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外頭傳來一陣擊打聲,夾雜着李嬤嬤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茗兒身子一顫,急忙重新合上門。我輕輕瞥她一眼,低聲吩咐道:“把東西拿出來。”
她遲疑幾下,小心地問:“娘娘確定?”
我微一皺眉,不悅道:“動作快點。”她神色無奈,朱脣一抿,從袖中掏出兩個小紙包,猶猶豫豫地遞給了我。
重節眼神疑惑,怔怔地問:“娘娘?”
我掂一掂手中的包裹,淡淡道:“這是兩包苦杏仁,約莫兩百多粒,足夠令你中毒身亡。”
她杏目圓睜,血痕滿布的桃花臉露出欣喜之色,迫不及待地接過紙包,牢牢地揣在自己懷中,“娘娘大慈大悲,重節來生一定做牛做馬報答娘娘!”
我閉一閉眼,撣一撣衣袖,轉身離開。
深秋時節,瓊林苑美麗依舊,片片紅葉如雲如霞,株株銀杏燦爛似火,朵朵秋菊傲立枝頭,簇簇扶桑奼紫嫣紅。緩緩漫步于徐徐秋風中,我不時低頭望一望自己隆起的腹部,脣邊浮起一縷縷幸福的微笑。
迪古乃捏一捏我手心,關懷地問:“累嗎?”
我微微搖頭,笑着睨他一眼,“哪裡這樣嬌弱,才走了不到五十步無限慾望之門全文閱讀。”說畢,只聞一陣嬉笑聲傳來,前方突然竄出幾個孩童,旁若無人地追逐打鬧着。
茗兒問:“太子今天不用上書房?”
我心微動,定睛一瞧,可不是發現了光英的身影。而不遠處一座四角亭中,竟赫然坐着東太后與宸妃二人。
正疑惑着,只聽迪古乃生氣地道了句:“光英,給朕跪下。”
幾個孩童丟下光英,嚇得拔腿就往四角亭跑去。我哂笑一聲。盯着瑟瑟發抖的光英說:“光英,阿合欣燕住在東宮,是奉你父皇旨意陪你讀書的,可不是陪你跑出來玩鬧的。”我停一停,衝他眨一眨眼睛,催促道:“還不快向父皇磕頭認錯!”
光英小身子一抖,連連叩首幾下,哭喪着臉說:“不是兒子要出來玩的,是皇祖母跟兒子說今天不用讀書……”說完哽咽着抽抽鼻子。
迪古乃撫一撫眉心,語氣生硬地說:“現在馬上給朕滾回去。今晚不把《詩經》全部默寫出來就不準吃飯。”
我碰一碰他胳膊,低聲道:“這話就嚴重了,孩子而已。”
迪古乃輕哼一聲。板着臉道:“還杵在這兒作甚?”光英咬一咬脣,囁囁嚅嚅地道:“兒子告退。”說完垂頭喪氣地跑開了。
我不滿地瞪視迪古乃一眼,責備道:“日後不準再這樣了。”他不置可否,摟着我繼續向前行。之前逃跑的阿合欣燕,又顫顫巍巍地出了亭子。支支吾吾地道:“伯父好、元娘娘好。”
話音方落,東太后步下臺階,笑道:“孩子們不懂事,皇帝寬宏大量,就別訓斥他們了。”說完,她目光落在我腹部。慈愛地問:“元妃前幾日受了驚嚇,如今可好些了?”
我恭敬一笑,回道:“多謝太后垂詢。臣妾並無大礙。倒是宸妃姐姐,昨日聽說姐姐犯咳嗽,怎麼沒有呆在屋中好好休息呢?”
宸妃淺淺一笑,正欲答話,卻被東太后搶先道:“老身今日想去承華殿瞧瞧光英讀書。就把宸妃也叫出來了。”說着又摸一摸宸妃的手,嗔怪道:“傻孩子。你身子不適,爲何不告訴老身,又白白吹了一下午的風。”
宸妃微顯窘迫,輕語道:“不過咳了幾聲,謝太后和娘娘關心。”
說話間,茯苓一路小跑來,先一一請了安,方纔湊近宸妃,小聲嘀咕了一番。
東太后耳尖,驚問道:“什麼,那小賤貨死了?什麼都沒問出來就死了?你們是怎麼辦事的?”
宸妃臉色一白,忙跪地告罪,“臣妾看管不力,請太后責罰。”茯苓跟着跪下,又怯怯地瞟我一眼,結結巴巴地道:“李嬤嬤說是死於中毒,太醫查過了,是因爲吃了過量的苦杏仁……”
迪古乃皺眉道:“哪裡弄來的苦杏仁?”
茯苓不敢說實話,只伏在地上微微顫抖。我扶一扶鬢邊的瑪瑙珠花,淡淡地接話道:“是我給她的。”
迪古乃訝然道:“宛宛?”
我無視東太后慍怒的老臉,佯裝迷惑不解,反問道:“臣妾懷着寶寶,見不得打打殺殺,見不得嚴刑逼供,想叫她去的痛快點,爲寶寶積些福德,有什麼不對嗎?”
迪古乃見我變了臉色,輕嘆一聲,安撫道:“別生氣,朕沒說你不對,朕只是希望你安心養胎,不想你受打擾而已。”
宸妃遲疑一下,跟着道:“其實,臣妾和元妃妹妹一樣,亦不忍嚴刑逼供……”
東太后冷笑幾聲,責問道:“你也不忍?你的意思是,只有皇后心狠手辣,你和元妃都是菩薩心腸?”
宸妃分辨不得,只好沉默以對我的老婆是雙胞胎最新章節。東太后重重地哼一聲,向迪古乃道:“皇帝,對於穢亂宮闈之人,難道不應嚴厲懲罰?元妃宸妃心腸柔糯,實非治理後宮的能手。皇后身子也好多了,從今起後宮之事還是都交給皇后吧。”
迪古乃面容沉靜,淡淡道:“母親做主便是。”
東太后滿意一笑,扶着宮人的手走出兩步,哀嘆一聲:“這後宮接連出現淫亂之事,歸根究底都是因皇帝雨露不均,以後可咋辦唷。”說罷揚長而去。
迪古乃噙着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注視着東太后的身影消失在寶昌門。我俯身扶起宸妃,輕聲問:“太后叫你出來,只怕不僅僅是她說的那麼簡單吧。”
她如實回道:“不錯……”
我抵住她的脣,淡笑道:“好了,你不必說了,我也懶得聽。”
宸妃會心一笑,頷首道:“如此就好。”她又看一眼迪古乃,低聲問:“郎主怎麼了?”
我微笑道:“大概在想什麼事情吧。”
次日清晨,茗兒與秀娥笑着進來。開口道:“娘娘,好消息,好消息啊!”我對鏡梳妝,笑問:“什麼好消息,別賣關子。”
秀娥道:“適才聽人說,昨晚東太后向皇后訴說思鄉之情,今日一早郎主就下詔送她回上京住幾個月,連車馬儀衛都給她備好了,大臣們無一不誇陛下孝順呢。”
我故作疑惑,問道:“不就是離開幾個月。又不是不回來了,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茗兒低笑道:“娘娘莫不是裝糊塗?陛下既然把她送走,又豈會給她再回來的機會。”我合上妝奩。但笑不言,起身道:“行了,我餓了,弄點點心來吃。”
如此過去七八天,鐘樓上敲響了喪鐘。皇太后徒單氏崩於遼河。
原來,東太后所乘船隻渡遼河時,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她尚未來得及被人救下,船就被滾滾大浪給湮沒了。
我詢問迪古乃。他淡淡一笑,隨意地說:“兩千多年前,昭王南征而不復。朕不過是向當年的楚人學習,用生膠繩索粘合船隻罷了。”
我不放心地問:“你就不怕被旁人發現蹊蹺?”迪古乃道:“天寒地凍的,誰吃飽了撐的沒事去查?”
我點點頭,不再追問。迪古乃揉一揉眉心,輕哼道:“朕能忍她這麼久。她九泉之下也該感謝朕了。”
我默不作聲,心緒有些紊亂。迪古乃露出笑容。摟着我問道:“宛宛想什麼呢?”說完俯身吻住我,低低道:“宛宛,不要多想,即便不爲你,朕也留不得她。”
因着皇太后新喪,今年的春節過得十分簡單,音樂舞蹈等一律禁止表演。所幸的是,雨蓮從上京來到中都,除夕我和她、宸妃三人玩兒了大半夜的牌九,以至正月初一睡了整整一天。
正月初十這一日的清晨,下了三天的大雪漸漸消融,陽光映着皚皚白雪透進暖閣,要比點了燈火還要亮堂。我半臥在窗下大炕上,隨意披着狐毛小襖,和迪古乃討論給寶寶取名字。
翻弄了半天古籍,選了十多個備用名,迪古乃依舊不滿意。我把繡帕甩到他臉上,嗔道:“不過就是個名字,有必要如此較真嗎。”
他哼哼兩聲,掀開薄毯,俯身貼着我的大肚子,一本正經地嘀咕道:“朕的好孩兒,你瞧瞧,你親孃根本不喜歡你,以後還是跟爹爹親知道嗎?”
我哧地一笑,正想擡腳踢他,小腿突然抽筋斗破蒼穹之無上之境。迪古乃聽見我“哎喲”一聲,急忙擡起身,輕車熟路地找到抽筋的位置,不輕不重地揉捏了幾下,直到我表情慢慢放鬆下來,這才問了句:“好了嗎?”
我點頭道:“好了。”
他鬆開我的腿,又脫去我的繡襪,將每根腳趾展開,輕輕揉捏了一遍。一番動作下來,額上滲出不少細汗。我伸手給他擦了擦,甜蜜地笑說:“真是麻煩郎主了。”
迪古乃滿面憐惜,不停摩挲我微腫的雙足,“都是朕不好,叫宛宛受苦了。”說着,他推開我的衣裳,低頭親吻我的腹部,“寶貝,還有一兩個月你就可以出來了!不用再折騰你娘了,朕也可以不必再忍啦!”
我嗔他一眼,笑罵道:“你想的美,人家還要坐月子呢。”迪古乃表情一變,哭喪着臉說:“坐月子不可以行房?”
我“嗯”一聲,小腳抵着他的腰肌,慢慢向下滑動,“除非你不愛惜人家的身子,不然你就得再忍耐一個月,或是去尋別的……”
迪古乃嘿嘿一笑,重新煥發生機,“哼哼,八九個月都忍了,還過不了最後一個月?”
此時,簾外傳來樑珫的聲音:“啓稟陛下,蕭裕大人求見。”迪古乃斂了笑意,問道:“有什麼事?”樑珫道:“老奴不清楚。”
我推一推迪古乃,催促道:“快去吧,你今天早朝都沒上呢。”他笑着點頭,俯身親一親我,這才起身下炕。
半晌,秀娥端來安胎藥,和我閒聊近日宮中瑣事。提及雨蓮此次來京,秀娥頗爲不解,問道:“王妃明知娘娘喜愛羊蹄。爲何不將羊蹄一起帶來?”
我輕嘆道:“你所言正是我疑惑之處,而且現在和雨蓮相處,多多少少有些尷尬。笑不敢放開笑,說什麼話要三思,生怕說錯了話惹她傷心。我在想,與其這樣,以後不如不見,只要彼此牽掛着,就夠了。”
豈知話音方落,茗兒挑開氈簾。啓道:“娘娘,王妃來了,說想邀娘娘遊賞瓊林苑。”我怔一怔。坐起身問:“人呢?”
茗兒道:“在外頭呢,說不進來了,省得咱們要忙活。”
秀娥瞟一眼窗外,說道:“外頭積雪未化,娘娘挺着大肚子。恐怕不方便。”
我亦是犯難,肚子已有七個多月大,先不提雙腳浮腫,不便行走出門,萬一吹風受了涼,不僅自己遭罪還要連累寶寶。
可是……
我吩咐茗兒拿斗篷來。說道:“罷了,下去備轎吧,別叫她久等了。”茗兒撇一撇脣。從櫃中取出一件湖藍色斗篷,“娘娘可真是好性子,不想出門就不出唄。”
我卸下幾隻釵環,回道:“對旁人,我可以不必遷就。但她是孛迭的妻子。羊蹄的母親,我豈好拒絕?”說完理一理妝容。繫好斗篷,扶着秀娥走出暖閣。
路邊停着兩頂轎子,雨蓮身披鵝黃色兔毛斗篷,梳着簡單髮式,斜插一支翡翠金簪,顯得素雅冷清極了。我心下微嘆,不等她屈膝行禮,先握住她微涼的雙手,嗔怪道:“來了爲何不進去坐坐?”
她笑一笑,請我上轎,“娘娘知道,我懶得很,未央宮臺階甚多,光是瞧着就覺得累。”我笑睨她一眼,率先鑽入轎中。
秀娥在外囑咐道:“路有些滑,大家當心着擡轎,慢慢走就是了。”
速度果然很慢,待抵達瓊林苑入口時,我幾乎快要睡着。掀簾出了轎,迎頭吹來一股冷風,頓時清醒了大半金屋多嬌。
雨蓮執了我的手,望着眼前的寶昌門,淡笑道:“早聞瓊林苑美如天境,今日前來一觀,單單一個門就如此巍峨氣派,果然是名不虛傳。”
我含笑道:“可不是,咱們快進去吧。”
她微微頷首,彎彎的長睫輕輕眨動,如玉黑眸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我心下納罕,輕聲問:“妹妹怎麼了?”雨蓮面色一僵,搖頭道:“無事。”
我只當她是想起了孛迭,欲開口安慰幾句。她卻很快綻開笑顏,挽着我的胳膊繼續前行。
入了寶昌門,雨蓮的視線投向了端明樓,情不自禁地讚歎道:“這架飛樑設計的真好,氣勢絲毫不輸主樓。”說完欲踏飛樑登端明樓。
秀娥正要阻攔,我狠盯她一眼,示意她閉口。雨蓮向我招一招手,笑道:“姐姐快上來啊。”我笑着應聲,小心翼翼地扶着朱漆欄杆,一步一步踩着臺階向上行。
端明樓三層用於藏書,迪古乃經常來此讀書寫字,累了就倚欄眺望,欣賞自己的巍巍皇城。此時此刻,雨蓮亦靜靜地倚着欄杆,但她神情冷淡,笑容消失殆盡,一言不發地注視着腳下的萬千風景。
我上前一步,試問道:“妹妹是不是有話想和我單獨說?”
她微笑道:“姐姐還是這樣聰慧。”
我吩咐人遠遠候着,扶着欄杆慢慢行了幾步,與她並肩而立。身子略微有些疲憊,只能暫時忍着,想聽聽她究竟要說什麼。
我猜測,莫非是和孛迭有關?
正轉着心思,一隻胳膊突然攔住我的腰,我尚未反應過來,小半個身子突然懸在空中,貌似嬌弱的雨蓮竟手持金簪,抵着我的頸脖將我按在欄杆上!
什麼情況!
我震驚地睜大眼,難以置信地問:“雨蓮你……”
秀娥和其餘人倉惶地圍過來,亦是驚得目瞪口呆。我渾身發冷,想要努力掙開她,口中依然難以置信地說:“究竟怎麼了,有話不能好好說嗎?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
她冷笑,眸中迸射出一股強烈的恨意,“朋友?娘娘貴爲寵妃,還記得昔日的朋友?”
秀娥急得大哭,“王妃!千萬別傷害娘娘,娘娘可是懷着七個多月的身子啊!”
雨蓮重重地咬一咬脣,發瘋似的叫道:“住口!誰再敢靠近一步,我馬上把她推下去!”
我心亂如麻,奈何身子笨重,又不敢輕易亂動,怕傷及寶寶。雨蓮勒着我後退一步,聲嘶力竭地大喊:“要想救她,就把完顏亮叫來,我倒是要親口問問那廝,用元妃的命換王爺的命值不值!”
我臉色一白,脫口道:“你是什麼意思?”
她冷冰冰地說:“什麼意思,等完顏亮來了,你問問他是什麼意思。”
我呼吸一滯,幾乎忘了反抗,“誤會,一定是誤會!雨蓮,你冷靜一下,別衝動,放開我好不好?”
“住口!”
“不要!我……我肚子好痛……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