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兀朮的臉色也一掃之前的頹唐,有了幾分光彩。
他微微含笑道:“爲什麼不說話?”
我眨眼笑說:“那你又爲何不出聲?”
兀朮輕嘆道:“這樣看着你,感覺很安心。”說完之後,又忽然把我拉進懷中,深深吸氣道:“歌兒,謝謝你醒過來。”我輕推他,擡頭道:“我之前……病得很嚴重嗎?”
他點頭,臉上浮現一抹後怕的表情。我看了看四周,問道:“這是在哪兒?”他起身倒了杯水給我,“在泰和縣,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帶你回汴京。”我低頭喝水,看來兀朮是放棄攻打順昌了。不過我記得在軍營時,他還說不甘放棄,怎麼我一醒來,人就在這兒了?
我想了想,又問:“那迪古乃……”他隨意拂了拂袍角,回道:“迪古乃在陳州,我們晚點會路過陳州。”我“唔”了一聲,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次日醫官來把脈,我狀若無意的問道:“大夫可知順昌一戰的詳情?很……很慘嗎?”他手指一顫,我不覺納悶,又追問了一遍。
醫官坐在小凳子上,微垂着頭,我很難看見他的表情。把完脈後,他好似猶豫了幾下,方纔道:“原本是還未分出結果,元帥也在積極部署新的攻城方案。不過在娘子病情加重後的第二日,小的給娘子把脈時,聽見元帥吩咐龍虎大王……說是準備撤兵……”
我大腦一空,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兀朮是爲了儘快給我治病……才撤兵?
醫官見我臉色怔怔,又道:“撤退途中,宋軍趁機追襲……又死傷了不少將士……”
我正待開口,屏風外響起一陣叩門聲:“師傅。元帥咳血了!粱、錢兩位醫官請師傅趕快過去一趟!”
什麼?咳血!
待我隨醫官匆匆奔進兀朮房裡時,牀前已經圍了幾個人。我和醫官一同擠進去。兀朮正半臥着,臉色十分難看。
兀朮見我來了,猛地咳了起來。我一時心急,撲過去緊張道:“這是怎麼了?”說罷又驚見他咳出了一抹血,心裡登時驚怕不已。也忘了四周還有人,直接從袖中掏出錦帕,給他擦拭嘴角殘留的血液。
擦完後,我方覺不妥。正要抽回手,兀朮卻一把握住了我,勉強笑道:“不礙事。你別擔心。”
身後有人出聲:“還是讓醫官看一看吧。”我忙道:“是啊是啊。”他笑了幾聲。方纔點頭。
坐在屋外等候的不止我一人,還有龍虎大王和翟將軍。我與他們並不熟悉,平日裡只是以元帥侄子的身份和他們說過幾句話。只是方纔……不曉得他們是否留了心……
只聽得龍虎大王嘆氣道:“你也是,明知元帥心裡不好受,你偏偏這個時候去說這些。元帥怎會不生氣?”
翟將軍面露悔意,跟着嘆了一氣,靠在椅背上不語。
我小心追問道:“將軍跟王叔說了些什麼?”他倆一齊看過來,表情與平日裡無異,我微微放心,看來方纔他們沒瞧出什麼。
龍虎大王道:“沒什麼。這幾日好生照顧你王叔,不過要記住了,別在他面前提戰敗的事。”我有心繼續問,但見他倆臉色不耐煩。便只好點頭,收聲不語。
半個時辰後,三位醫官從內室出來。翟將軍率先問道:“如何?”
其中一位醫官,年紀好似最長,眉眼間也有幾分威嚴之氣。他瞥了眼翟將軍,面色不豫道:“如何?還不是被你給氣病的。”我暗自咂舌。這位醫官是什麼來頭,居然敢這樣和翟將軍說話。
而翟將軍也未生氣,只是追問道:“那現在……好些了嗎?”照顧我的胡醫官回道:“喝幾帖藥,再休息兩日,便無礙了。”聞得此言,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正猶豫着要不要去看看兀朮,胡醫官望着我道:“元帥讓你進去。”我忙點點頭,小跑進了內室。
兀朮斜躺在涼榻上,閉目養神。我輕腳走過去,拿起蒲扇,笑道:“大元帥可又在小女子面前病了一回。”他睜眼嗤笑,“你這張嘴真是一點也不饒人。”
我斂了笑意,問:“要喝水嗎?”他搖搖頭,我想了一下,試問:“翟將軍說了什麼?你怎會氣得咳血呢?”問完我就後悔了,之前龍虎大王還讓我不提這些,我嘴巴怎麼就這麼快。
不過,兀朮好像並不在意。他凝視了我一會兒,緩緩道:“入中原十五年,曾一敗於吳玠,以失地利而敗;今敗於劉錡,真以戰而敗,疑是外國借來神兵。”我停止搖扇子,疑問道:“這是翟將軍在你面前說的?”
兀朮微一頷首,我暗自想着,這番話的確夠讓兀朮悶氣的。畢竟在順昌之戰前,金軍上至統帥,下至普通士兵,沒有人把名不見經傳的劉錡當回事。最終,卻是歷經兩戰,也未拿下順昌城。
他見我不說話,伸手輕輕彈了一下我額頭,“想什麼呢,別琢磨了,你自己還病着呢。”我摸了摸額頭,心念轉了幾轉,支支吾吾的問:“你不會……是爲了我……才那麼早就撤兵的吧。”
兀朮淡淡問:“是聽醫官說的?”我點點頭,他淺笑道:“也不全是這樣。一來是擔心你病情加重。二來我的牙兵損傷不少,我自己也是不忍心再攻下去了。”我聞後笑嘆道:“大元帥愛兵如子,小女子表示敬佩。”
他但笑不言,我望着他平和的神色,心下有些許安慰。接着衝他明朗一笑,繼續搖起了手中的蒲扇。
兀朮卻道:“歌兒,讓我抱一抱你。”
我心生驚訝,嘴上乾笑道:“這麼熱的天。”話音方落,他猛然起身,一把將我摟進懷中,不容我推開。
我輕語道:“別這樣,會被人看到的。”
他抱着我不語,我心裡有些急,雖然我倆如今相處坦然,可這樣親暱的舉動,始終是不妥。我欲擡頭,兀朮收緊了胳膊,輕輕說道:“歌兒,我很想再爭,我要你。”
我聽後大驚,反抗也愈發劇烈,卻聞得他又說了一句:“但那一日,你當着我的面,說要與他生死相隨……這句話,讓我甘願成全,成全你和他。”
空氣在這一刻凝滯,我在他懷裡安靜下來,閉上眼,無奈道:“你的生命裡,根本不需要我。”說完這句話,我心裡有幾分懷疑和酸澀。試問,在迪古乃的生命裡,又何嘗需要我這樣一個穿越過來的小人物。我終究,只是一個闖入者,闖入了別人生命裡的過客……
休息兩日後,兀朮率親兵啓程回汴京。一路上,其他軍將基本上不敢與他談論戰事,直到路過淮寧府,龍虎大王纔開口與兀朮談了戰敗的事。
那一日,兀朮帶我去打獵,龍虎大王陪侍在側。行至一高地,他俯瞰着腳下的景物,感嘆了一聲:“不當南來,亦如南人深入我地。”說罷又看了我一眼,道:“當日嚴哥在議政殿所言,即是此理。”
兀朮無言,我也未多嘴,心想他可能……不會再南下了吧。
在順昌潰敗的金軍,此時全部集結在陳州。我也隨兀朮來到了陳州,想與迪古乃見面的念頭愈發強烈。不過又安慰自己,戰事很快就結束了,迪古乃估摸着也可以回燕京了。再忍忍,再忍忍。
臨近正午,空氣似乎馬上要燒起來似的,又悶又熱,讓人煩躁不堪。我沒有丁點食慾,便推開屋門,準備尋個有水有柳樹的蔭涼處坐坐,總比呆在這屋子裡好。
一路隨意走着,心裡思索着兀朮打算何時離開陳州。我在這兒沒有玩伴,當真是無聊透了。回到汴京,至少還有孛迭可以說說話,順帶調侃調侃他。這孩子打小最頑皮,沒想到一談及男女之事,他比烏祿還要害羞。那日他羞紅的臉,還時不時出現在我腦海裡,真是臉皮一個比一個薄。
正暗自嗤笑着,忽見一大羣金兵有條不紊的往校場小跑了過去。我心中疑惑,難不成又要出兵了?叫住了一個士兵,我問:“你們這是去幹什麼?”他不耐煩的回道:“元帥召集大家去校場,說什麼要進行賞罰……”
我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的確,戰敗過後,是該要總結經驗教訓。該賞的賞,該罰的罰。那麼……在首戰中立了功的迪古乃,應該會受到嘉獎吧。想到這裡,我也邁開步子隨他們跑了起來。
可惜他們跑得太快了。
我彎腰喘氣,擡頭時看見兀朮和龍虎大王正往校場行去。我忙追上前,揚聲喊了句:“王叔要去哪兒?”
兀朮蹙眉道:“怎麼大汗淋漓的?沒事就快回去,外頭這樣熱。”龍虎大王哈哈笑道:“元帥對侄子真是好。”我笑道:“屋裡悶。王叔是要去校場嗎,侄兒跟王叔一起去。”他礙於外人在場,也沒理由說不許去,便點了點頭,不過又說了一句:“去了可別後悔。”我心想這有什麼可後悔的,不就是熱了點。
隨兀朮到了校場後,我才明白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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