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輸了也無妨。
飛機降落在國境之內,如願終於理解了那種遊子歸鄉的心情,像是走了一萬公里的路終於可以休憩片刻的那種歡愉,當腳掌踏上土地的那一刻,便有一種被滋養的感覺,就像是被連根拔起的植物終於又回到了土壤裡。
她走出接機口,來來往往都是熟悉的黃色皮膚,相似的面貌,相同的語言,她閉上眼,張開雙臂,深呼吸,感受着這久違的溼潤空氣,她回家了,回家真好。
她睜開眼,見到眼前站着一個行跡可疑的男人,戴着口罩和能夠遮住半張臉的墨鏡,手裡捧着一束華麗到浮誇的鮮花,如願還來不及收回雙臂,就被男人緊緊地抱住了。
“歡迎回國!”
如願一時沒反應過來,那人取下墨鏡,笑意盈盈地說:“如願,是我。”
“你是誰?”如願莫名其妙地問。
那人又迅速取下口罩,瞪着眼,誇張地說:“我這麼好看的臉,你竟然記不住嗎?”
“陸雲塵!”
“噓!”陸雲塵捂住如願的嘴,迅速把口罩戴回去,小心翼翼地說,“小聲點,除非你想搞個大新聞出來。”
如願點點頭,陸雲塵這才鬆開手。
“給你。”陸雲塵把花遞給她道,“歡迎你回國。”
萬萬沒有想到回到中國見到的第一個朋友會是陸雲塵,更想不到這個大明星會來給她接機,如願喜笑顏開地接過花束,都不知道怎麼感激他的好意纔是。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
“打聽一個航班時間還是很簡單的。”陸雲塵接過如願的推車道,“這邊走,我帶你去接風洗塵。”
三年,祖國的變化已經足夠大,好多地方如願都不認識了,這裡修了新的大廈,那裡開了新的地鐵線路,可饒是陌生的建築,依舊親切可愛。
到了市中心,巨大的廣告牌上是一張熟悉萬分的臉,如願激動地指着廣告牌上的人,叫道:“你快看,是你!”
陸雲塵笑了起來,故作無所謂地說:“大驚小怪……”
沿路有好多陸雲塵的廣告牌,如願這才意識到他真的是個貨真價實的大明星。
雖然回國這一路,加上轉機的時間幾乎花了二十個小時纔到家,但是回家的興奮還是打敗了疲憊,陸雲塵帶着如願去一個私人會所吃火鍋。
這裡地處偏僻,所有人說話行動都顯得很低調。
如願疑惑地問:“這裡人吃飯都這麼摳摳縮縮,偷偷摸摸的嗎?”
陸雲塵黑着臉說:“這不叫偷偷摸摸,這叫做注重隱私……”
如願點點頭,不置可否,安靜地跟在陸雲塵身後往裡走。
看着會所裡富麗堂皇的裝修和陳設,如願一瞬間覺得有些恍惚,24個小時前,她還在一個千瘡百孔連死後都無處安息的貧瘠大陸上,天空上的禿鷲,等待着遷徙的饑民嚥下最後一口氣,焦灼的陽光炙烤着土地,寸草不生。可是不過是一場長長的睡眠的工夫,她就到了一個堆金積玉炊金饌玉的地方,人人鮮衣美食肥馬輕裘,難以想象,這竟然是同一個世界。
陸雲塵拿過菜單,一溜地點下去,如果不是如願阻止,恐怕要把每樣菜都來一遍。
“點那麼多又吃不完。”
“你好不容易從非洲回來,還不得好好補償一下?”
“那也不急着這一天。”
陸雲塵沒辦法,被如願逼着退了兩個菜。
“知道你要回來,我別提多高興了……”陸雲塵身子稍稍向前探了探,一雙電眼凝視着如願,語氣溫柔地說,“我回國後時常會想你……”
“你爲什麼要想我,平時很閒嗎?”如願好奇地打量着這裡的餐具,漫不經心地問,“也沒見你平時聯繫我,問問好,關心一下我的身體什麼的呀?”
陸雲塵有些尷尬,雖然非洲之行他對如願很心動,但是畢竟是異國,不知道什麼時候相見。他平時忙,身邊各種各樣的誘惑也多,便沒有想過要去聯繫如願。
“你這是在抱怨我不關心你嗎?”陸雲塵笑起來,並不氣餒,柔聲解釋道,“我是怕打擾到你,畢竟我們有時差,你的工作又很忙。你呢,你爲什麼不主動聯繫我,就一次都有沒有想過我嗎?”
“沒有,忙着呢。”如願面無表情地說。
陸雲塵沒想到如願這麼直接,臉上有點掛不住,可如願很快就變了表情,看着餐牌上面的推薦,眼睛亮了起來,激動地說:“我想吃這個糕!”
陸雲塵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無奈地說:“吃吧吃吧……”
叫來服務員,加了個糕,兩人又對坐無言。如願似乎對他的事情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他有意無意提及自己跟某個國際大導演的合作,想要在她臉上看到一點崇拜的神色,可她只是淡淡地笑着,甚至不多追問,他之前準備的臺詞完全沒地方用。
如願一直顯得漫不經心,直到米糕上來了,她才又來了精神。陸雲塵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他想不通,他一個風靡萬千少女的super star,竟然還沒有一個米糕有吸引力!
陸雲塵覺得跟如願搞曖昧應該是沒什麼可能性了,以往積攢的套路全都毫無用處,簡直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菜都上齊了,兩人一邊閒聊一邊吃飯。
“也不知道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陸雲塵故意沒頭沒尾地說。
陸雲塵以爲如願會問他爲什麼這樣說,這樣,他就可以丟一個直球過去,說,你是真不懂我喜歡你,還是假不懂我喜歡你,讓如願無處可逃。
可是如願沒有問他爲什麼。
她慢悠悠地涮着羊肉,漫不經心地說:“有的事情我是真不懂,有的事情我可以懂但是我不想懂。看起來聰明的人都活得累。有時候活得傻一點,自己和別人都輕鬆。要不然,人生真的有太多尷尬要解決,多辛苦。”
陸雲塵愣了愣,如願這段話說得別有深意,陸雲塵在娛樂圈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也是個人精,怎麼會聽不出這話裡拒絕的意思。這是叫他不要做多餘的事情叫兩個人都尷尬。如願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其實很敏感。
看着如願專心致志地涮着羊肉的模樣,陸雲塵低下頭來,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柔和笑容來。很少有女孩子給他這樣的感覺,玲瓏剔透卻一點都不世俗。
陸雲塵就是喜歡如願這一點,這是她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一方面她純粹天真,可另一面她又聰明剋制。明明是兩種矛盾的性格,卻在她身上渾然一體,多麼難能可貴!
這樣的女孩子,要麼就娶回去做老婆,要麼就做一輩子的朋友,跟她玩感情遊戲實在是太可惜了。
陸雲塵在心裡估量着,他到底應該選擇哪一種纔好。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了,但是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做好塵埃落定的準備,有沒有能力愛一個人一輩子,在片場裡看到穿着比基尼的美女從眼前經過的時候,能不能忍住來一發的衝動。
陸雲塵慢條斯理地吃着飯,不再故意跟她調情,而是正經地聊着天。他發現,如願的很多想法都很特別,既簡單又充滿智慧,很能讓他覺得平靜和開解。
要不然就這樣吧,陸雲塵想,做朋友也很好,畢竟要跟她在一起,也有很多的阻礙要克服,克服了阻礙,又要抵制誘惑,指不定,兩個人做朋友,關係還能長久一些。
“差點忘了!”如願拿出手機來,笑眯眯地對陸雲塵說,“對不起啊,我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一下飛機如願就跟哥哥聯繫過了,但是跟顧向陽打電話卻一直都打不通。路上也打了幾次,也是沒有人接,現在又打,還是沒人接。
陸雲塵好奇起來,問道:“看你打了一路了,怎麼沒人接?”
“我也不知道……奇怪……”如願嘟囔着,臉上是藏不住地擔憂。
陸雲塵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問:“誰啊,怎麼重要,非要打通不可。”
如願有些害羞地笑起來,在陸雲塵面前,如願總是顯得冷靜又幹脆,那小女孩兒似的神態陸雲塵還是第一次見,他已經覺得有些不舒服了,男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分不清虛榮和真愛的區別。
“我男朋友……”如願一臉幸福地說,笑得就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陸雲塵臉上還是朋友一般的柔和笑容,可是心裡的那張臉已經黑了。
“男朋友?我記得我離開坎帕拉的時候你還是單身,這麼快就交男朋友了嗎?”
“對啊,在一起也沒有多久。”
“什麼人啊,提起他你就這副模樣。”
“什麼模樣?”
陸雲塵不陰不陽地說:“少女懷春的模樣。”
如願的笑容更深了,提起那個人眼睛都在發光。
“那麼喜歡他嗎?”
如願點點頭,一點兒都不掩藏。
陸雲塵捏緊了筷子,瞬間就下定了決心。不管了,森林和大海都不要了,他必須要追到她!
如願聯繫不上顧向陽,但是這也算不得什麼稀奇的事情,有時候他們需要執行什麼機密任務的時候,的確會突然失去聯繫。
回國之前如願託朋友請了保潔阿姨把家裡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如願並不是一個喜歡儲存東西的人,所以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到了家酣暢淋漓地睡了一覺就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她被哥哥的電話吵醒,問她安頓得如何。
聊了兩句,哥哥就要掛電話,如願忙問:“那天在機場我走了之後你沒有爲難顧向陽吧?”
“我一直是那個樣子,談不上爲難不爲難。”木如夜冷冷地問,“怎麼,你那個男朋友跟你告狀了?”
“他纔不是那種人呢……就是這兩天都聯繫不上他,我有些擔心。”
“哦?他沒有聯繫你嗎?”木如夜的語氣愉悅多了,道,“不聯繫你就算了,剛好趁這個機會分手。”
“你怎麼又說這種話!”如願還以爲哥哥的態度已經轉變了,沒想到還是一樣,“我說了我不會跟他分手的。”
“算了,電話裡跟你也說不清,我下個月回國,等我回國了再收拾你。”
木如夜掛了電話,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黑人侍應生。
那人哭着求饒,可木如夜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對手下使了個眼色,他們便把侍應生架了起來。木如夜帶戴特質的手套,上面是尖銳的金屬,動了動手腕,便朝他的肚子揍上去。哀嚎聲響徹整個後巷,卻沒有人敢來瞧一眼到底發生了什麼。
黑人已經被打得連哀嚎的力氣都沒有了,可這一場私刑卻還在繼續,路過的非洲警察看到這一幕走了進來試圖阻止,馬仔塞了點錢,他們便又視若無睹地離開。
木如夜臉上的神情很平靜,既不憤怒也不殘酷,就像是在打一個沙包,不帶絲毫感情。
本來他就談不上對這個人生氣,只是這是他的規矩,他定的規矩自己也必須遵守,那就是得罪了他的人,就必須付出代價,沒有例外。
一直到黑人失去了意識,木如夜才停了手,他取下手套交給馬仔,轉身出了小巷,走回街對面的那家印度餐廳裡,葛平秋已經從衛生間裡回來,可是衣服上的印記卻還在。
“你去哪裡了?”葛平秋問他。
木如夜拿起叉子,發現手上沾了一點血跡,他不動聲色地擦掉,又面色如常地說:“哦,剛剛出去給如願打了個電話。”
“她在國內還好嗎?”
“嗯……”木如夜沉吟了一下,皺着眉道,“我平時還是太慣着她了,現在越來越不聽話。”
“如願都二十多歲了,又不是小孩子,她的人生你就不能讓她自己過嗎?我覺得你也不要太乾涉她了,小顧真的挺好的。如願的幸福應該由她自己決定。”
木如夜冷冷地看了葛平秋一眼,語氣嚴厲地說:“我們兄妹之間的事情,你不要插嘴。”
葛平秋被木如夜的話噎住,不再說話。
最初的熱戀之後,他們之間的差異越來越明顯,相處中矛盾也越來越多,這樣的情況也不在少數。就說剛剛,有一個服務生把東西潑在了葛平秋身上,非但不道歉,還怪葛平秋先撞了他。這本是小事,葛平秋覺得投訴一下經理就夠了,木如夜非要找那人麻煩,她好不容易纔攔住他,木如夜還有些不高興。
平時可能葛平秋勸一兩句木如夜也不會說什麼,可大概是剛纔她攔着他不讓他找人麻煩的情緒還沒有消化,他便對她口出冷言。
葛平秋有些受夠了這些大大小小的爭吵,木如夜許多行爲處事的方法她都難以理解,她也懶得再溫柔相勸,也冷着臉道:“好,以後你們兄妹的事情,我這個外人一句話都不再說。”
木如夜重重地放下叉子,冷眼看着葛平秋道:“你這是在跟我耍脾氣嗎?葛平秋,你應該知道,我對你已經足夠忍耐了。”
“那你興許應該好好想清楚,你還能忍耐我多久,因爲我是不會迎合你的趣味,變成一個唯唯諾諾,在你面前連話都不敢大聲說的女人的。”
葛平秋拿起包就站起了身準備要離開,木如夜還是第一次被女人甩臉,他冷眼看着葛平秋,並不打算管她。他不喜歡女人的這些花招和小脾氣,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哄她們。原來的那些女人都是假裝乖巧,但是時間越久想要的就越多,忘記了自己的本分。
木如夜從來都是毫不猶豫地拋棄她們,甚至連一個改過的機會都不會給她們。他喜歡葛平秋,是因爲他覺得葛平秋冷靜自如,聰明有度,卻沒想到,她也跟他來這一套。
葛平秋走出去幾步,又走回來,對木如夜說:“我想跟你說清楚的是,我剛剛說的話都是認真的,你仔細考慮一下到底要不要繼續我們的關係,如果繼續下去,今天的狀況不會只發生一次。還有就是,我走並不是要你來追我哄我,我是此刻真的不想見到你,你明白的話,就讓我自己回家吧,你今天不要回來住了。”
說完這句話,葛平秋才真的離開,木如夜哭笑不得地坐在餐桌前,第一次有一種敗了的感覺,他向來討厭失敗,可這一回竟覺得輸一場倒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