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東陵芷搖頭:“你不會的

。”她無聲地反笑着,很篤定,一字一字都盯着秦宓深看,“你捨不得,你捨不得聞柒陪葬。”

東陵芷,是個精明的女子。只是,除卻聞柒,秦宓厭惡世間一切精明的女子,極其厭惡。

他說:“我不殺你。”

東陵芷笑得更甚,嘴角血液不停,滿臉傷痕,模樣實在可怖。

秦宓皺着眉,眸光驟然冰冷:“她說不喜歡你的臉,我若剝了,她興許就會歡喜了。”似有若無地動了動手指,骨節分明的手在微暗的光裡,格外好看。

東陵芷眸子猛地放大,瞳孔緊縮,那漂亮得不像話的手指,越發進了,瑩潤的指,來勢洶洶……

秦宓善剝皮之術。

月下,陰涼,北滄的秋,真冷。

“聞柒。”

嗓音清潤,是男子在喚。

“聞柒。”

久久,只餘靜謐,隱隱還有女子淺淺的呼吸,風吹起流蘇一角,暖榻裡,女子睡得安穩。

這才幾句話的間斷,她又睡着了。燕孝鈺失笑,輕嘆着:“怎麼這般貪睡了,本王還沒說完。”

沒有任何迴應聲,屋裡很靜,偶爾能聞見風吹燭火的細微聲響。這個女子倒是極少如此安生。燕孝鈺笑得有些無奈,起身,走近,繞過屏風,停駐在牀榻前。

他一身戎裝還未來得及脫下,因着來尋她,一身風塵僕僕,臉上還沾着些許血漬,靜靜站着,冷峻的容顏被火光映得柔和了幾分。

“好像瘦了些。”久久看着流蘇裡的女子,燕孝鈺有些怔怔出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撩開流蘇。

手驟然被緊扣,一股濃厚的內力,近乎灼燙。

燕孝鈺擡頭,望着一雙冰冷幽深的眼眸,清寒入了骨。

秦宓只道:“出去。”

兩個字,未見殺機,卻足以不怒而威,懾人。

燕孝鈺確實逾越了,總歸是男女之防君臣有別,只是視線相對,秦宓這雙灼灼其華的眸,叫他心緒難平,似乎不甘,甚至是怨憤,他冷笑,收回手:“本王只聽她的。”說時,他看着帳中的女子,眸光一瞬癡纏。

如此毫不掩飾,燕孝鈺對聞柒,有貪念。

秦宓嗓音冷徹,咄咄逼人:“她是爺的女人。”他有些想動粗了,只是,忍下了,若動了這個男人,他家貓兒定會鬧騰。

嗯,以後總有機會

。秦宓如是想着。

“你的女人?”燕孝鈺冷笑出聲,挑脣譏諷着,“半個時辰,她昏昏睡睡了三次,你便是如此護你的女人?”

那雙傾城的眸,忽然便冷了,沉沉如晦。指節泛青,殺氣驟現,秦宓微微擡起掌心,卻緩緩放下,他,終歸一言不發。

燕孝鈺怨秦宓,他自己,又何嘗不怪自己,聞柒,本該是他放在心坎裡的女子,卻讓她淌了這腥風血雨。

“秦宓,對聞柒,不要有恃無恐。”燕孝鈺冷冷相視,眸底是勢在必得的灼熱,“你若半點疏忽,本王不介意取而代之。”

趁虛而入,燕孝鈺會的。

秦宓薄哼了一聲,脣角輕動,只道了四個字:“癡心妄想。”他的女人,自然不能讓旁人覬覦。

嗯,他覺得這個男人留不得,很迫切地覺得。

燕孝鈺半分也不妥協:“你可以試試。”

秦宓冷哼了一聲,目下無塵,轉身便掀開流蘇,堂而皇之地半躺在了沉睡的女子身側,將流蘇外一雙灼熱的眸子整個擋住,丁點也不讓瞧了去。

幼稚!

燕孝鈺第一次發現,秦宓這個男人幼稚得這樣討厭,雖然從來都不曾順眼,此時越發覺得礙眼,狠狠睃着,言語如鍼芒在刺:“帶她回大燕,鄖西本王來守。”哼了一聲,燕孝鈺補充強調,“與你沒有半點干係,本王是爲了她。”

說完,甩袖走人,滿臉鐵青。

終於走了,不然宓爺會忍不住惹他家貓兒生氣的:“聞柒,爺想剝了他,很想,他竟惦記爺的女人。”秦宓皺眉,似乎很不滿,嗓音裡濃濃的不悅,“爺怕你生氣纔沒有同他計較的。”俯身,啄了啄聞柒的脣,似乎還不夠,又舔了舔,他說,“爺是不是太慣着你了?”

這是他的貓兒,他一個人的。

秦宓捧着聞柒的臉,親了又親,這纔不那麼不滿了。

“唔……”

許是被鬧得癢了,聞柒半睡半醒地咕噥了一聲,眼睫一顫一顫,緩緩掀開眼,帶着濃濃的惺忪,聞柒揉揉眼,皺了皺眉,見了眼前好看的容顏,這才伸手繞在秦宓脖子上,埋着頭蹭了蹭,睡眼迷離地嘟囔着,“你剛纔說什麼?”

秦宓有些懊惱,悶聲道:“是爺不好,吵着你了。”

誰惹爺不痛快了,怎這般幽怨?

聞柒睡意醒了大半,便順着秦宓的話,笑着頷首:“嗯,是爺不好,大半夜的擾人清夢,該罰。”擡頭,對着秦宓勾勾手指,賊笑着,“過來。”

秦宓很聽話,乖乖湊上去,靜靜地看聞柒

聞柒一口咬下去,秦宓吃痛,脣角應該破了,也不動,乖乖讓聞柒咬,等她咬夠了,秦宓才伸出舌頭舔了舔。

聞柒嘖吧嘖吧嘴,皺眉:“有血腥味。”

爺,被嫌棄了。

秦宓眼皮耷拉,一臉幽怨地看着聞柒。

聞柒笑得歡了,用手指摩挲着秦宓的被咬破的脣角:“不是這。”手指一溜,鑽進了秦宓的衣領,一路順着往下,瞧見秦宓喉結微微動了一下,她才見好就收,壞壞地眨眼,“你身上,有血腥味。”

聞柒的鼻子,素來靈得勝過某中動物。

秦宓抓着聞柒的小手,放到一邊,便要起身:“爺去沐浴。”耳根子微微泛紅,他想,是該去去火。

聞柒不依,抱住秦宓的腰不撒手,無比大方地說:“不用,小爺不嫌棄你。”

秦宓不動了,任聞柒那雙小手偶爾作亂,這般時候,不能動,會點火,會出事。

聞柒抱着秦宓躺下,尋了個舒服的地方窩着,八爪魚似的纏着秦宓:“乖,從實招來。”

秦宓很乖,從實招來:“爺剝了嬈姜的臉。”

聞柒煞有其事地驚了一下,咋舌:“爺可真不憐香惜玉。”說得好像她很憐香惜玉似的,眼眸一轉,喜滋滋地笑了,她呵呵笑着,“幹得好!那等妖孽,剝了乾淨,省得禍國殃民。”

秦宓似有若無地應了一聲,手輕輕落在聞柒腹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揉着,嗓音輕得有些縹緲:“聞柒,想回大燕嗎?”

聞柒笑着反問:“方纔見了燕孝鈺?”

“嗯。”從鼻腔裡哼出一個字符,足以表示秦宓對此人不滿,不悅,用脣角蹭着聞柒的發,問她,“想回去嗎?爺依你。”

腹部暖暖的,聞柒舒坦地眯着眸子:“大燕那老東西差不多斷氣了,是得回去看着點,姬家老不死的也不安生,得收拾收拾。”

半刻沉吟,秦宓道:“好,爺隨你一起回去。”

聞柒笑彎了嘴角,淺淺梨渦盛滿歡愉,她眨着眸子揶揄着:“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啊,我家爺真出息。”

秦宓認了,不做聲,拍了拍聞柒的背,又揉着她的小腹。

聞柒懶洋洋地偎着秦宓,沒骨頭似的,魘足地舒了口氣,喃了一句:“小十七應該早就會喊孃親了,有點想他了。”

前些日子,寅禮剛過了兩歲生辰,齊三來書信說道,小傢伙會喚孃親了,長了幾顆前牙,最喜歡流着口水喊‘哥哥’,很是鬧騰,成日裡翻天覆地整得一干伺候的人有苦難言

這哥哥,應該喊的是宓爺,是聞柒走時教的,小東西學得快,記性也好,專不學好,這一點,倒像極了聞柒,秦宓對此有些頭疼。

“喜歡孩子?”秦宓親了親聞柒微微泛紅的臉頰,放在她腹部的手越發地輕柔。

“嗯。”她點頭,笑嘻嘻地說,“若是我家爺的孩子,定是世間最好看的。”

誰都知道,這世間男子,若論容貌,誰比得過秦宓,秦宓雖不喜談及容貌,但這會兒倒是認真地回了句:“是,爺的孩子會很漂亮,像我。”其實,像聞柒也好,秦宓細想過,便是隻像了他一半容顏,也夠傾城了,性子還是都像聞柒好。

“秦宓。”

“嗯。”

秦宓擡眼,眸底映出聞柒巧笑嫣然的小臉,她彎彎同半月的眸子轉悠着,流光溢彩,說:“我們來生一個吧。”

秦宓微愣,足足默了半晌,眸子微斂,他抱住聞柒,伏在她肩頭,看不見容顏神色,輕哄了一聲:“乖些,不鬧了。”

不從?

聞柒很乖,不吵不鬧地任秦宓抱着:“若是以前,你定會來個反撲,然後大戰幾百回合吃個裡裡外外徹徹底底。”

秦宓啞口無言。以前,他確實如此。

聞柒看着秦宓的眼,專注地對視,她說:“秦宓,有古怪。”

聞柒她,太聰慧了。

秦宓垂下眼眸,一潭深秋的水,撩起了漣漪,怎麼也不敢看聞柒了,放在她腹下的手,動作亂了。

聞柒說:“你都不敢看我。”

秦宓擡眸,看她,無波無瀾的眼底,有種欲蓋彌彰的凌亂。她素來火眼晶晶的……

“小宓宓~”聲音突然九曲十八彎了,聞柒瞪着水汪汪的眼,控訴,“你不喜歡我了。”

她很委屈,好像快哭了,當然,只是好像。

秦宓怔了一下,良久才抱着聞柒哄,拍着她的肩,動作笨拙卻輕柔:“喜歡,爺很喜歡你。”回答地專注認真,絕對沒有半分敷衍。

聞柒吸吸鼻子,眸子又一瞪,更水潤了,她接着控訴,更委屈:“你不喜歡我的身體了。”

白二說,懷了身子的女子總是喜怒無常的,秦宓覺得很有理。

秦宓無奈:“不準胡說。”

聞柒不依不撓,極少如此耍性子:“那你爲什麼坐懷不亂?”她哼哼唧唧,很有理,“哼,你纔不是柳下惠呢

。”說着,還故意在秦宓懷裡扭了幾下,小手亂抓,聽到秦宓一聲悶哼,她眸子一挑,洋洋得意,“看吧,不是柳下惠。”

喜怒無常的聞柒,心思一如既往的細膩又跳脫,行爲……變本加厲的放肆又大膽。

這才片刻,秦宓額頭便沁出了細密的汗,嗓音微微嘶啞,抓着聞柒作亂的手:“嗯,爺不是柳下惠,所以你莫要再鬧爺了。”他伏在聞柒肩頭,重重喘氣,悶悶的嗓音低沉,他說,“爺難受。”

不是坐懷不亂,是不敢亂,秦宓緊抿的脣,有些發白,眸子卻潮紅,緊緊抱着聞柒,不敢重了,又不敢輕了,偏生懷裡的女子還不消停,蹭了幾下,擡頭,一臉不可思議:“爺,你不是得了什麼隱疾吧?”說着,小手便往下探。

這女子,總是直來直去,沒個怕。

秦宓緋紅的臉,有些鐵青了,一把按住聞柒的手,遲疑了許久,他才說:“我們慢些,會很輕,你,”繞是秦宓,耳根子也不禁發燙,眸子分明潮/熱極了,卻溫柔得近似魅惑,他伏在聞柒耳邊,輕聲細語,“你不準胡來,讓爺來。”

他想,他沒法子了,若不如此,他的女子定要就着‘隱疾’一事,鬧他一晚上,對此,他覺得後果會不堪設想。

或者,對於聞柒的討歡,他本就束手無策。

聞柒那瑩潤的眸,這才笑彎了,連連點頭:“嗯嗯。”表完態,她便雙手舉起手來,放在枕側一動不動,整個人乖巧地躺着,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賊笑賊笑,“原來我家爺好這口啊,早說嘛,我不動不動,爺你慢慢來,慢慢來。”

這迫不及待的模樣,分明是聞柒好這口。

秦宓無語了,直接封住女子喋喋不休的脣。

紅裘帳暖,月上西樓,久久平靜,只餘淺淺呼吸,夜半,更響,已三更了。

“秦宓。”

“秦宓。”

聞柒連着輕喚了兩聲,無人應答,倒是聞柒百轉千回的聲音在迴盪着:“秦宓,秦宓。”

夜半三更,雲雨過後,聞柒精神抖擻。

這廝,耍壞了吧。

她伸出小手,在秦宓眼前晃了晃,湊近了喊他:“小宓宓。”

秦宓摟着她的腰,呼吸平穩,未見轉醒,眼瞼下是濃濃的青黛,沉睡的容顏沒了平日的清冷疏離,越加顯得俊逸無雙,聞柒瞧得心兒都柔軟了,拂了拂秦宓的眸:“累壞了吧。”

即便是睡着,秦宓眉宇也是緊緊皺着。

聞柒伸出指尖,落在秦宓眉宇,輕輕揉着,聲音輕得好似若即若離:“乖,好好睡一覺,天塌下來我也不會讓你一個人抗

。”

俯身,她吻了吻秦宓微涼的脣角,掖好了被角,披着秦宓的黑色斗篷,裹得嚴嚴實實了,才掀開紗幔起身離去。

流蘇帳外,屏風旁的銅鐏裡,薄煙嫋嫋。

這西域的迷人香,最是催人眠。

屋外,聞柒一身厚重的衣袍出來,驚了門口守衛的程大,連忙上前擋住了去路:“小、小主子。”

爺有令,十二個時辰不眨眼地看着,人跑了,皮也別想要了。

聞柒並不急着出去,審視着一臉戒備的程大:“帶我去見她。”

程大沉思了一下,覺得這個‘她’是指嬈姜那個女人。果決地道:“屬下不敢。”爺若追究起來,後果很嚴重,葉九葉十便是例子,何況小主子現在的狀況,確實得看緊了,此番出來定是揹着爺。想到這,程大更堅持,“主子若想去,可以讓爺親自帶你去。”

親自?開玩笑嗎?顯而易見她是溜出來的好嗎?聞柒皮笑肉不笑,陰測測地瞅着程大:“程大,葉九的命你還想不想要了?”

自然想要,只是……程大絲毫不爲所動:“屬下全憑爺做主。”果然,這祖宗就是隻狐狸,什麼都知道,精着呢,絕對不能大意。

這羣人裡頭,就數程大最油嘴滑舌,也數他最油鹽不進。

聞柒怒了:“擦,你這榆木疙瘩,討打是吧?”

程大縮縮脖子,紋絲不動,他打人不怎麼樣,自問捱打還行。聞柒咬牙,想揍人得緊。

這時,守在院子外門口的樑六上前:“屬下給小主子領路。”

程大怒目而視:“樑六!”這風吹兩邊倒的兔崽子!叛徒!可是,他打不過着叛徒啊啊啊!

聞柒聞言滿意地笑了:“還是小六子上道,乖乖噠,回頭給你升官發財娶老婆。”

樑六一把推開程大,打燈領路,聞柒歡歡喜喜地一蹦一跳,程大正欲阻止,樑六回眸,扯扯嘴,無聲道:“去喚醒爺。”

程大愣了一下,拔腿就往裡屋跑。

石室裡,樑六守在門口,照着燈火,見裡面聞柒跳過地上蜿蜒的血漬,落在一處乾淨的石板上,似乎受不了石室的刺鼻的血腥,用寬大的袖子捂住嘴,對着被釘在石壁上的女子踢了兩腳:“誒誒。”

鐵鏈摩擦出聲響,東陵芷卻一動不動,一身的血,肩胛骨被倒掛着,垂着頭,長髮蓋住了臉,髮梢全是結痂的血。

聞柒又踢了一腳,拉着穿骨的鐵鏈搖晃了幾下,惡聲惡氣地道:“死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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