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楚雲亭心中猛地炸開。
若非他向來信念堅定,只怕這瞬間就要對着那巫婆與簾子恭敬行禮了。
捧着紙片,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外,餘光卻是注意到旁邊的那些紅顏少女,都捧着手裡的紙片如聖物一般,彷彿那紙片記載的內容,與她們的卜卦一樣,沒有絲毫的差錯,都能讓她們重獲新生。
一時間,他心神震盪起來。
相傳孔聖人整理《周易》,十分推崇蓍草,因此龜卜就逐漸被蓍草而取代,據說靈驗之事十之八九。但哪怕如此,孔聖人的卜卦也會有錯誤遺漏之處。
怎麼可能精準如此?
他再一次向紙片凝視而去。
這一刻,他看到了那畫上,不止有他看到的那些景緻,在較遠的地方,還有隱約着的人影,人羣簇擁,風姿卓越,以及人影手裡所捧着的書卷等等。
“原來如此!”
一時間,楚雲亭豁然開朗,眼神恢復了清明。
畫中包羅萬象!
無論任何人要求姻緣、求命運、求高官,都幾乎被囊括其中。
哪有不準之理!
他不由啞然失笑。
但不知怎麼,他再一次凝視那紙片,不由一陣詫異。
因爲這張紙片文氣繚繞,顯然是筆墨初成,而這麼多的時間,寥寥幾筆,竟能勾勒出這樣宏偉的圖案來,納入在極小的紙片當中,這般手段,絕非常人。
對方必有古怪!
他不由向那古屋望去。
只是這時,他卻是注意到周圍白茫茫一片,那古屋早已不知所蹤,甚至那周圍的迷惑之陣也已經不見。
而天色已經是凌晨,他赫然站在棲霞府外的泗水江岸,正是那北郊鬼蜮之地的入口,距離棲霞府只有五里之遙。
周圍有上山的砍柴人,漁夫,以及夜裡寄宿城外僧院着的書生等等,不一而足。
出來了!
他竟是從迷魂陣裡直接出來了!難道是因爲那神秘卜卦古屋的緣故?
剛纔一切是夢是幻?
還是自己記憶出現了殘缺?
一時間,他滿是震撼。
但無論怎麼樣,他能從那迷魂陣法裡出來,當真是萬幸。
而且此刻他手裡捏着的那紙片,正告訴他這一切是真的。
只是幾乎同時,他感覺到一陣寒意。
彷彿如同被毒蛇盯上一般,全身毛骨悚然。
他心下一驚,回頭望去,那遠處,赫然有一位中年管家,站在江岸的另一邊,正死死地盯着他。
對方的眼神裡滿是不可思議,就好像見到一位明明已經死着的人,卻復活在面前一般。
這位中年管家,正是雲大夫人的大管家,名爲安海軒。
據說其深通鬼術,能動用五鬼搬運之術,整個家族的辟邪之陣,也是此人佈置。
此人受到雲大夫人重用,平時看人眼睛都擡到天上去,但卻無人敢得罪,因爲其性格陰狠毒辣,睚眥必報。
這些年來,安海軒剋扣了他大部分的月俸,對他不屑與輕視,彼此之間,勢如水火。
對方顯然沒有想到,他能從這鬼蜮迷陣裡出來,所以目光裡滿是不信,又殺意十足。
而後,對方的身體慢慢隱藏在江邊的水霧裡,消失不見了。
整個江岸上,那水霧瀰漫籠罩,彷彿如同一陣妖風作惡一般,有一些遮天蔽日的感覺,妖氣襲人,甚至讓周圍那些書生忍不住身體瑟瑟發抖起來。
見狀,楚雲亭涌起了一絲殺意來,毫不示弱。
但同時,他心神猛地一凝。
對方手段強大,那佈置的迷惑之陣,必然是百密而無一疏,但卻被自己逃出生天,其中可見那古屋的神秘莫測,或許那卜卦紙張另有乾坤。
一時間,他歸心似箭,便向棲霞府郡趕去,他要第一時間回到住所,好好探知一下那卜卦紙張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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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炎暑盛夏天氣,但棲霞府卻是熱鬧繁華,街道上,多是一些書童、侍女購買各色筆墨書畫的身影。
棲霞府是離國南陽州七府之一,臨海而立,交通發達,雖然三十年前棲霞郡王作亂,軍隊紛至沓來,整個府城近乎分崩離析,但經過三十年整修,已經恢復當年光景。
只是據說當年棲霞郡府軍氣凝聚,浩蕩無雙,結果卻被鬼神鎮壓,所以如今整個府郡裡,到處都瀰漫着對鬼神敬仰的氣息,連那些侍童侍女們購買書卷之時,都會添上一份闢鬼邪的符咒,買上一些河燈。
楚雲亭所在的楚家也是一樣,奴僕們把角落全部打掃得一塵不染,點起辟邪的青蘿燈,給各處法陣進行縝密地修補。
當然,這些楚雲亭全無關係,他所在的是府裡的北院,依舊冷冷清清,荒草叢生,彷彿遺世而獨立。
不過這也正合楚雲亭的心意,他因此落得清靜,能用心揣摩文章。
只是就要踏入小院時,他忽然注意到遠處有一個藏匿在叢林下的影子,彷彿是在等待着他一般。
那身影見到他時,彷彿氣機有所凝動,便向他這邊走來。
彷彿又有喜悅,又有擔心。
眼前這人,赫然是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女,如雪的眼睛水靈靈的,流露出聰慧的光芒,身材纖細,儼然如同陽春的婀娜楊柳,楚楚動人。
“是她,嬌娜。”楚雲亭見狀,心下不由一陣溫暖。
楚嬌娜是他的一位妹妹,是六夫人所生,剛出生不久她母親便病死了,無所依靠,被放逐到北院,恰逢楚雲亭那年母親病逝,所以楚雲亭便照料着她長大,而後兩人相依爲命,彷彿如同一花一樹葉,雖然形狀不同,但卻是同根上的植物。
而她天生玲瓏心,雖然生性羞澀,但依舊靠自身不凡的文氣凝出了秀才文運,被文院破格錄取。
以她的文氣,在文院裡甚至受到院長的青睞,名氣遠揚,不過她只是去文院聽課,平素都回到府里居住,甚至幫楚雲亭洗衣做飯,儼然如同楚雲亭的侍女一般。
便在這時,嬌娜走得近來,低聲說:“三哥,剛剛不久前,我聽到你這邊有異響,注意到有幾個奴僕去你家,彷彿是找些什麼,可能是那安管家的人,你小心一些。”
“有人搜我房間?”
聽到這裡,楚雲亭的眉頭微微一凝,看起來,這應該是安管家認爲自己必死後的安排,自己的屋裡別無其他物品,對方最可能的事情,便是消除痕跡,把自己所翻閱過的那本古藉給銷燬。
這樣一來,自己死無對證,那安管家便再無後顧之憂。
一時間,楚雲亭再起殺意,對方如此肆無忌憚,置自己於死地,自己如何能幹休!
不過他深吸了一口氣,很快恢復了平靜,輕輕地拍着嬌娜的螓首,低聲說:“多謝嬌娜提醒,我自有分寸。不過如今府上鬼魅橫行,楚家已經顯示出崩潰沒落之徵兆,你當斷則斷,這段時間就去書院安心修行,不要回來了。”
這是他特殊的警覺。
楚家這些年來,在棲霞府保持繁榮,是因爲家規森嚴,行大事時不急不躁。但這次安管家出手陷害他,滿是破綻,經不起推敲,很契合雲大夫人的手段,如此可見,雲大夫人開始掌握權勢,干涉家規了。
正如《左傳》裡的評述,婦人率性,往往遂成家國之禍。
“那你呢?”嬌娜享受着被楚雲亭撫着螓首的動作,不過臉上卻涌起了對楚雲亭文運骨的擔心。
“明日的院試,我必成秀才,同樣能進入文院。”楚雲亭聲音如同爲人一般,錚錚鐵骨。
“三哥,我相信你。”嬌娜認真說着,臉上滿是希冀之色。
她是相信楚雲亭的才華的,她這些年來,所學的文理,都是從楚雲亭身上學來,她視楚雲亭爲親友,又視楚雲亭爲嚴師,相信遲早會有一日,楚雲亭會如同蛟龍出淵,文氣溢滿天下。
然後她便向旁邊的院子走去,只是走了很遠,她稚嫩的臉上猛地露出一絲毅然來,喃喃着說:“安海軒,若是你敢傷三哥哥一根毫髮,我哪怕拼了文運,也要把你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