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果然變數無常,從離京到回京,不過短短兩個月時日。
馬車駛進上京城門,迪古乃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猶如一道閃電,劃破沉沉夜空。
我心微驚,隱隱覺得,今年必有大事發生!
下車回府,一妻一妾一子正笑盈盈地立在階前。錦繡衣裙下,徒單桃萱的腹部已微微隆起。她高傲而得意地撐着腰,彷彿要向衆人宣告,岐王府的嫡長子就要誕生了!
迪古乃腳步一滯,目光稍稍停留在她腹部,隨後直接無視掉衆人,帶着我踏進府門,吩咐阿律:“速速去請楊家父子前來,再爲本王備下快馬,本王要進宮面聖!”
我蹙眉道:“這纔回來,休息會兒再去也不遲。”他快步進屋,回道:“我不累,你先歇着,等我回來。”說畢,招呼秋蘭爲他更衣,匆匆往宮中謝恩去了。
迪古乃一走,徒單桃萱領着闔府女眷丫鬟婆子,聲勢浩大地來了我這兒
。
“妹妹,聽說王爺路上遭人追殺,你快跟我們講講到底怎麼回事?”
“張娘子,你就快說說吧,咱們王妃心憂已久,日夜難眠,瘦了好幾圈呢!”
“是啊是啊,連老王妃也差人過來詢問詳情,奴婢們還要趕緊去回話呢!”
一屋子的女人嘰嘰喳喳,將我圍在中間,你一句我一句,你哭一聲我嘆一氣。我就是想簡單說幾句,她們也根本沒給我說話的機會!
吵死了!我心下苦嘆,迪古乃呀迪古乃,幸好你只有妻妾四人,若你再多娶幾房,我一定會短壽!
不不不,我怎麼糊塗了!倒像在誇獎他似的!
秋蘭被擠在外圍,不停地開口喚我,卻屢屢被淹沒在吵雜之中。我心念一動,在袖中掐了自己一把。緊緊擰起眉心。雙腿接着一軟,嘴上“哎唷”一聲,往一個嬤嬤身上倒去。
驚呼聲紛紛響起,秋蘭的氣息撲來,“娘子!娘子你怎麼了?”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只剩緊張的呼吸聲。我靠在秋蘭懷中。感受到她胸前的柔軟,情不自禁地蹭了蹭,隨即又恢復無力狀態,有氣無力道:“頭暈……頭暈目眩……”
徒單桃萱微露懼意。急忙道:“快快扶你家娘子回房!”秋蘭點點頭,與茗兒一同扶起我,向臥房艱難地行去。
身後,傳來一陣陣飛快離開的腳步聲。
我嘴角冷笑,這些人跑的倒是快!
躺下後,徒單桃萱來到榻前,關懷道:“妹妹可感覺好些了?”我懶得張口。只微微頷首,閉上眼。
秋蘭笑道:“王妃放心,側妃不過是路途勞頓,又受過驚嚇,這才時常頭暈目眩,待服用幾帖藥,好生休息便是。”言外之意就是,王妃你怎麼還不走。
徒單桃萱道:“那好吧,既然並無大礙。本王妃便先回去了
。”茗兒嘴快,聞言咯咯一笑,脆生生地說:“王妃好走!”
秋蘭嗤笑道:“娘子,人都走光了,您還不打算睜眼麼?”我嘿嘿一笑,坐起身問道:“你怎知我是故意暈倒?”
她從桌上端來一杯茶,遞給我道:“奴婢跟了娘子八九年,若也被娘子給唬住了,那才叫對娘子不上心呢!”茗兒笑道:“秋蘭姐姐愈發會說話。這馬屁拍的真是神不知鬼不覺!”
我“撲哧”一笑。秋蘭也不惱,倚在牀邊指着我說:“誰讓我們有個滑頭主子。平日耳濡目染,也能學來幾分!”
我嗔她一眼,這丫頭就愛逮着空揶揄我。
傍晚時分,迪古乃從宮中回來,聽說我下午當衆暈倒,怒氣上頭,將徒單桃萱狠狠斥責了一頓,並警告衆人不得再來騷擾我。
有句話是,女人最愛順着杆兒往上爬。此時的我,正窩在他懷裡,喋喋不休地抱怨,儼然一個受欺負的小弱女。
迪古乃嘆氣,柔聲道:“你也是太過好心,怎不直接把她們轟出去?我不是安排了二十名護衛在這兒麼?”聽見“好心”二字,我暗自偷笑,臉上露出幾分心虛之意。
我在他胸前拱了拱,嘟噥道:“妾不敢。”迪古乃愛憐地吻一吻我,“行了,不會再有下次。我已經吩咐過,沒有我的允許,靠近者一律杖斃。”
我稍稍清醒,擡頭道:“此舉不妥,我可不想讓外人再說我恃寵而驕。”他將我平放在榻上,俯身壓過來,低低道:“有本王在,無人敢說你半句是非。”
清醒一閃即逝,雙頰已浮上一抹紅暈。他的脣滾燙熱烈,從我耳根處一路向下。情動來得很快,我不由自主挺起身,迫切等待他下一步的動作。
“王爺,楊先生已在書房侯了大半個時辰!”
我第一次覺得,阿律真的很討厭!
迪古乃微微擡起身,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離開。我一急,脫口嚷道:“反正也等了那麼久,再等一會兒也無妨!”
他眸光一凝,夾着幾許詫異,更有幾分驚喜與新奇
。我愈發臉紅,悶悶地翻了身,趴在榻上,把臉埋在了軟枕中。
身上的人哈哈大笑,迪古乃緊緊貼着我,在耳邊輕笑道:“宛宛莫急,夜裡時間多着呢。本王可不願草草了事,更何況這一小會兒哪裡夠!”
我哼哼一聲,這傢伙看笑話時,還不忘誇誇自己,真無恥。
他見我不答話,用力親了親我耳根,下榻揚長而去,留下衣衫凌亂的我,慢慢平復呼吸。
合剌雖召回了迪古乃,卻並未復了他左丞相及太保之位,顯然合剌還是不放心。不過話又說回來,此時的合剌估摸對任何人都不放心吧。
日子在平靜中過去,轉眼又是一年冷秋。駙馬府中,卻因一件新裁的斗篷,鬧翻了天。
原來唐括辯不小心踩髒了公主的斗篷,高傲的公主一怒之下責罵了他幾句。憋屈多年的唐括辯終於爆發,破天荒的開口回罵了代國公主一番。公主驚怒交加,將此事告到她父皇跟前。合剌素來溺愛女兒,二話不說派人綁來唐括辯,打了他一百杖。
駙馬都尉,果然是個高危職業。時常被杖責不說,內心長年掩着火氣,一個不當心可能就積鬱成疾了。
在我的記憶裡,唐括辯被杖責已經不下三次了。
書房中,楊丘行正與迪古乃笑談此事。我在裡間坐着,幫迪古乃寫信給蕭裕等分散在四處的舊友,皆是一些噓寒問暖之言,並不涉及政治。
屋外卻傳來一陣腳步聲,我擱下毛筆,好奇地向外張望。
裡間的門虛掩着,透過門縫看去,原來是大理寺卿完顏烏帶。此時他神色緊張,吩咐阿律關緊房門,才喘着氣低聲道:“唐括辯與秉德,竟然在私下謀劃另立新君!”
秉德!我大感驚訝,他怎地突然生出了謀反之心!
迪古乃起身道:“竟有這等事!唐括辯乃聖上駙馬,他怎會廢掉自己的岳父?你是打哪兒聽來的?”完顏烏帶喝了口茶,回道:“他倆商議時,被我不小心聽見了!”他嚥下一大口茶,喉嚨一動一動,“唐括辯說,既然我聽見了,就讓我也表個態
。我當時敷衍了幾句,便急急忙忙來找你了!”
迪古乃負手踱步,假意嘆道:“烏帶,你糊塗,你真糊塗!身處官場,理應少說少聽,你怎偏偏聽見了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恐怕會有殺身之禍啊!”
完顏烏帶原是個機靈人,但在迪古乃面前,到底稚嫩單純許多,二人友好了這麼多年,他也不曾瞧出迪古乃亦有奪位之心。
他聞言無奈道:“我就是爲此前來,你快給我出出主意!我雖不滿聖上,可也不敢造反啊。但我若不與他們合流,只怕他們會馬上殺我滅口。你與唐括辯交好,你可得幫幫我,或是勸勸他也行,好歹聖上也是他岳父,他不能因被打了幾次就拔刀相向吧!”
迪古乃沉默,完顏烏帶又道:“聖上確實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可他畢竟與你是堂兄弟,流着共同的血脈,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着秉德他們弒君麼?”
我心一緊,不由得離開座椅,向門口走去。
迪古乃淡淡道:“那是自然,即便我也有奪位之心,把合剌趕下皇位便罷,沒必要取他性命!”
完顏烏帶連連點頭,“可秉德和唐括辯不同,聖上當年拿粘罕開刀,秉德心底必然記了仇。唐括辯雖是聖上女婿,畢竟沒有血親關係,難說他狠不狠得下心!”
迪古乃重新坐下,問道:“那麼,他二人可有說立誰爲新君?”
完顏烏帶道:“胙王常勝,還有太……沒有了!”說畢,他不自覺地伸手擦了擦額汗,“常勝與你素有積怨,可不能讓常勝當上皇帝。你看,我們要不要把此事告知聖上?”
迪古乃反問:“你真想把此事告知聖上?你不怕他二人反咬你一口?”
完顏烏帶愣一愣,方道:“那你說如何是好,我就是沒有主意纔來找你的。”
我忙豎耳細聽,迪古乃微微沉吟,開口道:“這樣吧,過幾日,你把唐括辯帶來,以喝茶品酒爲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