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摔壞的相機

陳然在非洲拍的照片被製成了佈景大大地懸掛在攝影棚裡,模特們都化好了妝應他的要求在背景前試感覺。駱齊讚許地看着那些走位的模特,對正在低頭擺弄相機的陳然說:“怎麼樣,這些模特的質素還不錯吧?”

陳然並沒有聽到他說什麼,而是眉心糾結在一起。駱齊看到他的神情問:“怎麼了?”陳然泄氣地拍拍相機,說:“這相機實在太古老了,上個禮拜我才送去修過,現在又壞了。”駱齊張大了嘴巴:“那,那怎麼辦?”陳然想了想,下定決心似的指了指擺在一邊的數碼相機。

駱齊有些驚訝地說:“你不是一向只用傳統手動相機嗎?”陳然無奈地一笑:“聽起來很古老是吧?只不過是我有些念舊而已。一個好的攝影師,是要什麼相機都會用的。”他站起來:“好吧,別多說了,開始。”

駱齊拍手讓模特們就位,助理和化妝師們也嚴陣以待。

陳然不斷地用語言誘導模特們擺出各種姿勢,釋放他們內心最狂熱的一面。但久居城市的人們,又怎麼會體會到沙漠中的自由感受?幾組照片下來,大家累了,陳然便讓他們先休息一下。

駱齊和陳然坐在相機前看照片,皺着眉:“模特們的表現好像不怎麼好?”陳然審視着照片說:“也不能怪他們,沒有親身體會過的人很難找到那種感覺。”

這時,助理小李過來,聽到陳然的話後便說:“kevin,你真好。模特拍得不好你也不罵人,一點也不像國際級別的攝影師。”陳然笑:“罵人有什麼用,想辦法把照片拍好才行。”小李點點頭,轉向駱齊:“怎麼不把玲姐找過來,她是最好的模特,每次只要有她在,模特們的情緒很快就會被調動起來。”

駱齊有些尷尬地說:“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空。”小李不明所以,還很熱心地說:“你給她打個電話吧,你是他男朋友,她就算沒時間也會擠出時間來的。”駱齊反問陳然:“你覺得呢?”陳然知道趙玲確實是個很好的模特,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自己也不好說什麼。

見陳然笑笑,駱齊點點頭:“好吧,工作歸工作。”轉向小李說:“你去幫我以雜誌社的名義給她的公司打個電話,看看能不能馬上安排她過來。”小李有些奇怪,不明白爲什麼駱齊不以私人的名義打給趙玲,但也沒多問什麼。

趙玲也是個公私分明的人,接到電話後立即就趕來了,但她沒有想到會遇到陳然,她根本不知道陳然這麼快就回來了。但見面時,她僅僅只是“嗨”了一聲,就立刻去換裝,因爲她是一個專業的模特,不會爲私人感情而影響工作。

駱齊也沒想到趙玲會來得那麼爽快,還在心底竊喜,她是否對自己也舊情難忘?

一切準備就緒,不過效果仍是差強人意。陳然想了想,大聲命令道:“把冷氣全部關掉!”衆人側目,在這酷暑的夏日,窄小的攝影棚裡,那麼多人,將冷氣關了會是種什麼感覺?但趙玲甩掉外面薄薄的外衣,露出裡面豹紋內衣:“我同意。”

陳然與之眼神交匯,雙方的意圖大家都明瞭。

冷氣關了,燈打得大大的,烤得人人都出了汗,難免有些心浮氣燥。在趙玲的帶領下,模特們紛紛扔掉身上過多的東西,鋪在地上凌亂一地。室內放起非洲原始的打擊樂,模特們開始隨着音樂扭動,陳然也迅速按下快門。

空氣中燥熱浮動的因子越來越濃烈,在模特們的帶領下,大家都有些忘卻自己現在置身於何地,只想迴歸自然,或許將自己當成了動物,所有的熱血都沸騰了,每個人都蠢蠢欲動。模特們更像是獵豹,眼中充滿挑逗的野性。

現在只有一個人是清醒的,那就是陳然。當他看到差不多了時,突然停止了音樂,開了所有的鼓風機,涼意瞬間襲來,所有人的角色都還一時轉換不過來,愣在了那裡。過了一下,纔想起剛纔的情景,覺得有些瘋狂有些好笑,都忍不住將嘴角牽起。陳然就在這時按下了相機快門,拍了拍手:“好了!”

從攝影棚出來,大家莫不議論紛紛,說起陳然拍照的特別。趙玲穿好衣服,同時站在陳然和駱齊面前,些微有些不自在。

駱齊說:“謝謝你,今天能來幫忙。”趙玲點點頭,微笑:“不客氣。”兩個曾經的戀人突然之間變得那麼生疏,有點令人奇怪。

陳然拍拍自己的包:“我走了。”趙玲問他:“那你什麼時候去簽字?”陳然說:“隨便。”趙玲點點頭:“那我定好時間通知你。”陳然點點頭,挎起包推門離開。

目送陳然走後,駱齊看着趙玲說:“今天我請你吃飯?”趙玲說:“不用了,我今天約了人。”駱齊有些敏感地問:“誰?新男朋友?”趙玲搖搖頭:“不是,另一家雜誌社的總編,我本來答應這期做他們的封面模特,但是現在既然先來這邊拍了,他那邊我總要交代一聲。”說着就要走。駱齊一把拉住她:“小玲……”趙玲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撥開他的手:“我只是基於一個朋友的立場過來,沒有別的意思。”駱齊有些失望地放開了手。

對面老男人的手放到了趙玲的手上,趙玲裝作不經意地避開,老男人訕訕地笑:“聽說趙小姐和男朋友分開了,不知這個傳聞是不是真的?”趙玲淡淡地應酬着淺笑:“張總編的消息很靈通,這件事情連我身邊的很多朋友都不知道。”張應生有些得意:“那是因爲我時刻都關注着趙小姐啊。趙小姐這麼爽快地將即將升任總編的男朋友甩了,是不是另攀高枝了?”

趙玲強行嚥下心理的厭惡感,收起笑容:“哪有,張總編就別開玩笑了。”張應生仍是不知收斂地說:“像趙小姐這麼漂亮的人,沒男朋友在身邊就太可惜了。不如什麼時候我給你介紹一個成功人氏,看趙小姐滿不滿意?”趙玲見慣了這種打歪心思的人,譏諷地一笑:“張總編說的那個成功人氏不會是自己吧?”

但張應生是不知道真聽不出來還是假聽不出來她的諷刺,哈哈笑着說:“那倒不是。我是有老婆有兒子的人,怎麼敢來追求趙小姐呢?不過……”他話鋒一轉,“趙小姐這麼說,也是覺得我的條件還是過得去的。”

趙玲忍住想將菜盤扣到他臉上的衝動,正色說:“對了,張總編,這次我不能爲貴雜誌拍封面照,實在是很抱歉。”張應生皮笑肉不笑地說:“那有什麼辦法,我們還沒簽約,趙小姐去幫前男友也是很應該的。”趙玲應酬着說:“我很願意有機會再同貴雜誌合作。”張應生說:“那下次希望張小姐不要再爽約了。”

說着,張應生突然看向另一邊說:“那不是你前男友雜誌社的楊總編嗎?你等一下,我去跟他打個招呼。”張玲扭頭望過去,看到楊志雄旁邊的是龐小芬。她心中有些疑惑,龐小芬什麼時候和楊志雄認識?而且她的手擱在楊志雄的臂彎中,關係看起來不一般。

陳然和趙玲分別在房屋買賣合約上籤好字,趙玲說:“因爲我是幫我父母賣房,所以手續比較麻煩,不過估計下個禮拜就可以辦好。”陳然點頭:“沒關係。”趙玲提起包:“你準備去哪?我開了車,送你。”陳然笑笑:“你知道我討厭坐車的。”

趙玲突然發現他沒有背平時背的那個包,好奇地問:“你的相機呢?平時都隨身帶上的。”陳然搖頭:“它太老了,還是要退休的。”趙玲知道他很寶貴那個相機,有些遺憾地問:“修得好嗎?”陳然搖搖頭:“用了很多年,也是時候該放棄它接受一些新的事物了。”趙玲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三伏天真是酷熱難當,趙玲卻一個人頂着烈日穿梭於大街小巷的各個相機**店和維修點,但是得到的答案都是搖頭,陳然的那款相機很多年前廠家就不生產了,現在想找零件都找不到。

駱齊展開了他的追求計劃,終於約到趙玲出來吃飯。兩人閒談間,趙玲問:“對了,你們設計部的那個小芬和楊志雄認識嗎?”駱齊搖頭:“沒聽說過,怎麼了?”趙玲說:“哦,沒事。只是那天和《PAIR》雜誌的總編吃飯時遇到他們,當時他們在一起,還和張總編很熟的樣子。不過聽你說過,你們下面好像很不滿楊志雄,所以覺得奇怪。”駱齊皺眉說:“《PAIR》?原來你說請你去做封面模特的就是它!上次它抄襲我們照片,害得我們差點出不了稿,你怎麼會去幫它!”趙玲聽他這麼說有些生氣:“我是屬於模特公司,不是屬於你們雜誌社。我只聽從公司安排,不會管那家雜誌社是不是和你有什麼瓜葛,這是我們的職業操守。”

駱齊見她面色不好,自知失言,語氣也緩和很多:“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說。而且到最後你還是選擇來幫我了。”趙玲點點頭:“既然你們是對手關係,爲什麼楊志雄還和張應生那麼熟?”

駱齊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念頭:“你說上次照片泄露的事件是不是和他們有關?”趙玲想了想說:“很有可能。小芬是設計部的,很容易拿到照片。不過你們辦公室的關係一向很好,我不明白她爲什麼要這麼做。”駱齊胸有成竹地說:“我明白了。如果小芬其實是楊志雄的情人的話,她爲了幫楊志雄保住總編的位子,這麼做就合情合理。”

趙玲搖頭道:“不對啊,如果雜誌出不了,楊志雄是總編,他就要負責任。”駱齊輕笑:“呵,你可別忘了,我纔是直接責任人。如果我出了問題升不了職的話,就沒有人同他爭總編這個位置。而楊志雄是皇親國戚,犯了錯說歸說,但也會有人趁機使他留下。”

趙玲嘆了口氣:“你們的事真複雜,我懶得去想。不過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那就小心一點吧。”駱齊握住她的手:“謝謝你,小玲,你又幫了我一次。”趙玲抽回手,望向窗外:“下雨了。”

雨水順着窗戶像蜿蜒出一道道劃痕,更像是窗戶在默默流淚?駱齊的心有些涼。

夏天的雨總是與天氣一樣狂暴,它努力地想將整個世界重新沖洗乾淨。駱齊看到院子裡的大樹已經被壓得狠狠低下了頭,雨水形成小瀑布懸掛在樹枝之間。突然在這一瞬間,他又看到了那個女孩,哆嗦地站在樹下,很可憐。

陳然已經忘記了害怕,他打着傘衝了出去。可是,他在樹下四處尋找,卻看不見那個女孩子的蹤影。陳然的傘根本止不住雨勢,將他的褲角與衣袖都淋溼了。他茫然地站在樹下,想起女孩可憐的神情,心在隱隱作痛。

陳然混身帶着水珠跑回屋內,拉開牀頭的抽屜,手在接觸到那個裝着幸運星的玻璃時,不由猶豫了。三百六十四顆各種顏色的幸運星在裡面安靜地躺着,女孩每折一顆,就代表與男孩在一起的時間又少了一天,她是用怎樣的心情來完成這些幸運星的?

玻璃瓶下,壓着的就是那本日記。陳然想知道答案,想知道自己爲什麼老是會看到那個女孩,於是,再一次將它拿了出來。

果然,他在裡面找到了一篇日記:

“普通的情侶在一起,能痛痛快快地吵一架也是幸福的,而我……當我聽見從自己喉嚨裡發出的那種嘶啞難聽的怪聲時,便開始痛恨自己,爲什麼連最普通的一件事也做不到。就因爲我不能說話,所以他就算生氣也從來不和我吵架,可他越是這樣,我越覺得缺少了什麼,越是讓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與常人有什麼不同。

於是我控制不住對他發脾氣了,還砸壞了他的相機,但是他卻一句話也不肯罵我,只是轉過身留給我冰冷的背影。那一刻我真的覺得很害怕,怕有一天,他會真的這樣不再理我。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跑進雨裡,也許冰涼的雨水能讓我的頭腦清醒一些。他衝出來要拉我進去,可是我任性得不肯回去。我不知道這樣的任性是爲了懲罰他,或者只是爲了讓他多重視我一點。但當他抱着我,陪我一起淋雨時,我知道自己錯了。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任性!”

陳然有些驚訝於這種巧合,原來日記裡說的那個男孩也喜歡攝影。難怪自己剛纔會看到那個女孩的“鬼魂”?雖然陳然從來不相信鬼神之說,但他不知道該不該拿這兩個字來解釋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雨過天晴。那有些枯朽的木門承受不住捶打的重量,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陳然不知道是誰敲門敲得那麼急,套上T恤去開門。

門外站着的是滿頭大汗的趙玲,陳然有些吃驚於她此時的狼狽:“你怎麼了?”趙玲急着說:“快點,我找到人會修你那個舊相機。你快點去拿着跟我走。”那部舊相機是陳然的寶貝,現在聽到有人會修,什麼也不管,急忙進房拿了相機就上了趙玲的車。

說人很奇怪,越是怕什麼就越來什麼。明明陳然很怕坐車,但是這段時間坐車的次數反而增多了。

趙玲說的會修相機的也是一箇舊式相機的愛好者,五、六十歲的年紀。他檢查了一遍相機後說:“問題不大,換個零件就行了。”他轉身找出些亂七八糟的相機零件,一個個地給相機試,試好了就將它換上,邊換還邊說:“年輕人,能找個這麼好的女朋友不容易啊!一般人是不知道我這裡的,不知道她跑了多少地方纔打聽到。我本來也捨不得我這些老朋友們,她求了我很久我才肯幫你換的。你看她對你那麼好,你也得好好對人家才行啊!”

陳然轉頭看向趙玲,趙玲的臉也不知道是因爲害羞還是因爲曬的,紅撲撲的,很是好看。陳然的心裡一動,這樣的場景好像在哪裡見過,熟悉而又溫暖。趙玲解釋說:“我不是他女朋友。”那人呵呵一笑:“不是麼?那也快啦。”像是禪語。

晚上,陳然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個女孩趴在桌子上,和他一起拿着工具和零件修理相機。只是那個女孩一會兒變成日記中女孩的樣子,一會兒變成趙玲的樣子。到底是誰,他看不真切,只是記得夢中的感覺很甜蜜,以至於第二天醒來,他的嘴角都掛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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