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坐在屋中,繼續繡着昨晚沒完成的香囊。迪古乃聽說我給柔福繡了一個並蒂蓮蓋頭,硬是要我也繡一個並蒂蓮香囊給他。那時有花漣、秀娥在一旁督導,纔算是拿得出手。可如今是我一個人單槍匹馬,浪費了幾塊布料才基本成型。不過他也不在乎我繡的好不好看,估摸着我到時給他了,不出幾日他可能就會弄丟。哪有男人耐煩揣個香囊在身上,又是這樣粉嫩的顏色。
外頭忽然響起馬兒的嘶叫聲,隨後有男人的交談聲傳進來。房門忽地被推開,文菊進屋道:“來了幾位兵爺,說是找你家郎君,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我放下香囊,點頭起身。可能是雲中來的人,我們不是說過幾日就走嗎,這會子派人過來做什麼?
院子外,幾個金兵坐在石頭上,馬兒拴在一旁低頭吃草,看他們臉色疲憊,想必是趕路而來。
爲首的金兵看見我後愣了一下,急忙跳起來行禮,“郡主怎麼在這兒?”我示意他們起身,問道:“你們是……”
他回道:“小的們是遼王府的人,郡主不是在雲中嗎?怎麼也和二爺一起跑到鄉下來了?”
我微笑道:“王爺派你們來做什麼?二爺去拜訪顧先生了,有什麼話你們可以跟我說。”那金兵面色有些爲難,眼神躲躲閃閃,“小的們還是在這等着二爺吧。”我一聽,頓時迷惑了,“有什麼話還不能和我說?難不成還是機密?”
他還是不說話,垂頭立着。我正想發火,有馬蹄聲急促而至。側身一看,竟是迪古乃回來了。那幾個金兵如同見到救命恩人一般,飛快的奔至他跟前行禮,小聲嘀咕起來。我愈想愈不對勁兒,便喊了迪古乃一聲。他劍眉微蹙,示意那幾人在遠處候着,堆起笑容朝我走了過來。
我口氣不善地問:“你們在說些什麼?還不許讓我知道?”迪古乃拉起我的手笑道:“沒什麼事,你今兒怎麼沒有午睡,昨夜累壞了,快回去補補覺。”我聞後臉一紅,幸好錢大嬸他們在院子裡,應是沒有聽見。
我仍然不依不撓,“真的沒什麼事?那他們神秘兮兮的做什麼……迪古乃,你別騙我……”他明擺着就是在糊弄我,要真沒事,他方纔又爲何皺眉。
他見我不罷休,臉色有些晦暗,這更加讓我驚疑,腦袋猛然一炸,脫口叫道:“不會是我義父出事了吧!”
迪古乃抓住我的手,柔聲安慰,“沒有,不是……你別慌。”可語氣,卻有幾分遲疑。我心一沉,正待追問,迪古乃攬着我軟語道:“乖……我先出去一趟,晚上回來再跟你說,你先進屋歇着。”說完也不等我應允,便鬆開我,和那幾人一同離開。
我一個人站在院外,忽覺得前所未有的孤單與恐慌。風雖然是溫熱的,吹進心裡,卻是涼意沉沉。
晚上,我飯也沒吃,枯坐在屋裡等他回來。錢大嬸不明就裡,進屋勸了幾遍,可我實在沒有胃口,她只好作罷。
迪古乃回來時,我靠在椅子上眯着了,他將我抱至牀上時才醒過來,開口就問:“現在可以和我說實話了吧?”他摟着我,輕輕嘆道:“你晚飯也不吃,一個人坐在屋裡折磨自己,叫我如何放心跟你說實話?”
什麼意思?難道……真出了事不成!
他低頭看我一眼,淡淡道:“會寧要變天了。”和我在一起的這些日子,他眼底除了快樂還是快樂,可此時時刻,卻多了幾分別的東西。
我緊張道:“義父……真的出事了?”他搖搖頭,繼續道:“你義父目前好好的,只是……他的親信高慶裔出事了。”高慶裔?他現在官至尚書左丞,可謂風光無限,他能出什麼事?難道是他又慫恿完顏宗翰謀反?然後被發現了?這個糊塗東西!
迪古乃聽了聽,再道:“宗磐前陣子告發他和轉運使劉思貪贓鉅款,因涉及面甚廣、又牽扯到劉豫父子,所以朝中對這件事十分重視。合剌有意要嚴懲此事,給百官一個警告……估摸着是要處死了。”
處死?我驚了一跳,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這金國自從在中原搶掠財富起,哪個當官的是清白的?他完顏宗磐戰功不高,府宅卻修得那麼豪華,他難道就沒有貪?
先不說這貪贓罪莫名其妙,高慶裔是尚書左丞,哪能因一個貪贓罪便處死。何況,誰不知他背後的主子是完顏宗翰……這叫什麼?打狗也要看主人,他完顏宗磐當真是豁了出去!可是,合剌居然也支持起了完顏宗磐,要把高慶裔給處死。他不是一直被完顏宗翰和宗幹這些重臣架空着嗎?爲何在此事上可以自己拿主意?其他人都沒反應?
“顏歌。”迪古乃見我蹙眉沉思,搖了搖我的肩膀。我茫然的擡頭望着他,心中猛然回過味來。合剌能在此事上拿主意,肯定是宗幹在背後支持、授意。說不定……連完顏宗磐告發一事,也是宗幹所策劃,最終目的就是……打擊完顏宗翰的勢力!以便自己獨掌大權!
“你父王真卑鄙!”我從迪古乃懷裡跳了下去,怒氣衝衝的指着他吼道。他眉心一擰,表情漸漸變得僵硬,更印證了我心中所想,“遼王撫養合剌多年,在幾位權臣中,合剌自然是最信任你父王,而你父王當然也是幫着合剌。我義父權傾三朝,戰功赫赫,整個大金無人能及,可他根本就沒有稱帝的野心,你們爲何還要想方設法打擊他?居然聯合完顏宗磐那個混蛋……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早知你父王有此心思?昨日你去雲中,是不是也跟此事有關?”
“你別激動,只不過是處死高慶裔,沒有牽連到粘罕——”迪古乃欲抱我入懷,卻被我掙脫開,“你休要騙我!我沒你想的那麼笨,高慶裔和我義父的交情你心中瞭然。你們動他,分明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先是以相位換了我義父的兵權,現在又拿他的奴才開刀。迪古乃……你父王真是老謀深算!當初若不是我義父的推舉,他那個混蛋養子能當上皇帝嗎?”
“顏歌——!”迪古乃大吼一聲,眸光寒冷如冰刀。我不由得往後一退,身子因憤怒和懼怕簌簌發抖。眼前的他已不是和我在一起調笑溫柔的迪古乃了……我就知道!一旦涉及到其他,我們兩個就不可能安寧的相處。我帶給他的快樂只是暫時的,他也不可能永久的沉浸在我的溫柔裡……
“嗚嗚……”我抱腿縮在地上,忍不住流淚哭了出來。委屈、心痛、無奈、擔憂……一股腦的涌上心頭。這些日子的快樂和甜蜜,更讓我對接下來的生活充滿了悲傷和絕望。也許我本不該,就這樣陷入他精心編織的情網裡,傻傻的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唉……”他輕嘆,小心翼翼的將我抱起。我伏在他肩頭,哭的愈發不可抑制,“迪古乃……我們不要回去了……我只想和你……安安靜靜的相愛……”他身子一僵,雙臂漸漸收緊,卻無法給我一個迴應,只是抱着我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