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衛再次點上一支菸,然後他用一種疲倦到極點的聲音問我:“聽清楚了嗎?”
我點了點頭,對他說道:“是的,東方快車。”
“在錄音文件恢復之後,我就一直在聽着這些錄音。結果這一聽,就是整整一個晚上。”陳大衛淡淡的說道,就像在說一件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事情一樣,“不光是我,還有菸頭、鐵面、綠帽、和鮑牙。我一邊聽,一邊給他們當翻譯,昨天晚上,我們是在菸頭的書房裡過的,誰也沒有睡覺。”
他凝視着那個橙子,放慢了語速,對我說道:“我們一共總結出兩段比較重要的對話。剛纔這一段,是發生在今年正月十二晚上的,而除了這一段,還有另一段,不,應該說是另兩段對話,是發生在正月十四上午的,那也是這個手機裡,你姨父的最後一份電話錄音——”
在陳大衛又按了幾次按鍵後,我再次聽到了剛纔那個和姨父對話的聲音——
“平先生,做爲個人,我很抱歉發生這樣的事情。”
“我不需要您的抱歉,我只想知道一個答案。您可以告訴我,爲什麼政府的救市資金,沒有在昨天到位嗎?”
“對不起,這屬於國家機密。”
姨父的聲音聽起來依然平淡,但我卻能從這平淡中,感受到一份沉重的悲痛和絕望:“國家機密……好吧,我不會說您欺騙了我,但我確實不明白,前天晚上您爲什麼會對我說那樣的話,或者說,您爲什麼在明知救市資金不會到位的情況下,還要讓我們去毫無意義的拼盡最後一顆子彈呢?”
“對不起,做爲個人,我對此非常遺憾……但請您務必理解,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
“您可以告訴我這是誰的決定嗎?”
“對不起,這同樣屬於國家機密。”
在這句話之後。是很長時間的沉默,我甚至以爲這段錄音就到此結束了。但是,沒有。大約五分鐘後,我又聽到了姨父的聲音:“無論是誰的決定,我只能說,你們一定會爲這個決定後悔的。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擋羅斯菲爾德家族,和他身後的國際遊資了。六千億美元……即便這個數字再增加一倍。或者兩倍,你們也絕無可能打贏這場輸掉了人心的戰爭。”
“平先生,在這個時候,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但我們做出這樣的決定,也不是沒有理由的。至於您,我只能說,我們一定記得,在這次金融風暴中,您爲國家和人民所做出的貢獻和……犧牲。”
“哦?什麼理由?又是國家機密嗎?”
“……是的。所以我什麼都不能說,這是紀律。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給每一個、因爲信任我,而損失慘重的人。打電話道歉,希望您可以接受這份道歉。”
“這份道歉是代表你自己。還是像往常一樣,代表國家、政府和……人民?”
“兩者都是。”
“如果是前者的話,我接受,如果是後者……”姨父淡淡的說道。“我拒絕接受。因爲就算你能夠代表全太陽系,從昨天開始,你也再沒有資格,代表香港七百萬人中的任何一個了。那麼,再見。”
“平先生,對不起,再見。”
這段對話到此就全部結束了,但陳大衛卻並沒有按下手機的停止鍵,而我也只是一直怔怔的看着,他手裡那個銀白色的手機。直到裡面傳來了另一段對話。
“阿天,阿志。我想,你們兩個是對的。”
而劉一志的聲音,馬上就從手機裡清晰的傳了出來:“阿光,告訴我們,就在昨天,你到底損失了多少?”
“我自己的六個億,還有……”
另一個陌生的聲音也輕輕響起,這應該是那個銀行家龍天吟的聲音:“別人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只關心你虧了多少錢。六個億……你哪來那麼多錢?”
“我用自己名下的所有不動產做爲抵押,從平託銀行裡貸到了兩個億。”
我聽到了劉一志嘆氣的聲音,然後聽到他對姨父說:“阿光。我勸過你,要爲自己留條後路的,可你總是不相信我……”
姨父簡單的回答道:“是的,是我錯了。”
龍天吟的聲音再度響起:“阿光,雖然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提空了我的銀行,讓我幾乎破產……”
“阿天,對不起。”
“不,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對不對得起的……不管怎麼說,我們之間還有二十年的交情,不是嗎?我知道你現在想去做傻事了,可是,不要。阿光,好好聽着,你現在並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你說吧,我聽着的。”
“你知道,現在我和阿志也非常困難。我的銀行裡,只剩下了最後的一點存款準備金,而阿志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但我們剛纔商量過,還可以聯名給你提供一份信譽擔保,如果你還能找到一家關係不錯的銀行,借一到兩千萬貸款的話。”龍天吟輕聲說道,“儘管這個數字少得可憐……可是,在這種時候,也許我們兩個人的信譽,也就只值這麼點錢了。”
劉一志馬上補充道:“阿光,我們都相信,只要你願意,就可以拿這一到兩千萬,把這段時間的損失,全部贏回來。”
“你們的意思是,要我也去沽空港幣和股指?”
“是的,這二十年來,我們三個人都頭頂着‘愛國資本家’的帽子。但是,雖然我們的確愛國,可還沒有愛到迫不及待爲她去死的地步。阿光,我知道你會說,‘我做不出這種事情。’但是……”劉一志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有些感傷,“爲你的妻子想想,你死了,她一個人怎麼辦?還有你上次說的那個侄子,我們都還沒有見過他……或者,就算你實在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你可以稍微做些小單,只要賺到讓你不至於破產的錢,就可以收手……”
姨父的聲音冷冷的響起:“你們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沒有,但事實上,我們正準備這樣做。”
“是的,阿光,現在的香港,多方已經沒有任何機會了,我們已經做完了該做的事情,而現在,是國家先對不起我們……”
“阿天,阿志,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我想沒有必要了。這種事情……我平光慶做不出來。”
“阿光……”
“好了,你們不用說了。”姨父打斷了他們的話,然後他淡淡的問道,“我現在就還想問你們兩人一個問題,我們之間那份斯萊德協認……還有效嗎?”
“當然有效。”劉一志和龍天吟異口同聲的說道。
“那麼,在我死後,我可以把自己的份額,轉交給別人嗎?”
“如果他能夠通過我們考驗的話。”龍天吟說道。
劉一志馬上補充道:“他必須能夠通過和我們當年所經歷過的,一樣的考驗。阿光,不要隨便指定你的繼承人,我們不需要廢柴。”
“儘管我無法接受你們的做法,但我相信你們都可以順利度過這場金融風暴……那麼,我建議你們在十年之後,考驗一下我的侄子鄧克新。”姨父淡淡的說道,“如果他沒能通過考驗的話,那就不要對他說什麼……好了,那就這樣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阿天、阿志,再見了。”
然後我從手機裡聽到,姨父按下了書房電話的免提鍵,並且說道:“瑪麗,半小時後,讓阿新來一趟我的書房。”
陳大衛掐滅菸頭,然後他拿起橙子嗅了嗅,又把這橙子放回茶几上,又再點着了一支菸:“神奇男孩,現在是你的提問時間。”
“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羅斯菲爾德先生所說的那個盟友……到底是誰?”
“你聽說過斯蒂夫·科文這個名字嗎?”
在看到我搖頭後,陳大衛繼續說道:“科文先生是現今全世界收入最高的操盤手,年收入大約是五億到五點五億美元,而他所在的康涅狄格州SAC資本顧問公司,差不多掌控着全世界2%的熱錢。”
“那他是怎麼知道,中國政府的救市資金,將會延遲三天才能到位的?”
陳大衛搖了搖頭:“關於這一點,我們還在調查之中。但就我們現在所得到的全部資料而言,毫無疑問,你的姨父是被欺騙、或者說背叛和出賣了。和你姨父對話的那個人,是一名政府高官,他的身份是……”
“蒙委員。”我淡淡的說道。
“阿新,既然你知道這個名字,那天就應該說出來的。”陳大衛有些責備的看了我一眼,對我說道。
“不,東方快車。我也只是昨天晚上,才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的。”我爲自己辯解道,“在一個很偶然的情況下,我才知道,在這場金融風暴之中,他扮演了一個很不光彩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