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從來沒想過要當成資本來向外人炫耀,有時候他想要的,不過是一句困境中的安慰,成功後的喝彩,可司城,不光是司城,連簡凌也在內,他們的誇獎對司立軒來說少得可憐。
那種成功之後無人分享喜悅的苦悶,每每深夜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裡其他人早已經睡下,只有自己一個人面對黑夜的孤單寂寞,曾經困擾過他很多年。
直到遇見她,自己原本黑白無色、機械簡單的生活裡突然多出來一抹別的顏色,蘇語曼就像一道光,瞬間照亮了司立軒一個人所要面對的黑暗。
而現在他唯一想要抓住的東西都不能被理解,既然不能給他想要的溫暖,卻連他尋求溫暖的權力都要剝奪。
未免太冷酷。
“我不是這個意思。”司立軒閉了閉眼,強壓下了眼波里的驚濤駭浪,聲色恢復了平靜。
司城哼了一聲:“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麼意思?你是我兒子,別以爲你整天想什麼我不知道,因爲你姓司,這些是你必須要承受的東西,不要覺得委屈,在我這兒沒用。”
“沒有委屈。”司立軒聲音疲倦極了,他已經沒了反駁的力氣,說什麼也是白搭。
難得聽兒子說一次真心話,雖然司立軒只是淺嘗輒止,說的很淺顯表面,簡凌卻還是心疼的不行:“立軒,是不是我們給你的壓力太大了?”
“不是。”司立軒什麼都不想說了,他只想快點離開這裡讓他窒息的空氣,“媽,你們先聊,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兒!”司城眼看着他走出書房,猛地站起來,“你給我回來,今天你哪也不許去!”
“你閉嘴吧!”簡凌攔住了他,聲音裡帶着顫抖的哭腔,“你還嫌他不夠累嗎,非得逼死他纔夠嗎?”
“這事兒,我也覺得我哥沒錯。”司立轅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聲音極弱卻咬字清晰,“爸,這是我哥自己的事兒,您能不能別跟着瞎摻和了?再說了,您說這麼多,他聽您的嘛。”
“你——”司城一個援軍都沒有,氣結地瞪着司立轅。
司立轅縮了縮頭,膽子卻大了起來:“您要真想幫我哥,也不是這麼個幫法兒。我們能做的本來就不多,我哥這種時候,最需要的就是支持,如果連我們家人都不能給他支持的話,那他未免也太可憐了。”
一番話也說出了簡凌的心聲,連連點頭,看向司城,語氣變得強硬道:“小轅說的對,這事不許你再管了,哪有當爹的把自己兒子往火坑裡面推的,要和何家當親家我還有意見呢,你是沒看到他們家那個母老虎罵起人來有多彪悍,我在醫院啊……”
原本的批判大會,開到最後批判的主要對象司立軒走了,變成了簡凌吐槽何晚晴母親的吐槽大會。
司立軒從家裡出來,只覺的心煩意亂,氣血淤積,看什麼都不順眼,給蘇語曼打電話也沒人接。
他已經一整天沒聯繫上蘇語曼了,下午聽簡凌說蘇語曼去醫院看過何晚晴,他就擔心節外生枝會產生不必要的誤會,晚上問她在哪兒想當面和她說清楚,沒成想還沒來得及走出家門,就被司城喊去書房。
傍晚發的那條問她在哪兒的短信,到現在還沒有回覆,找不到人司立軒心裡沒底,越容易心煩氣躁,乾脆開車直接去了蘇家在家裡等着她。
車開到小區門口時,司立軒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子,開始時他沒想起來那輛車是誰的,等看清車旁邊的人,他卻像被人突然襲擊點了穴道,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
“行了,就送到這兒吧。”蘇語曼擡着拿包的手衝沐傾天揮了揮,“車開進去再倒出來很麻煩。”
“這就走了。”沐傾天還有些意猶未盡,“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麼?”
蘇語曼檢查了一下錢包、手機,都在身上帶着:“沒有啊?”
沐傾天伸長了脖子,用手指在淺淺地酒窩處點了點:“晚安吻呢。”
蘇語曼恍然大悟,笑吟吟地走回去用手背猝不及防地在他臉蛋上猛地拍了一下,啪地一聲脆響,聲音很脆,但力度其實很輕。
沐傾天半閉着眼一副很享受的表情,蘇語曼問他另一邊臉要不要也來一下的時候,他卻趕忙搖了搖頭:“不要了。”
“乖。”蘇語曼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回去吧,路上小心開車開慢點。”
蘇語曼走出一段距離後沐傾天還在原地沒動,喊道:“語曼。”
“嗯?”蘇語曼下意識地轉過身,明月如紗照在她瘦削的身子上彷彿都有了生命。
“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回頭,我會一直在這兒。”
蘇語曼花半秒鐘的時間消化了一下這句突如其來的告白,同樣的話,她已經記不得沐傾天說過多少次,每次除了感動之外,都會縈繞着一絲淡淡的自責。
如此深情,她卻不知該拿什麼迴應。
“知道啦。”蘇語曼只能裝作心很大並不在意的樣子,衝月華之下那抹顯得有些孤寂的影子揮揮手,“你快回去吧。”
沐傾天在她的目送下回到車子上,“對不起,傾天。”蘇語曼望着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車身,上揚的嘴角一點一點的墜落。
她轉身剛走出沒幾步,就聽到身後有一陣短而急促的腳步聲追隨上她,下意識緊張地轉過身,卻結結實實地撞到了一個人的懷裡。
熟悉的味道在鼻尖四散開來的時候,蘇語曼放棄了掙扎。
“怎麼不回我短信?”頭頂翩然而下的聲音還是一樣的賞心悅耳,趁着夜色別樣的動聽。
蘇語曼貪婪地呼吸着這個人身上熟悉的卻即將不再屬於自己的味道,深呼吸,然後輕輕地推開了他:“有事忘記了。”
“什麼事比回我的消息還重要?”司立軒固執地追問明明早就知道的答案,手指掰住她尖刻靈秀的下顎擡起來,“他有那麼好嗎?”
蘇語曼明白司立軒說的他是誰,沐傾天剛走他就追上來,這麼短時間內,他應該是早就到了。
“好久不見了,所以晚上約出來一起吃了晚飯。”
“好久是有多久?”司立軒在沐傾天的問題上很偏執,“你去見他,是不是至少該告訴我一聲?”
“我和傾天是很好的朋友。”蘇語曼推開司立軒的手,他剛纔說話時不小心用力,在她白淨的膚色上留下了淡淡的紅色印記,“沒什麼好告訴你的。”
“朋友?”司立軒微微眯了眯眼睛,顯然蘇語曼的理由無法說服他,“朋友就那麼親熱?朋友還可以大晚上單獨在一起?”
蘇語曼微微有些不耐煩地轉過頭來,司立軒卻固執地板正她的肩膀,讓她被迫地看着他:“怎麼不說話了?”
“我該說的已經說完了。”蘇語曼甩開司立軒的大手,快步朝小區裡面走去。
司立軒兩步便追上已經加快速度到極限的她:“我只是問問你和他去了哪兒做了什麼,這有什麼好讓你生氣的?”
蘇語曼忽然站住腳,高跟鞋的鞋跟撞擊地面的聲音戛然而止,靜悄悄的小區內四下無聲,只有她帶了倦意的嗓音,裹着濃濃的寒氣:“司立軒,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說完再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繼續加快步伐頭也不回地朝前走,甚至不敢看一眼旁邊的人臉上是怎樣的表情,她本來就是不夠堅定的人,怕自己又會心軟。
司立軒是真的愣住了,蘇語曼剛纔那副決絕冷漠的樣子,和昨天晚上那個在塔頂上給他製造流星雨,尖叫着讓他快點許願的樣子判若兩人。
他以爲是自己的幻聽,可是蘇語曼越走越遠,背影一樣的果決。
“是不是因爲我剛纔說錯什麼了?”司立軒加快了速度追上他,所謂的自尊和驕傲,在蘇語曼面前早就被他扔到地上踩了個稀巴爛。
蘇語曼不答,鞋跟撞擊地面的聲音像是能把堅硬的水泥地戳出一個口子來。
司立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跟在她身後,不停地自我檢討:“你和你的朋友想做什麼都可以,我不會再問你了,剛纔是我不對。”
蘇語曼還是沉默無聲,步子邁得更快。
司立軒緊緊跟着:“我還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你儘管說出來我都改。我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可能一天兩天很難改掉,我會慢慢改,只要你給我時間,別不理我。”
蘇語曼每一步看似走得鏗鏘有力,實際上每一步都走在心窩上,一步一個帶血的腳印。
她強迫自己不能停下,不能心軟,昨天一時感性使然她違背了自己原來的意思,今天何晚晴的事情卻當頭一棒打醒了她。
“語曼。”自己一個人說了半天卻沒有一句迴應,司立軒有些着急了,一個大步向前擋在了蘇語曼前面,“你到底怎麼了?我們昨天不是說好了,以後有什麼都要說出來的嗎?”
“我沒怎麼。”蘇語曼看他的眼神極其的冷清,和看一個陌生人一樣,“就是累了。”
“累了就不要我了?”
他的眼神就像一隻好不容易被人收養,隔天就被再一次無情拋棄的狗狗一樣,寫滿了誠惶誠恐的不安。
蘇語曼的心臟沒來由的一陣絞痛,早知道舊傷無法癒合只會越爛越深,她當初就不改回國。
“我真的累了,司立軒,我懶得再去重新定義我們的關係,也懶得再和別人爭什麼,我就只想我自己一個人好好的。”
“你累了可以什麼都不做,你知道的如果我和你之間有一百步的距離,你只要走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我就是爬也會爬過去,就是不要離開我。”司立軒忽然一把抱緊了她,生怕一眨眼她就會憑空消失,“我只有你了,如果連你也要離開我,我真的什麼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