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到了金水橋,來時的桐木車駕已經等候多時了,翠瓔寶蓋一如從前,從人如雲,都在翹首望她。
上車的一剎那,好似有人站在承天門的城樓上看她。
那樣的目光……
她知道是誰,卻沒有再回頭,只是靜靜的停在原地。
風吹不動寶冠重衣,瓔珞垂下,遮住她眉眼間的些微波瀾,轉眼,卻是了無痕跡。
身後是巍峨的城樓,面前,卻是一望無際的廣闊天地。
風聲在耳邊作響,恍惚間,一幕幕過往從眼前滑過。
那五色眩迷的彩,是灞河兩岸的放燈夜華,他們執手含笑於萬千庶民中間,好似一對普通的少年男女。
那熱氣氤氳的暖,是兩人於傾盆如注的雨夜,相倚相偎於荒野小棧中,你一口我一口吃水玉豆腐時的含笑熱融。
那雪色漫天的白,是宮苑迴廊中,兩人執劍相對,錯手而過時,那決絕的最後光景。
那漫天席捲的紅,是可霓臨死前受盡屈辱的寫照,也是她,了無生趣的最後一擊。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風起,城樓磚檐下的銅鈴一片作響,驚飛了無數雀鳥。
疏真穩穩的站着,眼底的恍惚,在這一刻,灰飛湮滅。
她擡起頭,身後從人隱約小聲問道:“世子妃殿下……?”
她微微一笑,聲音仍是從前一般含笑無波,“無事,我們走吧。”
一衆送行禮儀後,車駕轆轆而行,走向該去之地。
*****
一路遠歸。
疏真坐在車駕之中,手中卻拈起一封書信,風從緞簾邊縫脈脈而入,吹地眼前十盞明燈飄搖不定,卻絲毫不會熄滅。
雖不是傳說中鮫人油膏所制的長明之燈,卻也是獵取北域異獸的尾油而成,除非覆地,一般很少被風吹滅。
她看着手中信箋——只是一般的大衆信紙,上面墨筆淋漓,寫着寥寥幾句。
是葉秋的留書,他簡單講了殺石秀的原委和過程,便說自己要出海去東方島上尋寶了。
此人之狂放不羈,可見一斑。
疏真握住信箋,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想起那短短几年中,那憤世嫉俗的偏激少年,突然心中涌起淡淡自責,如果當初,能多和他說些話,多問他幾句,是否,他就能道出心中那永不止血的塊壘?
她嘆了口氣,小心將信折起,放入寶格之中。
讓他去散散心也好,他總有回來的一天。
她正想着,卻只覺得車駕猛然顛簸,不重不輕,卻好似有咯噔一聲鈍裂聲。
是車轍斷了。
她立刻敏感的覺察到了,並不揭簾,只是緩聲問道:“發生何事?”
“殿下,前面有人攔路。”
隨車軍尉的聲音傳來,雖然沉穩,卻仍略帶沉重意味。
“嗯?!”
疏真雙眉略挑,以車中長拂略挑起半邊寶簾,只見——
初春的寒峭霜夜之中,有一彪人馬攔住大道,昏暗處仍見松明點點。
對方只是圍着,卻是絲毫不見出聲,彷彿刻意製造壓迫之感。
夜色如瞑,彷彿一切都被遮於黑暗之中,又似巨獸的爪牙露出一絲腥紅。
疏真雙目一凝,揚聲道:“石家數百年門閥世家,這般無禮卻是爲何?”
私兵們仍不回答,遠處彷彿仍有人不斷聚集。
疏真感覺到車外衆從人的呼吸有些沉重了——人手方面,對方已經超過些許,如今仍在不斷增加之中,衆人大概壓力倍增了。
她不動聲色,繼續道:“石家與我燮國本就兩不相干,爲何如此咄咄逼人?”
石家軍中仍無聲息,半晌,終於有人按捺不住,尖聲冷笑道:“你怕了嗎?!”
這聲音雖然竭力變粗,卻仍不失尖利刻薄,帶着熟悉到骨子裡的意味,疏真雙眉一軒,不意外的辨出了聲音的主人——
“昭寧公主,你不好好的閉門思過,到此又是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