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鼠民們的抗爭,想要取得成功,至少是和氏族武士達成相對公平的協議,爲全體鼠民爭取到更多權益的話,就不能像前世那樣,僅僅是亂七八糟地大鬧一場,最終害死了包括全體鼠民在內的所有人。”
孟超心想,“我必須想辦法將‘鼠民之亂’引向更有利於鼠民,當然也更有利於龍城的方向。”
拋開鋤強扶弱的天然正義性不談。
在圖蘭文明中扶植一個新興派系,去抗衡舊貴族和野心家們,然後玩拉一派,打一派的遊戲。
這也更方便龍城文明這個“離岸平衡手”,向圖蘭文明滲透自己的影響力。
再說,鼠民佔圖蘭文明總人口的90%以上,是圖蘭澤消費市場的主要組成部分。
龍城文明想要在圖蘭澤傾銷工業製成品,來維繫自身的經濟運轉的話,就必須喚醒全體鼠民的權益意識,將他們從“奴隸、僕兵、炮灰”,變成擁有足夠購買力的消費者。
光靠高高在上的氏族老爺們,頂多消費點兒奢侈品,不足以解決數千萬龍城市民的工作問題,也不可能將圖蘭文明納入龍城文明的大工業和信息化經濟體系,徹底解決龍城的經濟危機。
數以千萬計任勞任怨、嗷嗷待哺的鼠民,纔是孟超心目中,最優質的客戶。
所以,對這些敢於憤怒、敢於抗爭、敢於揭竿而起、向至強者揮舞戰刀的鼠民義軍,他是幫定了!
但是,忙也不能亂幫,否則只會越幫越忙。
首先,孟超必須深入鼠民們的秘密組織,搞清楚所謂“大角鼠神”和“鼠民之亂”究竟是怎麼回事。
但他又不想太早暴露身份。
免得引來卡薩伐·血蹄這樣的舊貴族,以及“胡狼”卡努斯這樣的野心家的警惕。
孟超只能暗中調查。
他找到了葉子、蜘蛛等最初挑選和調製的三十名鼠民僕兵。
又找到了大批在血顱角鬥場服務了七八年以上的資深鼠民雜役。
他裝作對大角鼠神非常感興趣的樣子,東拉西扯,旁敲側擊,主要目的是詢問這些人,最早是在哪裡、從誰口中,聽到“大角鼠神降臨”的消息。
拋開一直就有流傳的大角鼠神的傳說不提。
具體到“大角鼠神已經降臨,在圖蘭澤深處組建了軍團,即將拯救所有鼠民”的傳言,好像是四五天之前,在血顱角鬥場如病毒般散播開來。
絕大部分鼠民都記不清楚,究竟是誰第一個神秘兮兮地說起這個消息。
但在隱約記得的那些鼠民口中,一個叫“三隻手”的名字,被他們多次提起。
孟超瞭解到,“三隻手”是一名在血顱角鬥場服務了二十多年的鼠民雜役。
以鼠民的壽命和在角鬥場裡做事的危險係數而言,三隻手實在算是血顱角鬥場裡資格最老的鼠民雜役之一。
他的消息十分靈通,亦掌握着大量不爲人知的渠道。
事實上,三隻手是血蹄家族的“家鼠”。
有一段時間,還當過全體鼠民雜役的總管。
只是後來,他跟隨的主子,在血蹄家族的內部鬥爭中失去了勢力和性命。
他不被新主子所喜,隨意找了個藉口,將他吊起來打了三天三夜。
雖然沒被打死,雙手的筋腱卻被硬生生地撕裂,以至於雙臂萎縮,真像是老鼠爪子一樣。
原本這傢伙是叫“五隻手”的。
他的雙腳和雙手一樣靈活,而尾巴的靈活程度更勝過四肢,幹起活來非常麻利,還有一手尋常鼠民絕難學會的籌算本領,很擅長算賬什麼的。
雙手被廢之後,自然從“五隻手”,變成“三隻手”。
因爲精於籌算的緣故,雖然當不成鼠民雜役們的總管,卻還能幹些採購的活計。
當然不是去高級市場採購富含靈能的圖騰獸血肉和黃金果,而是去低級市場,採購大量讓鼠民僕兵和雜役們能填飽肚子的粗劣食物。
血顱角鬥場裡的僕兵和雜役衆多。
每天消耗的食物都是天文數字。
是以,三隻手每天都要出門,有大量機會,和血顱角鬥場以外的人聯絡。
孟超之所以盯上他,並非僅僅因爲他的職業。
幹這種能經常接觸到三教九流的工作,自然能聽到各路流言蜚語,倘若嘴巴再大一些的話,無意間傳播關於大角鼠神的消息,也沒什麼出奇。
孟超盯上他,主要是因爲:
第一,三隻手曾經被新主子吊起來打了三天三夜,活生生廢掉了靈活無比的雙手,極有可能對新主子懷恨在心,有足夠的反抗動力。
第二,從雜役主管變成普通雜役之後,三隻手表現得老老實實,謹小慎微,並不是一個喜歡捕風捉影,亂嚼舌根的傢伙,最近卻一反常態,到處找人聊大角鼠神降臨的事情,自然顯得非常可疑。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經常接觸三隻手的鼠民雜役們說,三隻手那兩條枯萎了整整十年的手臂,最近一點點恢復了健康,就好像被烈焰焚燒過的枝椏,經過雨露滋潤之後,重新生長出了鮮嫩的綠芽。
雖然比正常人的雙臂,仍舊細了一大圈,卻已經可以自己洗衣服甚至絞毛巾了。
因爲是主子的懲罰,留下的印記。
三隻手自然不可能在血顱角鬥場的醫療室裡得到治療。
當別人好奇地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時,他毫不隱瞞,甚至興奮無比地說,自己得到了大角鼠神的祝福!
根據這些線索,孟超綜合判斷,三隻手一定知道些什麼,甚至從潛伏在黑角城中的鼠民秘密組織——“大角鼠神的使者”那裡,領取了某種任務。
於是,次日的“魚之時”,也就是黎明未至,天空灰濛濛就像是死魚肚皮般的時間點,孟超再次改變了髮色和瞳色,披上連帽斗篷之後,遠遠跟在三隻手的身後,溜出了血顱角鬥場。
“勇敢者的遊戲”,將要持續整整半個月。
從白天到夜晚,到處都有殺紅了眼的武士老爺們,在街頭巷尾,酒館和賭場裡大打出手。
站在黑角城原本最繁華,此刻卻滿目瘡痍的中心市場,向四周側耳傾聽的話,隨時都能聽到牆壁倒塌的聲音,龐然大物重重落地的聲音,當然還有刀劍和爪牙狠狠碰撞,火星四濺的聲音。
雖然號稱是“全天候、無休止的華麗對決”,但偌大一座黑角城,總歸要維持最基本的運轉。
不說武士老爺們吃什麼,喝什麼的問題。
也不談他們將房屋拆成了殘垣斷壁,將街道打得一片狼藉,要不要鼠民雜役和奴工來收拾的問題。
就說幾十萬武士老爺們的吃喝拉撒,後面兩個字,倘若沒有“垃圾蟲”及時疏通和搬運的話,用不了兩三天,武士老爺們就只能在污水橫流、臭氣熏天的屎黃色水池子裡,去“奪取武士的榮耀”啦!
是以,最狂熱的圖騰武士,每日激戰之後,都要稍稍休息片刻,順便讓鼠民雜役、奴工和垃圾蟲們出來收拾殘局的。
那就是從“魚之時”到“雞之時”。
也就是凌晨三四點鐘,到早上八九點鐘。
在這六個小時裡,氏族武士們在過量分泌的多巴胺和內啡肽的刺激下,已經摺騰了一個白天加大半夜,全都呼呼大睡,或者浸泡在秘藥裡療傷去了。
鼠民雜役、奴工和垃圾蟲們就趁機鑽出來,爭分奪秒地清理廢墟,疏通管道,準備好武士老爺們在下一輪戰鬥中,所需要的一切。
是以,天還沒亮,兩側都是殘垣斷壁的街道上就擠滿了鼠民。
不少被武士老爺們拆成一片白地的廢墟,乾脆變成了臨時市場,交易鼠民生存和武士戰鬥所必須的物資。
氏族時代的反抗者們沒有絲毫警惕和保密意識。
至少,在孟超這個接受了嚴格的潛行、滲透、刺殺訓練,又在異獸調查局學習過如何對付潛入者的幽靈刺客眼中,三隻手的腦袋上,簡直漂浮着一枚閃閃發亮的箭頭,哪怕閉着眼睛,都不用擔心跟丟。
不過在前兩處市場,他並沒有任何異常。
因爲身邊還有兩名年輕得多的同伴,就連詢問和講價,都是由同伴進行,他並沒有和任何人接觸,也沒丟下過任何東西。
直到第三處市場。
這是一處規模極大的肉類市場。
販賣的不是圖騰獸血肉,僅僅是普通野獸的血肉、骨骼還有下水。
說起來,除了種植曼陀羅樹之外,圖蘭文明還擁有遠超氏族時代的畜牧業和養殖業。
一方面是“祖靈”留給了他們已經馴化完成,甚至還經過了基因調製,非常容易養殖的家禽家畜。
另一方面是家禽家畜的食物也十分容易獲得,只要將曼陀羅樹的樹皮和曼陀羅果殼粉碎,加上骨粉和水攪拌,就能養活絕大多數家禽家畜。
奴隸們的食槽裡,當然見不到半點葷腥。
但爲了確保僕兵的戰鬥力,除了攪拌蜂蜜和煉乳的曼陀羅果泥之外,隔三差五補充肉食,卻是必須的。
血顱角鬥場的消耗量巨大,自然有相熟的攤販來專門供貨。
對面那個眉心長着一撮毛的攤主,貌似是三隻手的老朋友,兩人勾肩搭背,相談甚歡,也沒什麼可疑。
包括他們按照市場上通行的方式,將兩人寬大的袖口對接起來,雙手伸到袖子裡去講價,也是常規操作。
但始終遠遠盯着三隻手的孟超卻發現,當他們的雙手同時伸到了袖子裡,誰都看不到究竟在做什麼的時候,三隻手和對面攤主的微表情,都變得和片刻之前不同。
那是三分緊張,三分警惕,以及三分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