當然該算到本少爺們頭上……

“五味樓今天送來了帳單。”

“哦喔。”嘻,娘娘好美喔。

“碧瀾,把他們的帳單念一下。”

“是。””碧瀾姑姑也在?哦喔,瀾姑姑是大財迷,那些帳單一定讓瀾姑姑頭痛痛心痛痛,她會打經兒、偉兒的屁股啦。

“椅子十把,計二十兩,桌子三張計三十兩,茅臺兩壇五十兩,還有,打碎的碗、盤、碟、壺共二十兩,客人們未吃完又被推倒的飯菜,一百兩,共計二百二十兩,當然,這些不包括兩位少爺到酒樓所吃用的花費。”

“二百二十兩”,我們有注意,碧瀾姑姑念這幾個字時,是咬着牙根根說的,好恐怖的樣子。

“二位少爺現在是碧門的閒人,這筆花費會給兩位少爺記下來,將來是要還的。”

“要還的”,說得也是又亮又響,刺耳咩。碧瀾姑姑,這個時候,一點都不可愛……嘻,美美娘……

“把眼珠子給我收起來!”

哦喔,“老”爹,小氣的“老老”爹。

“你們爲何要在五味樓惹事?”

“經兒(緯兒)沒有惹事。”只是,找事,嘿嘿……

“五味樓的掌櫃是你們三叔叔的朋友,我相信,明天,你們的三叔叔會找你們好好聊聊。”

纔不怕哩,娘說,三叔叔最怕人惦記他的頭髮,他要動我們的小屁股,我們就把三叔叔的頭髮剪光光……很簡單喔,先喂他吃睡睡粉,再拿把剪剪咋咋……

“專心點!”

哦喔,“老”爹發火了,“老老老老”爹。

“還有,你們回來的時候順手把馮氏鋪子給砸了,是不是,兩位少爺?”爹又問。

不是我們砸的啦……我們回來時,正遇着馮氏那個兇兇眉惡惡眼的東家在門口拿鞋底揍他的女兒,他的女兒沒有娘漂亮,但也好好看啊,他硬是要把女兒嫁到大財主家,好看姐姐不依,他就要打死好看姐姐……本少爺們很討厭他的沒有格調,就拿彈弓打了他的腦門他的鼻頭他的舌頭他的下巴,他自己痛得受不住,捂着根本沒有受痛的眼睛像死了娘娘一樣乾嚎,還身子一倒,將自己的鋪門給砸了咩……

“經兒、偉兒,到娘這邊來。”

哈,美美娘!我們纔不管老爹黑了半天的臉色,撲進娘懷裡,好軟好香哦……

“告訴娘,在酒樓是怎麼回事?”

“娘,是……”這樣那樣還有那樣,我們一人一句,向美美娘稟完,邊說,邊擡着臉欣賞美美孃的美麗。

“是這樣,基本上,你們在五味樓是無辜的。”美美孃的聲音也好好聽喔,“但你們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

“噫?”

“你們忘了讓大傻豬替你們買單了。”

“呃?”

“那些摔壞的桌椅板凳杯盤碟碗,肯定需要銀子的嘛,你們在教訓完了人……喔,是豬,教訓完了豬,既然事由他起,就該他來出銀子是不是?你們當時若是把他身上的銀子取了出來交給酒摟,什麼事便也沒有了不是麼?”

哦哦哦,喔喔喔!“娘娘……”好聰明,好偉大哦。

“還有馮氏的鋪子,當時你就該告訴他,這事他若敢報到大當家這邊,你們就把他脫衣扒光吊起來打,你說他還敢向你們的爹爹告狀麼?”

喔喔喔,哦哦哦!“娘娘……“好偉大,好聰明哦。我們明白了,爲什麼經兒、緯兒這樣聰明……

“咳咳咳,主子,昔有孟母教子傳佳話,今有主子教兒放狠話,奴婢真是佩服呢。”

“碧瀾太客氣了,爲人母者總是操心的不是麼?唉,我身爲五個孩子的母親,當然要殫精竭慮,不辭辛勞了。”

“……主子,您……很好。”

“是啊,我如此的好,也是讓人很困擾的一件事不是麼?”

碧瀾姑姑沒話說了。

總是這樣哦,和娘在一起,瀾姑姑說着說着就會沒了話,嘻……

“墨兒。”黑着臉的老爹開口,“你把他們兩個交給我。”

“不要。”娘輪流在我們臉上親親,嘻~ ~“你休想讓我的兒子去背什麼碧門族規家規,如果你實在堅持,我今晚就去陪兒子睡……”

堅持罷堅持罷,老爹,堅持罷……

經緯線的自白(三)

1.傅經說

“經兒,你要知道你姓的是傅哦,將來有一日,你是要離開碧門的喔,所以在這裡,你要聽我的喔……”

嘖!本少爺睬你,小小碧緯,本少爺是這個家裡的老大耶!

我和姓碧的無恥小緯緯一旦鬧起來,爲的就是“誰是老大”“誰該聽誰”這個早有定論的小小問題。明明本少爺比小小碧緯早到了這世上足足半刻,可小小碧緯竟敢目無尊長,以小犯大,該打!

每當我把這個問題說給美美娘聽,美美娘總是鼓勵我:“去打去打,打贏了便是老大!”

經兒不會上當……話說在一開始,經兒也小小上過當啦……因爲娘這句話,我和小緯緯在地上滾了一下午,後來,爹把我們分開,“你們的娘走了。”

啊啊啊?

“因爲成功把你們兩個小笨蛋支開,她成功的逃了。”

啊啊啊啊?

所以,我們從此不再上當。

意姨姨告訴我們,總上聰明人的當,上當多了,自然也就變得聰明瞭,這便是與聰明人在一起的好處。

我們很認同,看看那個笨笨阿德,自從跟了我們,不是聰明多了麼?

我和小緯緯兩人並排排站在一起,對着鏡子,連我們自己都會認錯,但美美娘和老爹,卻能一眼認出。

“經兒眼仁四平八穩,是在學你們爹爹這個僞君子的老謀深算,緯兒眼珠子靈活得像兩隻盛了水的琉璃珠子,則是完全承襲的孃的美好風采……娘喜歡你們的爹也喜歡自己,兩個都親親……”

老爹哩?——

“經兒,滾過來!”

我推推小緯緯,“老爹讓你滾過去。”

小偉偉才白了我一眼,已聽老爹吼道:“臭小子,我說的是你,你推緯兒作甚?你以爲你那張小臉八平不動,別人會認不出你?”

看罷看罷,我們的美美娘和老老爹,就是這樣法眼如炬。

“碧緯,你的眼珠子能不能別學美美娘,你沒有娘好看,學得很難看啦……”

“傅經,你能不能別學老爹,把自己學得像個小老頭,超討厭啦……”

“一對小混蛋!”

***********************

“娘,娘娘……”是綱兒。

“綱兒才洗了澎澎是不是?”娘香香的嘴兒,在綱兒臉上親了又親……

“嘻,娘娘香,綱兒香,綱兒愛娘娘~ ~”,

綱兒喔,這個小玩意,最會討孃的歡心,看他扭着胖胖小屁股,在向娘獻媚的樣子,和繹兒愛以裝哭讓意姨姨疼一樣,都是超讓本少們鄙視,哼……

“娘~ ~”,

“娘~ ~”

碧瀾姑姑和丫鬟姐姐抱着緹兒、絳兒來了。這兩個小玩意,就比綱兒要來得招人喜歡,至少,不那麼粘娘娘嘛……

“兩位小美女也洗完澎澎了?好香的小美人,香一個。”娘在兩個妹妹臉上,各親了一記。

“娘,今晚睡睡好不好?”絳兒、緹兒最耍賴,總要恃着自己是女兒,爹爹有點疼愛,總要和娘一起睡,哼……

“兩位小美女想娘了?”

“恩,想娘,一起睡喔。”

“好,一起睡……哦呀呀,我的小美女們怎麼會都這樣漂亮呢,漂亮得娘都想咬一口呢。”

“娘,咬絳兒,咬絳兒啦,絳兒讓娘咬,絳兒喜歡娘咬啦……”

絳兒這個丫頭,小嘴最會賣甜,分辨絳兒、緹兒這對小玩意最好用的法子就是,絳兒總是掛着甜甜的笑,而緹兒……

“娘,緹兒的環環鬆了啦,綁綁……”辮辮不能鬆,裙裙不能髒,臉臉要洗淨淨,超級愛美小臭姐,緹兒。

“經哥哥……”絳兒在叫我呶。“抱抱。”

抱抱喔。不要小看本少爺喔,綱兒那個胖實小子就算了,輕輕巧巧的妹妹還是可以抱一抱的。雖然.本少爺只大了她們兩歲不到。

“傅經,你別老抱這個小玩意,她最會裝甜,你小心上當喔。”碧緯對着絳兒擠眉瞪眼,惡惡說着。

“經哥哥,緯哥哥兇絳兒,絳兒怕啦~ ~”小小臉緊緊貼上我頸,那樣的糯軟綿甜的音嗓在耳朵邊上響啊響,我……

“混蛋碧緯,不能兇我絳兒!”

“笨蛋傅經,你上當了啦……”

“緯哥哥,抱抱~ ~”緹兒張出小小手。

本少爺盯着這個虛僞的碧緯,比誰都快的跑過去,抱了緹兒起來,哼,虛僞!還不是因爲絳兒方纔找的不是你……

“緯哥哥,緹兒的臉髒髒?”

“不髒不髒,緹兒是最漂亮的小公主喔……”

“嘻,緹兒喜歡緯哥哥~ ~”

咦咦咦,何時這緹兒也學了絳兒的嘴甜過去?

“娘,娘,再抱綱兒,再抱綱兒!”有小人趁虛而入,佔了美美孃的懷抱。

“無恥綱兒!“我和碧緯同聲同氣,對“小人”給予討伐!

2、碧緯言

有一個與自已心靈相通又長得完全一樣的兄弟,等於這世上有另一個自己,是一件令人會有一咪咪高興的事。但前提,他莫惹本少爺生氣。

“小小碧緯,小小碧緯,我知你在這邊啦.我感覺到你了喔,出來,大哥的話你敢不聽哦?”

無恥傅經,本少爺纔是大哥!我跳下樹來,指他鼻尖:“小小傅經,請叫本少爺大哥!”

“小小碧緯,認命啦,本少爺原諒你的以小犯大,不和你計較喔……”

“經兒,緯兒,你們在這裡麼?”

雲……天?那個總要我們叫她姨姨的小小天?

真不明白喔,小小天明明比本少爺大不了多少,卻總愛裝老充長,要我們叫她“姨姨”?哼,本少爺纔不理你哩。

“小姨姨,你來了喔?”無恥傅經,笑得這樣假可愛,給誰看啊?

“經兒,緯兒,我從山莊拿來了熟透的石榴給你們吃,好好吃喔。”

這隻小小天,一定要小心,這樣歪着頭,眨着眼說話時,一定要小心。

上一回說是拿烤得香噴噴軟呼呼的番薯給我們,剝開包裹的芭蕉葉,裡面是一條滑溜溜軟綿綿的大花蛇;上上回,交給我們一個一搖會叮叮響的盒盒,告訴我們裡面是會唱歌的小木人,打開了,一隻吱吱叫的小耗子跳到經兒肩頭;上上上回她在我和經兒的牀上各放了一個漂亮包包,但解了繫帶,看見一地蟑螂……

當然,作爲碧門的未來老大,連同碧門的老二,我們給了小小天很大很大的回饋,我把那條蛇繫上了她的小脖子當花巾,經兒把小耗子別上她的腦瓜做頭飾,我們辛苦辛苦捉了蟑螂的屍體放進了她的荷包裡……

而後,她也沒有客氣,想盡法子還禮……

而後,我們……

外婆說,來而不往非禮也,這樣做,很好。

美美娘說,以彼之道,還施彼甚,不錯。

意姨姨說,要鬥便要鬥得徹底,權當練練手腳,將來也好還予江湖,用予外人。

“熟透的石榴,好好吃喔,好好吃,吃不吃?吃不吃嘛?”

這個小小天,最卑鄙,明明知道我和經兒最貪嘴愛吃,所以最愛拿吃食誘我們上當,我已經聽到了經兒的口水聲,……恩,還有本少爺的啦……

“吃!”我們異口同聲,哼,被騙了大不了還回去,想嚇本少爺,沒恁容易!

結果,當然是又上當了。

那隻石榴,是真的;熟透了,也是真的;好好吃,也是真的;但泡了點巴豆水,更是真的!

我和經兒跑了半天茅廁之後,擊掌鳴誓:此仇不報,非君……惡少!

上天疼好人,上天助我們咩,沒過多日,有人自動送上門來,嘻,是小小天最愛耍賴粘爬的雲叔叔,嘿嘿……

“雲叔叔~ ~”,

“雲叔叔~ ~”

“兩隻小妖怪,難得這樣乖巧,又要玩什麼?”雲叔叔眯着眼睛,看了經兒,又看了我。

這個雲叔叔也真是的,沒見人家是美美孃的好孩子?哪有在玩,人家是作爲碧門未來的老大,歡迎客人咧……

“雲叔叔,緯兒很想你喔。”

“呃?”雲叔叔的樣子,似是更端着小心了。

呀,這個雲叔叔,真是的……緯兒和經兒這一次,不是玩他啦……

“雲叔叔,上一回你教經兒緯兒騎馬,再教好不好?”

“就這樣?”

“恩恩恩……”我們是孃的乖孩子咩……

“喔。”雲叔叔拍拍胸,舒了一口氣,“走罷,去你們的馬廄挑馬!”

“雲哥哥!”一小抹粉影由遠到近的跑了來。

哈哈,來啦,來啦,就知你會來喔。

“雲哥哥,你來了沒有先找天兒啦~ ~”。

哦耶!我和經兒都抱肩一抖,這小小天,對雲叔叔說話,一定要捏着小嗓?

“天兒,我先去教經兒緯兒騎馬,回頭再陪天兒好不好?”

“不好,他們兩個臭臭娃娃,不要和他們玩啦,陪陪天兒嘛~ ~”

“天兒乖,人要言而有信,不然天兒也一起去騎馬?”

“雲哥哥和天兒一起騎?”

“好。”

耶?

“太好啦,天兒與雲哥哥一起騎馬喔~ ~”

……好險好險,幸好我們有備招哦,嘿嘿……

“哥哥,哥哥……”

哈哈,我們的寶貝來了啦……“絳兒、緹兒,哥哥抱喔……雲叔叔,您不抱抱絳兒和緹兒?”

“一對小公主!”雲叔叔撇下那隻小小天,從丫鬟懷裡將我們的寶貝接了過去,哈哈……就知道,這世上,有誰能抗拒我們這一對寶貝?尤其雲叔叔,他更是喜歡呶,至於爲什麼嘛……哼,本少爺清楚得很,不告訴你。

我湊近那隻小小天:“小姨姨,我們絳兒、緹兒比你可愛哦……”

可是可是,她她她……哭?一個頸上繫條蛇還能將手裡的甜糕慢慢吃完的小魔頭,一個帶着真老鼠髮飾還能唱歌跳舞的小妖怪,她她她……哭?

“哇……雲哥哥,天兒討厭你!”

番外 碧瀾(一)

卯時,我便醒了。

從進到碧門的那一天,近十年來,我一直維持着這個習慣。

先到書房,將昨日至戌時各分鋪遞來的信件細細捋過,分門別類,將需要主子細閱的,以油紙打包,碧門到京城,有兩日一發的八百里快送,這些東西,需由我親自經手發送給主子。其他的,則依次拿了筆做過批示,再給各地去函回覆。

“碧瀾姐姐,朱州那批押在碼頭的水貨,張管事來問您,我們是要動私的,還是動公的?”我的助手……對,我習慣如此爲她定位,雖衆管事說,碧漾是派來給我的丫頭,但我自己尚是一個丫頭奴婢,怎可能以主子自居?所以,碧漾是我的助手。她向我提詢的,是五日前發生的一樁懸而未決的突起之事。

這事在我收到飛鴿傳書之後,即當即向京城的主子遞做了請匯款單,主子昨天的飛鴿傳書中,寫了“徹底”兩字。

朱州一些惡商,自封地頭蛇商團,不但霸着當地商貿,還動輒剋扣路經的商船財帛,碧門的那批價值十萬兩子的水貨在鎮了冰的情形下,僅有十日的保鮮期,如今已被扣五日,他們是料定任是誰也冒不起全貨盡腐的損失,吃定了碧門會乖乖交上至少兩萬兩銀子予以保釋。

但主子的“徹底”批示,是說明碧門對他們的耐心已然告罄。

“去和張管事說,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但貨要拿得回來,錢,碧門一文也不會再給。”

錢吶,多麼寶貴的東西,當年,主子用十兩銀子將碧瀾跪了三天也求不來的厚袍買來給傷腿的爹御了寒;用一兩銀子將碧瀾乞十天也討不來的吃食買來讓我們一家三口飽餐一頓……錢,莫說一文,浪費半文都是罪過呢。

“翠兒,誰在書房裡面?”

“稟三少,是碧瀾姐姐。”

“她……哼,動不動就鑽進大哥的書房,坐在大哥的位上,那個地方有那樣好……”

我告訴自己,沒有聽到,讓某人,儘管隨自己高興碎念去。

我與三少,是一段很俗爛的故事……

那時,我進碧門正滿六載。

大少爺走了,主子以大少爺的面目成了大當家,也便成了碧瀾真正的主子。碧瀾這條命,是主子撿回來的,爹孃最後的尊嚴,是主子給護住的,碧瀾沒有任何選擇也心甘情願地,對主子奉獻全部忠心。但有人,偏偏誤會了這份“忠心”。

“醜丫頭,莫做白日夢啦,你對我大哥再盡心也沒用,我大哥豈會看上你?”

說這話的,是三少爺碧管,他長我一歲,有一頭很好看的頭髮,一直以來,我對三少的認知,也僅止於這頭頭髮而已,侍候他的碧荷,與碧瀾很好,從她口內,我知道,這位三少對自己滿意極了,不管是容貌、才華、武功……

他說的這些話,並不能使我生氣,從小在外面乞討生活時,所聽到的,不知比這不可卒聞多少倍,碧瀾的心,早生了一層自防甚厚的硬繭,“奴婢明白。”

“……你連看都不看本少爺一眼?你以爲你是大哥的丫頭,本少爺便不能治你了麼,你……”

“你的確不能治她。”

主子從樓上緩緩步下,“這個月初五,我會宣佈碧瀾升任我私人管事,你該明白,私人管事意味着什麼罷?”

碧三少俯首:“半個大當家。”

“那你也該明白自己的禮數罷?”

“是,大哥。”

私人管事?月例豈不更多了?我一喜,向主子再三謝恩。

我很清楚,主子爲何對碧瀾格外照顧。

自然,碧瀾與生俱來的理財、生財能力,是碧瀾得以在碧門出人頭地的至因。但主子的維護,則是緣於我與主子境地相似的童年。

那份孤立無援的無助,求助無門的淒涼,叫天不應的絕望,還有豁出全部氣力保護至親卻猶無能爲力時對自己產生的懷疑唾棄……

主子在那間破廟裡看見碧瀾時,一定是也看見跪在碧門之前的那個少年……

所以,莫說碧瀾對主子從無男女之情,縱算換成另外的情景,這樣的兩人湊在一起,只怕也難得長久,畢竟,誰會對一段陰暗的過往念念不忘呢?趨暖避寒是每人的本能,主子如此,碧瀾也不例外。

“你少得意,你以爲有了我大哥撐腰,你就能不把本少爺放在眼裡了?”

“三少爺,如果初五過後,您仍和奴婢如此說話,奴婢會拿碧門的門規之六十八款‘碧門屬衆凡對大當家或視同大當家之人、物有所不恭時,責以笞刑’對您施以薄懲,請您記住,幹萬莫犯哦。”

“醜丫頭,你敢威脅本少爺?”

“奴婢有說錯麼?”

“你……”三少臉上,忽然浮上心知肚明般的笑,“本少爺明白了,你定然是知道自己生得貌醜,自知得不到本少爺的青睬,所以,以爲如此就能引起本少爺的注意了是不是?”

碧荷沒有說錯,三少其人的確對自己有夠滿意,太滿意。“三少您忘了麼?是您先找上了奴婢,如果您不找奴婢,奴婢可以向您保證,奴婢永遠不會去打擾三少。”

“你——”很顯然,碧瀾如此直白的“表白”令三少極不受用,他那張仔細看去確實生得不錯的俊臉,陰得如江南的梅雨天,“醜丫頭,你少嘴硬!本少爺就賭你必然會愛上本少爺,到時候,看你還敢囂張!”

囂張?望着三少氣哼哼行遠的背影,我搖頭,碧瀾對自己的身份向來認知的最清,既是奴婢,就會做奴婢該做的事,“囂張”這兩個字,碧瀾永遠不會用在碧門。

“碧瀾姐姐,你知道三少爲何尋你茬麼?”是夜,碧荷擠進我的小屋,神秘兮兮地道,“是咱們的話趕話,激了三少。”

“恩?”

“三少啊,他以爲自己是潘安再世,其實,也確實有那麼幾個妮子暗中戀幕三少啦,可三少便以爲全天下的女人都要跪地舔他的腳趾頭了,咱們幾個人氣不過,就告訴他,碧瀾姐姐從進了碧門,連正眼都沒給過他一個,他當時聽了沒作聲,沒想下午便找瀾姐姐你的茬來了。”

我無聲失笑,這位三少,是日子過得太舒坦了麼?

“瀾姐姐,你一定要給我們爭氣喔,千萬不要愛上三少,不然,咱們女人就徹底被他給看輕了啦。”

碧荷的叮嚀,我應了,卻並未經意,更未經心,人生這樣忙碌,有恁多的事情需要打理,哪有這等的工夫呢?尤其,在做了主子的私人管事後,更是不得片刻閒暇,這事,便被我當成行經樹下時落在頭頂的一片葉,給扔在腦後了。

但無疑,我的無視更是激怒了自視甚高的三少。

“……醜丫頭,你以爲你當真是半個大當家麼?你當本少爺是什麼使喚?今日竟差我去滇南做事,你竟敢利用碧門給予你的地位公報私仇?”

我腦子裡正轉着才從湖州鄉下收上來的那批糧該如何定價之事,當耳根子旁那擾聲愈來愈大時,我眨了眨眼,甫看清三少正在我眼前盛放的怒顏。

“三少,您不想去滇南?在議事會上爲何未說?”

“哼,你如此廢盡心機,就想讓本少爺注意到你是不是?本少爺告訴你,你少做夢了,本少爺身旁有各樣的軟紅柔綠,豈會分你一眼……”

我不解吶,“三少,您到底去不去滇南呢?那個安排只是拿出來徵詢大傢伙的意見,若您委實不想去,碧瀾再安排他人就是。”

“本少爺是怎樣的眼界?怎會這樣不挑?”

“三少,您到底去不去滇南?”

“你也不拿鏡子看自己的麼?還是你也怕拿鏡子看到自己這副尊容……”

碧瀾我委實沒有雞同鴨講的工夫,施個萬福,“既如此,奴婢就當您同意了,兩天後啓程,祝三少一路順風。”

“你站住!”

“對不住,三少,奴婢還有一堆事忙,不能聆您教誨,望鑑諒。”

這個三少啊,也已經十八歲的人了,怎會這樣……幼稚?因爲自小到大,大少替他遮去陰霾擋去髒污的緣故?唉,由此可見,有人疼着護着的確很好,但若是因此延緩了長大,倒是不妙了呢。

此事過後,再見三少,是四十幾日後三少自滇南歸府的當日。

三少回來時,不是一人,身邊隨行的尚有一位滇南異族美人,三少攜美人在碧門轉過一圈,最後,到了無笙樓的書房外。

“三少,這是書房重地。”

我正俯書房主案旁另設的小桌前整理機要商札,聽到門外的侍衛道。

“本少爺當然知道,本少爺不可以進去麼?”

“您當然可以,但這位……”

“她是我的朋友,我信得過她,況且她並不識得漢字,進去也只是開開眼界而已,有何不可?”

我皺起眉,惑然:三少身爲碧門大管事之一,怎可能不知碧門規矩?若知道,如此強辭奪理是爲哪般?

“對不起,三少,您這位朋友不能進內。”碧門侍衛盡忠格守,不可能爲任何人違例。

“如果本少爺硬要帶人進去呢?”

“屬下也只能無禮了。”

“好,本少爺倒看看你如何無禮,出手罷。”

“三少,您……”

我聽不下去了,將手裡未竟的商扎收整了鎖進暗室的櫃內,走到門前,拉開了自裡內上着的門栓,“三少,聽說您自滇南歸來,奴婢不曾遠迎,請恕罪。”

“哼。”已經拉開架式要與侍衛打上一場的三少,見了我,掛出一個冷笑,“這不是你最擅長的手段麼,欲擒故縱?”

番外 碧瀾(二)

欲擒故縱?怎與這位三少說話,我自以來向來不差的理解能力如此衰退?但我我暇探究,直道:“三少,您這位朋友的確不能進內,請您帶她到碧門的別處賞玩罷。”

“朵瑪,看到她了麼?這就是我和你說起的那個丫頭,怎麼樣,我沒有說錯罷?”三少俯在美人耳前,親暱笑道。

美人連連頷首,目光在我身上探了又探,嘴邊的笑,很難讓人理解爲善意,“原來,你就是愛上碧三少的那個醜姑娘?真是可憐吶。”

愛上?我一笑,“這位姑娘,你的漢語說得不錯,不知我下面的話你能否理解?我沒有戀童癖,所以,您說的‘愛上’,很難有可能。”

“醜丫頭,你這話是何意?”三少眼珠瞪得像是要擠出眶外,出語咄咄。

我同情對他打量,“三少有了一位異族美人,對漢話的理解能力也退步了麼,真是可憐吶。”

“……醜丫頭,你嫉妒朵瑪罷?但嫉妒也改變不了本少爺不喜歡你的事實,讓開,本少爺要帶朵瑪見見碧門的書房!”

“擅帶他人進碧門機重地者,罰仗三十,您想認罰麼?”

“你……你敢?”

“您可以試一下,試試奴婢敢不敢。”

“你……”

“三少爺,你們碧門的規矩好奇怪,奴才怎會騎到主子頭上?這若在我們的部落,像這樣的刁奴早被抽了鞭子捱了板子。”美人仰頜,納悶道,“而且,對主子帶回來的客人這樣的無禮,不自稱奴才也便算了,還沒有半點禮數,實在是讓奇瑪對名滿天下的碧門失望呢。”

“……朵瑪,隨我來!”最難消受美人恩,用在三少身上,當是最難消受美人激,握住美人細腕,便要硬闖書房。

我出掌,沒有任何窒疑地擊上三少肩頭。

我的武功,在碧門內,僅次於主子與幾大長老,要攔三少並不難。

“你?”跌退了幾步的三少一怔,“你敢打本少爺?”

“三少爺,您沒事罷?您等着,讓奇瑪爲您出氣!”異族美人言訖,當真向我攻來。她才一出手,我已察有異,遂以主子所授的“袖卷乾坤”,將她整人以袖風滾卷出去,趁勢直追,捏其腕上,這美人好生頑強,另一手打我胸口而來,我爲自保,難思其它,掌心用力,將捏在手中的腕骨折斷。

“啊——”美人慘叫之聲當真悽婉,可惜,難招我心憐。

“你是誰?進碧門懷着什麼目的?”

“你你你……”三少撲來,抱住嬌弱美人,“奇瑪,你沒事罷?你這個狠毒的刁婦,你竟然下這重的手,你嫉妒奇瑪貌美,嫉妒奇瑪招我喜歡是不是?”

“侍衛!”

“在。”

“此人掌心藏有毒針,疑其乃擅闖碧門心懷不軌,拉下去仔細審問!”

“是!”

“胡說!你們誰敢動奇瑪,本少爺立時要你們死在當場!”

我搖頭,這位三少,何時長大?“侍衛,去請刑律長老。”

“醜丫頭,你少拿雞毛當令箭,你分明是嫉妒成性……你做什麼?”

我走上前,一手製住三少的掌襲,一手翻開美人斷了腕的柔荑,“三少請看,這是什麼?”美人掌心粘附針光點點,針端顏呈幽綠,不難辨出毒色。“她習得,必然是一種可以在體內馭針的異族武功.而這針,也是由她體內的毒素餵養而成。三少,你要不要告訴奴婢,若只是爲了一個玩笑,用得着下這重的手?還是您告訴過您的朋友,對奴婢恨之入骨,恨不能殺之而後快呢?她是籍着您三少的名,行闖碧門書房的實,恕奴婢不能輕忽,來人,將她帶下去,所有阻攔,我來受着!”

三少許是楞了,竟未出手阻攔,任侍衛門將異族美人帶下。

碧門的審訊之術不敢自比官家,但也自成體系。三日後,異族美人終抵不住刑律長老派出的幾個丫頭的輪班“長聊”,供出其乃長白族族長女兒,受其父委派,偷取碧門機要密件,以報幾年前其父在與碧門交手中血本無歸的仇怨……

我相信,三少定然是聽了這個消息,接下去半年之內,縱是偶而聽人說他在碧門,也沒碰上一面。

“碧瀾姐姐,你知道麼?三少真是沮喪,第一次動心喜歡上人家,沒想人家是利用他的身份潛進碧門做壞事的,打擊那個深重喔,足足在牀上悶頭睡了五大天耶。”

……也沒什麼不好,至少,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不是爲他而存在;讓他知道,做碧門少爺,是前生積下的德,若想今生如意,今生還需要努力。或者,經此一事,會長大?

這個念頭也只在我腦內轉了須臾工夫,當無盡的數字充盈來時,便又拋諸腦後了,有什麼比見着碧門的財富因自己而增長更令碧瀾高興的事呢?至少,目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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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這是這次比武大會上的前三甲名單,奴婢想派他們到海光歷練,您意下如何?”

主子翻閱着那三人簡況,“把他們三個叫來。”

“是。”我才一轉身,卻與正進門來的人打個照面,遂施禮,“三少爺。”

三少扳緊一張俊臉,未賞我一眼,我一笑,出門爲主子找人去了。等三人各叫過了一遍,我知主子對他們必有一番細細揣察,未急着進書房,踅了步子,欲到廚間看一眼主子午膳的準備。

“醜丫頭。”

我駐足,回首:“三少。”

三少黑臉,沉聲:“我不會因爲上次的事,就對你有任何改觀。”

上次的事?我眨眨眸,驀地記起,“三少是說書房前的事?”見三少因之臉色更有不豫,我忙道,“不必了。”

“什麼不必?”

“不必對奴婢改觀,奴婢也只是做奴婢份內之事而已……”怎麼,這話也不行?這位三少,真難討好耶,“三少,若沒有別的事,奴婢告退了。”

“你去哪裡?”

“奴婢到廚間去看看主子的午膳。”

“你……你如此討好我大哥,你以爲就能如願麼?我大哥的眼光那樣之高……”

“三少,您如果還是老話重說,恕奴婢無暇奉陪。不過,爲免以後您再爲此耗神分力,奴婢在此樂意非常清楚地向您交代一聲。奴婢絕對不會愛上三少,請三少放寬心量;至於主子,他永遠會是主子。”我施個萬福,退步。希望哦,希望這位少爺自此無事,不必爲着一個醜丫頭的“暗中戀慕”感覺受辱了。

“醜丫頭,你以爲你這樣說,本少爺就會對你另眼相看?你以爲……”

“三少爺,您需要奴婢詛咒起誓麼?說奴婢若違此言,天……”

“閉嘴,本少爺沒有時間聽你閒扯!”三少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拔身去了。

這一回,三少爺該真正放心了罷?我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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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三少,又是半年以後。

“碧瀾姐姐,碧瀾姐姐,幫我!”碧荷急急跑來,張開的兩手,全是紅豔豔的……血?

“怎麼了?”

“三少受傷了,他……”

“請大夫了麼?”

“三少是和人在青樓爭風吃醋受的傷,他要我不能驚動任何人,可是,你看,這血流了恁多,吃了一些藥雖是止住了,傷口也包紮了,可是,總要大夫診一下才放心啊,但是少爺不準,姐姐去勸勸他……”

不管我是否勸得住,身爲主子的私人管事,這事我也不得不理。從自己的案下取了江南怪醫給我留下的一盒丸藥,“走罷。”

三少的傷並不嚴重,被人一劍傷在背上而已,這對江湖中人,委實不算什麼。但再輕的傷,總是需要醫理,這位三少爲了面子拒醫,與自討苦吃的小孩子沒什麼兩樣呢。

我幼時侍候大少爺,從旁學過一些初步的醫術,給他清了傷口,塗了藥,正在包紮時,趴臥昏睡的人眼瞼一動,睜了眸:“……怎麼是你?”

“見過三少爺,您的傷奴婢已給簡單清理過了,您還是堅持不請大夫來?”

“……碧荷!”

“哦,奴婢給您開了方子,她去抓藥熬藥去了,您放心,對外就說是奴婢不小心碰了手,在您不欲聲張前,我們是半個字也不會露的。”

“你以爲……”

“奴婢沒有任何以爲。”我沒有客氣,打斷了我料知他會說出口的話,“碧荷她找奴婢,是因奴婢好歹是這府裡的大丫頭,她對着您,又是擔心又是憂慮,一個小丫頭哪承得住?而奴婢來,一是爲了助她,二是您是這府裡的少爺,奴婢有責任爲您的安危上心,至於您所擔心的其他,需要奴婢起誓?還是詛咒?”

“……你向來就是如此牙尖嘴利麼?我大哥怎麼受得了你?”

“因爲主子從不會誤會奴婢暗戀他,所以,他並不知道奴婢除了愛財之外,還有這個長處。”

三少爺緊崩的臉,然後出現一絲裂縫……是笑?當真是笑麼?西邊日出了呢,三少竟是首次在碧瀾眼前出現這個可被理解爲心情不錯的表情。

“……我剛剛想說的是,你以爲我會罰碧荷麼?”三少挑起了眉,“再說了,暗戀本少爺又有何妨?本少爺準你暗戀了。”

番外 碧瀾(三)

奴婢需要三跪九叩感謝隆恩浩蕩順便感謝祖上積德麼?

離開三少爺的無言館,我真的無言了。

以往,三少一再警告我莫暗中戀他,我只會覺得這位生得太富貴的少爺幾分幼稚而已,從未拿他的話當真了考慮,所以,也便從未特地回避。今日一看,我勢必要做些什麼來使三少曉得,碧瀾的確無意沾染少爺他的俠少風采?

自那日,我開始儘量避免可以避免的所有與三少見面的機會。除卻主子每次回到碧門時第一回的議事會避無可避,其他諸事,能不去則不去,能差人替便差人替,在我想,如此一年半載下去,三少當會明白奴婢所表達出來的誠意,會真正放下心了罷?

誰知,當過往一件事未放在心上時,它便真正不在你的心上,當你用心用力去做了這件事時,與它有關的人或物,在不自覺中,便悄然進踞了,雖不至於橫掃一切,卻在你所不知時,委實有一個角落容了其存在……

“三少三少,謝謝您,您送來的那三輛紡車好用極了,咱們一家幾口靠着它們,吃上了飽飯呢。”

秋季要到,又一季的糧食採購即將開始,主子將回來主持鑑糧大會,我正攜碧漾採辦主子膳食所需的食材,路經一巷時,忽聽裡面有所熟的語聲,不由駐了足,探首望去,三少那一頭不錯看的頭髮正對着巷口招搖。

“阿良叔,你也別謝我,若非你們紡出的絲委實好,碧門也不會高價收了,我的面子沒那麼大哦。”

“可不管咋說,您都是咱們家的救命恩人,咱們定然會抓緊了將錢掙出來,好還上您爲咱們墊付的紡車花費……”

“那個不急,你們只管細了心紡絲,明天我再從碧門找一位師傅來教你們,好成色的絲有多少,碧門會要多少。”

“謝謝三少,謝謝三少……”

眼看那頭漂亮頭髮的主人有轉來的趨勢,我一個快步,過了巷口。

“原來啊……”碧漾一廂點着小腦袋,一廂自言自語。

“怎麼了?”

“原來三少房裡的那堆參差不齊的絲線是這樣來的。”

“恩?”什麼意思?

“碧荷姐姐說,近幾個月來,三少房內多了一堆一看就知是糙工的絲線,三少將它們收進櫃裡,每半個月就裝一次。她問三少是做什麼用場,三少說,等想到了再說。奴婢本來還跟着碧荷姐姐一道覺得奇怪,現在是明白了。”

本來,看到驕傲如一隻孔雀的三少與巷弄裡的平民和藹交談且出手相助已夠意外了,再添這一樁委實與三少素日形象不符的“壯舉”,倒真讓人糊塗了:這位三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世事是不是都要如此呢?當你無意躲避一個人時,與他倒能隔久才逢一回。當你成心迴避時,倒是隔三岔五便能見或聞有關這人的訊息了……

“三少,您真是賞臉啊,老是照顧我這老婆子的生意,也是多虧了您把恁多客人給老婆子帶來,老婆子才能掙出我那個死老頭的藥費來……”

“蔡婆,是你的豆腐腦好吃嘛,滑香甜嫩,每次我都要把自己的舌頭差點咬掉呢。”

“三少您太會說話了,老婆子今天生意好,請三少一碗!”

“好,謝謝蔡婆。”

咦?我愣了,據我所知,三少這人有一大怪癖:腸胃不能沾甜。聽碧荷曾說,甜食對三少,比巴豆還要好用,誰想害孔雀般的三少與茅廁爲伍,只管喂他甜食就好。

“……咦,三少,您又給多了?上一回您給了老婆子五兩,這豆腐腦一碗也才一文,還上上上回……總之,您還有錢在老婆子這押着呢。”

“無妨無妨,反正我最愛吃蔡婆的這道美味,我這人又愛犯個糊塗,哪天忘了帶銀子出門時,蔡婆您給扣了就好。”

“好幾年了,您總是這樣說,可您一次也沒忘了帶,您押在老婆子這裡的錢,足夠開一個鋪子了呢。”

“好主意,蔡婆若是開了鋪,我就算股東,屆時不要收我的錢就好……”

望着三少起了身,我把手裡的木梳放回攤位,悄然跟上。

轉過街頭,再穿了一條鬧市,前面的三少突然駐足,且原地旋了一遭,嚇得我趕緊隱在了一個賣傘的攤位之後,透過傘的縫隙之間,見得三少拔足衝進一旁的側巷裡。那速度,那姿勢,使我差不多猜透了其去向。驅身上前,果然,側巷內,有一道灰突突木門,懸着頗大的名牌:“茅廁”。

不顧了人來人往,我訇然大笑。然後,又怕等一下與那位驕傲的主兒撞個正着,使那張薄薄的臉皮頂受不住,一邊笑,一邊踏上回碧門之路。

“要飯的,這是爺賞你的飯菜,你怎不吃?”

“……爺,餿了……”

“你一個臭要飯的,還挑什麼食啊,有得吃就不錯了……”

我盯着街角的那一幕,雖然,我會把手裡買來的熱饅頭遞到那小乞丐手裡,但我曉得,只要這世道存在,這一幕便不會斷絕,何況,有時連送嗟來之食者,也屬罕見呢。

不食嗟來之食,硬骨傲骨矣,可又豈是我們凡人能禁挺得住的呢?對一個以活下去爲目標的求生者來講,自尊是何等奢侈的東西。相形之下,那個孔雀般的三少,那個我素來以爲浮華不實的男人,爲助得了人,又能顧人尊嚴,竟是費盡恁多曲折……這份不欲爲人知的善良,與其彆扭的性情一般,也是世間少有罷?

“……醜丫頭.你在此做甚?”

我轉身,眨望他有些蒼白的臉,“三少好。”

“看見你,我一點都不好。”

“您臉色是不好。”

“哼……”

“三少,那邊便是碧門的藥鋪,奴婢替您抓些藥回來如何?”

“你……”三少眯起了鳳眼將我打量,“你近來不是避本少爺如蛇蠍的麼?怎這時沒急着走,反倒關心起本少爺來了?”

呃?不過才一月工夫,他竟然察覺了?

“那間藥鋪是本少爺分管的,本少爺需要藥自去拿,你還是替你的主子費心操持去罷。”

“如此,奴婢告退。”我只得走自己的路去。唉,不管這位三少本性如何,這酸性也難收呢。

“喂……醜丫頭。”三少忽趕上來,“你家主子不在門內,你該有些時間的罷?”

我不答反問:“三少有吩咐?”

“……那家湯館,專賣各式補身子的湯,本少爺一個人喝得無趣,你來侍候本少爺!”

“好。”我慨然應允。但還是奇怪,爲何在那些需助的弱勢人前,他表現恁樣成熟,行事那般穩妥,在碧門內的人或我之前,竟還是那個彆扭少年?

顯然,我的利落隨允使碧三少頗不習慣,呆了一呆,才邁了步子扳了臉:“隨我來!”

越看,越像毛頭少年呢。我忍了笑,追上他腳步。

“三少,您來了?兩位麼?”由堂館的好臉色,足可見三少乃是此處常客,估計是每吃完蔡婆的豆腐腦,便要到此光顧“補身”罷。

“我的照舊來一份,她……再來一份烏雞白蔘湯。”

“好嘞!”

落了座,湯不一時便上來。像這等專售堡湯的湯館,湯定然是現成的,用小小的文火保了鮮味和溫度,客到即可食用。

“……醜丫頭,”三少用湯匙攪着湯,惡聲惡氣道,“那湯對身子很補,還不快喝!”

我一怔,“給奴婢喝?給奴婢補?”

“不然哩?”三少狠狠瞪了眼,“本少爺有多大肚子,喝得下兩罐?”

奴婢以爲您拉空了肚子,需大補急補咩……這話,我自然是聰明地嚼在脣齒間,並隨入口的湯頭進了腹……哇.不錯哦,這湯的確鮮美,回頭給主子也買去嚐嚐……

“喂,醜丫頭,是本少爺帶你來喝的耶,你能不能暫時將你家的主子拋到九天之外?”三少氣嘟嘟大飲幾口湯,“你家主子會顧念你瘦成一把乾柴,想着給你補身麼?”

這……“三少,您不會說您想過給奴婢補身?您……”

“好啦,我很清楚,從頭到尾你都沒有暗裡戀慕本少爺,本少爺也只是不爽你把大哥放在任何事情前面,包括你自己,故意找你茬而已……總之,本少爺不爽啦……”

這個三少,到底要說什麼?

“這樣好了,本少爺給你面子,以後,本少爺不叫你醜丫頭,你在本少爺面前也莫自稱奴婢,如何?”

爲什麼呢?我惑然。

“你還不答應?本少爺委屈耶。”

……可是,我並無意使您委屈呀。

“總之說定了,本少爺想帶你出來喝湯時,你就得乖乖隨本少爺出來,不然,本少爺就和你這個朋友絕交!”

“朋友?”

“怎樣?不行?”三少一拍案,“不行也得行,本少爺說了就算!”

這個人……一定要讓自已如此彆扭麼?

自此,我和三少,似乎是真的成了“朋友”。

他不再叫我“醜丫頭”,我也在他逼迫下,沒有第三者在場時,以“碧瀾”自稱,他但有閒暇,就到書房擾我工作,勢必拉我出來陪他喝上一罐補湯又繞個彎子方能罷休……我也一度以爲,我們當真做了朋友,直到……”

番外 碧瀾(四)

“嘖,這不是碧門三少嘛,好久沒見,敢情是從良了,只喝湯不喝酒了?”

我正細細嚼着燉得極爛的豬蹄,聽得一陣高譁聲近,還沒待擡頭,我們所坐的桌前,已圍了一羣人過來。

“碧三少,不去萬花樓,不去醉芳軒,不怕仙仙她們想念風流倜儻的三少麼?”

“……你們少胡說……”三少瞥了對面的我一眼,脣間幾語囁嚅。

我則俯下首,裝作渾然無見。雖對三少的多彩生活早有聽聞,但不知怎地,這時聽了,有那麼一絲反感和……澀意,就連嘴裡的鮮美湯汁,也變得無味起來。

“咦,這位是……”有人輕佻地趴上桌面,瞧清了我的臉,登時,我自他眼內擦過了常在別個男人眼內睹到的鄙夷.“三少,這是你家的粗使丫頭?早聽說三少對下人沒有架子,原來當真能和奴婢平起平坐啊,佩服佩服,不過,碧門那等闊綽的門第,竟要這樣醜陋的丫頭?”

鬨笑聲中,我擲了箸。

“你們少胡說……你先回府罷。”後面這話,他是對我。

我取出巾帕,淺淺拭了拭嘴,向三少一個淺禮,緩緩步出。

行在街上,望着一個時辰前在我眼前還是碧天白雲的陰霾天空,啞然失笑。我特地找了一家鏡鋪,讓老闆取最清楚最能照得清面目的鏡子給我,抱着它,我回到碧門,回到了自己的雲香小築。

鏡子裡的人,黑膚厚脣,寬額淡眉,除了一雙眼尚算清亮有神還能看以外,幾乎一無是處,這張面目,這張臉,竟還滋那等奢想?

我不怪三少沒有爲我出面說項,不怪他沒有在嘲笑聲中爲我庇護,不去想若當時與他同坐的是俏麗的碧荷或是甜嬌的碧漾,他可還會急不可待要我回來……因爲,我這張臉,的確無法成爲別人的炫耀。

但我不喜歡!

不喜歡我第一次因自己的容貌而產生的自卑,不喜歡第一次盼着自已能生得稍稍入眼,不喜歡我第一次對自己的不喜歡!……我在帳冊間算盤前所建立起的自信、在將一個個對手擊倒時所滋生的自我認同,幾乎在那一刻間傾倒……幸好,只是幾乎,我不會再給自己這種機會!

“碧瀾,碧瀾,你在裡面麼?”

三少?我將鏡子無聲放到案頭,“三少,碧……奴婢睡了。”

“……你打開門,我有話對你說。”

“三少,奴婢的確困了,有話明日晨會上說罷。”

“你又自稱奴婢?你生氣了?”

生氣麼?是有那麼一點罷。我竟然對爹和娘賜給我的這張臉產生唾棄,此心可誅!

“碧瀾,他們只是一羣無所事事的公子哥兒,說話口無遮攔,但他們心腸都不壞,我代他們向你陪個不是……”

“三少,奴婢只想問一句,你那麼急着讓奴婢回來,是因爲奴婢的醜顏使你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還是因爲奴婢是個奴婢……”

“……碧瀾,我承認,我太好面子……但我是真心拿你當朋友的,你恁樣聰明,恁樣堅強,我是當真敬重你的……”

罷了,這便是三少,善良,熱情,也好面爭強,正是因爲他對自己的面子看得至關重要,纔會幹方百計去維護別人的面子,只是,在那一刻,在那個嘲笑聲中,我的面子也受了傷……

“碧瀾……”

“奴婢從很早時候起,就知道自己不漂亮,但卻從來沒有因此嫌棄過自己,因爲,它是爹孃留給我的珍貴禮物。再多的譏諷嘲笑,我也只當閒風過耳,從不拿別人的淺薄來懲罰自己。但是,今日,奴婢卻因三少的朋友而險些自棄……三少,從今以後,三少是三少,奴婢是奴婢,奴婢怎麼可能做三少的朋友呢?請三少以後,莫在奴婢工作時內相擾,否則,奴婢會拿雞毛當令箭,讓侍衛把您請出去。”

“碧瀾,你是在生我的氣?”

“奴婢是在氣自己。”

“不,你還是在生我的氣,你氣我沒有在那時推護你,氣我讓你回了府,你氣我!”

“縱算是如此,奴婢不該氣麼?還是三少認爲,奴婢沒有那個資格?”

“你……你打開門,我對你說清楚!”

“不必了,奴婢的居處,不方便三少進來,請三少自重。”

“碧瀾!”外面人怒吼起來,“本少爺低聲下氣地求你半晌,你還要怎樣?”

“奴婢不會怎樣,只是請三少回到您該在的去處,您的朋友,奴婢當不起。”

“好!”三少的吼,幾乎要將門板擊破,“你不想當本少爺的朋友,本少爺還要求你不成?我倒看看,少了你這樣固執的朋友,本少爺會不會死?”

聲無了,步遠了,人走了,我,也靜了。

總歸是塵歸塵,土歸土,個人都在個人該在的地方,個人都有個人該交的朋友,我和三少,這段“友情”,僅僅是短暫的三個月而已,雖然,我無法否認這三個月,我,很快樂……

********************

“碧瀾姐姐,你怎會這樣可愛?我喜歡你哦。”主子的心愛之人,江湖妖魚諶墨,從船上開始,到進碧門,始終掛在我的身上,起着粘膩。

難怪主子會如此喜歡,縱算是我,雖明知她是個女子,但對着男裝的她,都不能不起羞澀,我也在第一時內,喜歡上了這個極有可能成爲我未來主母的絕美女子。

“諶公子,奴婢會做幾樣點心,回頭做給您吃?”這幾樣點心,是主子列了單子,我特地到臨水城最大的餅糕鋪向大廚討教學來,是針對着這位大美人的口味特別鑽研配製的。

“好好好,由可愛的人做出來的東西,肯定更加可口美味,碧瀾姐姐,你這樣可愛,我納你爲妾如何?”

“咦,公於已有婚配了麼?”與這樣漂亮有趣的人一起說話,當真快樂呢。

“唉,家裡已經有一個元配了,但他沒有姐姐你有趣可愛,我決定娶姐姐你了。”

原配,是主子?我掩口一笑:“好說好說,只要公子您家的元配能容得下奴家,奴家定然會去侍候公子……”

“說定了,碧瀾姐姐你非我不嫁咯。”

“好,能嫁公子這樣絕色的人物,是奴家幾生修來的……”福氣,後面的兩個字,在看見自旁邊竹林內陰臉行出的三少時,我消了聲。

“三少爺好。”

這竟是這一年來,我第一回見到三少。自從那次在雲香小築的隔門一談,我和他,當真是奴婢是奴婢,少爺是少爺,我並沒有再刻意對他迴避,沒有見着,是因他的刻意不見罷?但三少的風沫韻事,卻時而有聞,今日聽他與湖州花魁泛舟湖上,明日聞他爲江南名妓大打出手……每一回聞,我都要慶幸自己早早作了清醒,三少的世界,怎是我這個呆扳醜陋的丫頭能介入的呢?

“你就是江湖妖魚?”三少掃一眼掛在我身上的漂亮人兒,眼內的芒幽幽暗暗。

我忖測,那是嫉妒,三少是在嫉妒妖魚比他俊美太多。唉,這也是沒有法子,像我這樣的醜顏,反而不會對這張絕色臉容有任何妒念。如三少這樣相貌不差者,纔會有這等的心理落差罷?

“碧瀾姐姐,這人是誰?”不知怎地.妖魚變本加厲,更緊地貼來,一雙臂還把我的腰緊緊環住。

她高了我半尺有餘,這個動作,正好使我樂得有美人相靠,舒適偎她肩上,“這位是我碧門的三少,大當家的弟弟。”

“喔,錦毛狐?”妖魚的美瞳盯着三少那一頭美髮,“當真不錯喔……碧瀾姐姐,帶我到你的閨房,我們好好敘敘如何?”

我不解這位大美人的話何以轉得如此突兀,但對她的提議也不無贊同,難得,會出現一個如此脾氣相投者。“奴家的住處就在前面不遠的雲香小築,奴婢除了做點心,還泡得一手好茶喔,您先喝着茶,奴婢可以慢慢爲您做點心。”

“太好了太好了,既可以看着漂亮可愛的碧瀾姐姐,又能大飽口福,諶墨有福了……”

“碧瀾丫頭!”身後,陡來一聲叱,“你好歹也是大哥的私人管事,如此不知輕重,成何體統?”

唷?我好笑,“奴婢又沒有在江南第一名妓的閨房外與人大打出手,哪裡妨害到體統了?”

“你知道?”三少的眼內似乎有光亮一閃,“你知道我的事?”

拜託,這三少怎麼了?“您的事臨水城誰人不知?您不會以爲奴婢孤陋寡聞到那個地步了罷?”

“你你……總之,碧瀾丫頭你一個女子與人拉拉扯扯成這副模樣,你不怕……”

“不怕不怕,本少爺有擔有當,當然會對碧瀾姐姐負責,本少爺會擇個良時,娶了碧瀾姐姐,狐狸三少您放心就好。”

無疑,妖魚此時的美人笑更使三少心情極壞,惡目大叫:“碧門中人不爲妾!”

“是麼?”妖魚偏歪螓首,大眼晴含了笑睇我,“碧瀾姐姐可以爲諶墨破例麼?”

不得了不得了,無怪會把主子迷得神魂顛倒,她如此模樣的看我,若她當真是個男子,沒準我就會當真點了頭嫁了爲妾,“……碧瀾對公子無不從命。”

番外 碧瀾(五)

“碧瀾丫頭!”

這位三少,到底想怎樣?

人跳到了我跟前,我忽不敢看他,不是因爲其它,而是那一頭剛剛被妖魚大肆“修理”過的發,委實慘不忍睹……我俯下目,忍住笑,“三少,您有何吩咐?”

“你當真要嫁那個娘娘腔爲妾,你當真看上他了?”

“……那樣美麗的人,若真能嫁了,也未嘗……”

“你有毛病不成,自甘爲人作妾,碧門中人的傲骨哪裡去了?再者說了,那個娘娘腔除了那張臉,還有什麼地方可愛?”

三少如此,我很感謝。

能如此急,如此怒,至少說明,三少當真把我當成了碧門中人設身考慮,“三少,你不必爲奴婢擔心,奴婢不會……”嫁給妖魚……

“不會什麼?不會看錯人?”三少身子蹦得高,嗓子也拔得高,“那妖魚擺明就是一個花花公子的輕浮性子,你被他那張臉迷住,又被他誇了幾句漂亮,就不知深淺了不是?你的聰明伶俐哪裡去了,你的獨到判斷哪裡去了,你的……”

“碧三少?真是巧啊,又碰着了您?”

輕浮聲嗓插播進來,我恍才發現,我們方纔,竟然是在人來人住的大街上高談高叫,而這位華服者,必又是三少的朋友交好。

“咦,三少,這位是……”

這一回,我沒待他說,徑自轉身離開。

有一些話,無法避免聽上兩次;但有些事,經一次足矣……

“碧瀾丫頭,碧瀾!”經摸過了半刻鐘工夫.三少又自後趕來,氣喘吁吁,“方纔,爲何不等我?”

“奴婢記得,奴婢與少爺,本來也不是同路罷?”

三少哼一聲:“不是同路,就不能殊途同歸麼?反正目的地都是碧門不是?”

“奴婢怕打擾了三少與朋友的小敘,還是三少在責怪奴婢方纔離開時未向三少告準?”

“……碧瀾,你還在記恨上次的事?還在生氣?你太小心眼了罷?”

“奴婢是小心眼,但奴婢不是記恨,只是記住。”

“記住什麼?”

“記住自己的身份啊,”我聽他口氣有異,“難不成三少以爲什麼?”

“你又來了!”三少一頓足,一瞪眼.“爲了那件事,你有一年沒有理我,還不夠?朋友不是如此做的!”

“但朋友,也不是說傷就能傷的。”

“對,你傷了我,你傷了我的面子,你傷了……”

這位三少,倒真會倒打一耙。“三少,你既然生怕您的朋友得知碧門三少與一位醜顏奴婢相從過近,就莫和奴婢在街上爭究這個了罷?說不定不知何時,又從哪裡冒出您的一位朋友呢,您看看,那位是不是?”

我擡指,指他身後,趁他回身一望時,鑽進另一條小巷,購買明日爲妖魚烹製點心所用的食材去了,三少,不是我的菜,也不是我的路。

當夜,我和妖魚在她下塌的暢華軒舉杯痛飲,我不似她那樣恣放,只能喝得小醉,待辭別出來時,月過中天.一地銀白,我踩着虛浮腳步,竟是前所未有的愜意輕鬆。

“碧瀾丫頭!”在雲香小築門前,我聽到了一聲震破耳膜的吼。

這……我凝着眸,盯着這人,有幾分眼熟,但……是誰?“……你是哪個?”

“我是哪個?”那個人湊近我臉,提鼻嗅來,“你喝醉了?你非但在他的住處呆得這樣晚,還喝得這樣醉?你不要命了!”

好吵喔……,我捂着耳朵,“不要吵了啦,我要睡覺,閒人規避!”

“……你這副樣子,倒是少見喔……”那人拿指捏了我頜,“倒有幾分像人嘍。”

我覺得不適,伸手打開頜上的手,“走開,都走開,我要睡覺了,閒人都走開!”

“睡?在哪裡睡?……喂,你……你要在這裡睡?”

這個人到底是誰,怎這樣吵?我張手拉了他過來,堵上了他嘴……果然好用,不吵了,可以睡了罷?我推開手裡安靜下來的“東西”,一巴掌拍出,閉上眸,睡哦……

“……你竟然非禮我?而且用完就丟?本少爺竟然被你這個碧瀾小丫頭給非禮了?……你……不能在外面睡啦……”

朦朦朧朧中,我似聽到耳邊似仍有咕噥聲響,但顧不得恁多了,好睏,這時就算主子立我面前,我也要睡飽了先………

翌早醒來,沒想到不擅飲酒的自己竟然沒有任何宿醉的後症,反因酒後睡得沉香,格外神清氣爽,手快腳快地開始了一日操作。

“碧瀾姐姐,您來了?”碧漾迎上前,“您的桌上有一盅酒後湯,是……碧荷送過來的。”

酒後湯?碧荷?這個組合……

我喝酒的事,也只有和未來的女主子兩人共知而已,但我不以爲那條妖魚會如此“賢惠”,想到爲我這“未過門的小妾”熬湯送藥,況且,是碧荷送來的,就更怪了不是?

“碧荷人呢?”

“已然回去忙了,不過她說,三少叮嚀您一定要全喝下去……”

三少?又幹他何事?“我許是擅酒體質,沒有任何不適,那盅湯,你給喝了罷。”

“不行啦,碧荷特地交代,是三少特地給您煮的,特地吩咐……”

這個小丫頭,這多“特地”,我怎聽得有些“特地”的言外之意?

“碧瀾丫頭,湯喝了麼?”

我“特地”轉身,“特地”道:“三少,您怎知奴婢昨夜喝酒了?”

“你……”三少的臉,怎會突然變成那樣地不夠美觀……“你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記得奴婢喝酒?奴婢當然記得啊,昨夜,奴婢與諶公子……”

“你……了我!”

哦?三少又在吼什麼東西?話說,一個人老是這樣從早到晚吼來吼去,也不怕連累心肝脾肺?

“……你沒聽見我說什麼?”

“奴婢知您在吼。”我揉着額,恩,這下一來,我倒似有幾分宿醉頭痛的跡象了。

“碧漾,你方纔,可聽本少爺說了什麼?”

碧漾歪着頭,甜甜道:“少爺您吼得好大聲喔。”

“你,你們……”三少俊臉成了灰色,遂即面目一狠,仿似破釜沉舟道,“昨夜,喝醉酒的碧瀾丫頭,強吻了本少爺!”

“……”我和碧漾互覷一眼,而後,皆聳聳肩,繼續在書房的擦抹打掃工作。

“喂,我說你強吻了本少爺耶?”

“三少。”碧漾皺着小臉,愁眉苦臉,“強吻又怎樣嘛?莫說您是一個沒有節操、沒有貞操觀念的花花大少,就算您有咱們大當家守身如玉的美好品德,這種事吃虧得也是女子耶,碧瀾姐姐都沒有要您負責的意思了,您在此叱來叱去又是怎麼回事?”

我忍笑,碧漾小丫頭,一張小嘴兒利得讓人高興呢。

不過,顯然三少不太高興,“碧漾,你……你個小丫頭懂什麼?”

“哦?”碧漾腦袋瓜一歪,“不然呢?難道您要讓碧瀾姐姐爲您負責?您想讓碧瀾姐姐娶了您?”

“……要你管!”

“您少來了,咱們碧門上下都知道,您可能是對碧瀾姐姐有那麼點意思。但那點意思,不夠您撇開您的那點面子和自尊。您總以爲,碧瀾姐姐不夠美麗,所以,對您的示好,該感激涕零,該百般奉迎。嗤,可是,您怎不明白,碧瀾姐姐在咱們的心裡,不輸給任何一位大美人,您的那些有臉子沒腦子的紅顏知己,都不及碧瀾姐姐的腳趾來得漂亮!”

卟~ ~,我實在是忍不住,倒非我當真認爲自己的腳趾比較漂亮,而是在歡喜茲此不必愁着後繼無人,十五歲的小小碧漾,已是這樣的厲害呢。

“碧漾丫頭!”

“奴婢說得有錯麼?不然您來告訴奴婢,您能大大方方領着碧瀾姐姐到您的那些酒肉朋友面前介紹‘這是我喜歡的人’或者‘這是我要娶的女人’麼?”

不能。我心內早知答案,就算三少當真喜歡我,也永遠不可能把我公之於衆,因我不是他所希翼中的美人,有我在旁,面對他的朋友時,他甚至不能擡頭挺胸罷?

“三少。”我回了身,迎視他一張因小丫頭的質問已現僵硬的俊臉,“昨夜若當真發生了什麼,奴婢很抱歉。相信,醉酒人的行爲,三少可以體諒,只是,請三少也能體諒一個奴婢的苦衷,今後,還請莫再走近奴婢了罷,因爲,奴婢將來還是要嫁人的,長得醜還可以嫁一個醜夫爲伴;名聲壞了,怕是無人敢要了。”

“誰說的!誰說的!”碧漾嬌聲怪嚷,“瀾姐姐,上一回我不是和你提過我有一個遠芳表哥麼?他上一回進碧門探望我的爹孃,見了碧瀾姐姐,說您有大將之風,是奇女子呢。言談間那個仰慕喔……我的表哥長得不醜喔,等他再來,我……”

三少退了出去。

碧漾小丫頭,說中了他的痛處。一位少爺主子,沒有勃然變色,也算修養上乘了,三少,很善良。

但善良的人,也有他的心石難搬。他此時定然在想,我爲何沒有生得稍稍好看,爲何是這樣一張平淡無奇的臉?可是,三少,碧瀾就是碧瀾,這容貌也是碧瀾的一部分,您不能撇開心結,只能說,不夠喜歡。

番外 碧瀾(六)

近來,碧門多處出事,多處管事遭受襲擊。且今晨來報,江西、湘南兩地的管事下落未明。

我到玉廷湖畔送走幾位商戶,信步遊走,思慮着近來所遭種種。

何人,何組織,會與碧門抗上?碧門雖非真正的江湖門派,但與江湖聯結頗深,況且投身碧門中的人,也不乏各大門派的世家子弟,欲動碧門,需經全盤考慮,這其中,並不單純罷……

一念稍動,忽聞一絲異風浮動,我心念未起,身子已矮下,一柄利刃擦過髮際,尚未及起身,另有幾劍又至……

我武功不弱,反應也過人,但絕沒到了主子那樣神鬼皆驚之境,面對十個頂尖高手,漸有氣力不足,尤其,肩上捱過一刀之後……甩出一把袖箭,趁圍襲者避身之際,奪得一線漏洞,飛身入空,以碧門享譽天下的的輕功“梯雲縱”逃命去!

“追,大小姐說活捉不成死屍也可!”

大小姐?隨着風,我清晰聽到這三個字。

身後人緊追不捨,而我所處,是玉廷湖最幽僻的南畔,少有人來……

怎會犯這樣的錯誤?明知最近風波頻起,我不該讓自己落單,碧瀾的身份或不夠顯要,但碧瀾所知道的,對欲置碧門於死地者,絕對顯要,我絕不允許自己落進任何人手中!

不知這些歹人,會不會水?我一廂縱躍,一廂思慮最快脫身之法。若我有女主子的水性,能在水內解決他們,該有多好……

“咦,碧三少,那邊有人打鬧喂,有好戲看嘍!”

湖上,遠有遊舫近來,我一個起落,腳踏遊舫之頂,欲籍此向對岸飛抵……

“碧瀾?”遊舫內,有人驚呼。

我聽出是三少,先自心內一喜,又突生大急,呼道:“快走,有歹人襲擊碧門中人!”

“你受傷了?”三少站在船頭,盯着我血流如注的臂。

“輕傷無妨,快走!”

“碧三少,這位是誰?武功不錯,可否給咱們演示一下?”三少身旁,有人高聲調笑。

我一怒,“你樂意和這幫蠢材廢物混在一起隨你的便,奴婢告退!”

眼見已有一刺客已將趕至,我拈出指間袖箭,正沒其眉心,而後拔身落向彼岸。

雖是有些生氣,但仍回望,卻發現他竟與幾名隨後追來的刺客打鬥在一起,三少的武功僅算是中上,我都打不過的人,他怎不退反迎?這人常和廢物廄混,傻了不成?

無奈,我放出了求助煙彈,把本來可以逃去的身形去而復返……

“你來作甚?還不快走?”三少如是吼道。

我不作一聲,抄起舫上木椅、木凳、花架等可用之物禦敵,得暇之時,順便將那些隱在桌底船角發抖的廢

物踢進湖內涼快去……

“快走!”他猶在吼。

我淡聲道:“留着力氣對敵罷。”

“你沒看出,這些人志在取你?”

恩,還不算傻。“我已發了求助彈,碧門精衛不時便會趕來增援。”

“你的傷……”

“死不了。”

他猶要再吼,被前後夾擊的兩人扯去了注意力,我擲過一張小凳替他擊擋住其中一人,卻見他面色驟變:“小心!”

我察覺到了背後將來的一襲,便已然來不及,對方雖志在活捉,但只要一息尚存都算活,我躲不過了……可是,在眼前放大的,怎是三少的臉?

“……三少,您……”這是什麼狀況?

“……唔……混蛋,好痛……”

他替我捱了一刀?我僅有時間轉過這個念頭,即速將三少推至一旁,掀足踢飛持劍襲來之人,並空手奪刃,刺中其腰腹!

“瀾姑娘,三少!”碧門精衛隊到了。

無事了!我將手中劍拋進一人胸口,俯身下來,察看三少傷情,那刀刺中了他背上……想想,三少的背還真是多災多難啊……恩,言歸正傳,三少還算幸運,傷情不算嚴重,我爲他點穴止血,在一精衛援手相助下,回到了岸上。

“碧瀾丫頭……”將他放進車轎的軟墊時,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奴婢在。”

“……我也想把你介紹給我的朋友……”

“先莫說話。”我拍拍他的肩,抽出了手。他的朋友,我從來不想認識。三少是個怕寂寞的人,喜歡呼朋引伴夜夜笙歌,而呼來引來的,卻大多是輕浮浮誇之徒,他必然是羨慕女主子的,所以才如此嫉妒,因爲女主子的絢麗生活他無法企及,那份瀟灑快意更非他能效仿。

“碧瀾……如果我永遠不能將你介紹給我的朋友……便永遠不能接近你,是麼?”

“三少,等處理過傷口再說話……”

*******************

我啓用了全國精衛令,嚴防各處暗敵。

儘管精衛由對方身上摸到天遣會證物,但我並不信是天遣會的行爲,先莫說它敢不敢招惹碧門,單就其目前實力,同時在全國各地對碧門各地的管事發動突襲,委實不太可能……

“碧瀾姐姐,在想什麼?”碧漾小小臉兒笑閃在我眼前。

我點她腦門一下,“你這是什麼表情?不如你先來告訴我,你以爲我在想什麼?”

“三少爺?”

“我爲何要想三少爺?”

“哇,”碧瀾小臉誇張一擠,“三少爲姐姐受了傷耶,我曾在書坊看過鴛鴦蝴蝶的小書,英雄救美之後,美人便要以身相許啦……”

“可是,我並不是美人啊。”

“……三少能爲瀾姐姐奮不顧身,便說明他已然可以放下心結,承認對姐姐的感情了不是麼?”

小丫頭,太天真了。三少那個男人,面子看得比天重要呢,他爲我抵刃擋刀,那個剎那不需要去計較世俗眼光,旁人風語,但生活,多得是細水長流,世俗真實,他怎可能不計較?“三少那人,會是個好朋友。”

“只是朋友?”

“是,只是朋友。”只是朋友,便不需計較太多,先前的我,本就是存了奢望,存了一份不該的綺想,單純做個喝湯、聊天的朋友,有何不好?

“朋友?”三少重複着我的話。

我頷首:“以前,是碧瀾太較真了。其實,朋友也需要體諒彼此難處,我不該強三少所難。今後,三少需要有人陪着喝湯時,只管來找碧瀾,只要碧瀾尚在碧門,便會義不容辭。”

“你這樣的轉變,因爲我幫你捱了一刀?”

“錯,是因爲三少這個朋友值得交。”

他鬆了一口氣,我看得出。

他對我有幾分情感的罷,不想失去,不想疏離,卻又不能親近,不能親密,如果能以朋友身份相處,他是最感欣慰的罷?既可以不用承擔失去,又不必與自己的心結困戰,這個法子,兩全,很好。

我與三少重新做了朋友。

別的朋友喝酒,我們這對朋友,喝湯。

這對“湯友”,自恢復友情,已過了近兩年的時光。

兩年內,喝湯、逛街、遊湖、侃聊,朋友該做的,的確都做了。儘管有時四目相對,亦會心際微悸,但都以朋友之名壓下,都以朋友之行抑住。

每次,在街上偶遇他的另外“朋友”,我都會先一步行開,免他作難。這其中,也包括了他的紅顏知己。

“三少,您也來買畫麼?”我正背門挑選着扇面,聽着後方有鴦聲歡起。

“……哦,是。”三少的聲,少有遲疑。

我放下手內的竹畫,抓起另一幅蓮圖,女主子外觀如蓮,這個扇面最合她。

“仙仙也想給房內添一幅夏時的畫呢,原來那幅牡丹圖好是好,但復天瞅着太熱了……”

“那便挑竹子罷。”

“我也正有此念……”

我選定了蓮圖,一逕付了帳,走出了鋪子。

說好不計較,說好不在意,原來,這樣難?

“碧瀾!”

“主子?”別誤會,我喚的,是女主子,自從這位女主子入主碧門,我已習慣稱她“主子”,反將原來的主子更爲“男主子”,在我,這是識時務罷?誰讓女主子比男主子更具優勢呢。

“下人說你隨三少出來了,他人呢?”

我拿下頜點點鋪里正與佳人攀談甚歡的男子,“陪朋友。”

女主子神色一變,一對豔麗的眸內,光芒利利灼灼,脣邊卻浮冷色:“碧瀾,回去。”

女主子這副神色,使我由感不妙。

“碧瀾,從明天起,我開始爲你擇婿。”

“我們的碧瀾才華蓋世,靈氣縱橫,配你的男人必然不能是庸才俗流,你覺得,閒雲山莊二莊主如何?”

閒雲山莊二莊主?那不是……

“對,從輩份上,他算得上是我的長輩。不過,他也是我姐姐丈夫的哥哥,既然已經亂了,再亂一些又何妨?”

“……主子,其實碧瀾並不一定要嫁人……”

“不嫁也要嫁!”女主子美顏一凜,“既不能愛你全部,又不想放你離開,還要享受美人傾慕,說不定,哪一日就會提出擇美爲妻,世間的便宜事,豈會全讓他給佔了!”

我默然,我雖不一定要嫁,但與三少的這種“湯友”之交,近來,使我委實感覺累了,但是,當初,是自己導致自己進這尷境,我……

“二莊主不行,還有南海山莊的少莊主,無劍門的大門主,總之,我們到處都有青年才俊待選,明日即始!”

我叫苦,女主子想做的事,我定然是攔不住,連主子那等強大的人物,都成了她的繞指柔,何況我乎?

“主子,您就這樣盼着將奴婢給嫁出去?”

“放心,不是嫁出去,是招贅,像你這樣的寶貝,我們怎會便宜別人?”

“……”

番外 碧瀾(七)

“碧瀾,其實……”我才進書房,三少即隨後跟了來,他臉色沉鬱,蠕脣道,“你不必那樣,昨日你爲何要離開?你那樣的委屈,會讓我覺得,我是個混蛋。”

“碧瀾並不覺得委屈,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怕今後不能常陪少爺去喝湯了。”

“……爲何?”三少爺臉色一白,“你還是生氣了?”

“沒有。”我搖頭,“只是,碧瀾接下來會……很忙。”

女主子說做即做,才一回來便向幾個門派發出了邀請帖,而且,排緊了日程,還動用了閒雲山莊的夫人也即女主子的母親來做碧瀾的教習,碧瀾不以爲女主子還會允三少帶我出門……

“很忙?這幾年,碧漾那個丫頭不是已能獨擋一面了麼?你爲何還要這樣忙?”

“三少也在?真是不巧。”美麗的女主子推門而入,小嘴點到了三少,眼睛卻沒向三少瞄上一瞄,“碧瀾,我母親來了,她給你帶了幾套適合你穿的衣服來,去試試?”

“可是,手頭的帳……”

女主子取了我手上帳冊,偏了雪白的臉兒:“碧漾。”

“奴婢在。”小丫頭一下子蹦了進來,小臉興奮得漲成一張小太陽,直使我懷疑,女主子是不是把招親的“好事”攤給了她?

“這段日子,你碧瀾姐姐要忙,這公事你替她多擔待着些,等事過以後,本少爺帶你到西域吃葡萄賞美男。”

“是,夫人聖明,夫人萬歲,夫人萬壽無疆!”碧漾小丫頭又蹦又跳,嘴兒比抹了蜜還要甜,情緒也將小小色女的本質表露無遺。

“碧瀾,隨我來!”女主子牽了我,離開書房。

“碧漾,夫人拉碧瀾做什麼?”

“三少,您不知道?……”

三少與碧漾的對話依稀入耳來,這位三少啊,似是明白,因爲我,他在女主子面前極不討喜,是以對女主子又畏又忌,儘管好奇,還是隻敢在女主子走後再來求詰。

女主子的母親,閒雲山莊莊主夫人,將我素日最常穿的素淡衣服盡給打包扔出了箱底,替而代之的,是一些鮮亮顏色,也在我一張從來沒有沾過脂粉的臉上,勾勾畫畫,淡妝淺抹,看着長鏡中的自己,我幾乎困惑:那個有三分姿色的女子,是誰?

“瀾丫頭,全是你家那個裝優雅的主子誤了你,教你習文練武行商理財,竟也忘了你是個女兒家,這女子三分長相七分扮,能有資本天然去雕飾當然好,如果沒有,自然需要後天對自己好一些,你看你,好好打扮過了,不也是小美人一個?”女主子的母親給我結了辮簪了花,“你不知墨墨從小有多愛美,有多喜歡漂亮,對自己那張小臉從來沒忘了疼愛,不然憑她的東跑西躥,還能那樣鮮嫩?”

“娘,人家是天生麗質啦。”女主子在旁吃着點心搭話。

“小壞蛋,那還不是老孃我傳給你的底子好!”

“可是,墨墨認爲墨墨比娘要漂亮。”

“臭東西,忤逆不孝,該打!”

“墨墨的確比娘要漂亮咩,不過,碧瀾從骨子裡所發的智慧光芒最漂亮。”

“……小壞蛋,把你脖上的那串珠子拿下來!”

“做什麼?”

“它和瀾丫頭的頭飾很配。”

“墨墨認爲孃的比較配……”

“小氣的小壞蛋……”

這對母女,是我見過的人中,最奇特的一對。經由她們的眼,我看到另一個世界。但是,也因此,不得不爲碧門小少爺們的未來擔心:他們,能成什麼模樣?妖?還是魔?

“碧瀾,你要招親?”門聲訇響,三少衝了進來。

我正卸了妝,點頭:“讓三少見笑了。”

“你……”三少青白着臉,“你先前,並沒有說過你想嫁人……”

“不是想不想,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就像三少會娶妻,碧瀾自然也要有家。”

三少鎖了眉:“不是自己喜歡的人,也沒有問題麼?”

“既然是擇婿,碧瀾自然會選擇自己喜歡的人來嫁。”我移開了月光,生怕自己見了他的蒼白麪色會生心軟,辜負了女主子的操持和心疼。

如女主子所說的,若三少可以眼看我別嫁他人仍無動作,對這個人所萌生的所有想望,我都要掐斷斬絕。

“碧瀾,你明明知道,我……我是喜歡你的,也敬重你,你不是那些可以逗弄可從逢場作戲的女子……我拿你當成家人,當成永遠的朋友……你是不同的……”

因爲招惹了碧瀾,便意味着婚娶和責任,所以,三少將碧瀾定格成了朋友?

“碧瀾並沒有說過從此和三少不做朋友了呀,縱是嫁人爲婦,我仍然可以做三少的朋友,只不過,可能不能如以往常陪三少喝湯了,雖是江湖中人,這人言還是要避的是不是?”

“嫁人爲婦?你那麼想嫁人爲婦?”

“碧瀾也想有人疼,有人愛,有人在碧瀾軟弱時,給予關懷。”

“我……”

“碧瀾想要的疼愛和關懷,不是朋友的疼愛和關懷,三少,您給不了。”

三少臉色登時灰敗,“……你就敢如此篤定……嫁了人就一定能得到疼愛關懷?”

“碧瀾總要試試,總要證明一下。”

“證明什麼?”

“證明這個世上總會有那麼一個男人,不計較我的貌醜無鹽,真心愛上碧瀾,證明碧瀾也值得。”

嚓!三少的蹌然一退,碰了身後架格,其上一塊黑玉摔落塵埃,裂爲兩半。

一時間,我們都盯着那地下的碎玉,均沉無聲。

這抉黑玉,是三少送我的,他說我就似那玉,面上或不似美玉那般掠盡光華,但質地奇珍,屬玉中上上之品……如今,這上上之品裂了,是不是昭示着,我與三少的這對“湯友”,也該早有了斷,早作完結?

“我……再送你一塊!”

“不必了。”我搖頭,“或者,這是最好的結果。”

“什麼意思?!”

“三少,因明早碧瀾要與閒雲山莊的二莊主見面,碧瀾想早早安歇了。”

“你——”自從“湯友”的默契達成,我對三少,再沒有下過逐客令,矧且是以這樣的理由,他極怔愕意外,也極不適,臉色難看的足足站呆了一刻鐘工夫,才退出身去。

第一日,是閒雲山莊的二莊主;

第二日,是無劍門的大門主;

第三日,是長河派的長弟子;

第四日,……

不得不說,女主子所選的人,均稱得上人中之龍。

待人灑脫,處事大方,眼內坦坦蕩蕩,行止清清爽爽,與他們交談,不需矯飾,不必隱誨、直管笑談闊論,適意鮮活……

我本以爲自己會厭會倦的場面,反而讓我過得很是快樂。我想,縱算到最後他們中不會出現我的未來夫婿,至少,我交下了幾位出色的朋友,人生,必也因此多添幾份顏色。

“碧瀾姐姐,那幾位你更喜歡誰呀?”碧漾丫頭捧頰問。

“都很喜歡。”

“咦?難不成碧瀾姐姐想一併都收下了?嘻……”

“壞丫頭。”我白小丫頭一眼,“和他們每一個人在一起,我都很輕鬆快樂,每人都是值得交的好友。”

“哇,又只是朋友喔?”

“順其自然罷。未來的事,誰說得準呢?說不定,我和他們成爲終生的好友;也說不定,裡面真有我未來的良人。”

小丫頭噘了嘴兒:“女主子對瀾姐姐怎這樣好?將這樣多的優秀男兒邀來讓瀾姐姐選,碧漾怎就沒有?”

“誰說他們任我選來着,只不過,他們是賣女主子的面子趕來,而見了面,大家談得比較輸快而已。”

“那姐姐挑剩的,可以給碧漾留着……哇!”

這丫頭又怎麼了?我擡眸,卻見三少正佇在門口,迷亂的眼神,灼紅的臉色,以及刺鼻來的味息,不肖多說,他——飲酒了。

“三少,您……”

“你爲何那麼想嫁人?爲何?”

“瀾姐姐她……”

“漾丫頭,你出去罷。”我發現三少眉間的狂亂,漾丫頭如在這時出以利舌,只會是火上澆油而已。

“碧瀾,爲何想要嫁人?不嫁人不可以麼?爲何一定要嫁人?”他踉蹌幾步,向我逼近。

我矮身,自他臂下鑽過,“三少,您會娶妻的罷?”

他猝然轉身大吼:“我可以不娶,我不娶也可以,碧瀾,你不要嫁人,不要!”

“您不娶妻,也不準奴婢嫁人?”

“不可以麼,兩個好朋友,一生一世,不可以麼?”

“碧瀾雖非佳人,但也珍惜青春,您卻要碧瀾陪您蹉跎?”

“……我會照顧你,我會照顧你的!”

“若只是爲了被照顧,碧瀾就可以將自己照顧得很好!”

“那爲什麼,爲什麼一定要找男人,一定要做別人的妻子?爲什麼?”

“您爲什麼一定要找女人,爲什麼一定到勾欄青樓逢場作戲?”

“我……我有很久沒有去了,我……”

“但您還是會去,您不娶妻,仍然可以美人在懷;而碧瀾不嫁人,就不能被人擁進懷內……”

“你——”他眸內火焰頓燃,“你想被男人擁進懷裡?”

“碧瀾只是想知道被人疼惜的滋味。”

“我……”

“你不行!你是朋友,而碧瀾又怎能自損名節,與人無婚苟合?真若一定如此,那個人也不能是三少!”

咣——!三少手起掌落,桌椅盡翻。

“何況,一個不能將我堂而皇之地放在陽光下的男人,也只能做我朋友,不能做我良人。”今日,索性將話一次掀開到底,這暖昧,這糾纏,也該到此爲止。

這位三少,不知該說他幼稚還是可氣。

茲那日他趁醉,我說了心底的話出來,之後我與人結伴同遊處,總見他形跡,當然,他不是一人,身邊總有如花似玉的紅顏知己作陪左右。

我除了失笑,還能如何?

“怎麼了,瀾姑娘?”身旁的男子,無劍門的大門主含笑問。

我莞爾,“無事,只不過覺得某些人百年如一日的不成熟而已,但莫誤會,這人絕不是大門主。”

“哈哈哈……”大門主俯仰大笑,“瀾姑娘當真是妙語如珠呢。”

我回身,將另一條遊舫上的一對儷影背向自己眼不見之處,“大門主,今日泛舟湖上,碧瀾請您吃玉廷湖的蟹,保證新鮮美味。”

“好!”大門主爽然快允,“外面風大,我們進內隔船賞望湖景如何?”

“好。”我搭上他伸來的臂,向船艙內行去。

“小心!”他忽然將我帶進懷內,避開一個不知何處來的襲物——一把青樓女子帶用的玉梳?

不必多忖,我也知它來處,這位幼稚三少喔。

“奇怪,是有人拿它玩戲誤擲,還是……但,方纔它並未攜帶殺氣呢。”大門主擰眉疑囈。

我忽略近在咫尺的遊舫所傳遞過來的殺人視線,笑道:“可能是哪家遊船上的頑童遊戲,莫管了,還是到艙內喝茶,然後,碧瀾斗膽,向大門主挑戰一局。”

“哈哈,瀾姑娘的棋藝高超,讓在下三子?”

“有何問題?”

“哈哈哈……”他並未收回我肩上的臂,攬我進至船艙,“瀾姑娘,在下有個提議。”

“大門主請講。”

“這個月底,我們完婚如何?”

“……大門主確定?”

“我知瀾姑娘心有所屬,而在下也早經淪海。在下有一個心愛女子,她雖不美,但在在下眼裡心裡,勝過這世間所有豔色,三年前,她病逝在我的懷裡,自那時,在下也一併死去。如今活着,爲了雙親,爲了責任。只是,雙親一直催我婚娶,若瀾姑娘願意,我們做一對掛名夫妻,如何?在下會把瀾姑娘當成親妹摯友愛護照顧。”

“大門主,真是一位癡情男子。”我端起桌上茶盞,“碧瀾敬大門主。”

他持杯飲下:“當然,如果在成婚之際,瀾姑娘的那位心上人可拋下掛慮心間的俗見,在下自然會樂見有情人終成眷屬,而若他仍執迷不悟,只得說,他配不上姑娘,看不見姑娘珍珠樣的風華,在下會替姑娘尋覓如意郎君。”

“好。”我沒有猶豫,如果如此能使自己徹底死心,能使自己脫離那個心魔,我樂意一試。

婚禮,如期舉行。

在這一日,我披嫁衣戴鳳冠,終於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我無力改變。

籌備婚禮這段期內,據聞三少從未回無言館下塌,想必,是在哪家花魁的繡牀上。

我死了心,斷了念,與大門主去做一對掛名夫妻,不能得到良人的疼惜,能獲一位良兄知己也無憾矣。

“夫妻對拜!”

我跪在紅墊,向對面人行禮……

“停止!給本少爺停止!”

三少?我沒有歡,沒有喜,他來晚了,這場婚禮籌備了恁久的時間,我也給了他恁久的時間,卻在這時出現,又有何意義?

“三少,您意欲何爲?”我聽見女主子閒聲起問。

“這場婚禮,停止!”

‘爲什麼?”

“碧瀾不能嫁人!”

“你想讓我們可愛的碧瀾丫頭做老姑娘?”

“不是!是她不能嫁別人!”

“那嫁給誰?”

“……我!”

“爲什麼?”

“……我……”

“爲什麼呢,碧門最愛面子的三少爺?”

“……我……我愛碧瀾,我愛她,我要娶她!所有人都聽到了,還有你們,我特地把你們叫來,就是要你們知道,我愛碧瀾,我的妻子是碧瀾!”

你們?我擡起眸,透過朦朧紅紗,依稀見得,是曾見過的幾位三少的“朋友”。

他走到我面前,“碧瀾,你不能嫁這人,你要嫁,便要嫁我!”

“……你爲何恁晚纔來?”

“我……”

“你來晚了,三少。”我嘆息,“我給你的時間,僅到昨天,錯過昨天,你便是錯過了碧瀾。”

“碧瀾,沒有晚,沒有晚啊,你還沒有嫁他,沒與他行完禮……”

“三少,碧瀾也是人,碧瀾也有自尊,我等了你太久,而你讓我等得太久。我曾在與羅剎國客商的商貿中,聽他們講過一個故事:一位公主,告知求婚者,須在窗前站夠百日,她方願下嫁,但在風雨無阻的第九十九日時,求婚者轉身離去。我想,那個求婚者不是堅持不到最後一日,而是他也需要公主願意低下她高傲的頭顱,愛惜他的心意。而昨天,便是我的第九十九日。”

“……碧瀾,我知道我是個混蛋,我浪費了太多時間!可是,你明明心裡有我,你明明愛我,爲何要嫁給你不愛的人,碧瀾,我愛你了呀,我願意告訴所有人,你是我的妻子了呀!”

“晚了,三少,碧瀾已經永遠不可能成爲三少的妻子了。”

“碧瀾!”

“主子,婚禮繼續罷。”我對女主子道。

“你確定?”

“奴婢確定。”

“那麼……”

“瀾兒,”如此喚我的,是大門主,他帶着慣有的和熙笑意,“先暫停罷。”

“爲何?您不要瀾兒了?”

“不。”大門主搖頭,“瀾兒是我見過的這世間少有的奇女子,沒有人有資格對瀾兒說‘不要’兩個字,我只是讓婚禮暫停,我只是不想讓聰明的瀾兒因爲負氣做出後悔終生的事。這個婚約隨時有效,只是,我想讓瀾兒冷靜一段時間,以一年爲期,一年後,若瀾兒仍想嫁我,我便還是瀾兒的新郎。”

大門主說我是奇女子,我想,大門主纔是奇男子罷?這世上許多男人,縱嬌妻鮮活在世,仍有出軌叛情之事,而大門主,卻爲一個已經死去的生命潔身自律……這樣的男子,世間難求,應得上蒼憐惜。

一年爲期麼?一年後,我並沒有嫁給大門主,因我豁然明白,像大門主那樣的男人,若是不愛而嫁,是褻瀆……

當然,也因我身邊那個粘蟲的糾纏……

“瀾兒……”對,自從在喜堂上聽大門主叫我瀾兒,這位三少從善如流,也叫得歡響,“瀾兒,那幾日我是宿在花樓不假,但你可以去問她們,我只是一人睡在頂樓,不要任何人打擾,我沒有碰她們!”

“碧瀾姐姐,碧三公子對您的確是一住情深,在我們跟前時,不談風,不談月,卻愛把您掛在嘴邊,說您如何如何聰明,如何如何靈慧,咱們吶,早就久慕大名了呢。”

“對啊姐姐,咱們這些以色侍人的人,被人當成物件易來易去,最佩服的,就是有智慧能自主命運的女人,您看在咱們如此傾慕您的份上,您將三少給收了好麼?”

這是來自他的紅顏知己們的遊說。

“碧三夫人,碧三嫂子,依咱看,您就從了罷?像碧三少那樣的,也不好我唷,您好歹看他可憐,就給納了罷!”

“咱們啊,也就嘴缺點德,但心裡沒有其他啦,您看咱長這張歪瓜劣棗的臉,還敢笑話誰啊?與咱比,嫂子您是天仙啦。”

這是我曾以爲的浮誇紈絝的“朋友”的遊說。

“碧瀾姐姐,不是碧荷幫少爺說話哦,您籌備婚禮時,碧荷曾瞅見少爺偷偷哭喔……您吶,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他一回嘛,頂多他下次再敢犯個風流小錯時,您再改嫁不遲,反正有大門主那樣的出色男子隨時侯着您吶……”

“臭丫頭碧荷,你是在幫本少爺麼?”

“三少,那能怪誰?您本來就記錄不良嘛。”

“本少爺沒有哭!”

“是麼,那敢情是奴婢那天瞅錯了?把那個拿被子捂着頭悶嚎的傻瓜當成了少爺?”

“臭丫頭碧荷,本少爺揍你!”

因爲林林總總,我沒有嫁大門主,但一年後,我也沒有嫁三少。我對他說,他的記錄委實不良,我需要以觀後效。

這一觀,歷經六年。

女主子說我“夠狠”,狠得讓她喜歡。

六年後,我嫁給了這位總算不太幼稚也不太死要面子的三少碧管。

“你做什麼?”

“……扔掉!”

“那是大門主送給我的藍田玉,你爲何扔掉?”

“就是因爲是那個假斯文送的,纔要扔掉!”

“你吃醋?”

“哪有?本少爺比他年輕比他英俊比他有活力,豈會吃一個老頭子的醋?”

“……”收回我剛纔的話,他,幼稚依舊,要面子依舊。

誰之過?(一)

“汗主,您您您……回來了?”

當然是回來了,不然你看見的是鬼啊……不對不對,這小子臉色怎如此難看?

“……卡木?”

“奴才在!”

“你……”我圍着這個跟了我近十年的貼身侍從轉了一遭,再轉一遭,盯着這小子已有點瑟意的肩,“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本汗的事?”

“汗主……沒沒沒有!奴才不敢!”

“你的意思是說,本汗自己查出來,然後再把你小子的皮扒下來給豬做冬襖?”

“……汗主!”

看看,非得本汗撩狠話,板狠臉,也不想想,本汗這等仁慈的人,很累耶,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瞪着地下趴着發抖的東西:“快說!”

“……是汗後,汗後她……”

我不想自己每一回都猜得準,但我自看了這小子的臉色,就知必與她有關!“她又做了什麼?”

“……汗後得知了汗主此趟出城是去陪南郴的公主……”

什麼?“本汗是爲了陪南郴公主麼?本汗是去陪南郴王!”

“可是,汗後知道那位公主對汗主有意,而且南郴王也有意兩國聯姻……”

“然後呢?”哼,讓那個小東西知道也好,省得總想法子折騰我這把老骨頭,也不想想,本汗大了她近二十歲耶,端的是不知遵老敬夫……

“汗後聽了以後,先是把您的寢宮給掀翻了。”

意料之中,沒有給燒了,就算本汗的寢官福壽綿延。也對,本汗的寢宮也是那個小東西呆得最多的地方,她怕是捨不得……

“接着,又把您所有的便衣打成包,送給了王城外的平民。”

還可以,鬧而不胡,搗而不亂,氣氣本汗之餘還沒忘了關照本汗的子民,不錯……

“最後,汗後說……說……說……”

“說說說什麼?你小子最好快說,再不說,我讓你這根舌頭沒機會說!”

“汗後說……”咦,這小子閉上眼睛幹嗎?等死?

“汗後說,您有女人陪,她也要男人陪!您去尋歡作樂,她也要作樂尋歡!”

“……然後呢?”奇怪,我咬牙做什麼?……怎麼怎麼還鬆不開?

“汗後差阿娜從城內一家男妓館……找來了十個最受歡迎的館兒……”

啊——!“她在哪裡?!”那個小女人,小女人……

“在長硯宮……”

長硯宮,很好,那是小東西的寢宮,平日裡,本王的寢宮便是她的寢宮,粘人的趕都趕不走。但凡與本汗起了點齟齬,就要跑去長硯宮小住,而且,每回明明是自己無理取鬧,還都得勞動本汗把她扛回,彼時,明明高興得忘天忘地,尚要沿路大喊救命,弄得本汗像是強搶良家女子的土匪……

“汗主,您去哪裡?”

“長硯宮。”我盯着這小子膽敢抓住我衣襟的手,一字一字自牙縫內擠出,“卡木英雄,你想永垂不朽?”

“……哦,不不不!可是,汗後這時也許不在寢宮裡了!”

“她到底在何處!”本汗這等好風度的人,也要我當真發怒不成?

ωωω_тTk án_¢○ “……許是到紫英閣了,汗後說,有花有酒方爲歡,名花美人兩相看……”

本汗要這個小東西的小屁股稀巴爛!

我再也裝不了風度,充不下深沉,直接飛身向紫英閣逮人去!

話說,本汗招誰惹誰了?怎麼會如此歹命?有這樣一個將氣死本汗當成使命奉行的小汗後,是誰之過,誰之錯?……

*************************

“雲哥哥!”每一回到江南,總會聽到這樣的一聲軟軟嬌喚。

雲天,天兒,小雪蓮的幼妹,雖比小雪蓮的幾個小妖怪大不子多少,叫我一聲“哥哥”也不算叫錯,可不知怎地,每次聽她這軟綿錦的猶如江南米棕的嗓,我都要有一陣不適,說不上是怎樣怪異的感覺。

說也奇怪,這個天兒,自小竟然是最粘我,但見我來,我的懷抱便不能容旁人佔下,小雪蓮的幾個娃娃,曾指着她的鼻尖說:“你啊,已經有了弱點,所以,註定你鬥不過本少爺!”

弱點?我麼?我幾回記起,都爲這童言童語失噱不止……

“雲哥哥,你這次怎隔了恁久纔來?你不想天兒麼,你不想天兒?”

我絕對不敢說“不想”,這兩個字若是出了口,眼前這雙大眼睛定然會“噼啪啪”落下珠子無數,然後小嘴一撇,哭聲直達天聽。可是,也不能……“天兒,你已經長大了,別再這樣抱着雲哥哥……”我輕輕將緊緊攀住我的小身子放下。

“雲哥哥你當真覺得天兒長大了麼?”

嘖?這小丫頭是怎樣?怎要吃了我的眼神?

“天兒當然已經長大了,上一次你不是告訴我,到這個月初八是你的及笄日麼?按你們中原的風俗,及笄就可以嫁人了,我們的天兒也要嫁人嘍……”

想到這個刁鑽的小丫頭也要爲人妻,爲人母,再生一堆小妖怪出來……突然,心裡竟然有怪異的刺痛感……唉,這便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無奈?我將這個小丫頭當成女兒了?

“雲哥哥,天兒嫁給你好不好?”

“小丫頭,又胡說是不是?”這小丫頭,從小到大將這話當成三餐來說,“不過,如果你的爹孃爲你選婿,雲哥哥會替你看看那個人是否值得託付終身。”是否會疼愛珍惜這小丫頭一生……

“雲哥哥你不要天兒?”

“……呃……”

“嗚哇……雲哥哥,你不要天兒,你對天兒始亂終棄見利忘義朝三暮四……”

這丫頭,又來了,每回一到這個話題,這小丫頭就是就是……“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不要……”

哭聲當止,淚兒搖搖欲落:“那你娶天兒麼?”

那怎麼可能?我不是父汗,可以納娶比自己小上二十三十載的妃子,再者說,我如何能娶一個可以說是看着長大的娃娃……這想來想去,詭異是不是?何況,這丫頭也古怪精靈花樣百出,從小到大講這話說不定就當成一份好玩的戲弄……退一萬步,這張小嘴裡吐出的話是當真的,我又如何能毫無羞愧地去佔有一段美麗絢爛的青春?

“雲哥哥,你會不會娶天兒嘛,會不會?”

看着這張掛着淚珠的美麗小臉,想着跟在她身後的那些錦繡少年,我第一次不能再敷衍:“天兒,不要再耍雲哥哥,你知道,你們中原,最講究年貌相當、門當戶對……”

“我爹比娘小了六歲,他們仍然是這世上最肉麻最噁心的夫妻……”

肉麻?噁心?有人會這樣說自己的爹孃?不過如果說者是小天兒,便太正常了。

“天兒,你的爹孃他們相愛篤深,自然可以……”

“你不愛天兒?天兒那麼愛你,雲哥哥竟然不愛天兒,你始亂終棄見利忘義朝三……”

“停!”這丫頭,最愛亂用成語,我何時對她始亂終棄來着?還有什麼“見利忘義”?什麼什麼嘛。“天兒,你還太小,有一天你遇到了自己真正所愛人時,你便會明白……”

“一時說我長大,一時又指我太小,雲哥哥,你是個膽小鬼,你是世上最膽小的膽小鬼!……”

唉……隨便這丫頭怎麼說罷,若是能解解氣,隨便說說也好。這丫頭,家境好,生得好,自小受盡萬般寵愛,受點自尊上的小小挫折,也算對他人公平些罷,唉~ ~

“耶落雲,你爲何不喜歡我們家天兒?”

我擡眉,對着這張雪顏,吶吶道:“我不是不喜歡她,但這喜歡,不是男女之情,而是……”

“你是在計較那勞什子的世俗觀念?”

“……也不是。”實在是奇怪,人不都爲母則慈麼?怎這小雪蓮做了人家的娘那麼久,半點慈德兆頭都沒有?“天兒她太小,太年輕,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的就去拿,去得到,可是卻並不一定知道那個的確是她所要……”

“也就是說,你怕天兒將來有一天後悔?”

“可以這麼說。”

“嗤。”

小雪蓮撇撇脣兒,“將來的事誰說得準?縱算是年貌相當門當戶對甚至兩情相悅的男女結璃,都有可能成爲怨偶,若是人人都怕,人人都要不結姻緣纔好。若有一天天兒後悔了,你放她離開就好,還是,你怕到時自己放不開?”

這個小雪蓮,總是能一語中的,看着活得恁樣不經意的一個人,卻最能看透事之本質……怕?就像小丫頭說的,我是個膽小鬼。小雪說得也對,我怕,委實怕,怕很多,怕小丫頭將來怨我誤她青春,怕她有一日終要離開,怕我到時不能放手……

“算了,看出來,你一時半會兒是轉不過彎了……”

“墨兒!”門口,有個史上最小氣男人出現,以冷嗖嗖寒涔涔的眼光搜刮着我的臉皮,似乎欲在上面挖湖鑿渠……“碧門昔日老大,還有昔日的孝親王,你好啊。”

兩年前,我得知了那兩個男人是一個人……不過,不管哪個,都被小雪蓮吃得死死的,可憐的男人,嘻……

“你又來做什麼?”

“看我的小雪蓮,不行?”

“不行!”

“可是小雪蓮很歡迎咩!”

“墨~ ~”

看看,怎麼說也是一個老頭子了,還頂着一張騙人的溫潤面孔也就罷了,一對上小雪蓮,竟還用那種委屈的眼神博可憐?唷唷,冷啊……

“夫君別理他,我這就趕他走。”

小雪蓮,重色輕友。

“耶姓笨蛋,我們家天兒不是一定非嫁你不可,想清了,一旦失了,便永不可得。”

一旦失了,便永不可得?我一凜……可是,那張小臉如此嬌嫩,我若放蕩些,女兒都會和她一般大,我真若接了,豈不是罪惡?

********************

“雲哥哥,你想好了,你當真不娶天兒?你當真要走?你不要忘了,你走了以後,我就要擇婿,到時你再回來,說不定天兒已經嫁人了喔。”

我……這個小丫頭,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不是麼?“天兒,擇婿時一定要看仔細,要選一個真心喜歡天兒又……”

怎……怎又哭了?

“雲哥哥,我恨你!”小丫頭掉頭遠遠跑離。

我無奈苦笑。天兒,有一天,當你遇到了你真正的男人,享受你的青春和愛情時,你會感謝雲哥哥今日的“無情”。

“我知道,對你,不能用碧瀾和那個狐狸三少同樣的手段。因爲,天兒嫁人時,你就算看得心酸心疼心揪心扯,也會自以爲偉大的遞出祝福,再給自己一個壯士斷腕、悽美無比的結局。所以,我會換個法子。”小雪蓮突然從我身後慢洋洋走出,語氣閒淡,吐出的話卻讓我心驚肉跳。

“小雪蓮,你什麼也不須做!”

“唉呀,”小雪蓮一指抵着頜,臉上有一種叫做恐怖的表情,“真是遺憾,我已經做了呢,怎麼辦?天兒,還不出來接收?”

“好!”小丫頭從房頂跳下,掐腰立我跟前,歪頤眨眸,“姐姐,他怎還不暈倒?”

“哦?一般笨蛋都是需要別人給予指點的,你數三下,他定然暈給你看。”

“好啊好啊,一……”

這一對妖精姐妹在說什麼?

“……二……”

到底發生了何事?怎麼……

“……三!”

……有點暈?最後那聲“卟嗵”,是我自己的倒地聲……

******************

“姐姐,這春藥的份量會不會下得太重?”

“那你減量咯。”

“不要!”

唧唧喳喳,我似乎聽到耳邊有話聲不斷,我想讓自已的意識再清明一些,清明到足以睜開雙眼,但幾番努力,我眼前仍是混沌……

“咦,雲哥哥要醒了!”

“那你還不趕緊灌藥?”

“好好,姐姐,幫我將他的嘴掰開……”

不一時,我感覺有隻手毫不溫柔地扭住了我的下頜,隨即,一股怪味液體順喉流進了肚內……耳邊,又傳來一個小妖怪的怪笑聲,“哈哈,雲哥哥,頑抗天兒的下場,就是乖乖被宰,哈哈,你認命罷!”

我掙了幾掙,想掙開這受人控制的窘境,但後來……

******************

“天兒,你太胡鬧!”我盯着牀上的小丫頭,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妖怪,“你怎能這樣做?”

“如果雲哥哥你可以乖乖答應娶天兒,天兒也不會這樣……”

小丫頭竟然還敢嘴硬?“你以爲,這個世界是你想拿就拿,想要就要的麼?我憑什麼要乖乖娶你?我是你得不到的一樣東西,所以你必須得到麼?你太胡鬧,太荒唐!”

我知道當時,自己口不擇言,話說得定然難聽。但,委實是氣到了極致:她還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如此青澀,如此稚嫩,如此嬌弱,珍貴的初次就在我純粹的獸性衝動中失去,這丫頭,怎會如何任性胡爲?

“雲哥哥,你……”

“不要叫我雲哥哥!你差不多是我女兒般的大小,我過住的縱容無疑給了你錯覺,以爲我可以任你予取予求!雲天大小姐.你既然做得出這事,就有能力爲自己負責,我告辭了!”

……我當然是氣話。

我怎可能在發生了那事的情形下,再推開她?可是,這個小丫頭總要吃些教訓,受點挫折,權當嚇嚇她也好……

誰知,被嚇着的,是我。

****************

“咦,你怎麼還沒有走,不是非常威風的宣佈要告辭了麼?”客廳內,小雪蓮正捧茶自飲,見了我,眼未擡,脣撇冷語。

我苦笑.“世上,有你這樣做姐姐的麼?竟想出那等的法子,你……”

“耶姓笨蛋,說你是笨蛋,你還真是笨蛋耶。”小雪蓮咚地放了茶杯,狠生生瞪我,“你以爲我會讓自己的妹子隨便委身任何一個男人?我如果不是看出你對天兒並非無情,才推波助瀾讓你再無退路,以求成全好事,我會將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子給你?我若知你是如此不可救藥頑固不化,我早給天兒介紹一堆的江湖少俠,名門子弟……但請放心,眼下既然事由我們自己引起,我們便不會賴你負責,慢走,不送!”

我怎可能走呢?“……天兒她在哪裡?”

那日我氣沖沖甩了門出去,在外面吹夠涼風生夠悶氣後回來,她已不在我下榻的房內,到她的住處去尋,也不見人影。在她的房門前佇等了一晚之後,又將這個山莊翻過兩遍,仍不見她,方明白,那個嘔氣的小丫頭定是成心不讓我見了。不得已,我來問她的這個不良姐姐。我知自己到小雪蓮跟前,必受奚落,但也只能求她。

“找到我的妹妹,是又要罵她行爲不檢還是婦德敗壞?”

我何時如此罵她來着?“她到底在何處?”

“回去了。”

“回去哪裡?”

“閒雲山莊。”

我飛身要走,卻險和從門外衝進來的人撞上——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章家莊的那個瘋子又來了,在南門和姨小姐打了起來,姨小姐哪是他的對手啊

您快去……”

“去喊爺!”小雪蓮人已到院中。

姨小姐,是天兒?而那個章家莊的瘋子,練功走火入魔,致使能制住他的人,只有傅洌……我大急,隨着小雪蓮的身形,一併追去。

南門前,並沒見章家莊那個走火入魔的少莊主,只見天兒一人獨立樹下……

“天兒?”小雪蓮立她跟前,面色驀地蒼白,“天兒,你怎麼了?”

“……姐姐,好痛。”

“你受傷了?”

“傷口痛,心更痛。本來,天兒想知道,如果受了傷,心會不會就不那麼痛,可是,心還是比傷口要痛……”

我心抽成一團,纔想上前勸慰這個小丫頭,忽聽小雪蓮驚叫:“天兒,這些血都是你的?你……”

我倏然一驚,才發現,小丫頭所站的地方,竟然有一大攤的血,而

這血,還在增加中,正從她的袖筒內汩汩流出……

“天兒!”我衝到小丫頭近前,“天兒,讓我看看……”

“你走!”小丫頭見了我,竟向後退去一步,那眼睛……

她讓我走?最粘我最戀我的小丫頭竟然要我走?

“你來做什麼,你不是說,讓我自生自滅,讓我自管死活……”

我何時這樣說來着?“我沒有說!”

“你說了,你說了,你就是說了!”小丫頭的眼睛,是兩汪冷冷的清淨,“你以爲我是沒有心的麼?你以爲我從小就追着你的背影,就不怕累了麼?你以爲我不會受傷麼?你走,這一次,我不會再到北巖國找你,不會再聽到你來看姐姐的消息便眼巴巴過來纏你,你走,你走!”

我盯着那愈積愈多的血,心愈來愈緊,愈來愈不能呼吸,而小丫頭那比宣紙還要白的臉色、此時還要執拗的倔強,激起我萬丈怒氣:“別動!”

小丫頭許是從未見我如此厲顏過,竟呆了一呆,止了向後退避的步子。我趁機點了她穴道,抱她回身,“可以聯繫上江南怪醫麼?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小雪蓮定定望我臉上,“她的袖囊內有娘給備下的藥,先喂她吃綠色的藥丸,護住她的心脈。”

我抱她坐地上,她身上鮮熱的血燙得我心神欲裂,“藥呢,藥呢?爲何找不到?藥呢?”

小雪蓮從我翻了幾回的袖囊內,翻出了一個荷包,取了一粒藥丸塞進天兒口內,“你快爲天兒渡氣療傷……天兒,天兒!”

我一瞟:懷內的人兒,閉了眸,垂下手去。那個時際,我體會到了這世間最徹骨的寒,這寒,縱是在我聽見父兄三人拿戲謔的口吻高談我這個“高等奴才”時,也遠不及兩分……“天兒……天兒?”

“快給她渡氣,護她心脈,我去找江南怪醫!”

不,不,不,我的天兒,你睜開素來囂張的眼,張開素來刁鑽的嘴,罵我咬我都好,只是,求你……不要,這樣殘忍,不要這樣罰我!不要!

我抵她背心,輸着我的內力……

只要天兒能睜眼,我全身的內力,我的臂,我的軀,我都可以不要……原諒我,天兒,我怎到這時才知不能失去你,原諒我,天兒,醒過來,醒過來罰我!……老天爺,求求你,莫要帶走她!求求你,助我留下她!

我心內,以最卑微的姿態向上蒼作着祈求。

ωwш ⊕тt kān ⊕C〇 誰之過?(二)

“你走,你走,我不想見你啦!”

“走開了,老頭子,沒見本姑娘正有美少年相待!”

“走開了,堂堂北巖汗王,跟在一個小姑娘屁股後頭作甚?想着本姑娘如何荒唐?”

“走開,走開,走開,走開……”

聽聽罷,這便那個小丫頭近來的囂張!

雖然,看她重新恢復了這份志高氣揚氣焰的初時,我高興得幾乎要對天地神明、三界衆生膜頂崇拜,事實上,夜半無人時,我的確也拜了……咳咳,此處忽略不提……但如今,她她她,怎能如此對我?

“天兒,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誰是你的妻子?你想得美,本姑娘年輕貌美青春正好,怎可能要給一個老頭子做妻子?”

老頭子?我,老頭子?本人三十五歲不到,身強力壯,相貌堂堂,會是老頭子?……“天兒……”人呢?

“耶公子,咱家小姐進了酒樓。”

自那個小丫頭出事後,閒雲山莊便派了幾個高手不遠不近的護着她,這時向我出言提醒的,正是其中一位。

哦,進了酒樓,我便跟進酒樓……什麼東西?那個陪着我未來的小妻子喝酒的毛頭小兒是哪家的雜碎?“天兒!”

小丫頭懶懶的擡眉:“你來做什麼?”

我來什麼?“回去!跟我回去!”

“爲何?”

她還敢問爲何?“你是我的……”

“這位前輩。”

我瞪着這個嘴上無毛的毛頭小兒,他叫我什麼?

“這位前輩。”

沒有錯,毛頭小兒生怕我聽得不清,重新叫了一聲。我敢確定,我看到了小丫頭脣邊的忍笑。

“晚輩正與天兒對酒當歌,請您莫要打擾可好?”

對酒當歌,我還人生幾何咧!“小子,等你嘴上長齊了毛,再來對酒當歌,我家天兒我帶走了!天兒,跟我回去!”

“不要。”

“你……”

“我已經跟你說了一干八百九十九次,我不介意再說第一干九百次,我和你,沒、關、系。”

“你……”

“本姑娘這些日子方知,本姑娘以前浪費了多少時間,虛度了多少青春,從今日起,本姑娘要享受人生,領略快樂,所以,請礙眼的東西從本姑娘眼前消失。”

“你……”

“來,藍公子,不要讓不重要的人影響我們的興致,喝了這杯,天兒爲你撫琴踏歌!”

“好!”

好你個頭!我一拍桌案:“滾開!”

當然,我肯定不是對我的寶貝天兒。“沒聽見天兒說麼,礙眼的東西趕緊從眼前消失,你還不快滾!”

“前……輩,晚輩認爲天兒指的是……”

“是你個亂七八糟大頭鬼啊,本大爺說是你就是你,快滾!”

嘴上無毛的小子,敢跟本大爺鬥,也不看看,本大爺想當年……嘖,天兒哩?

“耶公子,咱們小姐拉着藍公子走了!”

這小丫頭!小東西!小騙子!

十幾日下來,她每日換人,每日邀約不斷,且對象一個比一個更出色,最始,那姓藍的小子還能被本大爺給唬住,及至最後,她約的人中,已經有幾個敢與本大爺嗆聲且賣弄脣舌了。

“前輩……”

沒有錯,不管換了那個,都稱本大爺“前輩”沒有錯,這些臭小子!

“前輩,有道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有道是襄王有思,神女無夢;有道是強扭的瓜不甜,各有姻緣莫強求……”

這是哪家的世家子弟?我這個外域人都聽得出他這話不倫不類?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羨美之情可以體諒,況天兒妍麗嬌媚,乃不世名花,您這番情意咱們足可理解。可既然天兒無心於前輩,前輩又何必強人所難?”

“你哪能隻眼睛看得出天兒無心於我?”

“前輩,您不要再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裡了。天兒已對在下說了,您有些許的幻狂症,總是幻想天兒是您的未婚妻,還說天兒深愛於您,天兒太過善良,不忍傷害,您何必逼迫天兒這樣一個溫柔善良、溫馨可人的姑娘?”

溫柔善良?溫馨可人?這小子說的是誰啊?還有還有,誰有幻狂症?誰?

“天兒,你說清楚,是你對他說我有幻狂症?”

小丫頭在我狠厲厲的眼光中站起,扶着桌子,垂着小腦袋,似乎不勝委屈:“耶叔叔,您不要逼天兒了,天兒知道您對天兒思慕成狂,可是,您是我父親的好友,無論如何,我們是不能逾越世間倫理的,請您自重……”

耶、叔、叔?“臭天兒,你有膽子再給我叫一遍!”

“耶……嗚嗚嗚,天兒好怕,天兒好怕……”

這小丫頭!她……

“天兒,你不要怕,黃某會保護你,黃某不會容任何人侵犯天兒!”

這毛頭小兒敢拿臭手碰我的臉兒?

“啊——”

叫罷叫罷,誰讓你把手搭我天兒身上,這下痛了罷?本大爺只用了一成力氣吶……

“耶公子,我家小姐又走了。”

***********************

“小雪蓮,小雪蓮,小雪蓮……”

“住嘴。”這樣對我的,當然不是小雪蓮,而是那個史上最小氣的男人,“你若再纏我墨兒,我把你舌頭割下。”

這個男人,說着恁血腥的事,臉還裝得這副優雅,也不知墨墨看上了他哪裡?

“小雪蓮!”我叫了一聲,跳出一丈,嘻,來追我呀……

小雪蓮在那個小氣男人的懷裡向我搖搖頭,“笨蛋,雖然我們一直認爲你和我們家六弟的智力不相上下,但我私下以爲你比他總要聰明兩三分,眼下看吶……”

“教我啦,教我啦,天兒那個小丫頭天天和那些個毛頭小兒廝混,你不擔心?”

“不擔心,我家天兒要想與人鬥,倒黴的只是對方。她唯一的心魔就是你,所以才讓你傷得又狠又重。但她如果不愛你了,你便是再也降不了她……”

“你教我嘛,如何才能消天兒的氣?我如果再看着她和那些人混下去,我會殺人啦!”

“笨蛋。”

這個裝優雅的小氣男人,竟敢罵我?“姓傅的,還是姓碧的,你敢罵我,以後小雪蓮到北巖國我一個字也不會和你再提!”哼,怕了罷,怕了罷……

“說你是笨蛋有錯麼?既然想殺人就殺啊,還顧忌什麼?”

“……”呃?“意思是說,如果小雪蓮這樣做,你就會當真將人當雞腿撕?”

“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對喔……

“少聽他的!”小雪蓮舉拳在小氣男人身上捶了一下,呶嘴向旁邊,“要想對付天兒,找他們,他們和天兒鬥了十幾年。”

我調了頭,一對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妖祖,正一個笑嘻嘻、一個酷歪歪地向我招手,“耶叔叔,好久不見,您還是傻帥傻帥喔。”

“耶叔叔,我們實在是不想說您什麼,但您委實太……了。”

小混蛋,以爲我聽不出來是不是?“你們兩個,再有廢話,別想再有北巖馬可騎!”

“喔喔喔,耶叔叔,了不得,發火了喔?”這個嘻皮笑臉,眼珠子靈活得像只水琉璃的東西,就是小雪蓮的第二隻小妖怪碧緯,“耶叔叔,若是我們幫了你,有何好處?”

“北巖的馬可任由你們騎!”

傅經,一個如他老爹一樣裝優雅,扮心機的臭小子,開口問:“如果我們能讓天兒嫁了給您,有何好處?”

“你們的孝親王、碧老大做累了的時候,儘管到北巖道遙快活去。”

“成交!”

********************

“天兒!”

“你又來作甚?”

“天兒,我……”

對付以往的天兒,你還可以帶一兩個美人在她眼前晃一遭,她肯定就會將你給搶過去。但此時的天兒,你若用此法,只會勢得其反,說不定她當時就能拉着一個公子哥兒進了洞房,讓您後悔終生去……

這是碧緯小妖的話,言猶在耳,我冷汗吶,幸好當時沒用曾在腦子裡打過轉的這個法子。

“你怎樣,你如何?你沒話,就走啦,別妨礙本姑娘尋歡作樂!”

尋歡作樂?她……我忍忍忍,“天兒,我喜歡你。”

“……你你……”小丫頭的臉兒當下紅如霞色,“……對啊,你以前便說過喜歡我,像是喜歡一個女兒、一個妹子的喜歡……我不缺爹不缺姐姐,我不稀罕!”

“我喜歡天兒,是想娶來當妻子的喜歡!”喔吼,不難嘛,爲何昨夜還爲着這話輾轉反側?況且,這話能換小丫頭此刻的美不勝收,超值了!

“纔不是!”天兒小腦袋一揚,眼裡又聚滿了淚,“你纔不喜歡我,你喜歡我,不會在那樣的情形下離開我!”

“天兒……”我伸出手……

“走開!”小丫頭打下了我的指,退後一步,“我說不要你了,就是不要你,本姑娘說話算數,你走開!”

“天兒,要怎樣你才能相信?”

“不相信,不相信,打你把我扔在那裡一個人走出去時,我便不再信你!你既然要我爲自己負責,我悉聽尊便就是!”

實在不行,你就得用強的。你別忘了,你是她的弱點,別人對她那樣做,很可能讓她給毒成九頭怪蟲,但你那樣做,管保她全身無力,任你擺佈……

傅經小妖,外觀正兒巴經,思想怎這樣猥褻?

“天兒……”

“走開,走開,從我眼前消……”

誰之過?(三)

經事實證明,傅經那個小妖的建議,的確可行。

小丫頭那日又敢叫我走開,我二話不說,就堵住了那張小嘴……恩,當然是用自己的嘴堵的……真是美妙啊,美妙無比……

“……那個……耶公子,您和小姐換個地方可好?”

耳邊哪來這些嗡嗡,很影響人的心情耶,換個角度再親個夠本……

“這個……耶公子,您這麼熱心在公衆面前表演麼?但我家小姐是個女兒家耶……”

討厭討厭,怎親親都不能給個清淨,吻得正好……公衆面前?!我睜了眼……

酒樓內,鴉雀無聲,人人呆若木雞,衆人目之焦點,是我……我懷內的天兒?

“混帳王八蛋,都看什麼!”我用袍袖把那張小臉給擋起來,該死該死該死,這樣一張臉兒,這樣一張嬌媚的臉兒,怎就給他們看了去?“都滾開!”

我抱起小丫頭,直接從窗口飛了出去,這小人兒,應該給藏在哪裡好?

“耶叔叔,這邊,這邊啦!”

遠遠的,我看到有一個人照着鏡子向我揮手……哦,是那對雙胞胎小妖怪?

“做什麼?”我把懷裡的人兒包了又包,就算這對妖怪兄弟,也不能看。

“耶叔叔,您想不想盡快將婚事辦了?”

“……廢話!”當然想!

“那按我們說的去做喔。”

“你們做了什麼?”

“放心啦,侄兒們那麼喜歡叔叔,不會拿您老人家的終身大事開玩笑啦,走啦走啦……”

我想對這對小妖怪說,我從來沒有感覺到他們的“那麼喜歡”是“多麼喜歡”,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不是“老人家”,本人三十五歲,年富力強,相貌堂堂……

但他們兄弟一個推,一個拉,不由自主,我抱着小丫頭,被推進了一個華麗客棧的上房,然後……

“耶叔叔,您慢慢來哦,我外婆外公明天早上纔會到,捉姦在牀這招夠老套,但絕對管用,我外婆或不計較,但我那個小外公可是愛女如命呢,定然逼你娶了不可,豈不正中耶叔叔下懷?”

好,很好,太好……咳咳……“你們休得胡說!”

“嘿嘿,耶叔叔,您不要裝了啦,你剛剛嘴角有淫蕩的笑意喔……”

“你們當我是死的,放開我,本姑娘要出去!”

“呀呀,耶叔叔你快制住她,不然到嘴的肥肉就要飛了啦,我們走了,您……慢慢忙。”那兩個臭小子噙着“猥褻”的笑意,消失在門後,並且,非常識相地給——關門落了鎖!

“你放開我,你當本姑娘是死的,由着你和那兩個臭小子發落?放開我啦——”

嘿……招不在多,管用則靈,而且,又是如此好滋味……“天兒……”

“你放開我,放開我……”

再來再來……嘿,我的天兒,是多麼的好吃好聞好食好味好……唔,噝~ ~,這個小丫頭,敢咬我?……我親親親親,和了血親,更是別有滋味……可是可是,親得我,好衝動,身邊就有牀,也好方便……

“……耶落雲,你先前還裝正人君子……你是個大色狼!”

大色狼就大色狼,先將鮮美的食物吃下去再說!

“耶落雲……你就是這樣……我也不會嫁你!大壞蛋!大壞蛋!”

聽聽聽聽喔,我小天兒罵人的聲音都這般動聽……不嫁我,怎由得你,小丫頭!

“耶落雲……你……壞蛋!……耶哥哥,雲哥哥……”

恩恩,更動聽了,我的小天兒,真是讓人愛憐啊……

“耶落雲,你這個蠻夷,我殺了你!”

說殺就殺,真的拿劍即砍,我跳出去,端起笑臉:“岳父……”

“呸!誰是你岳父,你也配娶我天兒,我殺了你這個無恥蠻夷再說!”

哼,要不是看在你是天兒的父親,我纔不會忍你……忍就忍,有何了不起,“岳父,你最好不要衝動哦,我是天兒未來的丈夫,你殺了小婿,天兒豈不可憐?您想讓她年紀輕輕就守寡?”

“無恥蠻夷,我天兒纔不會嫁你!”

“可是,飯已經做熟了……”

“我殺了你這個淫徒!”

哦唷哦唷,火氣更大了喔,我逃逃逃……不過,只是在客棧的上房內轉圈圈,我纔不逃遠了,讓他們把小天兒帶回去,小天兒那麼好吃,隔得太久不吃,胃會虧啦……

“外公!”

“外公!”

哈哈,兩個小妖怪來了,萬事大吉!

“外公,您生什麼氣嘛,氣大傷神,尤其我外婆還是風韻猶存,那個西域惡王虎視耽耽地盯着她不放,還妄想來個白頭共老,難不成您想將自己氣出個好歹,便宜了那個惡王?”

“他休想!”

“對啊對啊,他當然是休想!可是外公您也不可掉以輕心,修身養牲保持青春留住外婆纔是要緊,其他的事,能省心則省心,能省力則省力,何必動氣?”

“你們就能忍住自己的姨娘被欺負?”

他們當然能忍住,而且是鼎力相助!嘿嘿,岳父大人,這兩個小鬼與小婿是一國的啦……

“如果是當真被欺負了,當然不能容忍!但,您認爲我那位姨娘是那樣好欺負的?”

“當然不是!”

“是啊,外公,小姨娘既然不是一個容易讓人欺負的,她在被欺負了沒有說話沒有反擊沒有報復,那說明什麼?”

“說明什麼?”

“說明我小姨娘是歡迎被這個欺負她的人欺負……哦,換個說法,她並不認爲自己是在被欺負,說不定是她在欺負人?”

“有可能。”

“所以啊,外公,小姨娘欺負了別人,你再砍這個被欺負的人,豈不是很失策麼?”

“失策?”

“對啊,砍死了他,誰爲我們的小姨娘負責?小姨娘欺負了人,我們本來就理虧了,如果再不把這個被欺負的可憐蟲抓住,你想我們的小姨娘還能不能嫁人?”

“……有道理。”

我這時才發現,那個小妖怪的確是可能有那麼點喜歡我,不然,這功力,這兩隻連自家的親戚也能面不更色給予催眠的狼心狗肺,還真是防不勝防。

“北巖淫賊,過來!”

叫我?叫我堂堂汗主北巖淫賊?哼,我纔不……過就過,爲了小天兒,爲了我甜美好吃的小天兒,忍你這個老頭子!“小婿參見岳父……”

“你……你先慢稱我岳父,你……”

一抹桃紅衫影闖進:“爹,我不嫁他啦,爹,我不嫁這個人……”

我擰眉,這個小丫頭,竟然……

“不嫁也得嫁,你這個又皮又刁的丫頭,也只有人家北巖王不嫌棄你,你還要怎地!”

咦咦咦咦?岳父大人,岳父大人啊……

“爹爹,人家……”

“沒有人家他家,從今天開始,爲父就給你備嫁妝,你給我乖乖待嫁,再敢給我惹什麼事出來,我把你鎖在家鎖夠一年!”

這……“岳父大人,你莫這樣對天兒,天兒雖然貪玩,但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當然,拿春藥算計我是例外,“您不應如此不欣賞天兒……”

“雲哥哥!”天兒溼着一張小臉,撲進我懷內。

嘿,我的天兒真是香香軟軟喔……

“哼,臭丫頭!”岳父大人猶罵着,但是,一個動作卻讓我楞住,他竟然竟然向我——眨了眨眼?

天天天天,岳父大人,岳父大人啊……

“雲哥哥,都怪你,都怪你,爹爹從來沒有那樣對過我,都怪你啦~ ~”

“怪我怪我,雲哥哥不好,雲哥哥傷了天兒的心……”我摟着小丫頭的小小腰肢,向岳父大人也眨眨眼。

這是男人的對話呢,岳父大人在告訴我將一個小麻煩交給我了,我則非常高興地告訴他,我接受得很快活。

岳父大人邁了出去,兩個小妖怪也向我得意地做個鬼臉,搖頭擺尾地消失。

“雲哥哥,爹爹好討厭,那樣罵人家。”

嘿,精怪的小天兒,你的爹爹是在助雲哥哥喔,乖,寶貝,別傷心,雲哥哥疼你……

“人家不和爹爹好啦,人家去找娘!”

……怎可能!!“天兒,聽雲哥哥說哦……”

“你壞蛋,壞蛋,大壞蛋……”

大壞蛋就大壞蛋,這個小丫頭到現在都不肯鬆口嫁我,雖然有了岳父大人的支持,但依這小丫頭的精靈,不難想透端倪,再給跑了怎麼辦?最穩妥的法子,就是儘快使這個小丫頭肚子裡有個小小丫頭,那樣,還想跑……哼!

“耶姓笨蛋,你這個法子很老套耶。”

有麼?

“不過……”

不過?

“很有效!”

哈哈……

“你吃她之前,給她吃這個。”

這是……

“多子多孫丸。”

喔喔……

“你堂堂北巖王不能滯溜太久的是不是?”

對對對……

“給你這個。”

這個?

“十日春睡丹。服下了,她會十日大睡,任你將她帶到何處去,而在你返回北巖的途中,也不耽擱你爲所欲爲。”

哈哈哈……

“不過,別光爲了逞獸性,忘了喂她吃飯飲水。”

是是是……

“耶姓笨蛋,你知不知道你現在……”

如何如何?

“笑得真是淫蕩呢。”

“……”

誰之過?(四)

“表哥!”

我才進宮門,前呼後擁的珂娜即迎了來。

我皺眉:怎忘了她?以她的性子,不可能與小天兒合得來,而以小天兒的性子,更不能容了她,怎會忘了讓卡木將她也送走?

“表哥,這次出門,您怎走了這麼久?珂娜很想念表哥,想得每日都要哭上三回……您懷裡是什麼?”

北巖風寒,我把抱着小天兒的氈毯又裹了裹,徑自向裡內行去,“我的汗後。”

“什麼?!”

這個珂娜,嫁過人,又守了寡,怎還改不了這動輒就拔尖了嗓說話的習慣?

“表哥您說什麼?這是什麼東西?”

“什麼什麼東西?”我冷瞪着這個不懂規矩的表妹,“本汗的汗後,北巖國的女主人,也就是你的主子,你知道,單憑你剛纔那一句話,你就該被仗刑麼?”

“表哥,您說什麼呀?您怎能這樣說?您難道忘了,姑媽臨走前要您好好照顧珂娜,要您務必……”

夠了,若不是因此,我怎會明知她在我汗宮內囂張恣行而佯作不知?但現在,有了小天兒,這座汗宮有了真正的女主人,她勢必需知道自己的身份,否則,也只能送她離開,“珂娜,你的事容後再說,本汗的汗後累了,待她歇息過後,你再來見禮。”

“……表哥?!”

我不再與她多耗時,懷裡的小天兒舟車勞頓,需要好好調息。

“耶落雲,你這個混帳王八蛋,你竟敢不經姑奶奶同意,把姑奶奶帶到了你的狗窩!”

我正在書房批奏着累積下的奏摺,揣磨着東漠近來的軍情遞報,聽到寢室內一個軟軟的嗓音罵得甚是痛快。

小天兒,這個小東西,小丫頭,小壞蛋!我對悶着頭的卡木說,“如果你此時笑出來,本汗會把你滿口的牙串起來做項鍊!”

很好,收起來了,算你識相。我擲了筆,向寢室找我的小天兒去。

“耶落雲,你這個……”

“天兒,你再罵,我不介意堵上你的小嘴哦。”

“你你你……下流!”

“一個用春藥陷害我的小東西,罵我下流?”嗬唷唷,我的天兒,其是美呢,才才睡醒,頰暈若朝霞,明眸若秋水……

“哼,你還不是把人家丟下走了!”

唉,小丫頭就是不肯釋懷這一點是不是?“天兒,你仔細想想,那一日我當真不該生氣麼?”

“……可是,人家也很害怕,人家第一次做那種事,又痛又怕,你還那樣兇人家……”

天吶,我竟然犯了這樣的混帳錯誤!天兒她不管怎樣狡詭,也只是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兒家,初

夜隔日,我沒有柔情蜜哄,罵她叱她也就罷了,還撩了狠話甩門而去,當時,她一人獨坐在牀上,必然是哭過怒過,然後決定舍了我的。“天兒,過來。”

“雲哥哥~ ~”她彆扭着,不給過來,只得我走過去。

我摟着這個小小人兒,這個小了我二十歲卻執意非我不嫁的小人兒,“天兒,以後做什麼事,都要告訴我,不要再跟我賭氣了哦。”

“那雲哥哥不可以再罵天兒。”

“不罵天兒。”

“也不兇天兒?”

“不兇天兒。”

“不……”

“其他事慢慢再說,天兒可否先讓雲哥哥親親?”

“……雲哥哥,我發現,你一前都是在裝君子,假正經哦……”

“表哥,外面有幾位族中長老和幾位部落首領求見您。”

我皺眉盯她:“你進本汗的書房,怎不知通報?出去,通報了再進!”

我從不記得,我給過她這種特權,這個珂娜,自幼驕縱慣了,以爲我真能如母親一般對她百依百順?

“……表哥?”

“出去!”奇怪了,天兒有時任性得令我牙癢,可爲何我卻卻不能有一絲厭意?

“哼!”珂娜跺了跺腳,轉了身出去。

不一時,她和幾個族中長老、部落首領一併求見,我說聲“宣”,正襟以待。我當然知道他們爲了何來,五日後,是我的封后大典,他們定然是全力——反對來了。

“汗主,恕旺魯海直言,五日後,您不能娶那個漢人女子爲後!”

聽罷,倒真是直言。

“我們北巖有的大好女兒嬌嫩的花朵,汗主您是如此的尊貴無匹,自然該娶我們草原上的花朵才配得上您的英偉……”

我讓自己不要昏昏欲睡,這歌兒聽了十幾年,不困也累。那十幾年裡,我倒不是執意空置後位,而是各個部落都是野心勃勃,都欲讓自已的女兒成爲北巖汗後,與其娶一個來得罪一片,不如空置着,讓一羣老頭子爲了這個位子自鬥去……不過,如今我帶回來了天兒,無疑使他們將鬥爭的對象換成了一人,即一一本汗。

“汗主,國有國規,我北巖從未有娶漢人女子爲後的先例,縱然是汗主的子民們,也不會娶漢女爲正妻,汗主您身爲北巖最亮的太陽,您更不能給子民們照錯方向……”

我喝了三杯茶,仍抵不住睏意,所以覆眸小睡了一氣。待小睡後,耳旁仍是這些位長老、族長們的喋喋諫語。

我持杯又飲,涼茶下腹後,加之小睡養神,精神爲之一振,“幾位說完了麼?”

“汗主……”

“北巖國規,從來沒有不得娶漢人女子爲正妻的明文規定。”

“可……”

“聽本汗說。”我凜了眸,駭止住欲張口截本汗話端的珂娜。“本汗長年空置後位,在在因各位長老的女兒都是北巖國最美麗的花朵,本汗抉擇不下,是以寧願讓花朵們棲到更美麗的崖上綻放。而本汗即將迎娶的汗後,是本汗心內最美的花朵,本汗非常不願意聽到有關對她的任何褻瀆說辭,各位,可明白?”

“汗主,您可以擷取這朵美麗的花,但不該立成汗後……”

“旺魯誨,本汗做什麼,需要你來告訴本汗該或不該的麼?”

“……汗主,您若執意如此,會傷了咱們北巖女兒的心,會讓北巖的女兒的父親們因此傷心,會……”

“本汗能夠讓北巖十幾年無戰事,享受太平,且民生富足,溫飽度日,足以說明本汗是一個合格的君主,至於其他,本汗不需向他人交代!如果有哪位父親不服,可以直接找本汗,本汗也想看看,他憑什麼認爲他的女兒可以特殊到讓本汗青睬,他的女兒又有哪些品德,可以做我北巖的汗後?”

“表哥,您這樣做,不怕引來北巖戰亂,不怕……”

“誰敢戰亂?”我拍案,“本汗會親率大軍,讓他們屍骨不存!”

“可是,姑媽臨去前,要您……”

“要本汗納你爲後麼?你以爲你現在還具這個資格?”

“是您硬把珂娜嫁了別人,不然珂娜不會成爲寡婦,也便有足夠的資格做北巖的汗後!”

“不,表妹,你不止沒有做東漠王后的命,你也永遠沒有做北巖王后的命,這與你嫁沒嫁過人沒有關係,而是,東漠王不愛你,本汗也不愛你。”

*********************

“汗主……”

“出事了?”卡木這副神色,用腳趾頭想都會猜到,定然是出了事。

“是汗後和珂娜郡主……”

“天兒?在哪裡?”

“在長硯宮。”

也就是說,珂娜到長硯宮找天兒麻煩去了?雖然我的天兒有保護自己的力量,我也派了人隨護,但珂娜畢竟在這片宮裡住了恁久,怕是有些勢力的罷,去看看!

“……汗後將珂娜郡主的頭髮給剃光了。”

啊?我步子一窒:“還有呢?”

“她還在珂娜郡主臉上用硃砂筆畫了幾隻烏龜,說是要頂夠三天,要不然就真的用刀來刻上,珂娜郡主正到處哭着找汗主您呢。”

那我不必去了,“珂娜郡主若到此地來,吩咐侍衛擋着。”

“是。”

我坐到案前,翻了摺子來看。

“可是……”

“可是什麼?”

“汗後一開始不防,被珂娜郡主推了一跤,後面又折騰了那久,覺得不適時,宣了御醫去看,才知汗後是孕了,且差點流產……”

什麼?我一把抓住這個講話本末倒置的蠢材,“你怎不早說?!”

“汗主,我……”

我推開這個混帳奴才,飛身向長硯宮去……

“汗後,您喝了這碗藥罷,這是給您安胎的呀,您肚子裡的小汗王……”

“不許說是小汗王,我喜歡小公主!”

“哦,就算是小公主,您喝了藥,小公主才愈安穩不是?”

“這藥太苦了啦,而且,萬一那個珂娜又在裡面加了什麼藥粉,要害我的小公主怎麼辦?”

“不會,不會!”牀前的奴才嚇得跪倒一片,“這藥是奴才們親熬親看,沒有經過別人手,奴才們可以先喝一口……”

我邁出去,對滿屋的奴才道:“都下去,至於你們護主不利的罪責,明天本汗會找你們算!”

“汗主饒命,汗後饒命……”

“都滾下去!再有廢話現在就辦了你們!”

滿屋子的奴才跌跌撞撞退去,我邁至我的天兒跟前,捧了那張小臉,“你確定你沒有事?”

“我吃了娘給的藥,寶寶不會有事啦。”小天兒將小臉偎進我的掌,噘着小嘴,“你以前有女人是不是?”

“恩?”

“那個珂娜說,你帶我回來前,讓卡木提前一步到家,將你以前的女人給清走了,她還告訴我,我早晚也會到這一日……”

誰之過?(五)

“你相信?”

“我當然知道我不會到那日,雲哥哥怎可能不愛我?”小丫頭嘴撇了撇,擡了下頜,好驕傲的樣……只是,驕傲便驕傲,將臉兒移開做什麼?感覺很好耶。我把那張美麗的小臉再捧回來,聽她唧唧呱呱說,“告訴我,那些女人是怎麼回事?”

“是各部落從本族裡挑了頂尖的美人送進汗宮來的。”

“……你碰過她們?”

“……有兩三個……”

“兩三個?”

“也就一兩個啦……”

“一兩個?”

哎呀呀!“天兒!”我抱住這小丫頭,手放在已經有了我們骨血的地方,那裡面,將有一個我和天兒的孩兒出現,不過這個孩兒是如她的刁鑽還是如我的……咳,可愛……我都將疼他愛他,因他是我和天兒,和我最愛的女人共同的骨與肉,“……天兒,你要相信,若我知道那個小小的足可以當我女兒的小丫頭將來當真是我的妻子,我不會碰任何人。”

“爲何要送走她們?怕我來了會把她們整治死?”

整治死?……這當然有可能,但這個小丫頭整治的對象怕不會是那些壓根不算我女人的女人……不過不過,將人送走的原因並非僅此,只是不想讓這個小丫頭不快樂罷?

“天兒,我會把珂娜送出宮外,你不用擔心安胎藥,從大夫到侍人,都是我親自爲你挑選的,他們絕對值得信賴。”

“我信不過他們,也信得過雲哥哥,你怎可能讓一些可能害我性命的人在我身邊?不過,從今天起,爲了安胎,我要住到雲哥哥的寢宮,以免雲哥哥太寂寞哦……”

到我的寢宮自然沒問題,但和安胎有何關係?這小丫頭就是恁般奇怪,好在,看了她十幾年,也已經習慣了。

“表哥,表哥,你一定要見珂娜,表哥!姑媽在看着你,表哥!”

我皺了眉,“卡木,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還在宮裡?”

“珂娜郡主她有太后的腰牌,就算搬出了宮,也可隨時進宮……”

“表哥,珂娜不是爲了自己,珂娜是爲了表哥的血脈,我北巖國尊貴的皇家血脈啊……”

什麼東西?她與我和天兒的血脈又有何關係?“宣她進來說話。”

卡木卻遲疑未動。“汗主……”

“你知道原因?”

“今日,珂娜郡主領了一個女人進宮裡來,那女人是以前侍候過汗主的元太部落的燕真……”

“然後呢?”我有不祥預感。

“那個燕真她……她挺着個大肚子……”

“什麼意思?”

“看情形,燕真怕是到七個月的身孕

“那個燕真她……她挺着個大肚子……”

“什麼意思?”

“看情形,燕真怕是到七個月的身孕了,珂娜郡主說是領她到宮裡待產……”

手裡的筆斷成兩截,“這事爲何到現在才說?”

“奴才一早得訊去找您,汗後那時正在,後您上了朝,下了朝以後,您又急着批軍部送來的急件……”

“把珂娜和燕真都帶到離宮!”按北巖國規,小丫頭今日到安佑寺接受封中主持的祈福……我絕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我如今的幸福,“汗後午時過後便會返宮,你給我盯住每個人的嘴,不得漏一個字出來!”

********************

“燕真,你實話告訴本汗,你肚子裡的孩子當真是本汗的?”

北巖國的女人不同中原女子,並無任何貞操觀念,男女之間少講忠誠。雖然王室中的女人會有所收斂,但我不以爲並不愛我的燕真會爲我生育子女,何況,在小丫頭之前,我從來沒有讓任何女人爲我留下子嗣的打算,是以每月屈指可數的幾回召寢,都賞了無子湯藥。

“……汗主,是……”

“你要知道,如果你說假了任何一字,你要付出什麼代價。”

“汗主,奴才……”

“表哥,汗主的血脈怎會有假,您莫忘了,燕真七個月前尚在宮裡……”

我盯着那個女人,“你當然可以生下這個孩子,但本汗有的是方法可以驗出他是否是本汗的骨血,如果不是,你,你的家族,你的部落,需要承擔欺騙本汗的後果,你明白罷?”

“汗主……”

“表哥,您不能在孩子沒有出世時即說這樣的話,您這樣說,與前汗主有何不同?難道您不知,他當初也是這樣對待過姑媽的?”

“你……”不得不說,珂娜這番話,使我動容。當年,父汗醉酒之下,拉過身爲宮婢的母親侍寢,母親因之有了身孕,有了我……

“燕真,本汗會在宮外找一個地方讓你待產,待你腹中的胎兒落地之日,朕即會去檢驗,如確屬本汗骨血,本汗自會對他好生教養……”

“表哥,您怎可以把燕真送出宮外,您這樣做……”

“本汗說話,何時輪得到你在旁邊置啄!”我自然曉得,若沒有她在旁邊興風作浪,燕真定不敢找進宮門,這個珂娜,我早該處理。“把太后的腰牌拿出,從今後,若你再敢擅進宮門,按宮規責罰!”

“表哥,那是姑媽留給珂娜,您無權……”

“本汗無權?你可以將話再講一遍!”

“我……”忽然,珂娜臉上浮起一個絕對可以稱上惡毒的笑,“汗後,您來了?”

我陡地一僵,緩緩轉回了身,我的小人兒正扶門立着,美麗的小臉無怒無喜。

“天兒!”我掠身過去,我知道,那當下我必須握住她,擁她進懷裡,“天兒,我……”

“怎麼了,雲哥哥,你在發抖喔?”

我發抖?……對,我在發抖……天兒還叫我雲哥哥?還肯柔軟無比地依在我的懷內?“天兒,你時下的身子,最禁不得刺激,幹萬莫要生氣,好不好?”

“我爲何要生氣?”天兒仰了明麗的大眸,轉着滿滿笑意,“你在害怕。”

是,我在害怕,害怕小丫頭掉頭就走,害怕她不再容我親近,害怕失去我現下猶如活在天堂的幸福。“天兒,你當真不生氣?”

天兒在我耳邊道,“纔怪,我回頭,會慢慢找你算帳!”隨即,仰起雪白細頸,對着宮廳裡那個大腹便便的女人,“你可留在宮裡待產,但生完以後,縱算確證是汗主的骨血,你也不得再留宮內,也便說,你必須與他分開,你可願意?”

“你憑什麼……”

我凜眸:“你們還沒有參見汗後!”

“奴才參見汗後。”跪伏的,是燕真。

“珂娜,你想讓本汗對你用杖刑?”

珂娜一震,屈膝:“參見汗後。”

天兒挑脣笑道:“珂娜郡主,你的秀髮真是漂亮呢。”

“你——”

“怎麼,你這次進宮是想本後在你臉上刺字,還是再剃了你的頭髮?”

“表哥,您怎能容她這樣羞辱您的表妹,我是您封的郡主,是姑媽的親侄女,我們的身體裡,有一個祖先的血液……”

“燕真,汗後的話你聽清楚了?你腹裡的胎兒若確屬本汗,本汗自會教養他長大,但你永不得近他身邊;若非,你當然清楚後果。”

“不,不,不!”燕真忽搖頭大喊,“我要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汗主,這個孩子不是汗主的,奴才這個身孕尚不到六個月,即時奴才已經出宮了,但他的父親身在奴籍,我們無法公開成婚,奴才開始只是想讓這個孩子過些好日子,纔會聽了……”

“燕真,你胡說什麼,你不能因爲那個女人要分開你們母子你便要胡說,你……”

“不不,珂娜郡主,您不要再利用燕真了,您沒有做過母親,您無法體會孩子已經在體內的感覺,我已經不能沒有他,您自己另想辦法,燕真不能幫您了……”

“夠了!”還當真是夠了呢。實則,打我一見了燕真的眼神便已懷疑,之所以欲待胎兒落地再驗,是不想因嚴審驚動了我的天兒。眼下天兒既然已知,我自然全無顧忌。“珂娜虛假生事,欺騙本汗,自即日起,降爲庶民,擷去先後所賜腰牌,罰爲奴三年!燕真,及時悔過,爲時未晚,賜帛百匹,銀十錠,並削去未婚夫婿奴籍,擇日成婚!”

我對燕真,當然有氣。但這氣,被我對上天的感恩沖淡了。我感謝上蒼,讓她肚中的胎兒非我所屬。這個孩子生出,我自然絕不可能視他與天兒爲我所生的一般對待。如此,他與我當年處境何異?明知是第二個“我”,我卻無法給予善待,情何以堪?更有,若當真有這樣一個孩子,天兒縱算強作無事,小小的心量也會受到些許傷害……

所以,我感謝上蒼,所以,我對燕真格外仁慈。

“哼,幸好那個孩子不是你的,不然我定然帶着我肚裡的小東西跑回中原嫁個美貌少年去!”

“什麼?你不是不怪我?你不是明白那是在娶天兒之前的往事……”

“哼,那是本姑娘不想讓珂娜稱心如意,她要看我哭泣撒潑是不是?本姑娘就做一個賢達的汗後給她欣賞!”

我冷汗涔涔:上蒼,我再次感謝您的仁慈……

************************

“天兒!”我怒,我吼,看身陷在百花……呸呸呸,是一羣脣紅齒白的毛頭小兒中的我的汗後,我舉着手中的“物件”,“你覺得,讓飛兒一起陪你如何?”

“飛兒陪,陪娘娘,爹爹也陪娘娘!”我手中的“物件“吱呀怪叫。

小丫頭小頸一挺:“我的兒子來陪娘,有何不可?飛兒來,娘抱抱。”

“娘抱抱,飛兒要娘娘抱,爹爹臭,不讓抱!”

這臭小子!“你再說一遍。”

“爹爹臭,不讓抱!”臭小子竟然崩了小胖臉,當真將我最“想“聽到的幾字重複一遍。

“臭小子,我揍你……”

“娘娘,爹爹不疼飛兒了,娘娘抱飛兒,嗚哇……”

……我做什麼了?

“耶落雲,你敢打我兒子試試!”天兒從我懷內將臭小子奪去,美麗的眸兒滿是控訴。

我……我……我一轉眼,正見滿室的毛頭小兒,“滾,都滾出去,在本汗將你們剝皮抽筋前,都給我滾!”

……很好,這下,室內只剩我們一家三口,可以慢慢溝通。

“天兒,那個南郴公主,我不會娶。”

“那些個美貌少年,我也不會要。”

“那你還召他們來?”

“你不也陪了公主?”

“那是公事。”

“這是私事。”天兒紅口白牙一嘴,“爲了讓你這把老骨頭保持青春不老,時常氣上一氣,舒筋活血,長命百歲。”

老骨頭?我一把將那個臭小子奪來,“卡木!”

“奴才在。”

“侍候小王子!”

“這……”

不再理會臭小子的嗚哇怪叫和卡木的怔愕不解,我將小丫頭抱起,踢開紫英閣的內室之門,向重重紗帳後的大牀奔去……我是老骨頭,是罷?我需要舒筋活血,是罷?很好,我便讓這個小丫頭知道老骨頭是如何舒筋活血,強身健體!

“雲哥哥,你討厭死了……”

討厭?很好,可以更討厭一點……

“……色狼,色狼,我嫁你,嫁錯了……”

嫁錯了?那就將錯就錯、錯上加錯、大錯到底!管他誰之過,誰之錯?

“……雲哥哥,我……我愛你……”

我也愛你,我的天兒,我的小汗後。

史上最肉麻夫妻兩三事

第一事

這件事發時,乃六皇子第一次辭得帝位,攜嬌妻愛女到江南逍遙。

而因着肆意早已南下,閨怨沖天的五皇子,亦抱子尋妻。

是以,有了江南月夜下三對夫妻圍桌共膳的契機。

打一始,三個女人一臺戲,三個男人佯啞夫,還算其樂融融。待酒食用到半路,歡聲漸歇,笑語暫止,因兩個女人的眼睛,全關注起了某景。

“墨,你胃有寒氣,方纔吃了蟹肉,喝一口米酒調和一下,來,一小口。”某人端着酒盅,湊到嬌妻脣下,送進了暖胃的良液。

“墨,這是蓮子魚,清香爽口,嚐嚐看,好不好吃?”某人將一盤魚在自己根前去完了骨刺,持箸夾起,喂入嬌妻腹內。

“墨,吃塊桂花糕……”

“墨,喝口菊花茶……”

“墨……”

兩個女人面面相覷,再各自有志一同睇向自家那位,一個正因不做皇帝不必擔心言官指摘吃相不雅而狂做饗客,一個正四平八穩淺飲低酌扮美裝瀟灑。

“諶家墨墨。”

“臭妖魚。”

“有事?”諶墨張口,納下了遞到嘴邊的去皮栗子,嚼嚼不倦。

“你可不可以奉勸你家夫君一下下,不要成心如此?你不知,這樣,很易讓人受傷?很是刺激別人麼?”

“我家夫君怎麼了?”諶墨向優雅溫潤的丈夫甜蜜蜜投去一睇,“我家夫君,還是一如既往的清俊貴氣啊。”

肆意翻翻白眼,杜若咬咬銀牙,兩人擠出笑來,“你們兩人甜蜜恩愛,儘可以關起門來盡情釋放,可爲什麼一定要在別人眼前表演呢?”

“表演?有麼?”

“不要告訴我,私下裡他也如此對你?”

“那我要不要告訴你,我家夫君早間會爲我梳髮,晚間會爲我洗腳?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給我淨面之後,擦抹護膚的粉膏……”

“卟——”杜若噴出了才喝進口內的茶水,肆意則捏斷了指間筷箸。

“還有呢?他會不會連走路都讓你省了?”

“他倒是喜歡揹我行路,可是本少爺的輕功如此好,哪裡用得着?再說,腿腳走得酸了,讓夫君按摩就好,不怕不怕。”

“啊——!”肆意一聲吼,杜若則一聲叫。兩個女人各探手抓過自家男人,“本姑奶奶要休夫!”

第二事

這事發生在經緯兩位小少降臨人世,某人認爲自己獨享的懷抱遭人剝奪,酸氣、怨氣,鎮日在心間發酵,終有一日,忍無可忍,對自家嬌妻開誠佈公。

“墨。”

“恩?”

“你愛經兒和緯兒,超過愛我是麼?”

“……你怎會這麼說?”

“你近日只陪他們,不陪我。”

“夫君,他們是我們的寶貝。”

“那我是什麼?我是墨的什麼?”

“你……是我的心肝嘍。”

心肝?

“夫君,我們的寶貝們會長大,會成爲別人的心肝,會有他們寶貝的人,但我和夫君,永遠是彼此唯一不可替代的心頭之肉,不對麼?”

“可是,他們還是太粘墨,墨也太疼他們……”

某個小氣男人,因爲妻子的甜言蜜語心中暗爽到狂笑,面上,卻猶抱怨迭迭,直至嬌妻將一雙嫣脣主動奉上……

第三事

這事發生時,某個不良父親將一對十二歲的兒子奉獻出去。一個到京城受襲孝親王,一個在碧門接受當家訓練。他攜嬌妻,遷徒到早已置好多年的一處山莊做神仙伴侶。

“墨!”

“怎麼了?”

“你昨夜又陪絳兒和緹兒睡了!”

“那又如何?”

“你是我的!”

“……你不也很愛絳兒和緹兒?”

“但我沒有愛到要把自己的妻子讓給她們!”

啼笑皆非中,摸模這個偏執夫君的臉:“夫君,我有沒有告訴你,你很可愛?”

“我本來就很可愛,比老六還要可愛!”

看官們,明白了麼?當年那一句話,這個男人到今日,仍未忘卻。

第四事

鎮上書坊一位豆蔻年華的美貌少女,對昨日上門買書的一位有着全鎮任何一個男人也不及的優雅氣度的男子一見鍾情,幾經打聽,得知這男子住在鎮外山腳下的山莊。於是,施盡心思,進山莊做了一名小婢。經過一個多月的窺查,得悉心上人的妻子並非一位賢妻,致使心上人少笑少言,鬱結寡歡。於是不平心起,恨不能即日替而代之,以使心上人得享自己滿腔的柔情四溢,然後,兩人就如書上的鴛鴦蝴蝶一般,攜手一生,幸福一世……

這日,她得見心上人踞案撫琴,那氣度,端的是如天人般皓潔。且她已知心上人那悍妻不一時也會趕來,她要利用這個機會,使心上人明白,誰纔是適合她的女人。

“爺,您喝茶。”

“……”

天吶,好癡迷呢,心上人雖無言語,但她能油然感到兩人之心緊緊相依……

“你在做什麼?”

那個悍妻來了?少女一喜,更將身軀向心上人偎去:“奴婢,奴婢頭好痛……”

“頭痛是麼?”悍妻踏進了亭子,笑吟吟,伸出手來……

“唉呀,夫人,您不要打奴婢,奴婢什麼也沒有做,奴婢只是身子弱……”少女面流淚,心生笑,憑心上人的氣度,定然英雄救美,怒叱悍妻之悍,也知這世上,有位嬌弱美人需他愛憐……

“打你?”悍妻一怔。

“不要打奴婢,求求您,夫人!”

“你還真是提醒了我,打你,手疼呢。”悍妻擡足一踹,將少女踢出亭外,落進花叢。

少女雖疼痛難忍,卻猶喜自己的苦肉計不會枉費,書上都曾如此說過:男主子爲了嬌弱的俏丫鬟,休了潑皮善妒的悍主婦……

“夫君,我想吃菱角。”

“我洗過手,便剝來給你。”

“還要吃榛子和核桃。”

“要不要喝松仁茶?”

“夫君沏給我喝?”

“只要墨今日下午的時間歸我,不許再去陪那幾個小東西!”

“好餓啦……”

“我先餵你吃些別的……”

“色鬼!”

少女自花叢內爬起,卻見心上人正將他的悍妻抱在膝上,兩頸相纏,四脣相磨,上演着小書中香豔的插繪情景……不,不,怎麼會這樣?小書中,最受所有人愛憐的當是楚楚無助的嬌弱少女,如她啊……自己的心上人,爲何沒有按小書中的男人那樣來演,扶起自己,擁進懷內安慰柔憐?

第五事

“三哥,您可知道我們爲何越來越懶了來看您?”

“你們老了。”

“……三哥,您比我們年長耶,我們老了,您又如何?”

“懶得不是我。”

“……三哥,您能不能和您兄弟多說幾個字?您能不能別把話都留給三嫂?”

“不能。”

兩個男人吸口氣,“三哥,您以後,可否別在人前,尤其是那兩個女人面前表演您對三嫂的肉麻……難道,您被奴役得就那般快樂?”

“快樂。”

“纔怪!”傅澈跳腳,“那日,那個女人逼着我爲她梳髮,我只不過手重了些,扯了她幾根頭髮,她就賞了我一腳,揍了我一拳,怎可能快樂?”

傅津搖頭:“小意意讓我爲她上護膚的油膏,也只是一個不防,進了她眼睛些,她便罵我無用,無用?不會抹油膏是無用?也不看本王在牀上有多神勇……”

“不快樂,你們何必要做?”

“可是,女人讓我做……”

“意意眼紅三嫂……”

“我做這些,是因爲做時,我心下極是快樂。能將自己心愛的人兒護在胸裡呵着護着,喂她吃,喂她飲,梳她發,洗她足,爲她穿衣,爲她着襪,這一切,都讓我很快樂。每望着她,每日每時總想爲她多做一些,多給一些,因爲,爲她做任何事,都能輕易快樂……”

哇呼呼,少言寡語的三哥,這一大堆話,哪裡潛藏來着?

“你們不必一定要做,你們不是我,你們的女人也不是墨,這是我和墨的愛情,是我愛墨的方式,你們何必照搬?你們就用你們愛人的方式愛她們就好,不是麼?”

傅澈如醍醐灌頂,轉身就跑:““女人,給我滾出來!快來參見你的皇上,你的夫君!”

傅津仰天長吼:“意意,本王要去殺人,你膽敢攔着,本王不饒你!”

“笨蛋,滾——!”有女人一記老拳到位,搗在笨蛋腹上。

“惡魔混蛋,找死是不是!”有女人從天而降,掐住惡魔脖頸。

“夫君,他們怎麼了?”諶墨坐到自家夫君膝上,不解問道。聽意意和若若說,最近這兩人表現尚可,她們還要擇時拉來表演,把傅三爺肉麻到天理不容的體貼比下,怎突然變得如此熱鬧?

“別管他們。”傅洌抱起妻子,“你午睡時辰到了。”

“我午睡時辰到了,你跟來作甚?”

“我陪墨兒午睡。”

“當真只是陪睡?”

“不然呢?”

“到了牀上,你不會又說一些睡前做些運動有利好眠的話出來?”

“……原來,墨兒如此盼着與爲夫運動,寵妻如我,怎可能有違嬌妻願望?”

“……討厭,你這個僞君子,真色狼,誰要與你運動,放開我!”

“墨,爲夫不會將你亟盼與爲夫運動的心思公之於衆,爲夫會很賣力地運動……”

後面,另外兩對夫妻打過罵過,各自蹤影不見。

唯見碧波上,鴛鴦相偎酣眠,人生佳景無限。

(全文完)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第十三章 碧門往事第二章 宮話第二十四章 威逼第二十章 暗潮漸起第十二章 尋仇(一)第五章 試探撥亂反正卷之二第三十章 另有洞天第十七章 漸有雷聲第十五章 深宮往事第五章 糾纏撥亂反正卷之六撥亂反正卷之四第六章 暗算第二十章 變起撥亂反正卷之六撥亂反正卷之一第六章 費盡思量第四十二章 小人未得志第四章 神前願第二十章 暗潮漸起撥亂反正卷之五第三十一章 婢妒第二十三章 竹槓未果第七章 又見爭執第十六章 事發突然第四十二章 小人未得志第九章 百花宴(二)第三十六章 唯你而已第七章 又見爭執第二十五章 朝武遇阻第二章 天韶堡第七章 天山雪蓮第二十一章 天家來人第十八章 帝愈第九章 巧遇第三十五章 傳位之詔第二十二章 失魂迭魂第十五章 六皇子第十二章 春藥(一)第十九章 事將起第十一章 風不止第十二章 皇后怨第六章 暗算第十四章 有心人第三章 遭妒第二十六章 哀求第九章 百花宴(二)第十四章 大典第一章 觀棋莫語第二十一章 穿胸之匕第二十章 事起第十五章 萬民書(二)第十九章 若我爲敵第十章 爭執第二十章 變起第十六章 十二歲少年第十三章 尋仇(二)第四十章 立後第一章 弱魚第八章 美意第二十一章 天家來人第八章 江南碧門撥亂反正卷之四撥亂反正卷之四第十三章 尋仇(二)第三章 遭妒第一章 觀棋莫語第二十六章 哀求第五章 宴變第六章 沉溺第十章 爭執第六章 費盡思量第十章 百花宴(三)第九章 巧遇第十二章 強吻第三十三章 挑撥第二章 宮話第二章 宮話第八章 回門風波第十四章 有心人第二章 京都侯門(下)第十三章 各有肚腸第三十章 另有洞天第十二章 尋仇(一)第六章 江南第一美人第三十六章 唯你而已撥亂反正卷之七第二十九章 閻羅第一章 心比天高第十六章 十二歲少年第三十九章 莫忘初衷第三章 遭妒第二十章 暗潮漸起第二十二章 失魂迭魂第四章 救命恩人第十八章 山間風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