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會寧已是狂風凜冽,寒氣逼人。我和玲巧都還未適應這來勢洶洶的寒冬,雙雙病倒,把花漣和秀娥忙得焦頭爛額。屋子裡一連數日都是藥草的味道,火盆早已籠了幾個擱在牀邊。我皺眉連聲嘆氣,這纔是北方的初冬,再往後些,該是有多冷吶!
“阿嚏!”我攏了攏身上的棉被,這已經是今天第二十七個噴嚏了,鼻子都要爛掉了。懷裡雖抱着個暖袋,卻還是覺得身上陣陣發冷,止不住的哆嗦。秀娥滿臉心疼,遞來一杯熱茶道:“小娘子還是躺下吧,這書等好了再看也不遲啊。”
我喝了幾口茶,搖搖頭道:“不看書就無事可做了,躺着又睡不着,會無聊死的。”她無奈一笑,又往火盆裡添了些炭。外面忽然喧鬧起來,秀娥正要出去看看,一陣急促有力的腳步聲直奔而來,房門“砰”的一聲被推開。我忍不住驚呼,完顏宗翰怎麼回來了?
“歌兒!”他疾步衝過來抱我入懷,語氣心疼而又充滿自責,“我回來晚了……”我一陣恍惚,被他緊緊摟着不能動彈,脫口道:“不是還要一個月纔回來麼?”他捧起我的臉,雙手來回細細摩挲,“我聽說你病了,便連日快馬趕了回來,可好些了?”
我有些癡了,他堂堂一個大元帥,竟從前線的軍中趕了回來,只是因爲得知我染了風寒?我眼睛一酸,淚水不由自主的溢了出來,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感動得稀里嘩啦。心裡盪漾起一股熱流,澆暖了我顫慄的身子。
這一瞬,我幾乎忘記了所有的紛紛擾擾,眼裡看到的……便只有眼前這個真真實實的人了。
完顏宗翰輕輕撫上我的背,口裡疊聲呢喃道:“歌兒不怕……我回來了……回來了。”我仍是止不住的抽泣,趴在他肩上囁嚅道:“你們會寧一點都不好,冷死了。”他不語,只是漸漸加重了手上的力氣,把我牢牢抱在懷裡。
秀娥在一旁柔聲道:“元帥放心,小娘子已經好多了,大夫說再喝兩劑藥便可痊癒了。”完顏宗翰微微鬆開我,眼波朝門處一掠,領着丫鬟們侍立在外的安魯和花漣頓時面生怯意。他淡淡開口道:“你們是如何照顧的?”緩慢低平的語調,卻散一股森冷的寒意,衆人“呼拉”一聲齊齊跪在地上,有兩個小丫鬟已經嚇得簌簌顫抖起來。我忙解釋道:“你別錯怪她們,是我自己還不太適應,大家對我很好。”說完伸出袖中的手輕輕捏了他一下,好不容易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跟她們建立了不錯的關係,可不能被完顏宗翰給毀了。
他低頭看我一眼,隨即揚起手示意她們起來,吩咐道:“都下去吧。”安魯出聲詢問道:“郎君今晚可是留這裡?”我內心緊張,害怕他即刻又要走,聞得他“嗯”了一聲後,頓時心花怒放起來。
夜晚,因多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而不再寒冷,以往如石頭般冰涼的雙腳此時正被完顏宗翰暖和的大掌緊緊包着。我趴在他厚實的胸膛上,貪婪的嗅着屬於他的氣息,心裡竟是從未有過的滿足和喜悅。
他低低噓嘆一聲,“真是個小冰窟,以前一個人是怎麼睡的?”我呵呵一笑,扯了一下他的鬍子道:“是你們這裡冷罷了。”他盯着我沉默了一會,道:“你想回去了?”
我沉默半會,輕聲道:“回去,或是留下……對一個孤苦無依的孩子來說,又有何區別?”完顏宗翰緊摟了我一下,低低嘆道:“誰說你是孤苦無依……”我抽了抽鼻子,沒有答話。
完顏宗翰見我不言,開口笑了幾聲,“放心,如此聰明貌美的孩子,擱在任何人手心裡,都會拿來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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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那日在完顏宗磐府前發生的事,花漣簡單的給完顏宗翰描述了一番,卻未見他有一絲不豫的表情。我朝花漣抿嘴一笑,又聞得他嘆氣道:“若不這麼膽大,就不是顏歌了。”
我眨眨眼笑道:“不會有什麼事吧,那個完顏宗磐對我還算和氣,不過也是給你面子罷了。”說着又給他斟了一杯酒笑道:“有你這麼個義父,歌兒以後可就什麼都不怕了!”
他接過了酒杯,卻輕輕擱在一邊,搖頭道:“這酒我可不敢喝,誰知道你以後還會給我惹出什麼事來。”我暗自生笑,今兒這麼謙虛,何人不知你完顏宗翰權傾朝野,連金太宗也要看你三分臉色。完顏宗磐更是唯你馬首是瞻,還有什麼你擺不平的事。呵,真是傍了棵超級大樹,只是樹蔭太大,大的我不能隨時走出去了。
一連七日,完顏宗翰都留在會寧,偶爾回府,但大部分時間都在別苑陪着我,也不見他有要走的意思。我不禁納悶,半途回來已是不妥,怎麼還不打算歸營?又不願意開口問他,畢竟私心裡是不想他走的。
有熱熱的香氣竄入鼻中,我動了動身子,睜眼時卻見完顏宗翰坐在牀邊,手裡端着一碗熱氣嫋嫋的麪條,上面蓋了一個我最愛的荷包蛋。我睡眼惺忪的問道:“什麼時辰了?”
他笑催道:“已經過了晌午,快起來,肚子都不餓麼?”我狡黠一笑,趴在牀邊努嘴道:“起來可以,但是我不想吃麪條,日日皆食麪,好想念米飯喔。”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將碗放在牀邊的小桌上,伸手把我從被窩裡拽了出來。我怪叫一聲,他忽然摟住我低語道:“難道你不記得今兒是你的壽辰嗎?”
我微微一愣,不由得抿嘴而笑,今兒是十月廿九,可不就是我的生日麼?也是這個小七的九歲生日,當真是巧合了,估摸着我能來到這裡也是與此有關吧。又有些納悶,問道:“你怎麼曉得?我有說過麼?”
完顏宗翰沉吟片刻道:“你貼身帶着的一個玉佩上刻了你的生辰八字。”我摸了摸胸前的玉佩,玲巧說這個玉佩從小就戴在我身上,不曾取下來過。我也曾經不解,一個小宮女身上怎麼會有這麼貴重的玉飾呢?
“喂……”他忍不住喊了一聲,目光夾着一點點期盼,“我可是早早惦記着你的壽辰,今日特地吩咐秀娥給你下了一碗長壽麪,你竟然沒一點感謝。”我嗤笑一聲,滿不在乎的說道:“又不是自己親手做的,有個什麼好委屈的。”
“你——”他瞪我,隨即又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伸手欲咯吱我,“看我怎麼懲罰你!”我忙舉手投降,攀住他的脖子咯咯一笑,“好啦好啦,我很開心呢。”說完端起麪條,呼啦呼啦地吃了起來。
現在才明白了他爲何遲遲不走,原來是想等我過完生日後再離開,於是又被他感動了一番,卻也生出了無限惆悵。往年的生日都有爸媽和弟弟在身旁陪伴,而如今也不知那個世界的我到底是生是死。他們如何承受得了……生日蛋糕上的蠟燭,也只能久久的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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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過來!”完顏宗翰遠遠衝我招手,身後跟着一隻不高不矮的馬駒。我一靠近,它便伸頭蹭了過來,完顏宗翰笑道:“它還挺喜歡你的。”
我伸手抱住馬脖子,理了理它的鬃毛吟吟笑回道:“又有誰不喜歡我。”他輕笑幾聲,摸着我的頭道:“是是是。”說完把我舉上了馬背。我問:“是給我的麼?叫什麼名字?”他道:“給你作壽禮,名字你自己想一個唄。”
腦海裡接連浮現出赤兔、烏騅、颯露紫這些歷史名人的坐騎,可我這匹小馬還青澀得很,只能取一些文藝一點的名字。忽然想起《赤壁》裡,林志玲和梁朝偉有匹叫做“萌萌”的馬。要不就取這個名字?可我大學的室友也叫萌萌,總不能把她的名字安在這匹小馬身上吧。完顏宗翰見我歪頭思索,催道:“想到什麼好名字了?”
我正欲搖頭表示還未想到,腦中靈光一閃,脫口道:“就叫鳥家奴如何?”說完自己忍不住爆出一陣大笑。鳥家奴是完顏宗翰的女真小名,我初次在史書上見到時,就已經覺得很好玩。再聯想到他威武勇猛的形象,更是讓人忍俊不禁。
可看着他漸漸暗沉的面色,我的笑聲尷尬地戛然而止,身子往後一縮,怯怯地瞄他一眼,嘟噥道:“我錯了。”然後低下頭來,等着他的發落。
他忽然放聲大笑,我心頭一鬆,擡眼鼓着腮幫子氣道:“你幹嘛嚇我?”完顏宗翰舉手將我抱了下來,笑罵道:“再不嚇嚇你,你膽子都能包天了!”我還是試探的問道:“那你肯還是不肯呢?”
他無奈的嘆了一聲,下巴抵住我的額頭,“就依了你吧。”我神色怔怔,只不過是想開個玩笑,並不是真的要用這個名字,完顏宗翰居然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