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小水跟小玉來到A國最東面、最靠近大裂谷的一個地下城。小水早就聽聞過雱青大陸那條著名的大裂谷,所以在結束見面會之後,見時間還早,要求小玉帶他去看看大裂谷。開始,小玉不同意,因爲前田石夫有指示,每次的見面會結束,都要馬上帶小水回去,不作過多的停留,特別是不能在地面上停留。但是今天的小水特別固執,非得要去。在小水再三要求下,小玉動搖了。在跟宏達央民打了招呼之後,飛艇改變方向,往大裂谷飛去。
飛艇在距離大裂谷一公里的地方停下。兩人從飛艇出來,步行了一段距離,來到大裂谷十來米遠的地方。小玉找了一處本就很乾淨的岩石,掏出隨身帶的紙巾,揩了又揩,方纔拉着小水坐下。由宏達央民帶領的機器人則遠遠地散佈在他們的身後,連老三老四也在好幾丈遠的地方駐足。他們眼前,就是那條著名的大裂谷,彎彎曲曲,寬寬窄窄,谷底深不可測。諸紅色的崖壁垂直壁立,如刀削般堅硬,黑色的紋路,猶如墨跡似的,順着崖壁往下延伸,將崖壁分割成一個個如人的身軀似的形狀,傲然、挺拔。一些縫隙裡,深綠色的植物,挺着遒勁的枝幹,頑強地生長着。風從曠野吹來,在他們的臉頰上掠過,呼嘯着向遠方而去。猩紅色的太陽把大地照耀得如同夢境一般。
一坐到大裂谷跟前,小玉的神色變得凝重了,小嘴緊抿,湖藍色的眼睛眺望着大裂谷的對岸,久久不語。這時候,她的細白帶紅的面容與她的疑重的神情有些不相稱。
自打小水見面會正式開張之後,她在明面上是主持人,其實更像是他的經紀人或者女秘書。小水在臺上瀟灑恣肆,對答如流,背後可有着她的心血。每一場見面會的時間、場地,參加人員,會場秩序、保衛工作、注意事項,這一切都由她聯繫安排落實,真忙得是腳不沾地。所以,她跟小水之間的那點小糾紛以及其他七七八八的事都放在一邊了。但是,如果說他們之間已經恢復至以前那樣的融洽無間,卻也沒有。更多的時候,她像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公事公辦。所以此刻,兩人坐在大裂谷邊上,一安靜下來,反而有些不太適應。
“這條大裂谷,是我們天球上最長、最深的裂谷。”過了一會兒,小玉例行公事般向小水介紹大裂谷了。“它的形狀就像一張碩大無比的弓,總長度上千公里。峽谷的寬度窄的地方五六十米,寬的一二百米,谷底最深處距地面一千多米。傳說還在兩三萬年前的時候,天球上的人類還處在原始部落時期,雱青大陸的大裂谷一帶還是高高低低的岩石結構,谷東谷西各生活着多支原始部落。他們爲了爭奪資源、奴隸和領導權,經常發生戰爭,並在戰爭中相互兼併,到最後,只剩下兩支最強大的部落,分別生活在谷東和谷西,他們之間仍然不斷地發生戰爭,規模比以前更大,每次慘烈的戰爭都給部落的民衆造成巨大的傷害,奪走無數生命。
“據稱,一個居住在宇宙的衆神之神不忍心天球人繼續爭鬥下去,就委派一個叫巨蟹的神衹下來調解這兩個部落的矛盾,這個巨蟹神脾氣最是暴躁,調解了兩次,見兩個部落不肯聽從,大發脾氣,揮起他的手掌劈下去,在兩個部落之間硬生生的劈出這麼一條大裂谷。這樣一來,雖然阻止了兩個部落的相互殘殺,但兩地百姓的交往只能通過海路,大不方便。在長期的阻隔之下,谷東谷西形成了不同於對方的文化,兩地的民俗風俗、思維習慣也略有差異。直至到了近代,科技的進步,特別是飛艇這一交通工具普及之後,兩地民衆的交往才又密切起來,最終又合而爲一。
“據稱,巨蟹神揮手劈出大裂谷的時候,發出了巨大的聲響,谷西谷東百姓驚恐萬狀,由此認爲大裂谷的出現是宇宙神對他們愚昧無知的警告,大裂谷就是宇宙神意志的產物,從而對它敬若神明,恭敬有加。從前,每到傳說中巨蟹神劈出大裂谷的日子,都會有成千上萬的人自發前來祭拜,久而久之,還形成禁忌,特別是禁止任何人下去探討它的秘密,認爲那樣會褻瀆神靈,給雱青大陸帶來災難。直到今天,雖然科學早已證明大裂谷是地殼板塊運動形成的,但是強大的習俗力量依然禁錮着人們的雙腳踏上谷底的泥土。”
說到這裡,小玉不說了,只是眨着長長的睫毛,癡癡地眺望着大峽谷對岸,似乎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小水覺得小玉這樣的神情,表明她還有話想說,就等着。
果然,在大裂谷跟前,小玉的思緒打開了,產生了想要傾述的渴望,停頓稍許,又繼續說下去。
“怎麼會想得到,歷史會開倒車,這大裂谷,竟然再度成爲國界。”她的聲音幽幽的響起,其中蘊含着濃濃的傷感情緒。
“那是什麼年代的事?”小水問道。
“二十年前。”
“那不剛好發生在你出生的時候嗎?”
“是的。”小玉回答道。“在此之前,這條大裂谷上空很是繁忙,谷西谷東兩邊的民衆都是乘飛艇走親戚、探朋友的,無數的飛艇往來穿梭。事情的起源是爲了一個嬰孩。”
“嬰孩?”
“對,是嬰孩。那一年,谷西舉行一個盛大的祭祀活動,是祭祀宇宙神的,谷東也有不少人蔘加。其中一對谷東夫婦帶着孩子一起過來,想不到祭祀活動結束,他們把孩子給弄丟了。”
“等等。他們帶的是嬰孩,還不會走路對吧,怎麼就會弄丟的呢?”小水插嘴說。
“現在想起來,這件事情要多荒唐就有多荒唐。”小玉說。“我們雱青大陸有許多專職負責養育嬰兒的地方,叫育嬰所。因爲天球上很多年青人沒有養育嬰兒的經驗,或者是不耐煩受那個累,他們把剛生下的嬰兒放在育嬰所代爲養育一到三年不等。育嬰所養育嬰兒的形式也各有不同,有全天候的,嬰兒一天二十四個時辰都放在育嬰所,夫妻定期過來探望,跟嬰兒一起生活一到兩個時辰;有白天放在這裡,晚上抱回的;也有的相反,晚上放在這裡,白天抱回。除此之外,育嬰所還承擔另代一種責任,那便是接受臨時放置的嬰兒。這主要是爲那些自己養育嬰兒,臨時出門在外辦事的夫妻服務的。那對夫婦來谷西參加祭祀活動時,就把孩子放在了育嬰所。”
“我又不明白了,他們是谷東人,爲什麼不把孩子放在谷東的育嬰所,反而抱到谷西的育嬰的?”小水又插嘴問道。
“哦,根據他們自己的說法,是他們想在參加完祭祀活動之後,順便帶孩子拜訪谷西的朋友,讓他們欣賞自己的孩子。這種解釋也是合情合理的,雱青大陸的確有抱自己出生不久的孩子給朋友欣賞,以滿足自己虛榮心的風氣。何況他們是雙胞胎,又是自然懷孕的,這在天球是很稀少的事情。”
“可是等他們參加完祭祀活動,回來準備抱回孩子時,發現兩個孩子只剩下一個,另一個不見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全育嬰所亂成一團,怎麼找也找不到,於是向警方報案。這對夫妻懷疑孩子是被谷西這邊的人給偷走,要求警方對有疑點的人家進行搜查。你不知道,在天球上,被警方入戶搜查是很沒面子的事情。不過谷西人向來對谷東人遷就,還是同意了他們的請求。但是,仍然有一戶人家拒絕警方進入,結果發生肢體衝突,遭扣押。事情由此鬧大了。谷西人爲這戶人家叫屈,而谷東人同情丟失孩子的人。歷史上,谷東谷西合二爲一之後,隔三差四總會發生一些矛盾和衝突,但都能夠安然平息,可是這一次卻失控了。雙方在相互的指責中,把舊年的一些怨恨都拎出來重新說道,導致矛盾越來越深。雖然有不少理智的人深知這樣相互指責下去會出大事,企圖平息這場爭執,卻做不到。這樣的指責斷斷續續延續半年之後,相互之間的信任度降至冰點。於是谷東有人提出說,那麼就分開過日子吧。雖然這個提議遭到很多人的反對,但是處在情緒沸騰當中的谷東人失去了正確判斷能力,他們單方面舉行全民公決,竟然還通過了。就這樣,他們不顧谷西人反對,將雱青大陸一分爲二,強行建立了B國。”
小水聽着小玉的敘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簡直是匪夷所思,因爲一個嬰兒的丟失,竟會演變爲一場分裂活動。但是又一想,天球上的人生育力下降,出生率極低,孩子是極其寶貴的,丟失孩子也許真的是一件大事。
“分裂爲兩個國家之後,”小玉繼續說道:“谷東谷西兩地人的怨恨並沒有消除,反而積蓄了更多的怨恨。在怨恨的推動下,兩個國家相互敵視、指責,開始了瘋狂的競爭,什麼事情都要做在對方的前面,什麼事情都要做得比對方好。又經年不息地開打情報戰,只要對方一有風吹草動,這邊馬上就知道,馬上制定策略應對。你看大裂谷上空,看上去跟其他地方的上空沒有兩樣,空空蕩蕩,什麼東西也沒有。但其實已經被各種肉眼看不見的電子網封鎖得密密實實,它們對人不構成危險,但是如果帶有電源的任何物體靠近,馬上就會被吸住,熄火停機,處理不好的話,就會掉入上千米深的裂谷裡去。所以嚇得誰也不敢飛越大裂谷上空,這裡成了飛艇禁區。而大裂谷兩邊也成了你們的詩人陶淵明寫的《桃花源記》裡所形容的,‘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谷東谷西人要走親戚,也只能捨近求遠,繞道大海,再進入陸地,很是不便。”
小水這時往天空看了一下,還真的看不見一架飛艇。他想,這天球上的人也太那個了吧,幹嘛呢,不都是一樣的人嗎,何必鬧到這種程度?他同時也覺得奇怪,小玉今天爲什麼跟他說這個呢?
“小水。”小玉叫了一聲,小水一驚,回頭看時,小玉的眼眶裡已經滿是淚水。“你知道嗎?那個丟失的孩子就是我。”
又一陣風從空曠的大裂谷上空吹過,不遠處的樹林子裡發出沙沙聲響。小水彷彿感覺到從大裂谷深處飄出來一股幽幽的寒氣,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你?”
“是的,就是我。”
“那麼,你本來是谷東人?”
“那裡有我親生父母親,還有我雙胞胎的姐姐。”小玉望着大裂谷對岸,眼神裡透着一種嚮往。
小水立即想起了他在樹林子裡和地下城見到過的那個跟小玉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到此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是小玉的雙胞胎姐姐。
“難道,是你現在的父母親把你藏起來給了自己?”小水疑惑地說。連他自己也不相信,憑着吉登巴揚和赤阪裡奈的名望和地位,他們怎麼會幹這種事?
“我不知道。”小玉掏出一張紙巾,揩了一下眼淚。“這些事情,都是父親在我滿十八週歲時告訴我的,他認爲我有權力知道這一切。但是當我跟他問起我是怎麼到了現在這個家的,他卻說連他也不知道。他只是請我相信他,他絕不是谷東人所說的有意把我藏起來掠爲已有的那個小人。”
“怎麼會連你父親都不知道你爲何到了你的家?”小水更加奇怪了。如果這些話不是小玉親口告訴他,或者說換一個人跟他說這樣的事,打死他也不相信。
“那麼你相信父親所說的話嗎?”他又問小玉道。
小玉的滿含淚水的眼睛仍然望着大裂谷對岸,輕輕說:“我相信父親,他不會騙我。”
小水一想也是,不說吉登巴揚在他腦子裡留下的好印象了,單單是從他把這一切告訴給小玉這件事情也可以看出他是誠實坦蕩的,否則的話,他繼續瞞下去就可以了,何必說一半留一半呢?只是這件事情太匪夷所思了。
“你見過谷東那邊的親人嗎?比如父母親,或者姐姐?”
“沒有,一次也沒有見過。”
“你很想見他們,是不是?”
“自己的親人,誰不想見呢?只是我不明白,他們又是怎麼丟的我呢?真像他們說的是被人偷走的嗎?那麼那個偷我的人又是誰?我又是怎麼到了我現在的父母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