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大裂谷谷底,響起了一陣陣砍伐聲,間或夾雜着小水的聲音:
“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於喬木。”
這是詩經裡的詩句,難爲他還記住了。
不過,這詩歌之中“丁丁”的伐木聲和“嚶嚶”的鳥鳴聲所展示的一個遠離塵世的空曠幽谷般的意象,倒跟他們目前所處的環境頗爲吻合。
扎木筏是重活笨活。但是有刀作工具,一切都難不倒小水。他在樹林子裡選取那些枝幹直、粗細適中的樹木,先爬到樹上,將幾根藤蔓捆在那裡,再以刀擱在離地面幾十公分的樹身上,拿堅硬的石塊砸刀背,到了樹身砸出一個大豁口的時候,抓住藤蔓用力拽,就把樹拽倒了。
有時候,小玉小碧過來跟他一起拽,三個人一起使勁,再難拽的樹也會被拽倒。當看見所拽的樹木發出嗶剝聲,知道樹要倒了,小水就大喊一聲:“快跑。”三個人丟了細藤,往前飛奔,直至聽到身後響起樹木倒地的聲音才停下腳步。而小水就會給樹木削去枝叉。這樣一棵一棵的砍,幾天功夫,就砍下近二十來根了,併攏在一起,用藤蔓捆住,再擱上幾根橫木,就成了。木筏不僅扎得寬,還給紮了上下兩層,既在一排木筏上面再扎一排木筏。這樣除了堅固、安全之外,還能讓木筏浮出水面高一些,防止在激流處水浪涌到木筏上。又費了很大的勁削了三把木槳,還用一棵柔韌度比較好樹的枝幹做了一根撐蒿。小水是在山裡長大的孩子,對於做木筏這些事,都是在電視裡看見過,他有心,給記下了,再加上他本來就有慧心,所以照樣畫葫蘆,也做的有模有樣。小玉小碧看了也很滿意。誰知什麼都想到了,唯獨一樣沒想到,便是他做的木筏太重了,雖然就擱在離水面很近的草地上,完工之後,三個人使出吃奶的力氣也無法把它給挪到水裡。
小水傻了眼。只好把上面一層的解開搬掉,留下一層。小水、小玉、小碧,三個人每人的肩上都扛了一根木頭,一起用力,這才一點一點把它撬到水裡。小水於是站在水裡把第二層給紮好。這樣通共花了十多天時間,才把木筏紮好。。
籌措食物的事情卻不順利。主要是他們想抓一些魚烤成烤魚帶上。水裡面魚是很多。但小玉小碧抓不住。小水下水給她們做了示範也沒用,兩姐妹撅着屁股,在水裡摸來摸去,除了小碧抓到幾條不成樣子的小魚之外,小玉連個魚鱗都沒抓着。兩姐妹被小水嘲笑了一通,灰頭土臉的,只得承認自己笨,停止了抓魚,一心一意地過來幫小水的忙。待木筏紮成功之後,小水下水捉魚,用了兩天時間,抓了十多條魚,有大有小,卻也抓不到如第一天抓到的那樣的大魚了。
烤魚烤好了,用一些寬大的樹葉包裹着,外面一圈圈捆紮着細藤,那些野果、野菜、野芋頭,能燒熟的都給燒熟,又燒了幾大碗開水,裝在幾個罐子裡。這些東西都置放在木筏最高的地方。然後三個人上了木筏,划動木槳。先是嘻嘻哈哈很有趣的樣子,但過不了一會兒,笑聲消失了。原來,三個人划着槳,那木筏卻不聽話,只在水面上打着圈,東闖一下,西扭一下,就是不肯前進。三個人都泄了氣,嘀咕着到底是什麼原因,小碧就埋怨小水扎的木筏不行。
“什麼破木筏,怎麼就劃不動。”小碧說着,把手裡的木槳一甩,那木槳掉在水裡
“大小姐,別發脾氣好不好,這要木槳丟了,我們靠什麼劃木筏啊。”眼看那木槳要漂遠了,小水眼疾手快,一把撈了起來。他憤憤地道。
“木筏走不動,要木漿有什麼用?”小碧不服氣說。
“木筏走不動,是我們沒掌握划槳技術好不好。”小水說。
“行,我們沒掌握技術,那你掌握技術了,你劃給我們看啊。”小碧沒道理地亂說。
“我什麼時候說自己掌握技術啦,這不跟你們一樣,也沒掌握好嘛。”小水說。
“姐,你消消氣,我覺得小水說得有道理,的確是我們沒掌握技術。”小玉也勸小碧道。
“哼!你就知道護着地球人,你倒是說說看,怎麼劃是正確的?”小碧蠻橫地說。
“這就是你不講理了,我還不跟你一樣,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小玉不惱,一板一眼地說話。
“還大姑娘呢?就只差地球人臨門一腳了。”小碧的脾氣一上來,什麼也擋不住,這不,連這樣粗魯的話都出來了。
“姐,你說什麼屁話呢,你還是我姐嗎?”小玉被小碧的話氣昏了頭,罵人的話也隨之出了口,還要揮起木槳打小碧。
木筏上亂成一團。小碧躲過小玉的木槳,索性歪下身子以水潑小玉,小玉也不示弱,用水反潑小碧。頃刻之間,兩姐妹的頭髮上、臉上、衣服上都被水打溼了,像落湯雞似的狼狽。她們潑了一陣,停了手,相互注視着對方溼淋淋的身子,嘻嘻嘻笑出了聲。
“二位小姐,鬥氣鬥完了吧。聽我說兩句話。我們的確不懂怎麼划槳,這裡呢也沒人教我們,耐下心來吧,好好劃,相信劃了一些時間之後,我們會掌握技術的。”小水見兩姐妹氣平了,這纔開口又說道。
“地球人,你不厚道。”小碧轉身向小水發泄不滿。
“我又怎麼啦?”
“我們兩姐妹打架,你怎麼也不勸勸,就看我們的笑話。”
小碧這話說得太沒道理,小水笑了。“你們自己願意,跟我沒有一毛錢關係。”
“就是跟你有關係。”
“什麼關係?”
“過來把我們身上的衣服揩乾。”
“行,給你揩,給你揩。”小水嘴裡答應着,身子不動。
三人說笑着,這才同心協力地划槳,而小水在木筏尾處除了划槳之外,開始注意木筏的走向,手忙腳亂地掌握木筏行駛方向。直到黃昏來臨,木筏才走了幾公里的水域。不過他們慢慢掌握了划槳門道,木筏開始行駛得有些樣子了。
但是新問題也來了。原來這一片的大裂谷全是水域,竟然找不到一寸沒有水的地方,無法上岸休息。眼看夜色來臨,小水只得將木筏在一處崖壁邊停住,用藤蔓拴在崖壁上長出的一棵樹上。三人取出烤魚和幾個煮熟的野芋頭吃了,躺在木筏上過夜。那木筏是十來根樹的軀幹捆綁而成,雖然削了枝叉,畢竟不怎麼平整。小水乘着最後一抹光消失之前,用刀削平一些骨節處,使得不至於太硌身子。
第二天起身,繼續前行,木漿使得熟練多了,木筏前進的速度快了不少。
他們本以爲水域很快就會到底的,誰知沒完沒了,都行駛好幾天了,仍然看不到盡頭,他們準備的烤魚和野菜、野果野芋頭很快吃光了。於是就邊行駛邊在崖壁上採集食物。看見有乾燥的引火物,也採集一些,在木筏上升火燒煮。但有時候竟連乾燥引火之物也找不到,無法生火,不得不生吃野菜野果。有時候連野菜野果也少見,只能拔野草填肚子。三個孩子身邊還有幾包壓縮食品。本來,如果要吃的話,早就吃掉了,但是他們你推給我,我推給你,都要把這幾包最後的食品讓給對方,結果就這樣留了下來。
小水一直想着抓幾條魚,可是偏偏水面變得越來越深,原先水面上有些樹木,到現在是徹底見不到了。水雖然還是藍悠悠清洌洌,卻是無法見到水底了,用木篙插到水裡,深的地方整個沒進去也探不到底。他不知道怎麼樣才抓得到魚。
光吃野菜、野果和野草,人哪受得了?數天時間下來,三個人都變得面黃肌瘦。更糟糕的是缺少力氣划槳,那木筏變成遊船,在水面慢悠悠晃盪着往前走,一天也走不了多少路?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又過了兩天,水域兩旁的崖壁變成連闕硬硬的岩石,少有泥土,光禿禿的岩石上不要說長樹,連野草也極爲稀少。連續兩天,只找到可憐的幾把細草。連塞牙縫都不夠。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餓極了,只有喝水,喝得胃裡晃晃蕩蕩,飢餓感更甚。在這樣的情況下,那幾包壓縮食品到底給吃掉了。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水域會是這麼的悠長,似乎是無窮無盡。小玉終於支撐不住,躺倒在木筏上,接着小碧也躺下了,她們瘦削的臉部似乎只剩了一對大眼睛,睜開時,那滿臉就一對湖藍色眼珠子。她們連背部被底下不平的樹木咯得生疼,都懶得翻個身了。
小水終究要比她們壯實,獨自扛着飢餓划動木槳。這天,距離黃昏的到來還有一段時間,他累得渾身冒虛汗。趴在木筏邊上直接在水域裡喝了一些水,看見小玉躺着的位置偏了一些,上前把她往中間挪了挪。他的手觸摸到她的肩胛時,手指碰觸到的是硬硬的骨頭,他吃了一驚,她竟然瘦成這樣?他的心裡一陣難受。四目相對,他幾乎要流出眼淚,可是小玉卻朝他露出一個笑容,好久,才又無力地閉上眼睛。他默默地看着小玉蒼白清瘦但安詳的臉,心裡喟然嘆息一聲,也在她的身旁躺下了。大裂谷裡沒有一點聲音,安靜得磣人,向上望去,兩旁的崖壁高聳,黑黝黝的線條是如此的冷冽、堅硬,讓人有一種窒息的壓迫感。小水用手枕在腦後,望着最高處那一抹天空的猩紅色出神。
這次的情況跟數天前滿是礪石的地方一模一樣,都是慢慢被逼入絕境,等你發覺的時候,爲時已晚。所不同的是,上次他們是有食品但缺水水,而現在不缺水但缺少吃的。
“我們的生命會在這裡結束?這倒也不錯,起碼比死在沙礪之中要好,不是嗎?”小碧突然幽幽地說道。她躺在靠近木筏頭部的位置,聲音很小,也無力,但仍然清清楚楚地響在這一片水域上。
“說什麼呢,我們是九頭鳥,生命力強着呢,怎麼會輕易就認輸呢?”小水說着,又坐起來划動着木漿。
“小水說得對,自掉入大裂谷,我們經受了多少生死考驗,不是都挺過來了嗎?這次我們也會挺過去的。我們一定會活下去。”小玉說,聲音很輕,卻有力。她的手動了一下,觸碰到小水的身子,小水馬上放下木漿,牢牢地抓住了,撫摸了一陣子,才放下,繼續划槳。而小玉也掙扎着坐起來,抓起木漿,慢慢划動着。
小水把眼睛望向頭頂的一線天空,瞧着它混濁一片。然後視線慢慢下滑。他看見堅硬的崖壁上散落着一些乾枯的樹枝和樹葉,那是因爲更高的崖壁的縫隙里長出一些樹木和雜草,這些乾枯的樹枝樹葉就是由上面掉落下來的,長年累月,從來沒動過。他的心忽然動了一下。他把頭低下來,久久地注視着水面。突然,他聽到水面發出細細的嗶剝之聲,然後看見水面出現幾道旋紋,似乎還看見了魚兒的尾巴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