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說,不愧是仙帝。
王升此刻已經感覺到了來自於仙帝的龐大壓力,仙帝口中這些話,他自然不信,但他一時間也無法從中找到可以擊破的邏輯漏洞。
不只是王升,便是文曲星君、二郎真君,甚至青華帝君,此刻也都只是皺眉注視着仙帝。
仙帝鳳九,果然是個狠人。
先是自爆承認一切罪責,隨後便開始控訴這天地的不公,又偷換概念,點出三聖者對天地的掌控,言說天庭當時再進一步,就是封殺長生者;
很自然的就將鍋甩給了三聖者,將自己塑造成了,爲了‘生靈自由’,不擇手段、不顧一切去奮鬥的鬥士。
偏偏,這些話都無法反駁……
因爲這只是同一個客觀事實在不同角度下的解讀。
酆都城外,幽冥界低矮陰沉的天空下,漫天閃耀的仙光內,無數雙眼睛注視的天地間。
一片死寂。
仙帝鳳九的冷笑聲猶在耳旁,己方衆仙神不知該如何迴應,便是想站出來言說幾句的己方高手,此刻卻也被鳳九那傲然的身影所懾。
她就站在幽冥界陰暗的天空下,遺世而獨立、絕美又悽然,宛若生命之火在熊熊燃燒,但等待自己的只是前路的灰燼,那般耀眼。
王升突然向前邁出半步。
身上的長袍化作仙光退去,造化大道凝出一身銀白戰甲,長髮自行散開,又束起了簡單的道箍。
他這些動作,其實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意義,也算是拖延時間的微小的動作,且將幽冥界中各方高手的注意力挪到自己身上來。
果然,道道目光匯聚而來,饒是也算見多了大場面的王升,此時依然感覺到了某種壓力。
總得說點什麼,也必須說點什麼。
王升淡然道:“這麼說,仙帝陛下是爲了防止這天地被三聖者鎖死,爲了維護人人都可修行這般境地,方纔摧毀天庭?”
鳳九那雙鳳眼微微眯起,嗓音飄過各處:
“我並沒有你說的這般高尚,這些不過是順水推舟,我不過是看那高高在上的三聖者太過不爽罷了。
天庭是我所立,卻始終有三聖者的影子,最後是我這個仙帝沒守住,讓天庭成了三聖者手中的利刃。
我只能將一切推倒重來,組建一個不會約束生靈脩行權利的新天庭。
天地靈氣本有源頭,生靈脩行天經地義。
而今!
這一切就擺在我眼前,今日之戰過後,天地間再無阻礙我的生靈,三聖者將會被我鎖死在道則之海!
舊的時代將會落幕,而我,就是新生!”
王升:……
行吧,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他還想說點鳳九的身份,但話題重點直接被鳳九扯回了對鳳九有利的點上。
原本,鳳九背後那數不清的修士身影都有要退走的跡象,但此時,卻都站定了,少部分目光還堅定了些,一個個注視着鳳九的背影。
這感染力,沒誰了。
王升心底莫名有些堵悶。
比起一個引領者,他更擅長做個劍客,本身就是缺少了這方面的天賦。
“一戰吧……”
“不對,你說的。”
毫無徵兆的,一聲輕喚自酆都城方向傳來,伴着一縷縷溫暖的春風,傳遍天地各處。
王升豁然轉身,看到酆都城上現身,且緩步前來的那道身影后,先是眉頭一皺,而後面容舒展,目中閃爍着少許光亮……
她今日似是刻意打扮過,一身素雲流水裙,長髮盤起雲鬢,秀眉明眸似乎一直未曾變過,依然是在山上雪夜,曾驚豔過王升的靈秀清美,額頭那一抹嫣紅,卻又彷彿增加了無數神性。
神女綰萱,綻於幽冥。
踩着布靴,身周飄灑着淺紅色的花瓣,腳下盤旋着青色蓮花,看似只是緩緩向前邁出了十多步,卻躍過了酆都城中羣雄,躍過了那一排排整軍待戰的地府鬼差,到了王升身後。
兩人四目相對,王升本想開口喊一聲師姐,但話到嘴邊,卻只是一聲問候:
“你怎麼來了?”
師姐臉蛋上露出少許笑意,對王升揮了揮小手,道一聲:“打架。”
王升不由莞爾,對牧綰萱拱拱手,柔聲道:“還請歸於後陣,你道行雖不弱,但也不要勉強,敵手可非尋常大羅。”
牧綰萱卻輕輕搖頭,柔聲道:“他剛纔的話有些不對。
他說,毀滅天庭是爲了反抗三聖者的掌控,天庭繼續發展下去要除掉所有長生者……
可有憑證?
這到底,是仙帝陛下一面之詞,爲了掩蓋自己某些不爲人知的秘密,又或是佈局假死,擺脫三聖者的監察,從而完成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王升此時表情異常精彩。
剛剛確認過眼神,是自家師姐無疑;
可此時,這步步生蓮、嗓音柔軟,但言語暗藏機鋒,直指對方弱點,言行舉止散發出的那份成熟韻味,讓他當真……
驚喜。
自己在地球上閉關這麼久,師姐在外磨礪歷練了不止一萬年,這變化雖情理之中,但着實……
驚豔。
那鳳九剛要開口,牧綰萱柔柔的話語卻絲毫不停,傳遍方圓數千裡。
“你說自己成爲了三聖者掌控天地的傀儡,可聖者爲何要掌控天地?
聖者都曾是天地間最強者,一步步飛昇而去,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哪個不是留下了自身道承就歸於道則之海,與天地相融,守護無數生靈。
此時你卻大放厥詞,言說早已歸於本初的聖者要掌控天地,他們掌控了這天地要尋什麼?又要證明什麼?
莫要總是以己度人,覺得誰都有你這般的掌控欲。
倒是仙帝陛下可否對我們解釋清楚,你從何而來?
你身上這與本天地格格不入的道則,那些被你收集、污染了六道輪迴盤的奇怪真靈從何而來?
當年天庭毀滅,自是你安排佈置的一盤大旗,但你所爲何事,恐怕只有你自己知曉。
是自己的來路瞞不下去了?
又或者是爲了覬覦這個天地間的本源,想削弱聖者之力,從而達到竊取此天地本源的目的?
仙帝身後的這些道友們,你們可想清楚了自己的結局,哪怕今日你們獲勝,天地間再無阻攔仙帝之人,他再立天庭……
此前天庭仙神的慘狀便是前車之鑑。
他曾經登上過生靈之頂點,站在三界的頂端,對此猶自不滿足。
各位當真要將自身性命,交在這般天外邪魔手中。
他所謂的理想,當真是各位的理想?
他口口聲聲喊着爲女媧神復仇,卻親手封印女媧神選定的聖子,摧毀女媧神的族裔。
你就是這般報答女媧神的嗎?
仙帝,陛下。”
鳳九面容有些陰暗,忽然輕笑了聲,旋即面容變得無比冰冷,淡然道:
“這還是當年的青木神女華卿嗎?
那時的你,不與人言、不善言辭,只是靜靜地守在神木前,你神魂中的純潔之光,讓我都不敢靠近。
沒想到,今日兩軍陣前,你卻現身與我一番爭辯。
你也染俗了,華卿。”
“我已非局外人,”牧綰萱右手微微擡起,一隻大手擡手握了過來,正是王升。
王升眯眼笑着,對鳳九挑了挑眉角,笑道:“我老家有句俗語,女子能頂半邊天,在我這,師姐就是我的天。”
鳳九面容更爲陰暗。
青華帝君揹負雙手,身周的黑氣化作一隻只死亡大道上疾走的兇獸,緩聲問:“話若不說了,可開打了?”
二郎真君淡然道:“說到底,不過私慾二字,以一己之私強改旁人命途,就是洗不清的惡。”
“曾是陛下的臣子,我此時本不該說話,”文曲星君許仲良皺眉道,“當年那個喊着要建立三界秩序,要爲天地間帶來生機,要去庇護弱者的陛下,去哪了?
又或者,陛下從最開始,只是用這些漂亮話哄騙我等追隨?
陛下。
紫薇帝君是在絕望之中選擇自毀,天庭那麼多將士,那麼多仙神,是在呼喊着陛下時,被陛下召集的叛軍滅殺。
你仔細聽聽!
這幽冥界,還有殘魂殘念不覺之聲!
你當真有良心嗎?
睜眼看看吧,我身邊站着的,我身後站着的,都是在天宮的廢墟中爬出來的生靈!
他們當年對你有多憧憬,今日對你就對你有多憤恨!
你可有一分人性?”
鳳九冷聲喝罵:“這天地,錯何其多!”
“夠了!”
王升突然一聲大喝,背後閃耀出一道璀璨光芒,凝成了女媧神的身影,人身蛇尾、手握長槍,在幽冥界天空照出無數亮光。
“我們的天地,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諸位道友,各方仙神,今日我王升王非語對聖者立誓!
此劍只爲誅除外魔,護衛天地!
此身只爲蕩平世間不平事,懲強助弱!
永不坐仙帝之位!
今日但凡及時醒悟不去助此兇爲孽者,戰後暫不追究,四散逃命去吧!”
“王非語!”鳳九罵道,“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你要讓秩序歸於無序!”
“那,不歸我管。”
王升鬆開牧綰萱的柔荑,一股仙力推着牧綰萱向後退去,卻提着無靈劍緩步相見。
一道道劍意宛若化作實質的劍影,在他身周盤旋、旋轉,映照着他的面容。
“仙帝,可敢與我一戰。”
“哼,”鳳九冷哼一聲,雙手張開,一縷縷金光在她身周爆涌開來,那浩浩蕩蕩、難以言喻的威壓,對着王升鎮壓而去。
“你獨自不是他對手。”
側旁傳來略帶傲然的嗓音,王升身旁光影閃爍,手提三尖兩刃槍的身影追趕而來,額頭豎眼緩緩張開。
王升笑道:“你我合力,豈非欺負了他?”
“那也要能欺負的了才行,”楊戩嘴角微微一撇,劍指點在豎眼之上,一道神光劃過天穹。
“現行!”
鳳九周遭金光突然散去,一股股濃郁無比、蘊含毀滅真意的黑煙,將她身形吞噬其中。
大戰,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