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秉德照例讓我陪他用飯,見高懷貞並未跟着我,不免微微有幾分疑惑。
我將木筷往案上一拍,忿然道:“那狗奴才聽說我打算留在這兒,昨晚氣得與我大吵了一架,嚷嚷着要自己走。我也沒留意,只是早上起來後,就未見着他蹤影,興許是偷偷溜了!”
秉德面色微沉,起身踱了幾步,“高懷貞熟悉本王營寨,若他真的自行離開了,對本王可是一大禍患啊!”
我微笑道:“王爺多慮了!高懷貞若回了朝廷,在旁人眼裡,便是護主不力,貪生逃跑,結果只有死路一條。高懷貞又不傻,怎會笨到回去送死呢?”
秉德點點頭,重新坐下來,笑道:“此言有理,本王見他面如傅粉,大抵也是柔懦之輩,估摸早已跑遠了!”
我夾了塊糕點給他,柔聲道:“當務之急,便是要穩住軍心。軍中大小事務,王爺需親力親爲,給衆將士們留下好印象。”我停一停,認真地說:“如此仍不夠,王爺最好能與將士們同食同寢,贏得將士們的愛戴與擁護。
秉德笑了笑,握住我的手,感嘆道:“歌兒事事爲我籌謀,我卻暫且無法給你錦衣玉食——”我含笑道:“苦只是一時的,王爺不必爲此事感到愧疚。”
心裡卻想着:你與將士同寢同食,短時間內便不會再要求我侍寢了!
忽然念及一事,我語氣憂慮道:“你此次起兵,可有提前安置好家眷?”秉德道:“萬事皆妥。你無須掛心。包括叔伯兄弟等人,我也讓親信作了安排。”
我“嗯”了一聲,慨然道:“想當年,你翁翁鬱鬱而終——”秉德聞言。略一擡手,平平道:“當年之事,不提也罷!”
或許是因我提到完顏宗翰。秉德對自己的不忠之舉感到心虛了吧。
一整日,秉德都在外頂着太陽操練士兵。
我隨處走了走,待回到帳篷裡時,赫然發現高懷貞正仰頭猛灌涼茶。
他滿頭大汗,衣服上盡是樹枝刮痕,想必是剛從附近的叢林中潛行而來。
我無奈嘆氣,早跟他說不要再回來。怎麼就是不聽我的話呢。
高懷貞乍一見我,猛地嗆住,劇烈地咳了起來。我急忙上前,拍一拍他脊背,“慢點喝慢點喝。先別急着說話!”
順完了氣,高懷貞抓着我雙肩,不停地搖晃道:“娘娘,高懷貞可是回來晚了?”
我心知他意,燦然笑道:“完顏秉德忙於練兵,並未對我打歪主意,倒是我交給你的任務,可有全部完成?”
高懷貞研判地打量我幾眼,確定我並無異常後。才喜孜孜地說:“韓國王已派使者與撒罕將軍交涉,撒罕將軍已同意投於朝廷。而從小湯山附近出發的運糧隊,也在今早被韓國王截獲,並安排了人數相當的高手,按娘娘之計冒充原來的運糧隊,於今晚混入叛軍營地。”
我心一鬆。笑道:“高懷貞,幹得不錯!不愧是本宮的左膀右臂!”
高懷貞臉色微紅,復又抱怨道:“娘娘不知,韓國王可是將高懷貞罵了個狗血淋頭。說回到上京後,要跟陛下請旨治我的罪。”
我“撲哧”一笑,“放心,有本宮在,無人敢動你!”
說完,我望一望漏壺,草草算了算時間,“即便安排穩當,還是得提早動手。一來,先鋒軍就在數十里外,叛軍遲早會發現,不利於戰鬥;二來,叛軍本計劃昨日出發,因韓易之事方纔耽擱下來,難說明日是否會拔營。”
我掀簾朝外瞅了瞅,繼續道:“晚上,我會想法子勸秉德再停留幾日,你還是先回去向韓國王覆命吧。”
高懷貞道:“不必再回去,韓國王說今晚便行動,打他個措手不及。倒是娘娘,趕緊隨高懷貞離開吧!”
今晚就要行動?
我默了一瞬,心思百轉千回,口上笑應道:“不急不急,消失太早,容易引起懷疑。這樣吧,你勞累如此,先休息一下,待傍晚時分,我們再悄悄離開。”
高懷貞睡下了,睡得很沉很沉。
我步向王帳,迎面見秉德走來,笑道:“王爺辛苦了!”他哈哈大笑,摟着我掀簾進帳,我輕輕躲開,嗔道:“王爺滿身汗味,還不快去洗一洗!”
秉德訕訕鬆手,又道:“既是如此,你來服侍本王沐浴。”我眨一眨眼,忽然想到什麼,挽住他的胳膊嬌笑道:“我曾聽說,小湯山以溫泉著名,可卻從未去過呢。不如王爺收拾收拾,今晚便帶我去可好?”
“這……”他面有難色,我小臉一沉,扭過身子道:“王爺不肯?”
秉德見我生氣,忙好言好語地說:“不是不肯,只是如今關鍵時期,若讓將士們得知我前往溫泉浸浴——”
我回過頭,咯咯笑道:“王爺真笨,難道王爺不會尋個冠冕堂皇的藉口麼?譬如撒罕將軍將至,王爺爲表誠心,親自前去迎接。”
秉德微微沉吟,一拍大腿高聲道:“好!既然歌兒想去,本王豈能掃了你的興致!”
日暮時分,馬車行駛在寂靜的山路上。
我內心焦灼,不停地催促車伕加快速度。秉德見狀,不禁笑道:“歌兒已經等不急與本王共浴了?”
我笑一笑未語,車外卻忽然驚起一羣烏鴉,嘩啦啦漫天亂飛。秉德眉頭一皺,早已叫停馬車,取來弓箭,“真是晦氣!看本王把你們一個個射下來!”
我跟着下車,勸道:“不過幾只畜生,咱們還是先上路吧。”秉德搭起弓箭,搖頭微微一笑。“行了歌兒,莫急莫急,咱們有的是時間!”說完已追着烏鴉朝天猛射起來。
該死!危急時刻,他竟然跑去射鳥!
原本就喜好狩獵。萬一興致大發滿山亂跑……
事實證明,我的擔心不是多餘的。
待天快全黑時,秉德與幾名士卒方從山林中出來。正欲繼續前行。奈何風雲突變,下起了傾盆暴雨。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雨勢太大,一行人不得不在一個破敗山廟中避雨。
我披着秉德的衣袍,靜靜立在滴水檐下,目光投向叛軍營方向。
此時此刻,叛軍營恐怕早已是一片混亂了吧。
身後傳來腳步聲,一雙胳膊緊緊擁住了我。“歌兒,此處風大,咱們進去吧。”
我默然不語,目光盡頭,彷彿隱隱有火光閃現。隔着漫天雨簾。時而迷幻時而清晰,不知是不是我眼花。
後半夜,雨勢漸小,秉德剛要入睡,便被我叫了起來。他揉一揉眼睛,拉着我說:“夜路難行,天亮再走。快過來,睡我懷裡,暖和些。”
天知道我有多麼焦灼!
正在此時。夜幕中猛然出現一蹣跚人影。秉德眯一眯眼,霍然站起身,難以置信地望着來人。
來人左腿帶血,哭喪着臉跪倒在地,“王爺,大事不好!我軍已被朝廷擊潰!”
我身子一僵。心頭滋味百般,微微撇開了臉。
秉德大驚,上前喝問道:“擊潰?朝廷大軍尚在千里之外——”他猛然收聲,似乎意識到追究這個問題毫無意義。我亦是一臉驚訝,惶恐道:“此事可爲真?”
我話音甫落,秉德便操起大刀,怒吼一聲,叫醒衆人,意欲返回營地。
這還了得!
我死死地拉住他,哀泣道:“事已至此,王爺再回去,豈不是白白送死?趁着朝廷兵馬尚未追來,王爺趕緊快馬逃走纔是上策啊!”
衆人紛紛附和,一匹健碩的烏騅也早已牽來。秉德拒不上馬,神色驚怒而又夾着滿滿的不甘。我擦一擦淚,言辭切切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若你執意回去,豈不是一丁點機會也沒有了?”
“活捉逆賊完顏秉德——”
突然之間,一片亢奮吶喊聲響徹山道,驚得夜間覓食的鳥獸紛紛亂竄。秉德似乎不敢相信,呆滯地望着黑洞洞的山路。我心下大急,用力將他推向烏騅,瘋狂叫喊道:“快走!快走!”
一簇簇火把陸續出現在視線中,呈圈狀向山廟快速包圍而來。秉德翻身上馬,正欲提繮奔逃,卻猛然回頭,將手遞給了我。
我胸悶無比,勉強扯出一抹微笑,說道:“帶上我,只會拖慢你的速度,別再猶豫直接走!”
“完顏秉德!休想逃掉!”林間衝出一魁偉身影,秉德顧不得再與我道別,狂打一鞭向包圍缺口處奔去,剩下的士兵亦紛紛跨馬,緊隨他而去。
“統統不準追!”我大喝一聲,望着漫山遍野的火光,絕望之感瞬時襲來。
“不準停下,繼續追剿逆賊!”我話音剛落,一雄渾威嚴之聲緊跟着響起,久久迴旋在殺氣重重的山道間。
孛迭!竟是孛迭!
他發出命令,隨後飛快下馬,流星趕月地走向我,陰沉沉地說:“快跟我回去!”
我努力掙扎,似怒似哀求,“我不要!你不準再追!你不能再追!我命令你馬上撤退!”
“胡鬧!”他一把將我扛上肩頭,正要將我綁起來,忽有士兵來報:“王爺,完顏秉德馬速甚快,我等幾乎追不上啊!”
我聞後一喜,孛迭放下我,語氣狠戾道:“乖乖呆着,看本王親自取了他首級!”
我驚怒道:“完顏亨,你敢違抗命令?”
孛迭徑直上馬,語氣冷冷道:“娘娘,你雖貴爲皇妃,卻並未經過聖上冊封,恕微臣不能遵命!”說完不等我回話,似離弦之箭狂奔而出。
我迅速推開一士卒,搶了他的馬兒,急急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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