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北疆的蒼穹邃暗無邊,只有寥寥幾點小星在遙遠天際閃爍不定。
白霜凝冰,寒意一陣陣涌上來,巍然城牆上卻不見平常鎮守的兵士,惟有一人孑然而立,竟是有些出神了。
北風單調的呼嘯聲在耳邊不斷響起,衛羽靜靜佇立着,任由夜風吹過面龐,帶起隱約刺痛。
黯淡夜空下,他的身影紋絲不動,彷彿泥塑木雕一般。
他閉上眼,彷彿蘊含了幽微的痛楚,再睜開眼時,卻是竭力望向無盡的遠處——
穿過針荊林,繞過大道,山巒的另一邊,隱約只露些帳篷尖頂,那是狄人的前鋒營。
前陣之軍並無太多兵員,卻各個都是精銳,一旦出動,便如虎之利爪,蛇之毒獠。一旦攻破城門,隨後而來的狄人各部便會如蟻蝗一般密密麻麻席捲而來,這城池便將陷入噩夢般的血劫與殺戮之中……
這個念頭在衛羽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卻讓他禁不住渾身一顫,彷彿已經身陷在無間煉獄之中。
爲何……會是這樣呢?
他幾乎要大笑出聲,在心中吶喊自問,卻終究無解。
夜色越發深邃,風嘯聲宛如鬼泣,城牆下逐漸傳來窸窣聲響,細不可聞,傳入他耳中,卻宛如霹靂驟降,腦中轟然一聲,竟是全身都僵直了。
有怪異的鳥叫聲響起,連續三聲,衛羽默然凝目,隱約看見城下有點點黑影,延伸至遠處,匍匐宛如死物。
冷汗從他額上滑落,鹹澀味沁入口鼻——
真要如此麼?
彷彿只是一瞬,又彷彿千念萬緒,他整個腦海裡都是糾纏不清的亂麻。
鳥叫聲又起,越發急促,黑影越發靠近,衛羽躊躇之下,回望了一眼身後城鎮——
夜風伴着沙塵漫天飛舞,長街古巷中,綽約有星星點點的紅光——那是招待旅人的燈籠還在。長街的盡頭,四方廣場中央,大概水車仍在翻轉,回夜宮就在那最高處的階石上建成。
原本,這裡是個荒涼邊城,數年之間,竟已帶着邊邑的獨特風味,繁華至此。
這裡,是自己,朱聞,以及許多人的心血!
他全身的血脈都在這一瞬涌上頭頂,雙手死死攥住女牆的雨孔!
他一咬牙,竟轉身沿着石階而下,原路返回。
耳邊的鳥叫聲急不可耐,已經帶出些聲嘶力竭來,衛羽喘了一口氣,只覺得背上衣料全溼。
他手足有些僵硬的朝下走,險些在石棱上絆倒。
“夜深露重,道滑難行,小心小心啊……”
清脆而低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隨即,有一盞宮燈被人輕挑提起,光暈從江南荷塘的畫韻中照來,耀亮了他滿身。
衛羽彷彿受不了驟然而現的強光,眯起眼,卻並未擡頭去看來人——
“你果然還是知道了。”
衛羽輕嘆一聲,卻彷彿是如釋重負,居然鬆了一口氣。
明燈帶來仿若虛幻的光影,明暗交接處,那人長袖翩然,宛如走馬章臺的書生模樣,卻正是朱聞!
夜風吹起他漆黑近乎幽藍的長髮,掠過眉梢,那俊俏不羈的氣度,足以讓王城少女心醉愛慕。
那冷幽的眉眼,雖然似笑非笑,卻帶着一股內斂的複雜怒意。
朱聞深深的望了一眼自己最重視的摯友,軍師,雙眼微眯之下,輕輕頷首,“我知道得還不算太晚。”
兩人一問一答,宛如啞謎一般,彼此心中卻是清如明鏡。
“到頭來,你總算沒有走錯這一步。”
朱聞淡淡說道。
“若是我走出這一步,又會如何?”
面對這般疑問,朱聞揮了揮袖,立刻,四周便升起了數十盞牛皮大燈。
無數人影從蜿蜒曲折的城牆內陰影處走出,身上甲冑精銳,甲冑上的霜花,顯示他們蟄伏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