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靈兩眼放光，喜道：“真的？哥哥不着急走？”
我笑道：“不着急，哥哥會長住一陣子，但你可不能調皮搗蛋，惹哥哥心煩。”
耀靈歡呼一聲，趴在羊蹄膝頭，咯咯笑道：“我最聽話了，哥哥喜歡我還來不及呢。”
羊蹄放下茶杯，將耀靈抱至懷中，向我笑道：“耀靈和我小時候倒是挺像。”
我微笑頷首，慨然道：“一晃數年了……”
羊蹄笑一笑，解下腰間的玉佩，放在耀靈手中，“這是哥哥給你的禮物，可要好好收着。”
耀靈露出一副小財迷模樣，急忙揣進懷中，嘻嘻笑道：“哥哥給的，靈兒當然要收好啦。”我接話道：“哥哥給你的，可不止這一樣。你牀邊懸掛的木蜻蜓，也是你滿月時哥哥託人送來的呢。”
耀靈驚喜道：“木蜻蜓是哥哥送的啊。”羊蹄輕笑幾下，問道：“那是哥哥親手削的，比不上工匠的手藝，不知耀靈可喜歡？”
我瞅着耀靈笑道：“怎會不喜歡，還不肯叫旁的小孩玩呢。”
話說完，茗兒踏門而入，問道：“娘娘，午膳備好了，現在傳嗎？”
我問：“郎主來不來？”
茗兒搖頭道：“方纔樑公公來傳話，說陛下中午不過來，叫娘娘不必等着。”
羊蹄遲疑幾下，問我：“宛娘，我是不是應該去給陛下請安？”
我想了想道：“晚上宛娘在宮中爲你設宴，陛下也會過來，就不必專門跑一趟昭明宮了。”
羊蹄微微含笑，眼神無波無瀾，瞧不出一絲異樣。
我輕鬆一氣，愈發確定羊蹄不知曉雨蓮當日的瘋狂舉動，亦不曾像雨蓮一樣懷疑過迪古乃與孛迭的死有牽連。
天色漸黑。下人們忙着安桌調椅，焚香煮茶。尚食局進了幾大簍螃蟹，或蒸或炸或醃，香氣飄得老遠。
正和宸妃閒聊，外頭來報迪古乃到了，忙帶着孩子們迎駕。耀靈一見迪古乃出現，掙脫了我的手，撒着兩條小短腿就奔了上去，開心地喚道：“爹爹！爹爹！”
迪古乃俯身抱起他，笑問：“怎麼。才一天不見，就想爹爹了？”
耀靈答非所問道：“我有新哥哥了。”
我哧地一笑，上前拍一拍他的小屁股。責怪道：“快下來，別叫哥哥們笑話。”
說畢，宸妃領着光英屈膝請安，迪古乃滿意地點點頭，淡笑道：“光英近來很是勤奮刻苦。宸妃教子有方，朕心甚慰。”
光英秀臉微紅，露出一縷喜色。耀靈吐一吐舌頭，嘿嘿笑道：“幸好靈兒不用上書房。”
迪古乃笑嘆一氣，復又將目光落在羊蹄身上，微笑道：“羊蹄長高了不少。”
羊蹄噙着一絲笑意。穩步上前，恭聲道：“聖躬萬福。”
迪古乃略一擡手，又問：“你母親和祖母近來可好？”羊蹄含笑道：“謝陛下關心。家母和祖母一切都好。”
我笑道：“行了，先入席吧。”迪古乃笑着頷首，抱着耀靈率先入席。
迪古乃坐於上首，我和宸妃分坐兩側，幾個孩子聚在一塊兒。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殿內另置兩張案几，一個上面設着杯箸酒具。一個上頭設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並有兩三個宮女負責煽風爐煮茶燙酒。待蒸籠一端上來，小饞鬼耀靈嗷嗷直叫，哪裡像個吃遍山珍海味的皇子。但秀娥將螃蟹剝好後，他卻將裝着蟹肉的青玉碟子推至羊蹄面前，甜甜地笑道：“哥哥先吃。”
我欣慰一笑，誇讚道：“耀靈真棒，也學會孔融讓梨了。”
耀靈得意一笑，又主動爲光英添茶，秀娥忙接過手，笑道：“哎喲，小祖宗別燙着了。”
我見迪古乃面色嚴肅，親手剝了一隻螃蟹，笑道：“今年的螃蟹真不錯，膏黃脂肥肉甜，再蘸些薑汁醋，配上陳釀雕花黃酒，真真是一口下去賽過神仙。”說完將蟹肉遞給迪古乃，溫柔笑道：“郎主怎麼不吃呢？”
迪古乃啓脣一笑，夾起蟹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幾下，又喝了口酒，向秀娥道：“螃蟹雖味美，但屬寒涼食物，可別叫耀靈光英貪吃。”
宸妃聞言笑道：“還是郎主心細，臣妾和妹妹險些忘了。”
耀靈嘴快道：“阿母只顧着自己吃了唄。”宸妃掩嘴嗤笑道：“耀靈又調皮了。”
說話間，宮女們奉上新的螃蟹，不同於方纔的清蒸，用鹽、酒、橙皮、花椒等調料醃漬而成，時稱洗手蟹，十分盛行。
耀靈卻坐不住了，丟了銀箸，去拉羊蹄的胳膊，“哥哥，咱們出去玩吧。”
我嗔怪道：“耀靈，乖乖坐着，再吃幾塊糕點，不然夜裡又喊餓。”羊蹄跟着笑道：“是啊，再吃幾塊點心，哥哥就陪你去玩。”
耀靈又問：“哥哥晚上和我睡一塊好不好？”
迪古乃輕咳幾聲，說道：“耀靈，不可胡鬧，你兄長一路舟車勞頓，晚上需要好好休息。”
耀靈溜下椅子，小跑至迪古乃跟前，撒嬌道：“我不鬧哥哥，我就是想和哥哥說說話。”說罷又期盼地瞅我幾眼。
羊蹄含笑道：“無事，就讓弟弟和我睡便是。”
夜色漸深，我親自送宸妃光英離開，月色如水傾注在抄手遊廊上。東配殿內燈火明亮，不時傳出一陣笑鬧聲，打破了夜的寧靜。
進了寢殿，只見迪古乃半倚在炕上，微闔着雙目沉思。我在炕沿兒坐下，伸手揉一揉他的額角，輕喚道：“郎主。”
迪古乃“唔”一聲，抓住我的手放在胸前。我慢慢躺下，環住他的腰身，猶豫道：“你是不是不喜歡羊蹄？”
他默了一瞬，淡淡道：“不是我兒子，我當然不喜歡。”
我無奈一笑，蹭一蹭他的胸膛，柔聲軟語道：“我曉得，你依然對雨蓮懷恨在心，但羊蹄只是個孩子，和這一切無關。而且，耀靈很喜歡他，看在兒子的面上，你別再擺冷臉好不好？”
迪古乃見我如此，不好再多說，當下將我攬入懷中，低笑道：“今晚好好服侍朕。”我嗔他一眼，嬌羞低眉，宛轉應是。
一夜好眠，至次日天明，睡足起身，卻不見耀靈和羊蹄過來。問了方知二人昨夜鬧了許久，此時正矇頭大睡，哪裡曉得是白天黑夜。
掀簾入室，二人猶未醒來，細微的鼾聲此起彼伏。陽光透過窗櫺，灑了滿滿一地。牀前擺放着兩雙靴子，一大一小，一高一矮。我輕腳走近，坐在牀邊，微笑着凝視他二人。
羊蹄仰臥而睡，日漸英朗的眉宇微微皺起，估摸正做着亂七八糟的夢。耀靈側身依偎着羊蹄，小嘴一動一動，似笑非笑。我忍不住伸手摸他一下，小傢伙嘟噥一聲，往羊蹄身上蹭了蹭，繼續好睡。
忽然間，羊蹄猛地睜開眼，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嚇一跳，急忙摸一摸他額頭，關心地問：“怎麼了，做噩夢了？”
羊蹄略顯茫然，呆愣愣地點點頭。我抽出繡帕，輕輕爲他拭去冷汗，含笑說道：“定是昨夜被耀靈折騰久了，故而睡得不踏實。”
他抿脣一笑，主動湊近我，笑道：“好久沒人給我擦過汗了。”
我笑嗔道：“瞧你說的，你阿母若是聽了，非得罵你白眼狼了。”
羊蹄眼神一黯，淡淡道：“阿母確實許久不曾與我親近了。自從父親意外離世，阿母性情大變，時常對我又打又罵，要麼就獨自跑去道觀，一住便是好幾個月。”
我微感驚訝，目光落在他的小臂上，失聲叫道：“這也是你母親打的？”
耀靈被我吵醒，迷迷糊糊地坐起，揉着眼睛道：“好像聽見了阿母在說話。”
羊蹄不動聲色地放下袖管，輕搖耀靈的肩膀，寵溺地笑道：“傻弟弟，你阿母來掀咱們被子了。”
耀靈放下小拳頭，乍然見了我，撒嬌道：“阿母來啦！”說畢往我懷中爬。
我抱住他，勉強笑道：“小懶蟲，昨夜又折騰你哥哥了吧。”
耀靈嘿嘿笑道：“纔沒有呢，哥哥給我講了好多好玩的故事，比阿母講的故事有趣多了。”
我佯裝生氣道：“好啊，有了哥哥，就嫌棄阿母了？”
耀靈一本正經地說：“我是在激勵阿母，要阿母以後多用點心。”
我哭笑不得，敲一敲他額頭，哼道：“小兔崽子，趕快穿衣裳起牀，再磨磨蹭蹭的都晌午了。”說罷喚了秀娥打水來。
趁着秀娥給耀靈穿衣，我強逼羊蹄解開衣裳，只見他精瘦的胸膛和脊背，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有的像鞭傷，有的像瓷器割傷，還有的分辨不出，隱隱像是燙傷的。
我鼻頭一酸，淚珠一滴滴落下，心疼道：“傻孩子，你怎就不知道躲開？”
羊蹄垂目道：“若打我能叫阿母心情順暢些，這點傷痛也沒什麼。”
我一聽愈發難受，低低道：“真是造孽。”說完疾步出了房間。
低着頭匆匆進了寢殿，卻不想和迪古乃撞了個滿懷。他見我眼圈溼潤，不由得疑惑道：“怎麼哭了的？”
我訝異於他的突然出現，忙道：“沒有，不慎被風沙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