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忍不住張開嘴巴,盛住從眼眶裡噴涌而出的熱流。
張開雙臂,迎接從花團錦簇,生機勃勃的屍山裡面,蠕動而出的東西。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屍山不斷蠕動,裡面傳來在現實中令人毛骨悚然,在夢境中卻悅耳動聽,至少比烏鴉的嘯叫要好聽百倍的聲音。
層層腐朽的屍骸,統統剝落下來,猶如冉冉綻放的花蕾。
露出裡面,晶瑩剔透,光芒四射,既威嚴又溫暖的……
大角鼠神。
沒錯,呈現在小姑娘眼前,由無數親人、朋友和鄰居的骸骨凝聚而成的,正是一座大角鼠神盤膝而坐的骷髏雕像。
恍若七色水晶雕琢而成的骷髏上覆蓋着大量菌毯。
菌毯不斷蠕動,噴涌出了孢子,恍若層層疊疊,五顏六色的輕紗。
沖淡了骷髏上尖銳的骨刺和犄角,帶來的銳利感。
令這尊碩大無朋的雕像,看在小姑娘的眼裡,竟有種說不出的親切。
就連空洞的眼窩裡,不斷跳動的那兩團幽光。
都讓小姑娘想起了自家竈臺裡面,常年不滅的竈火。
於是,當大角鼠神的骷髏雕像,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朝小姑娘的頭頂伸來時。
小姑娘非但沒有躲閃,反而主動迎了上去。
畢竟,這隻骷髏慘白的手掌裡面,也有爸爸和媽媽的骨骼。
能讓她最後一次,感知到父母的溫度。
“不要害怕,我的孩子,苦難即將過去。”
大角鼠神的骷髏雕像一邊輕輕撫觸着小姑娘的頭頂,一邊用混合了媽媽的慈愛和爸爸的渾厚的聲音,告訴小姑娘,“鼠民們千萬年來流淌的所有鮮血,已經凝結成了一條通向勝利的道路,現在,只需要一名先驅者,向全體鼠民傳遞鼠神的意志,並且帶領大家,在這條道路上堅定不移地走下去,通過最後的考驗,就能推開勝利之門,抵達美好的明天。
“在勝利之門的後面,沒有壓迫,沒有苦難,沒有疾病,也沒有飢餓,所有的曼陀羅樹,都能一邊綻放最絢爛的花朵,一邊結滿累累碩果。
“鼠民們可以盡情徜徉在花朵和果實的海洋中,永遠地無憂無慮,幸福快樂下去。
“到時候,所有逝者都能復活,所有遺憾都能彌補,所有仇恨都能得到報復,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讓鼠民們低下高貴的頭顱!”
小姑娘愣愣地聽着。
她還太小,實在聽不懂這尊從屍山裡冒出來的骷髏雕像究竟是什麼意思。
只是懵懵懂懂地聽到,爸爸媽媽還有機會,回到自己的身邊。
——只要那個“美好的明天”到來。
“但是,勝利不會輕易降臨,倘若鼠民不能、不願、不敢爲自己而戰的話,明天永遠只是明天。”
骷髏雕像繼續道,“鼠民們即將迎來最後的考驗,必須有人帶領全體鼠民,在這條佈滿荊棘和火焰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就算被燒得焦頭爛額,就算被戳得千瘡百孔,就算鮮血流乾,付出再大再多的犧牲,都要咬牙走下去。
“那個人就是你,我的孩子。
“你就是那個被我選中的人。
“你就是那個註定要帶領全體鼠民,穿越苦難,走向勝利,創造明天的人。
“你就是大角軍團的統帥,大角鼠神在圖蘭澤的代言人!”
小姑娘的臉上充滿迷茫。
越來越聽不懂,骷髏雕像恍若雷霆轟鳴般的聲音,究竟是什麼意思。
骷髏雕像笑起來。
眼底殷紅如血的幽光,恍若添加了助燃劑般的火焰,妖異地狂舞着。
“現在的你,當然不會明白自己肩負的使命。”
骷髏雕像微笑着說,“沒關係,你不用理解,只要牢記,牢記自己看到的一切,然後,在未來的苦難和波折中,在每次遇到自覺再也跨越不過去的障礙時,想起來,想起你的使命,想起我對你的期待,想起你應該帶領全體鼠民去創造的那個明天!”
說着,骷髏雕像生出白慘慘的巨大手掌,將小姑娘輕輕捧了起來。
它的雙手併攏,恰似一朵從白骨裡綻放出來的花朵,將小姑娘十分溫柔地包裹住。
手臂越伸越高,漸漸將小姑娘送上雲端。
底下黑白兩色的瘟疫世界漸漸拋到腦後。
千萬年來始終死死壓抑鼠民們的烏雲,也被尖銳的白骨撕個粉碎。
烏雲之上,陽光燦爛,恍若一片瑰麗的光海,不斷掀起金色的驚濤駭浪。
小姑娘目瞪口呆,癡癡看着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切。
每一朵金色的浪花,都將一副波瀾壯闊、驚心動魄的畫面,呈現到她的面前。
其中一幅畫面裡,她看到很久以後的自己,如同一條垃圾蟲般蜷縮在崩塌的地下排污管道里。
眼看就要和同伴們一起,被千萬噸的岩石和垃圾擠成肉餅。
但大角鼠神的光芒,卻籠罩住了她和所有同伴,奇蹟般阻止了岩石和垃圾的崩塌,爲他們爭取到了一線生機。
在另一幅畫面裡,小姑娘看到自己在暴風雪中,被飢腸轆轆的座狼追逐,眼看就要淪爲座狼腹中的美食,又是大角鼠神從天而降,幫她驅散了座狼,撿回一條性命。
在第三幅畫面中,已經長成十六七歲少女的她,和幾名同伴一起逃避氏族武士的追捕,卻在無意間,跌跌撞撞地闖入一座山谷深處,曲徑通幽,恍若迷宮般的地底洞穴,發現了洞穴深處的地底生態系統,看到了一個流光溢彩的新世界。
他們以地底世界爲基地,不斷接納和自己同病相憐,被主人逼得走投無路的鼠民們。
他們的隊伍不斷壯大,越來越多鼠民跪倒在大角鼠神的骷髏雕像前面,無比虔誠地頂禮膜拜。
終於,他們打出了“大角軍團”的旗號,鼠民們發出的不再是無奈的嘆息和痛苦的呻吟,而是充滿力量的戰吼。
在第四幅畫面中,甚至出現了黑角城被連環沼氣大爆炸,炸得翻天覆地的畫面!
沒錯,就是黑角城!
城樓上繪製着四枚鮮血淋漓的蹄印的血蹄氏族戰旗,在烈焰中熊熊燃燒。
怒不可遏的牛頭武士,咬牙切齒的野豬武士,暴跳如雷的蠻象武士……統統出現在了畫面裡。
就連被炸得腸穿肚爛的街道,不斷崩塌的殘垣斷壁,還有幾座仍舊在燃燒着的黑角城裡的標誌性建築。
都和孟超記憶中一模一樣,簡直是將現實中發生的事情,復刻到了古夢聖女的記憶深處!
第五幅畫面,第六幅畫面……都是大角軍團狂飆突進,節節勝利,橫掃黃金氏族南部領地的場景。
現實中發生的一連串酣暢淋漓的勝利,統統出現在了這片詭異的夢境中,彷彿某種“預言”,投射到了古夢聖女的心靈最深處。
直到第九幅畫面。
終於出現了現實中還沒有發生。
按照孟超的前世記憶碎片,也永遠不會發生的事情。
——大角軍團攻破了百刃城。
孟超在畫面中看到,山呼海嘯的鼠民狂潮,經過十天十夜的瘋狂衝擊,終於將百刃城西南方向的城牆徹底摧垮。
也摧垮了城內守軍的戰鬥意志。
鼠民們猶如決堤的洪水般衝進百刃城,在守軍還來不及焚燒所有武庫和糧倉之前,就佔領了整座城池。
他們從武庫裡找到了大量塗抹着野獸油脂,鋒利無比的兵刃,以及輕便而堅固,足以再武裝三五個戰團的鎧甲。
以及堆積如山的曼陀羅果實和圖騰獸血肉。
還有一座秘庫裡,滿是封印完好無損的秘藥,數量之多,簡直能讓衝進百刃城的全體勇士,都跳進去,痛痛快快洗個澡。
豐厚的戰利品完全彌補了攻打百刃城的損失。
不但解決了大角軍團最頭疼的後勤補給問題,亦令全體鼠民的士氣和戰鬥力,呈幾何級數提升。
大角軍團終於抵達了征途的盡頭。
準備朝勝利之門發起衝刺。
橫亙在往昔的苦難以及美好的明天之間,只剩下最後的障礙。
赤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