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你百歲無憂,願你無怨無尤。
元旦過後,還有一個月就是新年了,到了年底,大家手上都有很多事情要忙,很多工作需要在年前做完收尾的工,所以農曆新年前的這一個月是大家最忙碌的時候。
陸雲塵回劇組繼續趕戲去了,顧向陽沒有再聯繫過如願,小秋倒是約如願見過一次,但是時間也很倉促,還偷偷摸摸的,大概是哥哥警告過她,所以之後如願也再沒有主動聯繫過兩人。
這一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有時候如願都會想,是不是就這樣了呢?如果就這樣那該多好,她願意一輩子都不再見哥哥,不再見顧向陽,只要他們都能平平安安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她可以從此之後都這樣孤獨地生活。
很快就到了除夕這一天,如願提早下了班,一個人在超市裡買年貨,等到了明天,連賣早餐的小商販都不營業了,外賣也不開張,她得把這幾天吃的用的都買齊全才好。
超市裡人還挺多的,到處都擺着年貨,有的是一家人一起採購,熱熱鬧鬧很嘈雜,放在平時,如願興許會反感這擁擠,可是今天她卻想要在熱鬧的地方多待待。
小時候新年和家人一起過,爸爸媽媽死了之後,新年就和哥哥一起過,後來和姑姑一起過。姑姑死後,哥哥是一定會陪着自己過年的,只有今年,恐怕要一個人孤零零地過了。平時倒不覺得孤單有什麼不好,可是現在城市裡到處都是團圓的味道,她竟然有些不想回家。
回家做什麼呢?電視上是團圓,家家戶戶都是團圓,不是顯得她很落魄嗎。
如願找了最長的那一條隊伍,可是說來也奇怪,明明是最長的偏偏是排得最快的,如願哭笑不得,看看時間才下午4點。
她拎着幾個大袋子往家裡走,這距離不遠不近的,打車也不方便,走得又累得慌。
如願走到一半在路上休息,卻忽然有兩隻手幫她把地上的袋子都拎了起來,如願驚訝地擡頭一看,是顧向陽,他身旁還站着劉疆。
如願看着顧向陽,百感交集,心裡千言萬語,可是當着劉疆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幫你拿回去。”顧向陽說。
劉疆輕咳一聲,看了一眼顧向陽,嚴肅地對如願說道:“我們是過來找你問一些事情,瞭解一些情況的。”
顧向陽拎着幾個大袋子轉身就走,如願和劉疆尷尬地對視一眼,然後匆匆跟上了他的腳步。
到了家,顧向陽一副熟門熟路的模樣,讓劉疆穿鞋套不準脫鞋子,然後自己拎着袋子去了廚房。
“唉,你這個人,我們是來辦公的知不知道?”劉疆沒好氣地說。
顧向陽完全不理會他,進了廚房把東西一樣樣放好,如願默默地去給劉疆倒茶,回來的時候聽到劉疆小聲抱怨道:“果然就不該帶他來……就知道他穩不住……”
如願在劉疆對面坐下,不一會兒顧向陽放好東西,也在如願身旁坐了下來。
劉疆嚴肅地說:“你是來辦案的。”
顧向陽便又起來,坐到了劉疆旁邊去。
“你們有什麼問題,直接說吧。”如願垂着頭道:“是不是關於我哥哥的……”
劉疆看顧向陽一眼,眼裡有警告的意味,顧向陽心裡明白,他本來就不該來,自己忍不住,求着劉疆帶他一起過來,他答應過的,不會影響劉疆的工作,便閉上嘴沉默地在一旁坐着。
“你最後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是什麼時候?”
這不是梅丹嗎?如願最後一次見到梅丹,是跟哥哥一起,她不知道該不該說。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劉疆嚴厲地問。
“如願,沒有關係,你可以說……”顧向陽道。
如願看了一眼顧向陽,嘆了口氣道:“一個多月以前,大概是我哥哥婚禮前的一個星期……”
“在哪裡?”
“在郊區,陵園附近的小路上,她的車子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她是來找誰的?”
“找我哥哥……”
“他們說了些什麼?”
如願又猶豫起來,問:“我一定要回答嗎?”
劉疆正色道:“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法》第三十四條、第三十五條規定,人民警察依法執行職務,公民和組織應當給予支持和協助。阻礙人民警察調查取證的,可以給予治安管理處罰。”
“你如果不想回答,算不上阻礙調查,我們不會因爲這個就抓走你關起來的。”顧向陽說。
“顧向陽!”劉疆氣急敗壞地說,“你再這樣我就要趕你走了!”
“她找我哥哥要東西。”如願答道。
劉疆這才稍微氣順一點,問:“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見到劉疆懷疑的眼神,如願無可奈何地說,“我真的不知道,哥哥的事情我從來都不清楚……”
“他們有爭執嗎?”
“算是吧……”
“之後你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嗎?”
如願搖搖頭。
“那你知道梅丹死了嗎?”
如願這一回是真的嚇到了,她震驚地搖搖頭,那模樣不像是裝的,劉疆沉吟了一會兒,看來這個事情可能真的跟如願無關。
“你恨梅丹嗎?”
如願還是搖頭。
“她拔了你的指甲,你一點都不恨她,一點都不想報復她嗎?”
“不想。”
“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爲什麼一定要想着報復呢?”
“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
“爲什麼?”
劉疆被如願問住,有些尷尬,又問:“你最後一次見你哥哥又是在什麼時候?”
如願偷偷看了一眼顧向陽,發現他一直都在盯着自己看,忙低下頭來,聲音低低地說:“他結婚那一天,之後就沒有再見過了。”
“你們兄妹有什麼矛盾嗎?今天是除夕,怎麼都不一起過年。”
“今天是除夕,你怎麼還不回去過年?”如願忍不住反問道。
劉疆被嗆住,不再多問,反正答案也是顯而易見的。
“你們還有什麼問題要問的嗎?沒有的話,我要做飯了。”如願說。
劉疆站起來道:“還有什麼情況要了解,我們會再過來。”
“你們都不過年的嗎?”如願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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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疆以爲如願又是在嗆自己,沒好氣地說:“犯罪分子又不會因爲過節就不作案了。”
如願點點頭,嘆息一聲道:“也對,你們的工作也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一輩子都在幫助別人,冒着生命危險去抓那些犯罪分子,保護普通人不受到傷害,如果說這世上真的有好人壞人,那他們肯定就是好人了。
如願的工作讓她覺得生活裡很多東西都是一片混沌,可是看到顧向陽,還有他的同事們,如願就覺得,這混沌之中是有很清晰的一條線分隔着黑與白。
見到如願的語氣這麼誠懇,劉疆反倒不好說什麼了,有些尷尬,顧向陽便道:“沒有什麼別的問題,就走吧。”
兩人走到門口,可是劉疆見到顧向陽絲毫沒有要跟自己一起走的意思,臉又黑了,問:“你說了今天去我家吃年飯的,你嫂子做了一桌子的菜。”
“你們一家人團圓,我就不去了。”顧向陽說。
“這什麼話,你不是我兄弟嗎?”
“我就在這裡吧。”
“顧向陽!你是想背處分嗎?”
“你不跟領導說,他怎麼會知道。”
“你就掐準了我對你好是吧?顧向陽,我跟你說,這一回我說不定真的會去告訴領導。”
顧向陽一臉無奈地看着劉疆,聲音裡有意思祈求:“哥,今天過年。”
劉疆看了一眼顧向陽,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如願,無奈地嘆了口氣。辦這個案子,他們對如願的身世和人生也都是做過深入瞭解的。仔細一想,這兩個人也是可憐,能做個伴也是不容易。
“算了算了……我走了,你記得明天早上要去單位報到,有任務。”
“我知道,謝謝……”
劉疆嘆了口氣關上門走了。
顧向陽轉過身來問如願:“我看你買了很多菜,要不要我幫忙?”
如願一愣,點點頭說:“那……你幫我洗菜吧……”
“好。”
顧向陽走到廚房裡,如願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情平靜下來也跟了進去。
兩個人在廚房裡忙着,除了做飯的事情,別的事他們隻字不提,都知道這溫馨太短暫,誰都不願意去破壞。
如願炒着菜,卻有種想哭的心情,既眷戀又感到一絲心酸。這團聚的日子,人人都和自己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在一起,一個屋子裡一張桌子上吃飯。只有他們兩個不被別的人需要。他們兩個都是被世界不要的人,雖然都有同事朋友,但說到底對於他人還是無關痛癢的人。只有他們彼此真正地需要對方。
菜都擺上桌子,已經快8點了,如願說:“要不要看春晚?”
“看看吧。”
如願打開電視,兩個人坐在桌邊吃年夜飯,電視裡熱熱鬧鬧的,小品不算有意思,但他們都願意笑。如願給顧向陽剝着蝦,顧向陽給如願挑着魚刺,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這世上最無用的話。有的人天天過着這樣的生活,以至於理所當然地覺得這就是尋常,哪裡知道平常的可貴。可這兩個人都知道,知道簡單溫馨的生活最難得,所以每一分每一秒,都感念着,不捨着。
這頓飯兩個人都吃得很慢,心裡都有些逃避的想法。
“要不喝點酒吧?”顧向陽說。
“你身上的傷好了嗎?喝酒不合適吧。”
“都一個多月了,早就好了。喝一點兒吧,今天想喝一點兒。”
如願沒有辦法,便拿了一瓶紅酒出來。
喝了杯酒下肚,有些話顧向陽纔有勇氣說出口。
“你怪不怪我?”顧向陽忽然問。
“怪你什麼?”如願疑惑地問,手上還繼續給他剝着蝦。
“我醒了之後就一直沒有聯繫過你,出院之後也沒有找過你。”
如願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又繼續剝蝦,微笑着說:“怪你什麼,是我跟你提的分手,你不來找我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又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
“我不是不想找你,是因爲……”
“我知道的。”如願把剝好的蝦放到顧向陽碗裡,笑眯眯地說,“於情於理,你做的都是對的。”
顧向陽無奈地苦笑起來,道:“有時候真覺得你要是不講理一點兒就好了,然後再自私一點兒,再爲所欲爲一點兒……”
是啊,如願想,逼着他放棄抓捕自己的哥哥,逼着他放棄這份工作,逼着他選擇她,而不是他的人生理想,逼着他從此之後只有她,別的都不要。這樣子,說不定他們就能在一起了。
“我哥哥不會再找你了……”如願低着頭說,“他已經答應我了,你以後不用再小心。”
“我知道,要不然我不可能活着離開那裡。”
顧向陽瞭解木如夜,他的個性是要麼不做,要麼做絕的,不會留給敵人任何反擊的機會。要麼安撫,要麼就讓對方永遠都不可能有反擊的機會,木如夜從來是這樣。那日他被抓走,就沒有想過自己竟然還有機會活着離開。
“對不起……”如願的手在微微顫抖,她的聲音低低地,有些哽咽地說,“我哥哥對你做的事情,真的對不起……”
雖然如願知道對不起這三個字太輕了,可是除了這三個字,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顧向陽說:“你不用說對不起。而且我跟你哥哥之間的事情……已經不存在對不對得起了,我們都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所以……”
所以最終只得一個生一個死。
顧向陽不知道怎麼繼續說下去,他看着如願,心裡覺得一陣難過,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爲什麼卻是她一直在失去呢。
“你哥是因爲我所以才生你的氣嗎?”
如願苦笑道:“他要是生氣就好了……”
生氣還有消氣的時候,哥哥對她現在是冷漠。
兩個人又沉默下來,屋子裡一時只有電視裡的熱鬧的聲音,小品演員們誇張的演繹,觀衆們配合的大笑和鼓掌。顧向陽和如願多想也投入其中,只可惜他們都不是好演員。
“顧向陽,我從沒有問過你,你爲什麼選擇當緝毒警察?”
“我爸爸從前就是緝毒警察,小時候他在我的世界裡就是超級英雄,我希望長大以後能變成他那樣的男人。我記得我小時候對我爸說我也想當警察,他問我知道當警察是做什麼嗎?我說,抓賊。他又問我,爲什麼要抓賊。我說,因爲他們是壞人,我要抓壞人,保護好人。我爸很高興,他對我說,要我記住這個回答,一輩子都不要忘……”
顧向陽很少一次說這麼多的話,他回憶着從前,嘴角有淡淡的笑容。
他繼續說道:“抓壞人,保護好人不受壞人的傷害,沒有什麼複雜的,也沒有多餘的原因,從我還是個小孩子,到我成爲了一個警察,很多事情都變了,只有這件事情,在我生命裡貫穿始終,從沒有改變過。”
如願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的家人……是怎麼死的?”
“被毒販子報復……”顧向陽捏緊了桌上的酒杯,眼眶有些紅,聲音沉沉地說,“我的父母都被殺了,姐姐被他們糟蹋,精神失常,在精神病院裡自殺了。”
“就是我們在一起的那一年發生的事情吧……”如願想起來,那段時間他消失了一陣子,情緒非常不好,回來的時候帶着母親的遺物。
“是。”
如願眼裡酸酸的,問:“你一定很恨毒販子吧。”
“那幾個人已經被抓起來槍斃了。我不恨毒販子,我誰都不恨。但是我知道,我必須把他們抓起來,繩之於法,我必須這樣做。”
如願擦了擦眼角的淚,她真慶幸,慶幸自己那時候狠心地把顧向陽關在了門外,慶幸她沒有逼他放棄他的自我,他最好的結局是做一個好警察,而不是僅僅在她身邊,做她的男人而已。
“你呢……”顧向陽凝視着如願,問道,“我也沒有問過你,你爲什麼要做疾控醫生?”
“我父母因爲吸毒染上了艾滋病,後來都死了。因爲他們的原因,我和我哥哥受了不少欺負,我小時候總是想,要是有人能幫幫我們就好了。所以後來想做這一行,因爲我覺得這世上肯定有跟多跟我和哥哥一樣的人,也有很多跟我爸爸媽媽一樣的人,也許他們會需要我的幫助,我能夠幫幫他們。”
如願沒有解釋太多,她知道顧向陽會懂,就像顧向陽不用向她解釋爲什麼他一定非要抓賊不可一般,他們懂得彼此,所以寬容對方的選擇。如果他們不做現在正在做的事情,他們也許依舊可以很好地和對方相處,卻沒有辦法跟自己相處。
兩個人一起收拾了碗筷,顧向陽洗碗,如願切水果,準備零食,然後他們就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天氣有些涼,南方沒有暖氣,即便是坐在屋子裡,也依舊寒冷。如願拿了一張毯子出來,搭在兩人身上,他們沉默地看了一會兒電視,然後顧向陽說:“你過來。”
如願往顧向陽那邊挪了挪。
“再過來一點兒。”
如願挨在顧向陽身邊坐下,顧向陽伸出手摟住她,她把腦袋輕輕地靠在他的肩頭,兩個人就這樣在冰冷的屋子裡靜靜相擁。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除夕夜裡下了雪,家家戶戶都在自己的屋子裡慶祝着新年的到來。辭舊迎新,意味着舊的失去,好的壞的都成爲了昨日,明天值得期待,新的希望會在新年的一年裡孕育。
如願這間小小的屋子只是這個小區幾千戶中的一戶,外面還有千萬萬萬個這樣類似的家庭。他們只是這世上很渺小的兩個人,分享着除夕夜裡這渺小的溫暖。
不知不覺如願睡着了,直到外面的鞭炮聲把她吵醒。電視里正在唱着這一年的第一首歌,顧向陽輕輕地在她耳邊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願你百歲無憂,願你無怨無尤。
兩人在沙發上依偎了一夜,早上顧向陽起來洗了個澡,準備回警局上班。從浴室出來發現如願已經把早飯做好了,他忽然想起從前新年也是這樣,爸爸大年初一也要去警局值班,媽媽會做好早餐,把爸爸的警服熨好,然後送他出門。
顧向陽坐到桌前,沉默地吃早餐,吃完如願送他走到門口,他換上鞋,在門口站定,伸出手將如願緊緊擁進懷裡。
如願的眼眶紅紅的,她不會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因爲她知道他不會回來,她也不會問他們什麼時候再見,因爲她知道他們再見只會在特殊的情況之下。
終於,他們都放棄了彼此,選擇了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