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溫柔一寸涼4

天剛剛亮,馬車便出了宮停在了寧國候府門外。

鳳婧衣還沒等到孫平掀車簾,自己便已經掀簾下了馬車,一擡頭看到風中搖曳的白燈籠,袍袖中冰涼的手不由握成了拳頭,又強自忍住欲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主子,進去吧。”沁芳扶着她走在前面,以免讓孫平看到了她失常的面色。

靳家失勢,問罪的問罪,流放的流放,就連府裡的下人也都被靳老夫人遣散,偌大的定國候府顯得格外冷清妲。

“老奴見過鈺昭儀娘娘。”鏡心接到人進府通報,快步迎到了前院,看到來人眼眶一下便紅了。

老夫人閉眼之前還念着她,她也終於是來了,也不枉老扶人那般掛念着她了。

“老夫人……遺體在何處?”鳳婧衣問道。

鏡心側身引路道,“娘娘這邊請。”

說罷,引着他們去了靈堂。

沁芳咬着脣擔憂着,此刻扶着她的人手冰涼的滲人,不住地發着抖。

靈堂弔唁只能主子去,奴才一般都是候在外面的,她便也就和孫平一道在外面等着了,難不成昨夜遇到了那不祥物,便是這樣的預示嗎。

“麻煩照顧着我家主子。”她猶不放心的拜託了鏡心一句。

鏡心默然點了點頭,領着鳳婧衣進了靈堂。

靈堂除了靳老夫人身前的幾個近身奴僕守着,再沒有他人了。

鳳婧衣走近棺木旁,看着一動不動地躺在裡面的人,眼淚再也隱忍不了,“怎麼……怎麼就這麼快呢?”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她就可以帶她去南唐,她就可以帶她見到鳳景的。

“老夫人已經久病多年,如今心願已了,也算去得安寧,娘娘不必傷心。”鏡心站在邊上說道。

“老夫人臨終之前,可曾留下什麼話?”鳳婧衣問道。

鏡心沉默了一會兒,道,“沒有,老夫人昨夜睡下便沒有醒來,未曾留下什麼話來。”

有些事,讓她知道也是徒添負累,不如不知道。

鳳婧衣一手扶着棺木,一手揪着衣襟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胸口似是壓着什麼讓她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這是她的外祖母,縱然只是匆匆幾面,但她知道她一直掛念着她和母妃。

可是,此時此刻,她連給她磕一個頭叫她一聲都不能,連多掉一滴眼淚也不能……

因爲,在周圍人的眼中,這不過是與她幾面之緣的老夫人,最多對她有幾分恩情而已,還到不得爲其傷心痛哭的地步。

所以,她只能忍,忍下眼淚,忍下悲痛,將一切獨自放在心底。

鏡心在一旁看着也不由有些揪心,不由聲色地走了幾步擋住了她微顫的背影,以免落入外面孫平的眼中讓人起了疑。

這樣小小的年紀,要讓她一個人揹負那麼多生活,也當真是難爲她了。

許久,鳳婧衣才收斂好自己的情緒,道,“可以……帶我到老夫人住過的地方走走嗎?”

鏡心知她心意,便點頭應了下來,“可以。”

兩人一道出了靈堂,鏡心帶着她去了靳老夫人生前住過的西園,推開門道,“老夫人生前一直住在這裡,這裡曾經也是婉清小姐出嫁前住過的地方。”

鳳婧衣扶着門舉步進去,望着已經陳舊的陳設,一時間心中百味雜陳。

鏡心回頭望了望園門口,道,“娘娘你先看着,我有事要去安排一下。”

“好。”鳳婧衣道。

鏡心快步離開了西園,在園門外一個人站着,無非是想給裡面的人一片安寧的地方,讓她可以好好哭一場。

鳳婧衣在屋內走了一圈,並不大的地方,她卻感覺自己走了好久。

這是她的外祖母,她的母親都多年生活過的地方,她是第一次踏進這裡,卻每一處都透着無言的親切和熟悉……

半晌,她靠着牀坐在了地上,埋頭不可抑制地哭出聲,卻又不敢讓自己發出太大的聲響驚動了她人。

當年眼睜睜地看着母親被害,如今遇上外祖母卻無法與其相認,她不過想求一份平靜安寧的生活,不需身份尊貴,不需富可敵國,只要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一世安好足夠。

爲什麼……爲什麼就這麼難呢?

孫平和沁芳在外等了很久不見人出來,放心不下便尋了進來,鏡心遠遠看到了人影方纔折回西園內,故意放重了腳步聲。

鳳婧衣收斂起一切,擦乾了臉上的淚痕,起身走了出去,“沒什麼事,我們出去吧?”

兩人剛到園門口,便遇上過來尋人的孫平和沁芳兩人。

“娘娘哭過了?”孫平憂心問道。

“前幾天還好端端的人一下子就沒了,總是有些難過。”鳳婧衣淡淡道,面上並未現出太多悲痛之色。

“生老病死,人之常事,娘娘看開些。”孫平勸道。

鳳婧衣點了點頭,道,“這定國候府現在怪冷清的,我想在這裡多留一會兒,趕在午膳前回宮。”

“可是……”孫平有些爲難,按規矩妃嬪出宮沒有皇帝旨意允許,是不得逗留超過一個時辰的。

“孫公公,靳家如今這般了,老夫人這麼孤孤單單的去,娘娘只是想多留一會兒,相信皇上也不會怪罪的。”沁芳溫聲勸道。

孫平想了想,便也點頭應下道,“那好吧,但午膳前必須趕回去。

以皇上現在待鈺昭儀那般寵愛,這樣的事應當也不會多說什麼,便權當做了順水人情罷。

鳳婧衣靈堂又待了一個多時辰,沒有說什麼話,也沒做什麼特別的事,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坐了一個多時辰,定定地望着靳老夫人的棺木。

“娘娘,我們該回宮了。”孫平到靈堂外提醒道。

鳳婧衣回過神來,最後走到棺木旁望了望裡面的人,對鏡心道,“有勞你們好生安葬靳老夫人了,若是可以的話,給她尋一處清靜的地方,不要葬在靳家墓園裡了。”

這麼多年,她與靳家的關係如何,她雖不曾親眼所見,但也從她幾番對她說話中感覺得到,生前跟那些人糾纏了一輩子,不想他死後還葬在那靳家的地方魂魄不得安寧。

“這是自然。”

鏡心送着幾人出了定國候府,望着馬車緩緩消失在長街盡頭,方纔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老夫人這一生操勞被仇恨所折磨,婉清小姐也一生過得不幸,如今這長公主也是過得步履維艱,明明都是心善之人,老天怎麼就捨得這麼待她們。

回了宮裡,孫平直接送了她去皇極殿,也想是平安將人帶回來了,也算是給皇上有個交待。

夏候徹從書案間擡眼望了望進來的奉茶的人,道,“回來了?”

“是,昭儀娘娘這會兒在偏殿歇着呢。”孫平躬身回話道。

夏候徹合上手中的摺子,起身道,“讓人準備傳午膳吧,朕也餓了。”

“是,奴才這就去。”孫平道。

夏候徹回到偏殿,鳳婧衣正一手支着頭閉着眼睛,面色有些疲憊。

“累了?”

鳳婧衣聞聲睜開眼睛,自己已經被他抱在懷裡坐着了。

“嗯,有些累了。”

夏候徹近着她的頭靠胸口,道,“一會兒用了午膳就在這睡着吧,回素雪園也還有好一段路呢。”

“好。”她懶懶地應道。

“如今已經開春了,搬回凌波殿住着吧。”夏候徹道。

鳳婧衣也沒有多想,順從地點了點頭。

夏候徹嘆息地吻了吻她的額頭,也是自己昨夜有些失控累壞她了,剛睡一下不到兩個時辰又出宮去定國候府跑了一趟,這會兒才這麼蔫蔫地沒了精神。

孫平進來回話道,“皇上,午膳好了。”

夏候徹牽着她起身,一邊朝外走,一邊朝孫平道,“差人去把鈺昭儀的東西搬回凌波殿,若是靜婕妤也要回靜華宮,就幫着一道搬過去吧。”

“是,奴才這就吩咐人去辦?”孫平連忙回話道。

素雪園冬天住着是好,但地處偏遠,來往確實多有不便,如今天氣暖了,搬回靜華宮這邊也好。

夏候徹見她沒什麼精神說話,便給她盛了湯道,“吃了便去睡吧,晚上朕再送你回去。”

這會兒搬東西,素地園和凌波殿哪邊都不安寧,回去了也睡不好。

“嗯。”鳳婧衣點了點頭。

“朕已經下旨將靳老夫人封爲護國太君,着禮部以大禮厚葬,你便別去操心這些事了。”夏候徹安撫道。

鳳婧衣扯出一絲笑意,點了點頭。

用罷午膳,夏候徹送她進了偏殿內室,瞧着時辰還早便陪着她躺了一會兒。

“你去金花谷,淳于越沒爲難你吧?”

“沒有。”鳳婧衣閉着眼睛回道。

夏候徹抿了抿薄脣,淳于越是沒爲難她,但可着實敲了他一大筆銀兩。

“等朕再得了空,陪你再去趟金花谷,請他給你開了方子好好調理一下身子。”

她這副身子,說不得多孱弱,但入宮以來病啊難啊的也不少,一直也沒好生調理好,這得知靳老夫人過世他也不由一番心驚。

“朕還想你以後年年歲歲都在身邊,總得把你這一身的毛病治好了。”

鳳婧衣抿了抿脣,無言沉默。

如今他這般愛惜她的性命,可終有一日,他也會恨不得殺了她纔好。

半晌,夏候徹低頭吻了吻她額頭,道,“好了,你安心睡吧,朕要去書房那邊了。”

“嬪妾……”鳳婧衣正欲起身送駕,又被按在了牀上。

“不必起來了,睡你的吧,朕忙完再過來看你。”夏候徹伸手掖了掖被子,起身離去。

鳳婧衣斂目躺在牀上,卻是怎麼也睡不着的,靳老夫人和母妃的面容總是不斷地出現在面前,她們那樣溫柔而慈愛地笑着,可是現在這兩個人都已經與世隔絕,她再難見一面。

關雎宮,院中幾個白玉缸中養着新送來錦鯉,玉的白更襯得錦鯉的顏色鮮豔奪目,甚是美麗。

傅錦凰一身錦衣華服站在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撒着魚食,打量着魚缸內遊得歡快的魚兒,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便淡淡道,“打聽到什麼了?”

“鈺昭儀一早去了定國候府弔唁靳老夫人,剛剛纔回到宮裡。”一名太監稟報道。

“還有呢?”傅錦凰一邊撒着魚食,一邊繼續問道。

“別的到沒什麼特別的了。”太監回道。

“她沒有,她身邊的人也沒有嗎?”傅錦凰道。

那太監沉默着想了想,道,“沒別的了。”

“罷了,就這樣吧。”傅錦凰撒完了魚食,接過秋月遞來的錦帕擦了擦手,淡淡道,“繼續盯着上官素和她身邊的宮人,她們見了什麼,什麼時候見的,都要一五一十的回來報於本宮。”

“依奴婢看,上官素在北漢一定還有什麼把柄,只可惜現在兩國禁止往來,傅家的探子也去不了北漢。”秋月跟在邊上,嘀咕道。

傅錦凰低眉賞魚,脣角勾起一絲冷笑,“傅家和本宮的人不行,可以讓皇上自己派人去查,想必……他會查到更多東西。”

“娘娘確實設想的好,可是皇上眼下那麼寵着那狐媚子,上官素說什麼他都聽信,只怕沒那麼容易辦到。”秋月擔憂地說道。

傅錦凰將手中的帕子遞給秋月,順手接過茶抿了一口,道,“相信嗎?本宮從來相信皇上能真的全心全意相信一個人,他現在相信上官素的話,只要本宮有了足夠的證據,也能讓他相信本宮的話。”

夏候徹那多疑的性子是天生的,他可能是相信上官素,可一旦有了確鑿讓他懷疑她的證據,他還會信她嗎?

顧清顏和宗澤十年的感情都禁不住假象的矇蔽,何況認識才短兩三年的他們,而且夏候徹還是比宗澤更心思多疑的人。

“那主子已經有計劃了嗎?”秋月興奮地問道。

這麼久以來,看着上官素在這宮裡風光逼人的,早就看過去了。

如今娘娘有了打算要除掉她,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傅錦凰轉身往關雎宮內慢步走着,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們都給盯此宮裡的那些南唐舊宮人,任何人都不要放過,不要招惹她們,只要向本宮報告他們的動向就可。”

“盯着她們有什麼用,上官素那邊……”秋月不解,爲什麼放着上官素不管,偏去盯着那麼些無關緊要的宮人。

“叫你做你就做。”傅錦凰側頭,冷冷掃了她一眼道,“本宮有預感,這些人之中,總能揪出上官素的尾巴。”

秋月怔了怔,連忙認真回道,“是,皇貴妃娘娘。”

上官素,靳太后收拾不了你,皇貴妃娘娘可不是那麼好惹的,你就等着下地獄吧。

“還有,派人也知會皇后娘娘一聲。”傅錦凰一邊說着,一邊朝關雎宮內走去,語聲帶着薄冷的笑,“本宮相信,皇后娘娘一定樂意相助本宮。”

她想要上官素的死,只怕皇后娘娘比她更恨不上官素死。

她與皇后上敵人,但她們有了共同的敵人,也一樣能成爲默契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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