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出車

南河聽說舞陽君誕子在先,誰能料到沒過幾日, 齊國父子雙雙喪命的消息就也傳到了大梁。

她心裡對此早有預料, 也只能感慨, 確實沒有人能在明面上爭得過舞陽君。

只是南河總以爲齊國還會有一位玩家, 而那個玩家爲何沒有阻止。是已經被舞陽君解決了,還是仍然躲在暗處?

而辛翳知道這個消息,竟然有點受震動。他雖然也經歷過宮中鬥爭,但大概也沒想到還有舞陽君這種女人的玩法。從今之後,舞陽君雖然成爲了齊太后,但世間怕是還會稱呼她爲舞陽君罷。而聽聞舞陽君也重用了小女魏陟,認命爲宮中女官, 不但隨行出入朝堂, 宮廷內大小事務都由魏陟來管理。

而另一邊, 藍田君那邊,也傳來了讓人高興不起來的捷報。

她在內戰中,艱難的獲勝了,也成功俘虜了秦太子曠。但另一方面, 太子曠在秦國中部, 南部是反攻的藍田君,北部則是不斷侵吞進攻的趙國。太子曠爲了保全自己,只能專心對付藍田君,結果導致北部大片城池失守,當藍田君俘虜太子曠的時候,秦國幾乎已經被趙國攻打到中心地區。

今年入冬又如此寒冷, 趙國常年生活在冬日嚴寒的北地,又早有多年儲備屯糧,對於冬季攻打秦國的事情……或許有更大的把握。而秦國去年借糧,今年內戰,幾乎已經到了吊命的份上……

這些事情,南河與舒都只是預測到的,但在藍田君寄送來的牘信上,她先是用有些歡欣的口氣告訴她們戰勝的事情,而秦其則已經神志不清纏綿病榻,她扶持自己行五的弟弟登上了王位。

但之後,藍田君似乎很猶豫很硬着頭皮說起……借糧的事情。

甚至都可以看到牘板的那塊颳了好幾次,墨跡不穩,她似乎也很難以啓齒,卻是爲了秦國實在是沒有辦法才這樣說。

她甚至用很認真的口氣寫到,若不嫌棄,可訂兩國婚約,她三年之後願意嫁入晉國。因爲她沒有什麼能給,秦國也沒有什麼東西能還恩情,她僅能想到的還值些錢的東西,就是她自己了。

舒畢竟與她來往很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南河看了,當真是鼻子一酸。

她那樣高傲的性子,肯這樣低下頭,也是真的無路可走了吧。

可……

他們真的該幫麼?

南河撫着牘板道:“你知道這個冬天晉國境內也不好過,雖然我們手裡有了大片魏國的沃土,也收繳了很多魏國儲備的糧食,但我們也俘虜了太多人,要餵養他們就不容易。借一些是可以,但問題是,借了之後,秦國能打贏這場仗麼?”

舒雖然沒有見過秦其和秦璧,但從小對秦晉之好有認知,她毫不猶豫道:“自然要借,就算贏不了也要借。”

南河:“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贏,意味着什麼?”

舒微微一愣,臉色忽然晦暗起來:“意味着,趙國想要攻打我們,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意味着趙國佔據了極佳的地理位置。我晉國就要岌岌可危了。”

南河:“如果可以,我也希望秦國能贏,但問題是,以秦趙之間的差距,還有趙國認命藺腹爲大將,逐步推進,勢在必得的態度,我認爲秦國……很難贏。就算我們無視境內狀況,再去掏心窩的借兵借糧,絕大的可能也是打了水漂。”

舒沉默了。

南河:“當然也不是沒有辦法,如果你真的想要救秦國,我們就從剛剛攻打下的魏國領土開始行軍,去直接攻打趙國國都邯鄲,來個圍趙救秦。但這其中可能會付出血的代價,甚至趙國完全有跟秦晉兩國同時開戰的能力,我們自己都自身難保也說不定……”

舒扶着書架,緩緩跪坐在地上:“我們連剛剛吞下的土地都沒有管理好,連俘虜的人員才都剛剛清點完畢,多少魏國的城池還沒有重新修繕,這時候去攻打邯鄲,只會給趙國一個滅我們的理由。”

南河:“趙國爲什麼只攻打秦國,不着急對晉國下手。那是因爲只要拿下了秦國,晉國就是囊中之物。”

舒轉過頭來:“如果是暄,會怎麼做?”

南河苦笑:“我說的法子,你未必會同意,說不定還會罵我。”

舒似乎已經能猜到了,她道:“我不會生氣,我知道暄也是爲了晉國考量。”

南河:“我會先派兵攻打趙國,在大戰僵持的階段,只要趙國攻勢弱下來,我便會……竊國。儘量用援兵的方式,進駐秦國,而後使秦王退位,接手秦國。然後再以晉國的國力,以多個方向反攻趙國,徹底開戰。”

舒:“就算我們這樣也可以以晉國的國力,對趙國多方開戰——”

南河:“如果秦國不是我們的國土,那就是用自己的銀錢去養別人家孩子,不論這孩子以後如何,你都怪不着。而且晉國的境況並不好,如果我們大量援助秦國,只會讓我們境內怨聲載道。但如果秦國被今年過吞併,那境內只會齊心對外。但……我這也只是假設。”

舒也展現了自己的主見:“不,我……我不會輕易走上這一步。我雖然明白暄的話,但我目前對秦國有信心,雖然我做不到爲了秦國去攻打邯鄲,但我願意援助兵力與糧食,我也願意將這次我們在魏國收繳的兵甲贈與秦國。我認爲秦國獨立存在,比秦晉合併或許更有好處。秦人的堅韌與決心,如果被晉國吞併他們一事毀壞了,那片西土更是無法抵擋趙國。”

南河定定地看着她,笑了:“對,你說的有道理。確實,這些選擇在如今的時刻都分不出優劣,而我對秦晉也確實不夠了解。”

舒跟她心思相通,自然也不認爲南河會生氣,點頭道:”我會仔細考慮。只是……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與暄說……”

南河:“怎麼了?”

舒面色有難的從桌案上拿起一份紅色漆板,很少有文書會用這種漆板。

舒將有字那一面朝下,另一面上則繪滿了繁複華麗的楚風紋飾,她神色有些艱難,道:“……楚王,派令尹送來文書,說有意求娶於你。”

南河:“……什麼?!”

**

秦國咸陽城。

大雪紛飛,藍田君裹緊披風,走入一片戒備森嚴的黃土房之中。

有幾間屋子是黃土與磚壘成的,門上用木欄杆楔住,內外都有濃厚的腥臭,地面還有血污結做的冰,藍田君神色平常冷淡的在一羣守衛將士的行禮中,朝伸出走去。

這些牢房都空着,唯有其中一間,外頭站了不少將士。

她對一旁的人點了點頭。那士兵不是去開門,而是擡起斧頭,劈向了鎖頭。士兵虎背熊腰,力大無窮,卻也是劈了三下才劈開,也震得矮牢房上頭的落雪簌簌的往下掉。

藍田君揹着手走了進去,幾個士兵持着刀站在門口。

她站在裡頭,踢了踢地上的乾草,裡頭那個人早就被三聲劈鎖的動靜嚇醒,將滿是凍瘡的腳往深處縮了縮。

藍田君踹了他一腳:“曠哥哥,別不肯看我啊。”

曠的聲音卻很含糊,似乎低低說了句什麼。

藍田君:“不至於吧,只是逃跑的時候從馬上掉下來磕掉了半嘴牙,怎麼連話都說不好了。”

太子曠腫的不成樣的臉,從乾草堆中露出來,他含混道:“秦璧!你遲早會毀了這個國家!你會滅了秦國!你以爲我不知道麼,你接手的只有半個秦國了。你以爲你能抵擋的過趙國麼!明明應該是發生坑殺四十萬的長平之戰,明明應該是我們挫敗秦國!卻——咳咳,卻變成了這副樣子!”

秦璧怒極反笑,她太多夜晚被刻骨的憤恨折磨的無法安眠,如今見到他的這幅樣子,反而冷靜下來:“呵,倒是會推卸責任。你以爲若君父還能上戰場,你做個孝子,做個主管內政的太子,你以爲趙國會能打到如今的位置?!”

太子曠呸了一口血沫:“秦國要的可不是會打仗的人!要的是時間,要的是變革,要的是一步步維穩變強。你懂什麼?一家子莽夫,怪不得歷史上秦國姓趙,你們卻姓秦,根本就不是一家的種!”

秦璧知道他早就瘋瘋癲癲了,但就算聽不懂前後,秦國姓趙這句話似乎也指代了秦國會被趙國所滅似的,她憤怒的狠狠一腳朝太子曠頭臉踢去。

太子曠本來就不剩幾顆牙,差點還被她再給踢掉幾顆。

他撲倒在髒臭的地面,竟然笑了起來:“我想救秦國,我如何救得了……秦孝公重用商鞅前,二十三年的戰爭下,庫府虧空,土地貧瘠,人口銳減,都能被改革救下,而你們這一家人,還有秦其,你們怎麼就不明白!唯有變法,才能強國!才能強國啊!愚蠢不已還在這兒強裝正義,等秦國滅亡的那一天,你會記得我的話!”

秦璧收了腳,她靴尖上沾了血,有些嫌惡的在地上蹭了蹭,道:“是,從長兄繼位開始,你就不斷讓君父對外休戰,簽訂協約,甚至要跟楚國議和,只爲了你的變革大略。可若連家國都無存,若連疆土都不再,你還變個什麼法!秦國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尖上,都是沒有餘力的拼死。若不是君父咬牙強撐,秦國早就被滅,我倒看看你如何變法!若真有喘息的空隙,君父難道不明白你所說的變法的意義麼——可是秦國,哪裡有過喘息!”

太子曠撲在地上,仰起頭來,嘴邊滿是血污,似乎已經神志不清,喃喃道:“獎勵農耕廢井田,激賞軍功封侯爵,編訂戶口以賦稅……統一治權爲理政……

秦璧有些奚落的看着他:“請你也將眼界放寬天下,在你十幾歲時提出這些看起來是讓君父驚喜,可這每一條,其實都早有國家以自己的國情而變法。魏晉都早已廢除井田,而趙國也有了完善的二十級功勳制,晉國在今年開始徹底編戶齊民,而內政最不省心的楚國也削弱地方統一治權。這些都沒什麼新鮮的,關鍵在於實施——而重要的是如今的秦國,沒有餘力去實施這些所有的政令,只能一步步慢慢來,你便對君父有了恨意。”

秦璧說來,神情甚至有些傷心了,她不願在太子曠面前露出這種神態,轉過頭去:“你可知君父讚賞你提出的變法,也將你當年的策論收集藏在書室。而你謀害大哥二哥的事情,以君父的敏銳,會完全不知道麼?只是他爲了秦國的繼承不能苛責於你,也知道你確實有內政之才。所以他在朝中替你網羅人才,重用你,只想你主內政,我主外戰……你我二人能共守秦國……”

秦璧吸了吸鼻子道:“可你不能容我。君父爲了你要將我遠嫁,誰卻能料到,你從來不拿我們當一家人,你對權力如此心急,甚至再這樣大戰的關頭,去謀害了君父……你還以爲交出我趙國就能暫緩戰爭。你可做夢吧!如今各國局勢早非從前,那種低頭認輸就能得幾分安寧的議和時代早就遠去了!秦國只有在冰湖裡拼命遊動和溺死兩個辦法——若君父此次擊退趙國,你說不定還有幾年喘息,能夠讓你實行變法……然而現在不可能了……”

太子曠吐了一口血出來,癱倒在地,聲音含混:“不,你不懂。我們已經比趙國慢了太多,趙國有高人,早就像商鞅那樣變法……還胡服騎射,打不贏,必須……必須變法……必須要裝孫子,必須……你不懂!你不懂——這是棋差一招就萬骨枯的帝王霸業!這是……這是……我回家的唯一賭注……”

他竟然像個孩子一樣,躺在地上大哭出來:“我怎麼可能跟你們是一家人……我爲什麼要跟你們是一家人……你知道什麼!”

秦璧有些冷漠的看着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兩個哥哥……待你不算差,我只知道我們每年冬天這個時候,都會在一起吃羊肉鍋子,我只知道阿爹從來沒有忽視你。你可以恨我,畢竟只有我欺負你,畢竟只有我對你很壞。”

太子曠說不出話來,他在那裡痛哭,哭的涕淚橫流:“你不懂,我不能死,我那麼大的局,怎麼忽然就窮途末路了!不、是這命運對我不公!爲什麼我到了如此的弱秦,而且還是個根本不可能繼承王位的行三!你以爲是我想這麼做,是我不得不這麼做!爲什麼——這裡就沒有那個赳赳老秦,共赴國難的秦國!”

秦璧緩緩道:“赳赳老秦……共赴國難……我已經與我的將士共赴國難許多次了,我那些食草納糧布衣上陣的百姓,也與我共赴國難許多年了。而你一個在宮中的人,又知道什麼呢?我、阿爹、哥哥們,一身是傷,而你又有什麼呢?就算有人要替秦國變法,也不該是你這樣從未走入鄉間田壟,從不帶兵打仗,更不止軍心民心的人來變法……”

秦璧望着他,嗤笑了一聲:“與你這麼多廢話,當真不該。哥哥們馬革裹屍,史上留名,而你卻不會。我要抹掉你除了名字以外的一切,省的讓後人恥笑我秦氏。你看,我知道你還會撬鎖,特意讓人把鎖頭用銅水澆鑄成塊。”

太子曠躺在地上,伸着手,手指在滿是穢物與乾草的地上攀爬:“我還沒有跟其他人會面,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我的真名……遊戲還沒到時候,我不能……”

秦璧沒多說,轉身走出門外,側頭道:“你自己說的,法外無恩,減刑潰法,峻法纔有恆安。殺死兄長,謀害親父,車裂之刑已經給哥哥備好,你所謂刑殺峻急,法度如山,便讓你成爲這踐行峻法的第一人罷。”

作者有話要說:  **

歷史上商鞅提出的很多變法方針,確實也在許多國家都有部分的實行,並不是忽然開天闢地出來的。真正厲害的是總結和貫徹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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