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孤獨和心碎,也許這是每一個靈魂還沒有生鏽的人,必經的路途。

三個人站在屋子的三角,沒有一個人先開口說話,顧向陽沉着臉看着陸雲塵,眼神不激烈卻讓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陸雲塵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這個人是殺人犯嗎,怎麼看人的眼神這麼可怕。

如願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顧向陽,那個眼神真叫人不寒而慄,她這才意識到,顧向陽是一個真的在血光裡成長起來的男人,見識過這世上最黑暗和最危險的一面,並不只是那個在他面前溫柔沉默的男人而已。

她有些迷茫,哥哥也好,顧向陽也好,她以爲最親近的人,其實她都不曾真正瞭解他們。在她面前的他們,只展示了哥哥和戀人的那一面,而另一面,屬於雄性之間的那一面,她一無所知。

陸雲塵之前哪裡接觸過顧向陽這樣的人,一時被他的眼神嚇住,竟然連話都忘了說。還是如願最先反應過來,走到陸雲塵面前,尷尬地笑了笑道:“對不起,我改天再請你吃飯賠罪吧,今天我還有些事情。”

“這個就是你那個男朋友嗎?”

如願點點頭。

陸雲塵看向顧向陽,他還是用那種不動聲色卻又讓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他,讓陸雲塵有一種在非洲草原上被一隻獅子王盯上的感覺……

但是他是男人,就算眼前的男人給他一種危險的感覺,他也不能示弱!

“你不需要我在這裡嗎?”陸雲塵看着如願道,“你需要,我就在這裡陪你。”

“不用了……”如願垂着頭道,“我跟他有話要說……”

“好吧……”陸雲塵走到門口打開門走出去,關上門之前停了停,回頭看了一眼,見到顧向陽正看着如願的背影,那個眼神跟看他的時候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堅定又溫柔。

陸雲塵這才稍微安心一點,道:“小心點兒,你對她不好,我可是隨時會來搶走她的。”

顧向陽皺着眉看他,如願一副蒙了的樣子,三個人沉默尷尬地對峙了幾秒之後,陸雲塵才無可奈何地走了。

屋子裡又只剩下顧向陽和如願兩人,如願擡起頭看向顧向陽,他看起來沒有休息好的樣子,一臉的疲憊。

如願無奈地嘆息一聲,問:“前段時間,三不五時來我家打掃衛生,給我冰箱裡塞東西的人是你吧?”

顧向陽沉默地點點頭。

“今天也是來給我當田螺姑娘的嗎?”

顧向陽搖搖頭。

如願瞪他一眼,問:“怎麼連話都不會說了?我又沒對你怎麼樣,爲什麼一副小媳婦兒的模樣?”

“你都知道了吧……”顧向陽的聲音有些沙啞,眼裡有淡淡的紅色血絲,他看着如願,似乎背上有一千斤的重擔,“你哥哥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了?”

“你爲什麼這樣問?”

“他們說你跟你哥哥在街上爭吵過,提到了那兩個字,而且你的情緒很激動……”

“嗯……”如願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輕輕地問,“你們是不是在調查我哥哥?”

顧向陽不說話,兩個人又是一陣沉默。

如願道:“如果你是來問哥哥的事情,我什麼都沒有辦法告訴你。真的,他什麼都沒有說,他只是說,他不能告訴我是也不能告訴我不是……所以你今天來是問這個的嗎?”

“不是……我今天只是想來看看你,本來沒打算出現在你面前的……”

只是看到那個男人要親如願,顧向陽沒有忍得住,要是能眼睜睜地看着別的男人吻自己的女人,他真的就不要做男人了。

如願打趣道:“那我還得感謝陸雲塵了,不是他我都見不着你,我看我平時得多邀請他到家裡坐坐才行……”

“你敢!”顧向陽嚴厲地說。

如願一愣,沒想到顧向陽對這件事會這麼在意,忍俊不禁道:“我開玩笑的,你這麼認真做什麼……”

顧向陽嘆一口氣,走到如願面前,牽起她那隻受了傷的手。

“還疼不疼?”

如願笑着搖搖頭。

“對不起……”顧向陽的手微微顫抖着,聲音裡滿是矛盾和懊喪,“我沒有能陪在你身邊……”

“又不怪你,既不是你得罪的人,也不是你拔的指甲,難不成你還能掛我身上,無時無刻地保護我不成嗎?有的事情只是意外,誰都不想,我誰都不怪。你也別做出這副樣子,多大的事兒啊,苦大仇深的……”

“我們會抓住梅丹的。”

“那個女人叫梅丹呀……”如願的聲音輕輕的,她垂着眼不看顧向陽,平靜地問,“你們也會抓住我哥哥嗎?”

顧向陽一愣,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悲哀地看着如願。

見顧向陽不回答,如願擡起頭來,苦笑道:“你爲什麼這個樣子,怎麼表現得比我還痛苦似的?要被抓的又不是你的哥哥……”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抓木如夜。”

“我想起來,那天送別派對後你問我的那些話,其實你那個時候就知道會遇到今天這種情況的,對不對?”

顧向陽羞愧地點點頭。

“你真壞,也不給我一點提醒,搞得我現在措手不及……”

“對不起……”

“你今天都說多少遍對不起了,煩不煩呀……”

如願臉上還是淡淡的笑容,既不委屈,也不怨恨,她還是那麼溫柔,對這人世施加給她的一切都坦然處之。

“我又不怪你,你有你的立場。我又不是不講道理,非要所有人圍着我轉才高興的人……”如願說。

“我不是想騙你。”

“我知道。”如願緊緊地捏着自己的手臂,問,“顧向陽,你之前跟我說,你要抓的那個人是我的哥哥嗎?”

顧向陽不說話,爲難地看着如願。

“我忘了……你不能回答……”如願自嘲地笑起來,擡起頭看向顧向陽問,“我知道,你跟哥哥一樣,不能告訴我是,也不能告訴我不是,是不是?”

顧向陽緩慢地點了點頭。

“好,我都懂了。還有一個問題,哥哥不能回答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回答我。”

“能告訴你的事情,我都不會瞞你。”

“你跟我哥哥之間,除了立場相反之外,是不是還有什麼私仇?”

“我當年做臥底,跟你哥哥曾經是兄弟……”

顧向陽沒有說完,如願就大概明白了,她也不爲難顧向陽,不逼着他非把當年的事情說得那麼清楚不可,總之哥哥是不可能原諒背叛過他的人。

見到顧向陽表情那麼沉重,如願打趣道:“我哥哥叫章魚,季惟慈叫蠍子,你呢,你當初叫什麼?”

“我臥底時候的名字叫做何飛龍,你哥哥他們都叫我阿龍,但是別人都叫我毒蛇。”

如願笑起來,伸出手摸了摸顧向陽的臉,笑眯眯地說:“你這個樣子,哪裡有一點像毒蛇呀?一點都不適合你。”

“我還有另外的樣子,只是我永遠都不想讓你看到而已。”

“是嗎?”如願又問,“那你殺過人嗎?”

“殺過。”

“你殺過誰?”

“很多……包括蠍子……”

如願臉上的笑容僵住,顫抖着收回了放在顧向陽臉上的手。

蠍子,把她當親妹妹一樣疼的蠍子,不久前她剛剛爲他哭過一場的蠍子。

兩個人站在屋子裡,一時又無言,無論如願多麼想粉飾太平,現實就是她與顧向陽之間有一道跨不過去的坎。

如願想起有一次她開玩笑,說她跟顧向陽是羅密歐和朱麗葉,顧向陽還跟她生氣了,那時候總以爲顧向陽迷信,現在才知道原來那真的是預言。

如願覺得眼睛酸酸的,想剋制卻還是忍不住掉下淚來,她從無聲的落淚,變成低聲的抽泣,最後又變成了嚎啕大哭。

她覺得這一切真的快要叫她承受不住了,她再也假裝不下去了。

顧向陽緊緊抱着如願,一直等到她哭完,哭得再也沒有眼淚。

如願輕輕地推開顧向陽,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問他:“你今天見到了我,回去會被批評嗎?”

“隨便他們怎麼想,我不在乎。”

“還是要在乎一點的……我沒事了,手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擔心我,也不用再來看我,我自己可以照顧得好自己。這麼些年我自己一個人生活不也好好的嗎?”

顧向陽盯着如願,眼睛裡滿是血絲,問:“如願,你這是在跟我分手嗎?”

“這樣比較好,如果你有一天你註定要抓我的哥哥,那我們分開對你纔沒有拖累,對我而言……我也才能面對我的哥哥。畢竟,我是他的妹妹,他做了再多錯事,我也還是隻能愛他……我不想有一天跟他面對面的時候,總想起是我的愛人抓的他……所以我們只剩下這最後一條路可以走了。”

顧向陽感覺自己渾身都在顫抖,要極力才能剋制住自己。

“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這樣被懲罰?”顧向陽痛苦地問。

如願苦笑着。

“我們什麼都沒有做錯,但是法理和感情本來就是兩回事……命運把我們送到了這個位置,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順從着它……”

顧向陽忽然抱住如願,緊緊地,不肯鬆手。

如願又掉下淚來。

“顧向陽,我不會忘了你,但是我真的已經無法再和你在一起了。”如願強忍着悲痛,聲音顫抖着說,“你原諒我的自私吧,我不是一個堅強的女人,我能承受得只有這麼多。也許我們真的是沒有緣分,我們只能到這裡爲止了。”

“如願……”顧向陽紅着眼,緊緊抱着她,哽咽地說,“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愛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愛別的什麼人了。”

顧向陽是個不善於用語言表達感情的人,這是顧向陽第一次對如願說我愛你,卻是在他們不得不分手的時候……

“我知道……”

“如願,我不當警察了,我們遠走高飛,去哪裡都好,回非洲都行。好不好?我們什麼都不管了,把前半生都拋棄掉,找個地方重新開始,把這一切都忘了,好不好?”

她搖着頭,她不要做顧向陽的絆腳石,也不要讓他爲了她失去自己。如願推開顧向陽,悲傷地說:“你走吧,做你該做的事情,忘了我,求你了。”

“我做不到……我們回烏干達,去難民營,參加聯合國的救援項目,好不好?我真後悔,我們就不該回來!”顧向陽神情激動地說,“在達達拉布難民營的時候我們的日子不是過得很簡單嗎?我們繼續過那樣的日子,你做你的工作,我守着你,我們就一直這樣下去!”

如願還是搖着頭,淚水從她的臉頰滑落,她問:“顧向陽,你記得,那天送別派對結束,你問我的問題,我是怎麼回答你的嗎?”

顧向陽一愣,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希望你能夠順從命運的指引,向着太陽,沒有悔恨地,筆直地走完這一生。”

“現在我也是這麼希望的,我不要因爲我讓你這一生有悔,叫你拋棄你堅守的信仰,叫你最終拋棄了你自己,成爲一個你不願意成爲的人。”

“可我做了我自己,就要失去你。”

“也許這就是我們需要付出的代價吧……”

顧向陽想靠近如願,卻被她狠狠推開。她打開門將顧向陽推了出去,然後重重地關上了門,無論他怎麼敲都沒有再開門。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你走!”如願用盡全力衝着門喊道。

敲門聲停止了,顧向陽大概是走了。

如願脫力地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孤獨和心碎,也許這是每一個靈魂還沒有生鏽的人,必經的路途。眼淚,是如螻蟻一般微末的我們,在命運面前發出的那一聲不太響亮的的不屈哀嚎。

還有什麼可怕的命運在等待着她,都來吧,她不怕。

如願擦乾淨了眼淚,走到了窗前。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雪來,凜冬終於是來臨了。

如願已經3年沒有見過雪了。

下雪的日子總是很好入眠,世界安靜得沒有聲音,可是如願想,她已經再也不想做夢了,因爲這命運深淵的日子裡,就連夢都變得泥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