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倒是來得快,令人窒息的凌厲目光掃過,讓人心寒。他很快找到奚樵的所在,哈哈一笑,打破了場中詭異的沉默:“少督公大駕光臨,本王迎接來遲,請勿見怪。”
奚樵皮笑肉不笑的冷哼兩聲,江風獵獵,卻讓他的輕哼聲傳入每一個耳中,如驚雷炸響,衆皆驚駭。
這老東西以“少督公”相稱,根本就是提醒他是個太監,嘴裡說請勿見怪,卻帶着嘲諷的語氣,是在示威,表明無懼於他。
當然,他,也是來示威的,免得這老東西被秦煜拉攏,在關鍵時候壞事。
要是秦煜知道,肯定會說你想多了,魏王自恃血統高貴,還不屑與他這秦家庶子打交道呢。不過,秦煜也樂得看魏王被挫了銳氣,說不定他就有了機會。
再好的養氣功夫,在被人歸於阿貓阿狗一類時,青月郡主也要發飆了,卻被身邊寶藍色袍服的青年給壓下。這時,見奚樵連她父王的面子都不給,更是氣得肺要爆了,絕美的俏臉上通紅,如火在燃燒。
“你……”
沒等青月郡主說完,寶藍色袍服的少年扯了她一把,拱手作揖說:“奚大人請,這位姑娘也請上島。”
“你替這眼長在頭頂上的刁蠻女招待客人,她是你的誰?”甘琳仰着臉問,眼帶狡黠的笑意。
秦煜一眼就看出她又在算計什麼,怕她搞不清形勢,說:“他是輔國公府的少國公林韶,與青月郡主指腹爲婚。”
甘琳真傻了,問了句:“她有未婚夫,幹嘛糾纏你?”皇室公主郡主養幾個面首什麼的,根本不是稀罕事,難道這位郡主也好那一口?
這下就算不熟的人,也知道甘琳跟秦煜有關係了,雖然她肯定不承認。可是奚樵首先不爽了,想立斃秦煜於掌下。
魏王也火大,卻對奚樵過於忌憚,橫了女兒一眼,不讓她發作,只冷然一笑:“這小姑娘很有趣啊,不知是哪家千金?”
“江東縣令之女甘琳,被奚大人抓差帶路,小女子不知禮數,王爺勿怪。”說實話,甘琳這時候背心冷汗都出來了。
瞧她都幹了什麼啊,竟連堂堂郡主跟王爺都敢羞辱,簡直就是活膩歪了!
等奚魔頭走了,魏王弄死她一家,不跟玩兒似的啊!
秦煜,都怪他招惹了青月郡主,才害她……吃醋?
甘琳有種被天雷劈中的感覺,想死。
也不知道林韶出於什麼心態,未婚妻被黑,也毫不在意,目光來回在幾人臉上梭巡,興味盎然的打量着,像是在市集上買牲口。
這局面實在是詭異的可以,奚樵帶來的女人,似乎跟江洲知府秦煜有一腿,他瑪的要不要這麼逗?
甘琳很討厭林韶的目光,簡直像是扒光她的衣服,卻得忍着。剛招惹了魏王父女,她不想再招強敵。
唉,螻蟻的悲哀啊!
奚樵身形一掠,落到甘琳面前,擋住林韶的目光,勾脣邪魅一笑,卻盛載着無盡殺機,一瞬間奪其心志。
少國公忽然滿身冰冷,身體不受控制的打寒顫,興不起半分抵抗意思,眼神潰散。
“青月,請大家入席吧。”魏王淡淡一句,打斷奚樵對少國公的精神震懾,深深地看了甘琳一眼,又拱手一禮,單獨對奚樵和秦煜說:“奚大人,秦大人,請!”
這老狐狸分明是看出奚樵跟秦煜之間的敵對關係,又都跟甘琳有曖昧,有意把兩人弄到一起,讓他們鬥去。
等所有人都離開了,往設宴的瓊花殿而去,少國公仍未動,視線一直追隨着奚樵,驚懼萬分。
這個魔頭,好恐怖!
必須剷除!
他對奚樵起了殺機,卻被甘琳看在眼裡。
她是故意落在後面,因爲奚樵跟秦煜都隨魏王在前面走了,青月郡主跟其餘的客人視她如妖魔,她也懶得上趕着巴結。
這位少國公的身姿挺拔,氣質很有些複雜,矜貴優雅中混着幾分落拓與不羈,甘琳得承認他是個帥得掉渣的妖孽,外貌上不輸奚樵與秦煜。然後,她就沒有任何立場的把奚樵給賣了。
她走到一株花繁葉茂的瓊花樹下,折了一根小枝,嗅着花香,若不經意的說:“那魔頭眼毒心細到誇張,收斂點,別被他察覺。”
林韶心頭一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儘管有些勉強。他扯開了話題:“這株樹齡有三百年了。”
“一直沒遭雷劈,活得比較久吧。”甘琳說。
呃,這種對話正常人很難接下去吧。林韶忽然笑了,隨手撥了一下額前散搭的一綹頭髮,上前兩步,走到她的身邊,目光灼灼的問:“你巴望他招雷劈嗎?”
賣奚樵可以,泄自己的底,呵呵,貌似她跟少國公不熟。
“少國公爺講笑話了,小女子不想這麼繁茂的瓊花樹遭雷劈。”甘琳答非所問,並不入套。
林韶真的意外,一直以來,家世以及本身的風姿,都使得他在女人面前無往不利,尤其是那些意圖攀龍附鳳的女人,更是甘心情願的任他擺佈。
不管從哪個方面看,甘琳都是趨炎赴勢的女人,就算頗有心機,膽子也大,可是她更應該看重他的身份。
秦煜,別說是庶子,就算是嫡子也不如他尊貴。
奚樵,那就不算是一個男人,權勢在握又如何,不過是皇帝養的一條好用的狗,剷除那些對周氏皇朝有威脅的工具。
這兩人,拿什麼跟他比?
“甘小姐怎麼與秦知府有舊?”林韶轉了話題,就不信撬不開她的嘴。
這位林少國公怎麼像狗皮膏藥了,倒黏上了,甘琳有些煩,扯了扯嘴角,客氣的笑道:“少國公說笑了。秦大人微服私訪到江東縣,我爹身爲江東縣令,有幸接待過秦大人。”
“可本少國公卻聽說,秦大人一直住在你家,還有,奚大人也在江東縣城逗留了不少日子,不知所爲何事?”林韶仍不死心,非要從她這裡打開個缺口。
甘琳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神情淡漠如許。
眼下最重要的是瘟疫的事,關乎全縣百姓的生死,讓這個一看就居心叵測的林少國公也到江東縣攪風攪雨,可不是好事兒。
她那一眼,有看透世情的滄桑,看得林韶魔怔了,呆了好久,回神時,已不見她的身影。
甘琳被一個丫環引去了一幢獨立的小院。
青蘿飛揚,瓊花漫灑,襯得院中絕色美人宛如神仙夢裡人。初見的瞬間,甘琳也失了神,驚歎:“好美!”
美人笑了,柔柔的說:“你娘呢?”
呃,這對話好奇怪?甘琳眨巴了一下眼,又吞了下口水,才問:“您認得我娘?”
“初到江洲時,曾與你娘見過一面。”柔婉一笑,她俏皮的眨了眨眼,輕笑道:“婉姨抱過你,不記得了?”
暈!
她傢什麼時候能跟魏王府搭上關係了?
實在是想不起來,甘琳訕笑道:“婉姨好,娘帶小弟前往雲洲探親了。”
對了,她外祖是雲洲顏氏的分支,看來娘去雲洲探親,是因爲外祖家遷回了雲洲。老天,她以前真不知道在關注什麼,竟然都不知道外祖家的動向。
哦,看來這位婉姨就是雲洲顏氏主家出身,想必魏王府就算走親戚也是去雲洲顏氏,不會跟娘這個出身旁支的小縣令夫人來往吧。
片刻間,顏氏淚光泫然,哽咽着說:“姐姐去雲洲了嗎?”
甘琳暗中腹誹:魏王府離江東縣又沒隔十萬八千里,平時從不來往,這會子裝得跟她娘姐妹情深,敢再假一點嗎?
腹誹歸腹誹,甘琳態度還是超好,乖巧的說:“等娘回來,琳兒再陪她來給婉姨請安。”
“自家人,說什麼請安呢。待你娘回來,讓她來跟婉姨說說雲洲家裡的情形就好。”顏氏拿絲帕擦了淚,又展顏一笑,神態更見溫和。
甘琳反正也不想去宴席上看冷眼,樂得在這裡東扯西拉。閒侃中,她聽說,這位婉姨母以子貴,從侍妾一躍成了魏王庶妃。也就是說,婉姨纔是魏王獨子的生母,只記正妃名下,成了嫡子,妥妥的少國公位已穩佔了。
原以爲,婉姨不甘心兒子記在別人名下,甘琳還想安慰下,不料聽她說:“婉姨福薄,當不了王爺長子之母的名份,求了王妃,讓他記在王妃名下。”
顏氏,該說是顏庶妃,烏雲般的髮髻斜挽,五鳳朝陽的金步搖,墜着石榴紅寶石,身上穿着榴紅色的對襟錦裳,配着銀紋百褶八裙,這一身打扮華貴又不刺眼。可見得,她在王府生活不得不錯,而且她說話時神態平和,看不出一絲不甘,絕對是本心。
就算婉姨是僞裝,甘琳反正也未看出來,更奇怪她叫自己來幹嘛的。
“婉姨還有一女雲菲,是你表妹,以後希望你能多來看看她。”顏庶妃說,本是想表現得平淡,不想壓抑隱忍的淚意爆發,淚水,突然就涌了出來。
甘琳真心不想高攀,卻不好拒絕去,加上也好奇,就跟去看了表妹。
隔了個院子,更靠近江,有崖燕不時掠過。六歲那年就成病了的姬雲菲在這裡已住了整整五年,從沒出過院子。午時陽光,透過窗櫺灑在她臉上,身上,明明該讓她溫暖,可是她的脣色泛白,纖細的手指更是冰冰涼。
甘琳真沒想到,表妹姬雲菲會是個傻子。
姬雲菲微笑着,柔軟的眉眼,似丹青妙手暈染,寧靜,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完全沉浸在一個無悲無喜的世界裡。
“表妹,這是怎麼了?”
甘琳本以爲自己足夠理性,在觸及到雲菲指尖的寒涼時,一股酸氣從鼻中直衝而上,淚水險些就奪眶而出。她忍不住抱了雲菲一下,可是雲菲沒有反應,一如行屍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