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夢聖女如同雕像般沉默。
彷彿對孟超的話置若罔聞。
但扣在臉上光滑如鏡的面具上,卻伴隨着輕輕的“咔嚓”聲,出現一道細若髮絲的裂紋。
這說明她的潛意識開始動搖。
對自己曾經深信不疑的一切,產生了微弱的懷疑。
孟超大受鼓舞,乘勝追擊:“意識到問題所在了嗎,既然我都可以潛入你的腦域深處,偷偷植入一段虛假的記憶,爲什麼別人不可以?
“就連你自己,古夢聖女本尊,你不也經常通過夢境,向大角軍團的戰士們,傳播你的信仰,灌輸你的意志嗎?你又怎麼確定,自己在夢境中恍惚看到的一切,真是鼠神的啓示,而不是別有用心之輩的灌輸呢?
“我知道,否定自己捨棄一切,爲之奮鬥的信仰,是一件非常痛苦和艱難的事情,但是,爲了大角軍團的未來,爲了全體鼠民的明天,身爲軍隊統帥和精神領袖的你,必須肩負起最艱鉅的責任,去懷疑,去思考,去做出正確的判斷!”
古夢聖女面具上的裂痕越來越明顯。
漸漸出現分叉,變成細密的蛛網。
裂紋深處,極度痛苦的情緒,恍若化作濃烈的黑霧,從“蛛網”裡面噴涌出來。
“是,我的確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自己的猜測,那麼,我們不妨用常識來梳理一下眼前的局勢!”
孟超提高聲音,繼續叫道,“你將大角軍團最精銳的力量,也是全體鼠民爭取自由和尊嚴的全部希望,統統聚集在黃金氏族的腹地,固若金湯的百刃城下!
“這樣的戰略,不但令大角軍團陷入彈盡糧絕的窘境;亦令鼠民勇士們喪失了最寶貴的活動空間;而且,不給自己留下任何戰略變化乃至突圍的機會,完全是孤注一擲的亡命徒心態。
“你似乎將全體鼠民的前途命運,都寄託在‘攻克百刃城’這一點上。
“回顧大角軍團從黑角城大爆炸中,石破天驚的崛起,一路勢如破竹地走到這裡,我不禁要問,難道就沒有更加穩妥的戰略選擇嗎?
“比如,大角軍團完全可以向各大氏族交界處,兩不管甚至三不管的夾縫中進軍,利用五大氏族的內部矛盾來左右逢源,至少能爭取到喘息的空間和時機。
“再比如,大角軍團可以化整爲零,向氏族武士們看不上的深山老林裡進軍。
“雖然現在漫山遍野的曼陀羅樹都開花了,無法爲高等獸人提供更多的曼陀羅果實,但鼠民的胃口,原本就比那些豺狼虎豹還有蠻牛野豬要小得多,只要願意精耕細作、吃苦耐勞再勒緊褲腰帶的話,未必不能堅持更長的時間,堅持到圖蘭澤和聖光之地的全面開戰。
“那時候,再利用自己數量上的優勢,和五大氏族談判的話,未必不能爲‘第六氏族’爭取到更大的生存空間啊!
“是,這樣的戰略選擇,看上去當然沒有‘集結百萬之衆,向圖蘭澤最強大的黃金氏族開戰’那麼風光和爽快,但究竟是追求一時的爽快,只求轟轟烈烈地毀滅;還是暫時潛伏爪牙,默默經營和忍耐,去爭取長久的生存和自由,對於一名真正的統帥來說,難道還有什麼疑問嗎?
“就算真要以百刃城爲戰略重心的話,我記得,最開始大角軍團的戰略是‘圍城打援’,目的是消滅援軍的有生力量,但不知道爲什麼,現在卻變成了‘畢其功於一役’,不惜血本地強攻百刃城呢?
“古夢聖女,以你在局部戰場上打出來的戰績,我不覺得你是一個容易頭腦發熱的赳赳武夫,那麼,究竟是什麼因素,促使你做出了一系列愚不可及,明顯會將大角軍團帶上絕路的選擇?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大角軍團根本無法攻克百刃城,就算打殘精銳部隊,勉強將百刃城夷爲平地,只要守軍在最後一刻,燒燬城裡所有的糧倉,甚至,這些糧倉從一開始就空空如也的可能性嗎?”
孟超的詰問,猶如無形的利刃,穿透古夢聖女面具上的縫隙。
令身形巍峨如神魔雕像的她,在夢境中倒退幾步,掩面抽搐起來。
“是大角鼠神。”
孟超的聲音忽然變得極度冷靜,“唯一的解釋就是,你在夢境中得到了大角鼠神的預言,大角鼠神告訴你,百刃城註定將被大角軍團攻破,而且,城內存儲着足夠大角軍團實施下一階段戰略所需的全部軍糧和武器,只要鼠民勇士們能一鼓作氣拿下這座圖蘭澤的歷史名城,就能徹底改變整個戰略態勢,甚至能催化獅虎二族的內鬥,從而,爲全體鼠民爭取到最終的勝利。
“雖然聽上去非常荒謬。
“但你的記憶告訴你,以往無論多麼荒謬的預言,統統化作了現實。
“再說,大角軍團走到今天的地步,前有豺狼虎豹,後有野豬蠻牛,周圍還有飢腸轆轆的鷹隼、禿鷲、蜥蜴、鱷魚和巨蟒的虎視眈眈。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根本別無選擇。
“所以,你只能選擇閉上眼睛,放棄思考,將自己、大角軍團以及全體鼠民的命運,都交給虛無縹緲的大角鼠神來擺佈!”
古夢聖女面具上的蛛網裂紋,已經擴大成了一個黑洞。
從黑洞中噴涌而出的黑霧,也熊熊燃燒起來。
“不,大角鼠神絕不會欺騙我,更不會欺騙全體鼠民!”
古夢聖女聲色俱厲,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是大角鼠神拯救了我,沒有鼠神的降臨,我早就慘死在瘟疫中。
“大角軍團,也是依靠鼠神的啓示,找到了失落神廟和地下基地,才能組建起來。
“大角鼠神爲什麼要指引我建立大角軍團,給予我們勝利和希望,再徹底摧毀這一切?”
她周身的白骨利刃,統統豎立起來,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
大有一言不和,就將孟超捅得千瘡百孔之意。
孟超卻喜上眉梢。
無論古夢聖女擺出何等張牙舞爪的姿態。
只要她願意開口,就代表她掙脫了大角鼠神植入她腦域深處的邏輯死循環。
重新找到了交流和思考的可能性。
“大角鼠神並沒有拯救你,只不過是‘選中’了你,一個飽受折磨卻僥倖未死,還擁有特殊心靈力量,能夠潛入和干涉他人夢境的幸運兒,然後,在你的腦域深處植入並不斷更新着一段段虛假的記憶,讓你誤以爲,自己的成長道路上,一直都得到並不存在的大角鼠神的幫助。”
孟超高舉雙手,再次向古夢聖女表示自己並無惡意,試圖安撫對方的情緒,同時,抽絲剝繭地分析,“至於幫你組建大角軍團和親手毀滅它,也不矛盾,只是爲了榨乾全體鼠民的利用價值,實現自己的野心而已。
“爲了捕捉圖騰獸,獵人們可以在陷坑中投入異香撲鼻的誘餌,甚至活生生的鼠民,讓圖騰獸狼吞虎嚥,吃得肚皮滾圓,無法消化,連路都走不動爲止。
“爲了刺激角鬥士在競技臺上,打出精彩絕倫的表現,競技場的主人也願意慷慨解囊,讓哪怕最卑賤的鼠民角鬥士,都享受到最豐富的佳餚和秘藥。
“爲了激發一支炮灰部隊的最強戰鬥力,高高在上的統帥,更是可以在鼠民奴兵們面前和顏悅色,許下各種天花亂墜的承諾,甚至給予他們精良的裝備,讓他們看上去旌旗招展,威風凜凜。
“如果,隱藏在大角鼠神背後的傢伙,不幫助你組建大角軍團的話,你們這些默默忍受了數千年壓榨和奴役的鼠民,怎麼可能揭竿而起,奮起反擊,將自己的血肉和骸骨,鑄造成野心家手裡最鋒利的武器,幫他實現自己的目的呢?”
“目的……”
古夢聖女面具上的黑洞裡,流露出濃濃的迷茫,她喃喃道,“什麼目的?”
“當然是砸爛統治圖蘭澤數千年的舊秩序,然後,奪取圖蘭澤的最高權力!”孟超一字一頓,斬釘截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