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麼……”
宋弘覺得喉嚨又幹又痛,像是有火在燃燒。醫生告訴他,這是電擊喚醒的後遺症,神經感知會出現錯亂感。
他喝了口水,身體輕飄飄的,頭重腳輕的失重感,彷彿沒有醫院被子壓在身上,自己就會飛起來。
放下杯子。
圍攏在病牀周圍,是一圈期待答案的眼睛。
宋弘喉結上下動了動,他目光又變得飄忽不定了,像是風中搖曳的燭火。
在燭火吹滅前,他聲音沙啞道。
“地球被盯上了。”
咣噹。
不知道是誰的手機,沒留神摔在地上,屏幕邊角磕碰出蛛網狀的裂痕,無法再修復如初了。
……
地球人有無數辦法讓自己人說實話。
也有不用嘴巴出聲,就能得到真實答案的辦法。思維緩衝數據被緊急整理出來,在信息部門的加急處理後,變成了可以閱讀的圖像、聲音和文字。
這些數據真實的記錄了宋弘與胡譯丹在哈林星上的全部遭遇。
華國政府,以及黨中央,召集國內的頂尖學者、智庫研究者、心理學家,在帝都某軍事禁區的禮堂內,一同觀看了這份數據。
他們看到了祭壇,祭壇上的太陽系,宋弘計算出的偏角值,還有迷霧,以及迷霧經過後,差點直接殺死宋弘和胡譯丹精神意識的鳥頭人身神像。
“除了安米利亞文明外,我們也被這個不知名文明注意到了。它的手中一共有七個不同的恆星系,太陽系正是其中之一,這潛臺詞是什麼?”
有些思維跳脫的人,認爲這很像是人高馬大的路人手裡攥着別人老婆的照片,你要說這人拿照片只是抱着收藏和欣賞的態度,別說當事人不信,看熱鬧的網民也不會信。
韓飛的副本軀體就在這些議論紛紛的學者中,他扮演着一位頭髮斑白的滄桑中年男人,盯着屏幕出現的畫面,忽然感慨命運的偶然。
命運有它的安排,輾轉柳暗花明後,走得再遠的人還是回來了,命裡註定你該牽這個人手的,就不會把你的紅線囫圇搭到另一個人手上。
地球與伊希斯之間的紅線終於露出馬腳。
不管是月老還是丘比特做的怪,在韓飛看到神聖七星那行哈林文字時,有種被偷偷領了結婚證的異樣驚怒。
他詢問文明模擬器。
“神聖七星……怎麼會把太陽系也包括在內了?”
文明模擬器:“從來沒有任何數據表明,伊希斯星域的神聖七星中真的有七顆星星。您還記得1056號世界,您的副本軀體餘鶯在沙漠遺蹟中發現的壁畫嗎?”
提起這個,韓飛怎麼可能會沒有印象。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與伊希斯文明的造物主進行交流。
伊希斯祈求餘鶯的幫助,希望她能夠穿越虛數世界,來到伊希斯星域。
透過餘鶯的眼睛,韓飛記得,當時壁畫上的神聖七星中,也出現了類似太陽系的標誌,只不過那可能太驚駭也太離奇,他就只當做是與太陽系相像的巧合。
宋弘的計算證明了這神聖七星中長得像太陽系的恆星系就是地球人的老家。
這忽然讓韓飛有種先後順序搞錯了的混亂。
在獵鼠星球上,他擊退泰拉族引來了伊希斯的關注,從而才導致了後續一系列伊希斯文明對地球文明的在虛數世界裡的入侵嘗試。
從1056號世界的古代壁畫,還有這祭壇上碳鑑定結果至少有一千多年的雕塑來看,太陽系早在文明模擬器觸發任務前就已經進入到伊希斯的密切關注裡。
不。
密切關注還不夠確切,伊希斯對太陽系的態度——文化人的說法是視之禁臠,教科書的說法是宣佈主權,網絡流行語的說法是——我是你爹。
“他媽的。”
韓飛忍不住罵道。
旁邊的人也跟着說了句他媽的。韓飛看去,那人與他對視,聳肩,道:“安米利亞人給我們留下了27年,這個又會是多久?”
對這問題,韓飛還真就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哈林星遊戲、瘋狂鑽石貿易星的“鑰匙事件”、還有從依耶芙特和紅腿克魯斯得到的情報來看,哈林星球上存在一個佈局宏大的陰謀。
陰謀還沒揭開一角,韓飛也不清楚幕後主使的謀劃。
可毋庸置疑的是,在陰謀得逞前,哈林星或是伊希斯對地球文明來說,都是暫時無害的。
這是猜測。
若猜測錯誤,伊希斯文明與地球文明衝突提前發生,韓飛掌握的後手,也不會讓局勢變得毫無反抗餘地。
伊希斯文明的前主力戰艦——征服者卡西利亞斯,還有兩枚寶貴的伊希斯碎片都在韓飛手上。
想到這。
韓飛堅信,只有讓地球文明、與其他獲得鑰匙的文明一樣,加入到這場哈林星的浩蕩動局中,才能掌握到足夠主動權,甚至在今後可能存在的衝突中佔據先發制人的優勢。
華國人的政治藝術,以隱晦又含蓄著稱。
禮堂只是讓大家討論,沒有任何來自中央的聲音欽定正確的討論結果。
韓飛,不如說是他現在的軀體,華國智庫學者石伽,在政府內參的紅頭文件中,讀出了來自於帝都核心政治圈的決議內容。
“華國人民,有充足理由、充足動機,參加到這場人類成文史以來最浩大的對外探索中。這是全人類的機遇,也是地球文明前進中的重要一步。黨中央決定,全力推行人類遠征軍計劃……”
遠征軍計劃的反對者們發出悲呼。
“我們走錯了路!”
“人類不該選擇去征服宇宙,我們該心存敬畏——”
“劊子手,全世界都在變成劊子手啊!”
但更多的人表示,華國政府的態度轉變,將會是人類遠征軍計劃最有力的助燃劑。
還有聲音笑稱——
華國人要把赤色旗幟插遍宇宙了。
……
李曼文默不作聲。
她旁邊的電腦屏幕上反覆跳動着同樣的畫面,聲音被關掉了,死寂無聲裡,只有一幀幀的畫面躍起來,由遠及近,由高到低,一個頭發全白的中年男人從高樓上一躍而下,像一顆深秋裡熟透的果實,帶着一股決絕向地面俯衝而下,屏幕瞬間濺滿了血花。
她忽然感覺到迎面撲來一張巨大的細網,每一個網孔都裝滿窒息,壓得她太陽穴突突地疼起來。
楚局長關閉了視頻,嘆氣道:“爲什麼有些人寧願自殺,也不願加入我們呢?”
李曼文突然問道:“我們是誰?”
“我們是征服者。”
小學文化,部隊退伍轉業,平時只喜歡打打麻將看看報紙,誰也不可能把他是學者、文化人或是深度思考者的楚局長,以這樣的口吻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