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瑤的三個同伴分散在芮府周邊的地下各處,隔着下水道蓋板的縫隙盯着芮府裡面。在這個刺殺計劃當中,無論卓瑤成功失敗,都沒有辦法立刻將消息傳出去。
所以需要他們盯着芮府裡面的動靜。結果他們看到不久前芮青匆匆離開,芮府內卻是一片平靜,正納悶呢。
卓瑤晃動脖子上的鈴鐺,其中一人聽到鈴聲,立刻招呼其他人趕過來。
“瑤瑤!你沒事,太好了。”
領頭那人和卓瑤深深的擁抱,火熱得明顯超出了同志間的友情。孫大掌門稍退一步爲兩人騰出空間,他是個識趣的人。
三人把卓瑤團團護住,對一同下來的孫象充滿敵意。
卓瑤將領頭的那人拉到一旁解釋好久,甚至爭執了幾句,這才達成共識。
既然刺殺行動已經失敗,那就沒有呆在這裡的必要。情況複雜,需要立刻向上校彙報。他們拿出幾張破爛的麻袋,給卓瑤和孫象披上。地下平民的穿着,大多衣不遮體,兩人這樣衣着光鮮的行走其間,太過引人注目。
孫象注意到三人的手掌上,結有厚厚的繭子,身體消瘦,肌肉素質卻很好。這樣的身形,一般都是做苦力工作的。
“你們都是礦工?”孫象隨口問道。
爲首的那人鼻孔哼了一聲,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定。他落下一步,和孫象並肩:“瑤瑤相信你,我可不信你。”
這人名叫陳平,如孫象猜測,是鬆河城的礦工,也是隱藏的抵抗組織成員。他生的星目劍眉,身材高大,艱苦的工作和骯髒的環境沒有磨平他的棱角,反而在他身上平添了許多獨屬男性的魅力——也就是所謂的雄性氣息爆炸。
在以前,陳平這個款,是富婆們的最愛。而現在,他是鬆河地下抵抗組織的首領之一。
卓瑤是女人,比較感性,會被孫象的行爲感動。但陳平是男人,他不相信真的有修行者自願廢掉修爲。但他的敵意並非來自對孫象的懷疑,而是更爲簡單的理由。
“瑤瑤是我的女人。”他恐嚇道,“你離她遠點。”
卓瑤和陳平在危機四伏的地下工作中相識相戀,本來也會順理成章的在一起。但爲了刺殺芮青的計劃,卓瑤必須保留處子之身。
這對戀人相愛卻不能盡魚水之歡,兩人被巨大的本能慾望折磨。但是想到那麼多同伴的犧牲,又不得不剋制自己。
真是苦命的戀人。
可孫象並不同情陳平,甚至還有些鄙視。因此,面對陳平的警告,他口氣並不是那麼友好。
“你的女人?”孫象嘲諷道,“你讓你的女人陪別的男人睡,你讓你的女人去執行一個必死的任務?”
“住口!”
被觸碰逆鱗,熊熊怒火在陳平的身體中燃燒。
“你這種人,根本不會明白我們的犧牲!我們的事業是要拯救千千萬萬的人,犧牲小我成就大我!”
“我是不明白!”孫象冷笑回敬道,“我不明白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妻女都無法保護,又怎麼能保護千千萬萬人?犧牲小我成就大我?誰是小我?誰又應該被犧牲?卓瑤就該去死嗎?”
孫象並不是在指責鬆河的整個抵抗組織。他本人其實認可這種自我犧牲的精神,包括卓瑤。
這個女孩以弱女子身,行荊軻一去不復返之事,孫大掌門必須給到敬意。
他指責的只有陳平一人。眼睜睜的送自己的女人去死,現在卻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慚的威脅不要碰“他的女人”。
什麼玩意!
陳平二話不說,直接一拳照着孫象的臉招呼過去。他以爲孫象修爲盡失,根本比不過他身強體壯。
可孫大掌門就算不用術法,拳腳功夫也是不區區一名礦工能夠想象的,被碰到都算他輸。
陳平只覺得眼前一花天旋地轉,反應過來時已經躺在地上,臉頰火辣辣的痛。孫象一個耳光將他抽飛,居高臨下的對他說了兩個字:
“廢物。”
眼看衝突一發不可收拾,卓瑤撲在陳平的身上。她緊緊抱着他護着他,聲淚俱下的哀求孫象:“孫先生,求你不要說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錯!”
孫象舉起雙手後退兩步表示投降,這次小小的衝突只是男人之間的對話,他尊重卓瑤的想法。
因爲這件事,後面的路途一行人顯得非常沉默。陳平在最前面帶路,大家看不到他的表情。卓瑤想和他說點什麼,卻被他甩手推開。
她不得不走在中間,把陳平和孫象隔開。
“抱歉。”孫象小聲說道。
“沒事。”卓瑤的精神不太好,“阿平人平時很好,就是容易衝動。”
這時陳平回頭斜了兩人一眼,卓瑤又趕緊和孫象拉開距離:“好了,暫時別說了。”
卓瑤頭痛欲裂。整個事情中,她纔是最委屈的哪一個好吧,現在反過來好像自己犯了錯誤。
沉默中,他們穿過鬆河地下世界的“大街小巷”。這裡的街道就是原來的下水管線,即使被人爲拓寬,也不過是一輛汽車的寬度。
空氣很污濁,腳下是沒到腳踝的污水。在其中行走,嘩嘩的水聲會被坑道反射傳到很遠。每隔一段距離,陽光透過頭頂下水蓋板的網格投下來,在黑暗的環境中劃出一道道的光柵。
頭頂有人走動,一個爽朗的聲音笑道:“汪兄幾日不見,修爲如此精進,可喜可賀!”
另一個聲音迴應道:“都是屠城主的賞賜,否則小弟哪有這等福緣,哈哈哈!”
孫象擡頭,看到兩個大鞋底。如果沒有旁人,他現在肯定把上面兩個高談闊論的傢伙拖下來打一頓。上面的這兩個修行者必然聽見下面有動靜,但他們爲什麼要在意下水道里的臭蟲呢。
通道的兩側牆壁,離污水稍高一些的地方,被掏出了大大小小的洞穴。這些洞穴大多兩三米深,體積相當於半輛小車。這些就是平民的住宅,他們自己戲稱爲老鼠洞。
孫象左手邊的一個老鼠洞沒有拉簾子,他看到一個枯瘦的女人半躺其中。沒有被褥毯子這種奢侈品,只有一些陳年的報紙保暖。
她的孩子跪坐在一旁,看起來已經有五六歲,是個半大的小子。因爲嚴重的營養不良,他的肚子鼓鼓的,臉色蠟黃。孩子身上沒有一點衣服,只有一個硬紙殼的盒子用塑料袋絞起來,勉強禦寒。
這個點,正好有一道陽光透過下水道網格,射進這個小小的老鼠洞,在其中灑下一哥碗口大的光斑。
這對母子在做什麼呢?
母親藉着這道光斑,指着報紙上的標題,對孩子教道:“這兩個字讀作人民,跟我讀,人民!”
“人民!”
孩子的聲音很稚嫩,也很疑惑。讀完之後,他好奇的問道:“媽媽,什麼叫人民。”
孩子的母親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傻孩子,我們就是人民。”
“哦,我懂了。人民就是住在下水道里的弱者對不對。”小孩子童言無忌。
這個問題孩子的母親無法回答,只有深沉的悲哀。
孫大掌門彎下腰,坐在他們的身旁。他摸摸孩子的頭:“小朋友,記住,人民不是弱者。人民的力量是不可戰勝的。”
孩子的母親對突然出現的男人深深戒備,但小孩子可沒那麼多想法,他只覺這個叔叔摸着自己的頭,身體覺得很舒服。
孫象強大的真元順着掌心滲透到小孩子的身體中,延續了他即將枯竭的生機。孩子的小臉肉眼可見的紅潤起來。孩子的母親猛然捂住嘴,這是強大修行者才能做到的事情。她不敢相信居然會有修行者大人走進骯髒的下水道,拯救蛆蟲般的他們。
“您是一位偉大的母親。”孫象拿出一條巧克力交給她,“再等幾天。”
在這樣艱苦絕望的環境中,不忘孩子的教育。這樣的母親,當得上偉大這兩個字。
只有一個人注意到這個小小的插曲,恰恰是落在最後面的卓瑤。看到孫象的掌心閃過靈光治好孩子,卓瑤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她終於意識到孫象根本沒有失去修爲,他依舊是一位強大的修行者。現在,她最應該做的是及時向同伴們示警。
可是卓瑤看看那對母子,回味孫象對這對母子說的話,甚至回想剛纔孫象斥責陳平的話。
卓瑤決定保持沉默。
一行人穿過平民混居的下水道,鑽進一個地下車庫。這裡被鬆河的修行者廢棄,上面建起了一座龐大的公園。但是地下車庫並沒有被填平,這裡面廣闊的空間被鬆河地下的平民當成了廣場。
甚至形成了一座集市。
大家都沒有錢,但不妨礙交換彼此撿到的垃圾。
“烤蟑螂!烤蟑螂!”有人叫賣。
“剛下來的雞腿!”
“三尺極品布料!”
叫嚷聲此起彼伏,人羣三三兩兩的擠在一起窮熱鬧,頗有些煙火氣。可見再艱苦的環境中,人類也要生活。
這裡也並不是卓瑤一行的目的地,他們很快穿過這個集市。
鬆河的抵抗組織總部並不在城內,甚至對於絕大多數艱難求生的平民來說,他們並不相信有人能在屠鵬的眼皮子底下成立一個什麼抵抗組織。
然而事實往往出人意料。
從芮青府上出發,一行人大概走了四十分鐘,人羣逐漸稀薄,這裡的地上已經是城市的邊緣。
陳平推開下水道盡頭的水閘,帶領衆人走進一條隱蔽的通道。孫象估計了一下方位,他們正在朝鬆河城外的山脈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