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舜六年秋十月,甘棠率領九黎龍族的殘兵退回東夷,初時五萬健兒,回鄉不過六千人。
帝舜七年春,禺疆與帝舜盟誓,割地稱臣,永爲藩屬。戎狄人得以回到故鄉。至此,一場席捲戎狄、三危、炎黃、三苗、東夷的大亂落下帷幕,大荒各族死傷近百萬,無數部落被摧毀,無數英雄健兒埋骨沙場,炎黃史稱“戎狄之亂”。
苗都,蚩尤神殿。
苗帝少丘和聖女姮沙居中而坐,大殿內各族氏君濟濟一堂,正在商談三苗的重建事宜。八年前帝堯親征時,苗都幾乎被徹底摧毀,連蚩尤神殿都被燒了,隨後三苗人剛剛喘口氣,只修好了神殿,戎狄之亂又開始了。不過好在當初帝舜決意與諸神死拼到底,將炎黃的工匠、物資、文化典籍送到三苗保管,有了這些東西墊底,三苗人才有了重建的資本。但是問題在於,重建苗都大家沒話說,至於其他打爛的部落,該分配多少物資,如何重建,就頗讓人撓頭了。三苗內部也是矛盾重重,尤其是戰爭中,各部落往返遷徙,你佔了我的土地,我佔了你的神山,這種糾葛層出不窮,連苗帝和聖女都沒法強制命令。
這時,少丘正在教訓這些族君:“這場戰爭沒有勝利者,三苗付出了數萬人死亡的代價,將禍亂阻止在南交城一線;歡兜火中取粟,卻中途重傷身敗,一世梟雄病傷難愈,再不復昔日光芒;帝舜被迫投降,雖然戎狄稱臣令他圓了面子,繼續保持帝位,但聲望大跌,艱於維持;大禹雖然力挽狂瀾,威望直逼帝舜,然而夏部族卻被戰爭打得稀爛,再帝舜接受賜封他“大禹”尊號之後,與帝舜苟合,韜光隱晦,休養生息。更重要的是,經過這一戰,東夷和炎黃仇深似海,短期內,炎黃人將再也無力南下。一個月前,我已經派鬼夜長老去了帝丘,要求帝舜和大禹開放南交城,鼓勵兩國貿易來往。如此有利的契機,各位依然執着於自己部落死了幾個人,鄰家部落多了幾百斤銅,哪家又把邊界悄悄挪了幾丈……難道我三苗族君,目光竟是如此短淺麼?”
各族君被自己的陛下罵得一個個老臉通紅,不敢擡頭。經過帝堯南征和戎狄之亂,苗帝少丘已經成了三苗人眼中半神般的存在,遍數歷代苗帝,包括玄幽和玄黎在內,誰不是在炎黃的壓迫下左支右絀,堪堪維持?誰能像少丘一般擊敗帝堯、帝舜、戎狄甚至諸神?
“陛下,也不是這般。”景囂見別人都不敢吭聲,仗着自己功勞大,和少丘感情好,訥訥地道,“只是族人征戰這麼多年,犧牲頗多,他們內心不滿,我們這些做族君的也……也不要硬壓啊!”
“以戰功而論麼?很好。”少丘瞥了一眼景囂,“那麼咱們以後就以戰功論獎懲。鬼夜長老不日就會歸來,這次談判基本不會有什麼問題,我們和炎黃的盟書裡規定:劃鬼黎之野爲雙方共有,任由雙方部落定居進行貿易。也就是說,我會將鬼黎之野的三苗部分劃分成等面積的小塊,賜予擁有戰功的部落。”
此言一出,大殿裡嗡嗡聲響,族君們再也憋不住,紛紛議論起來。把貿易地賜給各部落?這可是萬金難求啊!哪怕自己部落在鬼黎之野只有那麼一小塊,到時候建一個貨棧,和炎黃人交易,可就是源源不斷的財富啊!
“陛下,我們部落不搶啦!”一個族君當即站起來大聲道,“青隗部落佔我們的湖泊我決定不要了。只要陛下把青隗部落在鬼黎之野的地盤補償我們一點就是了。”
“啊呸——”青隗君立刻站了起來,“憑什麼啊?那湖泊我們也不要了。”
衆人又開始吵吵,少丘被吵得頭大,看了看旁邊的姮沙,笑道:“看來我真不是個管理政務的料,原本清晰的思路,被他們一吵就亂掉了。”
姮沙笑道:“那陛下覺得自己適合做什麼?”
“流浪大荒,走在無人的地方,看遍這個世界。”少丘笑道。
姮沙沉默不語。這幾年,這是少丘說的最多的話,他屢次提出來辭掉苗帝,流浪大荒,卻被長老會否決。怎麼可能呢?帝王這個職位可不是誰想坐就能坐的,辭掉?你以爲是打短工啊!更重要的是,少丘沒有子嗣,你辭掉了,帝位交給誰?無論交給誰都可能引發三苗內政的動盪。這是大家都不願看到的。
所以,少丘屢屢在姮沙面前提及,她只當沒有聽見,但這的確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必須想辦法解決。
姮沙沉思間,少丘已經對這些爭吵的族君不耐煩了,咳嗽了一聲,大殿內立刻鴉雀無聲,衆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陛下。
“鬼黎之野的領地,每個部落都會有。”少丘道,“但是大小不同,如何分割,我已經和聖女商量好了一個分配方案,那就是以戰功大小分配。何謂戰功,非滅敵多少,非斬首幾級,而是以在這場戰爭中的死難者人數來確定。簡單而言,這些領地,是那些死難者,那些勇士,用自己的生命給部落掙回來的!各位以爲如何?”
此言一出,大夥兒面面相覷,有些大部落想反對,卻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賞賜給死難勇士的領地,自己怎麼搶?一些死人多的部落頓時熱烈歡迎,原本還因爲撫卹不平等的情緒煙消雲散。在這種情況下,死人少的部落更沒法開口了,任何一個部落都是尊敬死者的。
正在這時,忽然有戰士來報:“陛下,鬼夜長老回來了。”
衆人剛分割好了利益,聽說鬼夜氏回來,更加熱烈起來,有性急的乾脆跳起來就去迎接。少丘苦笑不已,三苗人的規制就是沒有炎黃成熟,你即使是帝君,召開會議的時候族君們依然可以中途上廁所,大聲說話,隨地吐痰。沒辦法,蚩尤本身就是個率性而爲的人,壓根不重視文教,連帶他的族人也鄙視文教,認爲粗魯就是豪邁。
鬼夜氏被人前呼後擁走進了大殿,估計他自己也很納悶,雖然是長老,可也不至於如此受人擁戴啊!少丘含笑看着他,可是隨即臉色就變了,鬼夜氏身後,居然跟着一個他無論如何也意料不到的熟人——黃夷君薄希!
少丘不禁大吃一驚,霍然站了起來。族君們嚇了一跳,愕然看着自己的筆下,大殿裡一片沉默。
“薄希爺爺,你怎麼來了?”少丘內心泛起一絲不祥的預感,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薄希神情複雜地看着他,卻沒有說話,眼中淚水慢慢淌了出來。姮沙一看不對,急忙把族君們都趕出大殿,闊大的蚩尤神殿之內,只有寥寥數人。
“陛下,是這樣的。”鬼夜氏拱手道,“我從帝丘回來之後,路上遇見一羣從東夷回來的炎黃戰士,押送着一個俘虜,就是黃夷君。我知道黃夷君對您有恩,不願他落入帝舜的手上受到折辱,因此便自作主張,暗中出手給救了出來。原本我派人將他送回了東夷,不料他到了東夷之後,又趕回來追上我,要來三苗面見陛下。我只好帶他回來。”
“什麼?”少丘愕然,“炎黃俘虜了黃夷君?”
鬼夜氏嘆了口氣:“我還沒來得及跟陛下彙報,一個月前,帝舜和大禹發兵,秘密渡過大野澤,突襲暘谷。九黎龍族猝不及防,丟失暘谷向東敗逃,我回來之前,雙方正在斟灌堡一帶反覆拉鋸。
薄希插嘴道:“此時,斟灌堡已經丟了,三千戰士戰死,我東夷四族退守姑兒山,依託姑兒水佈防。身後就是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