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忙抽出手,奈何梧桐緊抓着不放,並笑道:“嫂嫂好小氣!”我望一眼殿門,強裝鎮定,“三弟,陛下還在等着你呢。
梧桐未鬆手,輕輕眨了眨眼,委屈地說:“嫂嫂兒時最疼我,如今反而與梧桐愈發疏遠了。”我正欲辯解,梧桐又抱怨道:“二哥成爲皇帝以後,嫂嫂和他都變了,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了!”
我聞得此言,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彷彿我若再掙扎幾下,倒顯得有幾分不坦蕩。於是我順勢握住他的手,和善地安撫道:“你就是愛胡思亂想,你二哥與我從前疼你,現在還不是一樣疼你。倒是梧桐你,一年到頭沒個蹤影,有多久不曾進宮陪你過你二哥了?”
恰時秋蘭送迪古乃回來,見此情景不由得怔住腳步,迅速低下秀臉,輕腳退至一旁。我睨她一眼,問道:“幾位小郎還在?”秋蘭頷首道:“皆在殿外等候三爺。”
我笑着向梧桐道:“好了好了,你快去勤政殿吧!若是遲遲未到,你二哥可是要發脾氣的。”梧桐吐一吐舌頭,扶正雪帽,開心地轉身離去。
氈簾輕輕晃動,我收回目光,冷着臉在炕沿兒坐下。秋蘭遲疑幾下,挪步過來,喚道:“娘娘……”我略一擡手,示意她不要開口。
深夜時分,清冷的更鼓聲傳遍闔宮每一個角落。我焦灼地佇立在殿前,遠遠瞧見一片燈火慢慢靠近。秋蘭道:“陛下終於回來了。”我吩咐道:“速去將湯藥盛出來。”說罷舉着桐傘迎了上去。
迪古乃神色疲憊,病容中夾着一抹怒氣。我挽住他的胳膊,輕聲問:“可是發生了什麼事?”他攜我進暖閣,憤然道:“朕不過病了一陣子,朝中竟出了賣官鬻爵之事,燕京權貴更是膽敢貪污受賄,將朕用來慰勞民夫的銀錢揣進了自己的腰包。實在令朕難以容忍!無法饒恕!”
我蹙眉道:“竟有此等事,怎未曾聽梧桐提起過?”
迪古乃擺擺手道:“一說我就來氣,梧桐這小子,平日只喜與年輕的女真貴族來往。朕命他代爲理政,他藉機提拔了幾個把兄弟,皆是好大喜功的淺薄之輩。那幾人收受賄賂,將所有彈劾舉報的奏章全部壓了下去,遂梧桐根本不知實情……”
他輕嘆道:“也怪我,近幾年過於寵愛他,讓他沾染了不少貴族子弟的惡習。好惡不分。不思進取,只曉得納妾鬥富,哪裡還像我完顏亮的弟弟!”
我替他解下外袍。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抿脣笑道:“是了是了,完顏亮可是世上獨一無二的聖人君子。”迪古乃捏我一下,輕哼道:“宛宛又取笑我。”
話音剛落,殿外傳來樑珫的聲音:“啓稟陛下,姝妃、柔妃和郕國夫人在外求見。”
融洽的氣氛瞬間轉冷。我很快想起什麼,下意識地站起身。迪古乃懊惱地望着我,伸手握住我的手腕,不肯放我離開。
他向秋蘭使眼色,秋蘭會心一笑,朝外問:“樑公公。三位娘娘深夜求見,可有要事?若無要事就請娘娘們早些回去,陛下和元妃娘娘已經歇下了呢。”
樑珫道:“也非大事。就是聽聞陛下病情好轉,娘娘們想來看望陛下。不過既然陛下已安寢,我這就回了娘娘們便是。”
秋蘭一離開,迪古乃便沒皮沒臉地抱住我,腦袋枕着我的肩窩。撒嬌道:“宛宛,喂朕喝藥。”
我豈肯依他。不停地掙扎道:“走開!你別碰我……你不是才封了幾個新人麼,你去召她們來侍寢,她們年輕貌美,會討你歡心……”
迪古乃圈緊了臂膀,噓嘆道:“宛宛,不要這樣……你明知我是被你氣急了……”他的嗓音漸漸低沉,彷彿難以再說下去,只留一絲暗啞的喘息,闖入了我耳中。
我十指緊握,深呼一氣,平靜地說:“坐下,我餵你喝藥,喝完了我也該回瑤華殿了。”
迪古乃身體一僵,慢慢鬆開手臂,垂目坐了下來。
大雪下了三日才消停,整個上京城掩映在晶瑩剔透中。微帶暖意的晨光灑落天地,宮殿上的琉璃磚瓦熠熠生輝。迷人雙目,美如仙境。
早起洗漱完畢,正往手背上擦玫瑰露,茗兒掀簾進來道:“娘娘,皇后打發人來,說是邀娘娘一同觀梅賞雪。”
秋蘭皺眉道:“皇后又在打什麼鬼主意。”我微一思索,問道:“皇后可還邀請了其他娘娘?”茗兒搖搖頭說:“只請了咱家娘娘呢。”
我道:“那就去回話,待我用完早膳便去。”
披上斗篷,秋蘭扶我出門,故意道:“娘娘不願拂皇后的面子,倒是數次將陛下拒之門外。真是把奴婢弄得糊里糊塗,愈發摸不清娘娘的性子了。”
我靜默一瞬,淡淡道:“陛下龍體完全康復了麼?”
秋蘭輕嘆道:“陛下執意上朝理政,又不準太醫院繼續奉藥,到底是否已康復痊癒,也只有陛下自個知道了。”
我聞後不語,心口蕩起一絲漣漪,久久難以平復。
行了數十步,一絲絲暗香緩緩飄來,不遠處正是宮中絕無僅有的一小片梅林。我閉眼深吸一氣,不覺神清氣爽,開口笑道:“早該出來走一走。”
我話音方落,身後驀地響起一把清脆的嬌笑:“元妃妹妹好興致!”
聞聲回望,只見姝妃在數名宮女的簇擁下迤邐而來,身旁還有重節及另外兩位妃嬪裝扮的麗人作陪。四人體態豐腴,皆着豔麗盛裝。相較之下,我一身淺綠色狐毛斗篷,卻是極其簡素了。
秋蘭在耳旁提醒道:“披紫色斗篷的是柔妃,旁邊那位是高修儀,她倆與姝妃來往頗密。”
我微一頷首,心中已有計較。出於禮貌,我止住腳步,含笑望着姝妃,“許久未見姐姐,只覺姐姐貌美更勝從前。”
高修儀接話道:“郎主常去姝妃娘娘宮中,娘娘深得聖寵滋潤,自然是越變越美。”
姝妃故作謙虛,嬌聲道:“妹妹們可別這樣說,若要論聖寵,咱們誰比得過元妃娘娘呀。”
我笑一笑,正欲接話,柔妃“嗤”地一聲笑出來:“姝妃姐姐忘了?郎主已有數月未曾踏足瑤華殿,而且臣妾還聽說,前幾日郎主召元妃侍寢,後半夜又將元妃遣送回去了呢。”
無聊至極!
我心下煩躁,一股悶氣涌上胸腔,尋不到出口發泄。重節抿脣輕笑,看笑話似的直視着我。秋蘭恨得咬牙切齒,我心微微一動,淡淡地開了口:“柔妃與修儀雖是新人,但入宮時日也非一天兩天。不知是教習姑姑失責,還是兩位妹妹天生愚笨,竟然學不會宮中禮儀。見了位尊者不知行禮,說話不知謙卑——”
皇后突然從林中步出,含着一抹和睦的笑容,向我道:“既是如此,元妃不若賞她二人去雪中罰跪一個時辰,也好長個記性。”
我微驚,旋即點點頭,淺笑道:“娘娘既然吩咐了,臣妾豈有不從的道理。”說完,我略一擡手,隱匿在附近的護衛快步走來,對着柔妃與高修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她二人神色驚異,紛紛求助似的望着姝妃,盼着她能開口維護。姝妃見皇后面色不善,櫻脣輕動幾下,撇開了臉。
皇后不再理會,指着前方的亭子,笑道:“妹妹,咱們走吧。”我頷首一笑,隨她漫步向梅林。
梅香環繞的亭子裡,我與皇后對桌而坐,聽聞她的請求,我爲難地沉默了。
皇后示意索澤爲我斟茶,繼續道:“孔彥舟殘暴冷血,姐姐難道從未聽聞過?”
我搖搖頭,心中暗自思忖:孔彥舟是設計燕京新都的主要大臣,其人天賦甚高,深得迪古乃倚重。就在幾日前,迪古乃命他協助張浩監造新都,令燕京權貴聞之喪膽。此人到任第一日,便將上回涉及貪污受賄的官員貴族全部下獄,分別處以斬首鞭笞等刑罰。事後又查辦了數名失職官員,在上京燕京兩地引起軒然大波。孔彥舟亦因此,被人稱爲鐵面屠夫。
皇后見我沉默,聲音又放軟了三分,“不過小事一樁,姐姐有何可懼。旁的人無知,以爲是郎主冷落了姐姐,可妹妹明白其實是姐姐在和郎主置氣。若姐姐幫妹妹與郎主提一提此事,郎主必然不會違逆姐姐的意思。”
我勉強笑道:“但是皇后娘娘要清楚,讓孔彥舟去監工的人是郎主。皇后仔細想想,郎主不挑別人,偏偏派他去,不正是看中了他的果敢狠辣麼?我若再去說孔彥舟的不是,豈不是等同於對郎主不滿?”
我停一下,口吻嚴肅起來,“況且,皇后豈不知,後宮不得干政。昔日裴滿皇后干政的下場……皇后莫不是忘了?”
她微露懼意,輕嘆一聲,說道:“難不成就沒其他法子了?那座豪宅乃是祖父生前所置,要是因此被拆毀……唉……”
我心中冷笑:不過是一座宅子,你徒單家族要多少有多少。一個個只想着損公利私,只想着保護既得利益,將國家大政視爲洪水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