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後,咸陽。
徐巿滿身大漢地從夢中驚醒。
他又做噩夢了。自六年前嶺南一戰之後,他多年來一直在重複着一個相同的夢境。他總會夢見自己不知道怎麼地就來到了一個長滿了黑曜石一般的珊瑚之上。在島的中央有一個銅頭鐵額,六臂八腳的悍將,揮舞着屠刀四處砍殺。他的腳下,屍體堆積如山,鮮血縱橫成河。沒有人能降服他!
多年來,隨着他去嶺南的手下都因爲這個夢境先後自殺了。他們死前,口中都念着一句奇怪而相同的話:“魂兮歸來,得人肉以食,以其骨醢些。魄兮歸來,得人輪以養,以其血祀些。”
只有他活了下來,繼續着這個永無止境的夢境,就像活在暗無天日的陰曹地府之中。
爲什麼會做這麼奇怪的夢呢?
想起當年之事,徐巿感慨萬千。他隱約覺得自己的這場噩夢和那場戰爭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但又找不出半點兒頭緒。
極端苦惱之際,他曾經寫信向自己的恩師鬼谷子求教。鬼谷子回信告誡徐巿讓他不要去追尋那個夢境,否則即使找到了也必將面臨大禍。徐巿雖然覺得恩師的話很有道理,可他就是不甘心。
特別是每個夢醒時分,他都恨不得插上一雙翅膀,飛到夢境之中,去見一見那個六臂八腳的將領。
終於,一個契機出現在了徐巿的眼前。因爲盧生的一個謊言,嬴政竟然決定出資讓他入海尋仙,這是多好的一個機會?於是徐巿便順水推舟,踏上了一條尋夢的旅途。
六年來,徐巿在海上終日漂流,苦苦追尋,夢中之所卻惶惶而不可得。莫非夢境就只是夢境?一切只是虛幻?是他太癡心妄想了?
可是爲什麼他會那麼渴望去到夢中的那個地方呢?冥冥中就像有什麼神秘的力量在牽引着他,他覺得自己竟無法停下追夢的腳步。
他到底是怎麼了?莫非真像恩師所說,一旦動了邪念,就算成功也是失敗?
徐巿悵然地坐在車裡,思緒凌亂,就像一團解不開的紡線一般。不過,他的這種糾結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小卒的敲窗聲打斷了,“先生,請下車。”
徐巿趕緊收起了遐思,步下了馬車。他一下車,郎中令趙高就急匆匆地迎了上來,臉上滿是憂慮的神色,“先生方從東海歸來,本不該急而召見。然陛下爲噩夢所擾,頭痛欲裂,盛怒不止。請先生速速隨我來也!”
趙高說着,急忙將徐巿引進了嬴政的寢宮。
寢宮裡一片狼藉,燭臺橫倒,被褥滿地,宮女和太監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身體瑟瑟發抖,就像秋風中的落葉。而造成這一殘局的嬴政則衣冠不整,披頭散髮地坐在牀沿。他煩躁地用手拄着頭,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起,表情痛苦不堪。
“痛哉!痛哉!徐巿,徐巿何在?”嬴政使勁兒地用手敲擊着自己的腦袋,摸樣有些瘋狂。
“臣在!”徐巿連忙上前一步,來到嬴政身邊。
“先生……先生……”嬴政痛苦地喚着,幾乎字不成句。
“陛下何疾?”徐巿扶住了嬴政,感覺他的身體顫抖得十分厲害。
“頭痛!孤頭痛!”嬴政的叫喊一聲比一聲虛弱,聽得出來他此刻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陛下怎麼會頭疼呢?徐巿在心裡暗暗感到奇怪。他離開的時候,嬴政的身體已經被他調養得十分康健,按理來說應該不會有如此惡疾纔是。
徐巿詫異地替嬴政把了把脈。嬴政的脈象慢而洪大,並且有間歇性的休克,看起來並不像有疾,反而像是中毒。
這個想法把徐巿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又仔細地替嬴政把了一會兒脈。沒有錯,嬴政確實是中毒了,而且是慢性中毒。莫非有人要害嬴政?
徐巿連忙將趙高叫到了身邊,問道:“陛下之疾可頻發乎?”
趙高點頭道:“間或發作,近日愈烈。”
“其疾始於何時?”徐巿又問。
“四五年矣。惡疾每發,陛下均噩夢纏身,頭痛難過,臣實不忍矣。”趙高說着,“噗通”一聲跪倒在嬴政面前,淚如雨下。
四五年了?徐巿在心底微微吃了一驚,看來那個想要謀害嬴政的人已經在暗中謀劃了許久。究竟會是誰呢?
“先生,陛下何疾?”見徐巿不發話,趙高急切地問。
弒君之罪,動輒生死,特別是嬴政嗜殺成性,如果在確定真兇之前就貿然將他中毒之事說出來,那麼勢必會引來一場屠殺浩劫。所以,徐巿並沒有老實回答趙高,而是撒謊道:“頭風而已。巿有丹藥一瓶,可除陛下之痛。待我回府取來。”
“有勞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