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聽到這個聲音麪皮便是一緊!
整個身子都緊繃了起來。
她一回頭就瞧見族長蘇舍帶着一個灰衣小僕撐着傘走了過來,蘇舍已經接近九旬是蘇家最年長的長輩,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長袍,長袍外罩着一件藏青色的暗紋對襟短褂,短褂上印着圓形的暗色百福,看上去十分低調。一頭銀絲一絲不苟的用一根桃木簪束起,背部有些佝僂看上去彷彿不堪重負一吹就倒,只一雙眼睛還十分清明,這樣的老人家普通的像一個慈祥的老人,誰也想不到竟然是一族之長。
老太太看到族長瞳孔當即便是一縮。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挺直了背脊,卻垂下了頭顱,握住柺杖的手微微有些青白,整個人看上去十分侷促。
“三……三叔……”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是一愣,連忙行禮,“參見三叔公!”
“起吧。”
蘇舍淡淡的看二夫人和三夫人一眼目光便轉到了老太太的身上,他從雨幕中走向屋檐,每走近一步老太太的身子便緊繃一分,等宿舍走到老太太的身邊她已經繃成了一根蓄勢待發的弓,只要稍稍一碰便能徹底鬆軟下去。
蘇舍走到屋檐下,揮退了家丁。
昨兒個半夜蘇舍纔到了蘇家,蘇家的家丁們還都不認得他,不過瞧着老太太都喊他三叔,想來也知道是雲州那裡來的親人,家丁們正躊躇着不敢上前,此時正巴不得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瞧見蘇舍的動作幾人齊齊呼出一口氣,連外面下着大雨都不顧,直接就衝出了雨幕中。
“三叔……您……怎麼來了?”老太太笑容略顯僵硬。
蘇舍對老太太顯然沒有對蘇青雲態度那麼好,聽到老太太的問話他冷哼一聲,“怎麼,這京城你來的我卻來不得?!”
“侄媳不是這個意思……”
老太太剛嫁入蘇家的時候蘇舍便是當家人,她年輕的時候就跟現在的蘇雲錦一樣愛挑事兒,因此蘇舍十分不喜歡這個侄媳婦,不但如此還多次把老太爺叫走,讓老太爺“教育”她。
她心裡恨死了這個多管閒事的三叔,可是卻半點不敢反抗,後來蘇家分了家她跟老太爺自己過自己的日子,沒幾年老太爺也沒了,她時常受族裡的接濟就更不敢對這個三叔甩臉子了。
她這個三叔看上去慈祥的緊,一旦有人做事違背了祖訓,不管是誰他都絕不輕饒,老太爺活着的時候就被她這個三叔用鞭子抽過許多次。
後來終於搬到了京城她終於不再受族長的鉗制爲此不知道有多高興,可現在誰來告訴她,爲什麼三叔會出現在京城的蘇家?!
見到蘇舍老太太是所有的權威都沒了,她心裡一直都害怕這個三叔,此時見着了多年不曾碰觸的懼意又浮了上來,老太太說話也有些不利索了。“三叔來了應該捎個信……侄媳也好派人去接。”
“又不是老的走不動了還需要人接!”蘇舍半點不買賬,望着站成一排的柳嬤嬤等人,他輕聲吩咐,“行了,去伺候你家姑娘吧,這裡的事兒有我這個老東西呢。”
“有勞族長,昨兒個姑娘聽說族長來了就說了今兒個要去給您磕頭呢,只是碰巧趕上我家老爺心情鬱結徹夜未歸,姑娘就去尋我家老爺了。”
蘇舍聽得微微點頭,“這孩子有心了,讓她好生歇着。”
柳嬤嬤等人放下心來,福了一禮便退回了院子。
“三叔……”老太太不敢的望着柳嬤嬤等人的背影,低喝道,“這幾個奴才以下犯上,應當嚴懲的!”
蘇舍回頭冷冷的瞪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面色還有不甘,卻沒敢再出聲。
“還嫌丟人丟的不夠多!我瞧你這幾年在京城是富貴日子過多了,連腦子都糊塗了!”蘇舍肚子裡積了一肚子火要發,卻瞧見老太太身後站着的丫頭和婆子,他皺了皺眉頭,到底是顧念老太太的顏面,生生的忍了下來,大手一揮,“除了錢氏,所有人都退下!”
錢氏指的便是老太太。
老太太聽到錢氏這個稱呼微微一愣,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是在叫她,她高高在上慣了,尤其是搬到京城之後誰見了她不尊稱一聲老太太,錢氏這個稱呼早早的就被她丟遠了。
二夫人是個猴精,眼瞧着情況不對,連火焰這樣旺盛的老太太都不敢對族長大聲說話,她們就是在這裡也只會招人嫌。
因此拉了三夫人的手,“孫兒媳先告退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嫁進蘇家的時候蘇家已經分了家,所以倒是不清楚蘇舍的手段,瞧着老太太拘謹的模樣也知道蘇舍應當不是個好相與的,兩人怕惹了麻煩便早早的告退。
碧玉和宋嬤嬤看向老太太。
蘇舍見了就冷哼一聲,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神情不太好看了。
老太太面色僵硬的點點頭,宋嬤嬤和碧玉這纔敢退下。
只有蘇雲錦惱恨的盯着壞她好事的蘇舍,眸子裡就射出幾分怨毒來,被蘇舍敏銳的盯住,老人的背微微挺直,面無表情,一身上位者的氣勢便施壓了出來,令人見了便心生懼意。
蘇雲錦心一顫,咬着嘴脣心不甘情不願的退了下去。
蘇舍讓自己身邊的灰衣小僕也退下。
錦園的大門口便只剩下劉氏和蘇舍。
見人都走完了蘇舍才怒視老太太,“你辦事越發不着調了!”
“侄媳沒有,實在是那個蘇慕錦太過目中無人,我是她的長輩……”
“夠了!”蘇舍眼神凌厲的望着劉氏,冷聲道,“你一個爲人祖母的都不給孩子做個表率讓人如何服你!錢氏,我看你是忘了我們蘇家的族規!”
老太太面色一僵,想起年輕時因爲祖訓而吃的苦,她身子愈發僵硬起來。只是她做慣了府中的掌事人,多年下來倒也沒有那麼怕蘇舍了,她直起身子讓自己看上去有底氣一些,“今天這事兒侄媳自認爲沒有做錯!”
難不成她做祖母的被一個孫女攔在外面孫女還有理了不成?
“還敢頂嘴!”蘇舍冷冷的望着她,“你可知曉你險些釀成大禍!”
老太太一驚,“這話從何說起?”
蘇舍已經從笙簫的嘴裡知道老太太爲何要“探望”蘇慕錦,他聽到的時候當真是恨不得把這個蠢婦掐死,以免丟了他們蘇家的顏面。“你這樣帶着人氣勢洶洶的檢查大丫頭豈不是讓人都心生猜測,大丫頭不是旁人且不說她昨日失蹤根本就沒有一丁點的事情,就是當真出了事情,你這個做祖母的只有把事情壓下來的道理,竟然還敢如此理直氣壯的來檢查!你應當慶幸大丫頭只是把你給攔在了院子外而不是讓人亂棍給你打出去!”
老太太聽到這裡,眉頭一豎,“她敢!”
“她怎麼不敢!”蘇舍冷笑不止,“你知不知道昨兒個她失蹤有誰上山上尋她?”
“青雲去了。”
“還有呢?”
老太太疑惑,“還有誰?!”
蘇舍失望之際的瞧着老太太,那眼神中的失望讓老太太羞紅了臉,“一個長輩若想做到讓小輩敬重只有自己處事公允還有就是一定要在庫房,回事處,馬房,司方,隨侍處有自己的人,這樣你才能知道府上最新的消息才能做出相應的對策!你瞧瞧你,除了倚老賣老你還會什麼?我且問你你可知道昨夜青雲幾時出的門,二丫頭是什麼時候被青雲送回來的?”
老太太吶吶無語。
“這等小事你都不知曉更別談其他,昨夜我進了山就瞧見楚家的尚書大人和寧王府的寧世子都聚集了人馬在山裡尋大丫頭!”
“啊?”老太太瞪大眼睛,“楚家跟我們家不是斷絕關係了麼!”
蘇舍冷冷的望着老太太。
“骨肉親情豈是說斷就斷?外甥老表一家親,打斷骨頭還連着筋!聽說自家外甥女不見了,他豈能坐得住!錢氏,我警告你,你對大丫頭上心些,我們蘇家人丁單薄,她只要不出意外便是寧王府的世子妃,今後就是正經的寧王妃,是保我蘇家不會衰敗的重要源頭,你若是敢找她麻煩,瞧我不按祖訓處置你!”
老太太身子一抖。
她頗有不甘的辯駁,“我蘇家也不是隻有她一個嫡女!”
“你是想說二丫頭是吧。”蘇舍就知道老太太會這樣反駁,他想起方纔蘇雲錦那怨毒的一眼,瞧人目光毒辣的他當即便道,“那丫頭沒有容人之量,不顧手足之情,這樣目光短淺的女子成不了大器。”
指不定日後嫁了出去還能惹出一些事情來。
“今兒個的事情到此爲止!”
“萬一她嫁到寧王府被發現不是處子之身我們蘇家豈不是更加沒臉!”老太太不想就這樣放棄。
“夠了!我還要說多少遍你才明白!昨兒個寧世子親自去山上尋大丫頭,不管是他自己意願還是寧王府的意思已經足夠表明寧煜的態度了,若是寧王府心有芥蒂今日就該來退婚,可是沒有!這已經說明他們相信大丫頭是清白的!或者說就是不清白他們家也不介意,你到底懂不懂這些事情,我瞧你真真是富貴日子過的多了已經不分好歹了,人家寧王府都不在意你在意那麼多做什麼!”蘇舍從來也沒見過這麼不識趣的老太太,他怒斥道,“更何況大丫頭壓根只是在山裡迷了路,根本一點事都沒有,你非要挑出來一些事才甘心!你是她的祖母,旁人質疑她的時候你要做的是維護,而不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這一番話已是極重,老太太聽了只能垂首不語。
她心裡壓根就不信迷路一說,蘇青雲對這個女兒她算是看透了,寵的沒邊,爲了這丫頭上次還忤逆她!
“我最後說一遍這件事到此爲止!”
“侄媳明白了!”
蘇舍眸光復雜的瞧着老太太,意味深長的道,“你享了人家的福便也該懂得感恩,這些年青雲對你怎麼樣你心裡也該有個譜,凡事還是留有一絲餘地的好,否則事情真的鬧開了利益受損的最嚴重的還是你!而且青白兩兄弟跟青雲手足情深,你若不想讓他們兄弟兩個徹底寒了心你就對青雲態度好些!”
老太太心底一震,咬着脣半晌沒有說話。
蘇舍也不想再多說,“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先回去!”
老太太站在屋檐下久久沒有動一下,不知在想什麼,也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披風都被風吹來的雨給淋溼了她纔回過神來。
冷的抖了一下身子,老太太繫緊了披風,撐着傘便回了春暉園。
……
屋裡,蘇慕錦已經醒來,她聽着笙簫從外面聽牆角聽來的消息微微沉眉。
笙簫重複着蘇舍最後一番話,“……族長還說讓老太太懂得感恩,不要寒了二老爺和三老爺的心……”
蘇慕錦敲擊着桌子的指骨微微一頓。“族長原話怎麼說?”
要說她爲什麼讓笙簫去打探消息就是這點好,笙簫雖然大字不認得幾個,可是記性好的驚人,此時她正把蘇舍的原話一字不漏的複述出來,連語重心長的神情都模仿的惟妙惟肖,“……你享了人家的福便也該懂得感恩,這些年青雲對你怎麼樣你心裡也該有個譜,凡事還是留有一絲餘地的好,否則事情真的鬧開了利益受損的最嚴重的還是你!而且青白兩兄弟跟青雲手足情深,你若不想讓他們兄弟兩個徹底寒了心你就對青雲態度好些!”
蘇慕錦聽罷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許久都沒有說話。
屋裡笙簫等人大氣也沒敢出。
“父親那邊有消息了麼!”
柳嬤嬤接話道,“聽老爺院裡傳來的消息好像是說還沒有清醒,睡着了一直在說胡話,客卿大夫給老爺瞧了只說是心病,開了驅寒的藥方就回去了。”柳嬤嬤語氣一頓,又想起了一件事來,“……聽外院傳來的消息據說今兒個老爺沒有去上朝也沒有告假,皇上已經差身邊的公公來府上問過一回了。”
蘇慕錦擡起頭來,“蘇總管怎麼回的。”
柳嬤嬤搖搖頭,“這個就不清楚了,估計也只會說老爺病了之類的話罷。”
笙簫就望着蘇慕錦,試探的道,“姑娘,我們要不要去瞧瞧老爺。”
“走!去瞧瞧!”蘇慕錦起了身。
笙簫鬆了一口氣,今日姑娘攔了老太太沒讓老太太和二夫人她們進屋,指不定府上會傳出什麼難聽的話來,如果姑娘真的一天不露面一定會被人說成輕狂的。只要姑娘出了門去看望老爺,這些流言便可以不攻自破了。
笙簫趕緊去拿了披風給姑娘繫上。
蘇慕錦只帶了笙簫和紫羅出門,因爲下雨兩人走的很快,很快就來到了前院蘇青雲居住的念憶院。
蘇慕錦擡頭看着那虎虎生風的三個大字眸子有些難以捉摸。
念憶,念憶!實在思念回憶麼!
蘇青雲身邊沒有貼身丫鬟,只有小廝和長隨,守在門外的小廝見了蘇慕錦微微一愣,連忙進屋去通傳。
蘇總管就從屋裡迎了上來。
他的臉色有些焦急,對蘇慕錦行了一禮便急匆匆的道,“大姑娘可算來了,姑娘再不來奴才就要差人去尋您了,大夫查不出病症可老爺一直沒有醒來的預兆,一直在喚先夫人的名字,老奴沒法子了,平日中老爺最疼愛的便是大姑娘,大姑娘來了跟老爺說說話興許老爺能醒來也說不定。”
蘇慕錦點點頭,留着笙簫和紫羅在外面,自己進了屋。
蘇總管抹抹頭上的冷汗,終於鬆了一口氣。
蘇慕錦很少來前院,更少來蘇青雲居住的念憶院,這裡一點人氣都沒有,進了屋就是一面繡着小楷的八扇屏風。八扇屏風一字擺開貼着一面牆放着,另外一邊空出來的地方就算是一個簡易的門,蘇慕錦穿過屏風就瞧見躺在牀上面色蒼白的父親。
他頭上敷了一塊冷毛巾,面色十分痛苦,嘴裡一直在輕聲呢喃着夢話。
房間裡簡單的不像樣子,除了一張牀便是牀邊放着的一個盆架,一張楠木雲紋小翹頭案,上面擺放着整整齊齊的筆墨紙硯,靠近桌子的地方是一個天青釉暗刻紋雙耳瓶,瓶子裡是一卷卷捆得整整齊齊的畫卷。
四面的牆壁也沒有多餘的裝飾,只在牆上掛着幾幅簡單的字畫。
這間房看上去不像是臥房,更像是工作的地方,累了的時候就在牀上小憩一番,起牀之後便接着勞累。
蘇慕錦眼底稍稍有些酸澀。
她仰起頭,下巴緊繃,看上去有些倔強!直到眸子裡乾澀的感覺退下她才坐在了牀邊上,默默無聲的拿掉蘇青雲頭上的布巾在冷水裡清洗一番擰乾了又覆在他的頭上。
她像是在對蘇青雲說話,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我檢查過了,應當是剛剛埋下去就被挖出來了,背後的人應當相當有勢力,他們要孃親的遺體沒有半點作用,所以我猜測孃親並沒有死……”蘇慕錦靠在牀架上,在無人的地方眸子有些悲哀,“……也許她現在正在某一個地方默默受苦,等着我們找到她,四年的時間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有時間在這裡自憐自哀還不如派人去尋她。我不知道你這樣不願意面對現實是爲了什麼,可是爹爹……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是不是就不應該放棄!”
牀上的蘇青雲彷彿微微震了一下,緊閉的眼珠滾動了一下,然後便緩緩睜開。
蘇慕錦平靜的跟他對視。
父女相對無聲。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淡淡的聲響打破了房間中淡淡的哀傷氣息。
蘇慕錦剛要起身去看就發現窗口跳進來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
“黃泉?”
他不是去山上收拾殘局去了麼。
“老爺,主子!”黃泉面無表情的拱手,“屬下在山腳下發現劉氏的屍體!”
蘇慕錦眼睛當即便眯了起來。
這個時候她剛剛發現孃親或許沒有死,劉氏便死了?又剛好被黃泉發現,這未免也太過巧合了。
“怎麼死的?”
“應當是從山上滾下來摔死的,屬下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氣息全無,眼睛都沒有閉上,全身都是樹枝刮破的傷痕,她致命傷在頭部,應當是撞碎了頭顱致死的!”黃泉見過的死人比較多,分析起來頭頭是道。
“屍體在哪裡?”
“被屬下帶回來放在了柴房裡。”
蘇慕錦總覺得事情太過蹊蹺,劉氏死的時間太過巧合。
事有反常必爲妖,她必須要去看看。
“帶我去瞧瞧。”
“我也去!”蘇青雲掙扎着起了身,他也發覺了事情的不對勁之處。
凌晨劉氏從墓地裡跑出去顯然是受了驚嚇,驚嚇之下摔死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這也太巧了,他還什麼話都沒有來得及詢問。
“那就一起去。”
蘇慕錦給蘇青雲穿了衣裳就一手扶着他一手撐着雨傘向柴房走去。
黃泉再次隱在了暗處。
很快到了柴房裡,柴房人比較少,柴火堆了整整一屋子,只有廚房的人用柴的時候纔會進來抱柴火走。今天下了一天的雨廚房裡的人擔心從柴房到廚房柴火淋溼了不好燒就趁雨小些的時候搬夠了今天一天要用的量,因此柴房裡現在除了劉氏的屍體什麼人都沒有。
打開屋,一股潮溼的氣息撲面襲來。
黃泉閃身而出,帶着兩人進了屋。
屋裡躺着雙目圓睜死不瞑目的劉氏。
蘇慕錦一眼瞧見劉氏的慘狀,她頭顱一片血肉模糊,幾乎能瞧見白色的腦漿,臉色早已變成青灰色嘴脣烏紫,看上去十分恐怖。蘇慕錦身子有一瞬間的緊繃。她不禁想如果前世她跳崖死了屍體被找到,是不是比如今的劉氏還要悽慘?
“你別看!”蘇青雲想擋住蘇慕錦的視線。
蘇慕錦的目光卻落在了劉氏大睜的雙眸上,她推開父親的身子,一步步走上前去。
她亦是頭一次瞧見人死的這樣恐怖,不是不怕,只是有比怕更重要的事情。
“不對!她應當不是摔死的!”
黃泉驚訝的看着蘇慕錦,“主子此話怎講?”
蘇慕錦最善於觀察人眼裡的情緒,劉氏的眸子裡除了驚恐還有一絲震驚,死人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
“如果是摔死她也不應該只有恐懼,如果是從山坡上滾落下來才導致死亡,那滾落的過程應當是十分痛苦的,她眼睛裡還改有痛苦!可是卻不會露出震驚的眼神。”
“……震驚只能說明殺她的人是她熟悉的人,所以她纔會震驚,只是這震驚還未完全表露出來便已經被人斃了命,可以猜到殺她的人武功應當極高,她的死應當不到一息之間。”
蘇青雲和黃泉皆是一愣,卻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理。
“要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死於非命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
“什麼辦法!”
“開膛破肚!”
黃泉震驚的瞪大眼睛,“這……恐怕不大好吧……”
大周朝十分尊重死人,死者爲大,就是生前造了再多的孽也斷然沒有給人開膛破肚的道理啊。
“如果她是被人所殺,一息之間的時間又沒有劍傷刀傷便只能用內力,我猜測她是被震碎了五臟六腑纔會死的,然後被兇手拋下山坡,僞造成不甚跌落懸崖的情況。”
蘇青雲果斷的下決斷,“開!”
黃泉咬咬牙下了決心,“老爺和主子還是先出去吧,屬下見慣了血腥不怕,你們若是見了人被開膛破肚的場面恐怕會夜夜噩夢的。”
蘇慕錦只想知道答案卻不想真的看到人被開膛破肚的場面。
聞言,她點點頭,拉着蘇青雲就出了屋。
站在屋外,蘇慕錦仔細的聽着雨點落在屋檐上敲打屋檐的聲音,試圖裝作聽不到屋裡刀劍劃破皮肉的聲響。
蘇青雲臉色也有些發白,盯着晦暗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片刻之後黃泉面色凝重的持劍出了屋。
“主子的猜測沒錯,劉氏的五臟六腑受損十分嚴重,應當是被強大的內力震碎導致死亡的。”
蘇慕錦緊緊的抿住脣。
幕後之人究竟是誰?!
如果是衝着父親去的,爲何當時父親也在山上卻只解決了劉氏,卻沒有對手無寸鐵的父親動手?
蘇青雲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眉宇也十分冷凝。
“把劉氏扔到亂葬崗。”蘇青雲沉默片刻吩咐黃泉,“然後傳下消息就說太傅府中夫人暴斃而亡。”
“屬下遵命。”
蘇青雲轉頭看向蘇慕錦,晦暗的臉上露出一抹堅定來,“錦兒……等這次春闈過後我打算辭官了。”
蘇慕錦微微一愣,隨即會心一笑,她感嘆,“早就該辭了。”
“我會把你祖母嬸嬸她們送回雲州老家,讓你跟雲兒還有聰兒留在京城裡,我看你舅舅心結已經放下,你外祖母也不會責怪你們,到時候你們三姐弟我就託付給你舅舅照顧。”
“父親只管安心去吧,家裡的事情您都不用操心。”
“錦兒果然長大了啊。”蘇青雲含淚帶笑,他輕輕摸着蘇慕錦光滑的長髮,低聲道,“我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卻想做個合格的丈夫,我已經辜負過你孃親一次,這一次絕不能再次辜負她,不管她是生是死我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屍,只要一日不尋到你孃親我一日便不會回來,就像是你說的,只要有一絲希望都不該放棄!”
“好!”
父女兩個結伴回去,蘇慕錦送蘇青雲會念憶院,撐着雨傘剛剛到院子門口就瞧見一個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撐着把雨傘立在院門口。
那男子瞧見蘇青雲便快步迎了上來。
“太傅大人您不是生病了麼,怎麼還到處亂跑,萬一病情更加嚴重了怎麼辦?”男子說話時聲音尖細十分刺耳,說話時手指不自覺的變成了蘭花指,蘇慕錦微微一愣就瞧見男子面容十分白皙身材清瘦,半點鬍鬚都沒有,喉結也十分不顯眼,再瞧瞧男子眉宇間透出的媚色,已經知曉了男子的身份。
她輕輕垂下頭去。
蘇青雲微微一愣,“李公……李大人怎麼來了?”
“咱家得了陛下的吩咐來探望太傅大人的病情,再過兩日就是春闈,大人是主考官這身子可萬萬不能出事情,春闈三年一次,大周朝的新鮮血液啊……”
屋裡的大門被輕輕推開。
蘇慕錦和蘇青雲齊齊回頭看去,就瞧見一身月白色長袍勾金絲的男子長身而立的站在門口。
男子看上去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面如冠玉不苟言笑的面容看上去十分威嚴,他眸子沉沉,面部棱角分明,古銅色的皮膚看上去十分健朗,肩膀寬闊卻不顯得粗獷,反而有幾分北方男子的英俊挺拔。
蘇慕錦暗暗垂下眼睛。
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跟她一起上過學讀過書的當今皇帝陛下寧奕。
也是寧煜的嫡親堂兄。
寧奕瞧見蘇慕錦的時候一雙鷹眸透着淡淡的光華,只是一瞬間便消失無蹤,讓人難以窺探。
“陛……”蘇青雲連忙拉着蘇慕錦要行禮。
寧奕一瞬間閃身到兩人身邊扶起了蘇青雲,“大人身體既然不適就不用行禮了。”
意思也就是說讓蘇慕錦自己行禮唄。
蘇慕錦狠狠瞪他一眼,這個寧奕以前還是皇子的時候在學堂的時候便以捉弄她爲樂,她年紀小不懂得皇族是要尊敬的,小時候她性子又犟,寧奕捉弄她,她就反欺負回來。兩個人小的時候是絕對的死敵,成天針鋒相對,若不是後來蘇慕錦十歲了必須要回蘇家,他們還不知道要鬥到什麼時候。
不甘不願的行了一禮,“小女子參見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快四年不見沒想到他都當皇帝了,看上去還是模是樣的。
蘇慕錦發現瞧見寧奕她前世記憶中的東西忽然鮮活了起來,她這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大概就是十歲之前,雙親健在,她又成天像喜鵲一樣到處亂跑亂鬧,爹孃也不管她,尤其是爹爹好像故意要把她培養成男孩子似的,所以她倒是比大周朝任何一個官宦人家的女子都要活的快活些。
只可惜……好景不長……
她眸子微微恍惚起來。
李公公見了就要訓斥,這個蘇家大姑娘也太目中無人,明明知曉眼前站的是皇帝陛下竟然還敢走神,這可是大不敬的重罪!還沒等他開口就感受到一道冷光直直向他射了過來,正是皇帝陛下正在眯着眼睛警告的望着他。
小李公公膽子最是小,見此,腿一軟差點就要跪倒在地。
寧奕淡淡的收回視線。
“太傅大人入朝十多年從未缺席過一次早朝,朕聽聞太傅今日病了便過來探望一番……”他跟蘇青雲說着話,目光卻似有若無的落在蘇慕錦的身上。
蘇慕錦敏銳的感覺到了,微微皺了皺眉。
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她不是被放養的蘇家大姑娘,他也不再是那個輕佻易怒的皇子了。她垂下眼瞼,方纔的失態已經被掩飾下去,只留下滿滿的恭敬和疏遠來。
寧奕見了便蹙了蹙眉。
那天在賭坊的張揚怎的不見了!
“……多謝陛下關心,老臣是年紀大了身體不中用了,稍稍染了寒氣竟然就一病不起,還勞陛下親自前來探望,讓老臣怎麼擔待的起。”
“太傅大人爲國不知培養了多少棟樑,亦是朕的恩師,當然擔得起朕親自探望。”
“外面雨下的太大,陛下還是進屋去,這天兒太難琢磨,昨兒個還是晴空萬里,今日便暴雨傾盆,這樣的天最是容易染上風寒,陛下乃一國之君要以龍體爲重……”
蘇慕錦聽着兩人沒有意義的寒暄,感覺到父親的身體越來越涼便垂眸低聲道,“陛下請屋裡坐吧,父親身體不利索不能在外面久站。”
李公公眉長嘴便下意識的怒斥,想起陛下方纔的冷眼又連忙死死的閉上了嘴巴,生怕自己說錯了話惹惱了陛下。
寧奕側了側身子。
蘇慕錦就扶着蘇青雲進了屋。
院子裡笙簫和紫羅不見了蹤跡,想來是被趕了出去,她一個女兒家實在不太適合這樣的情況下留下,於是便告退離去。
寧奕目光輕輕落在她的身上,柔和的視線像一根羽毛,輕柔而溫暖。他倒是沒有留她,想來也知道是於禮不和。
“回去吧,讓蘇管家泡一杯茶來。”蘇青雲輕聲囑咐。
蘇慕錦點點頭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蘇慕錦出了屋那李公公便也出了屋,站在門外守着不然人靠近,裡面的寧奕和蘇青雲臉色同時一整,開始討論朝堂上的事情。
蘇慕錦撐着傘還是沒能防止住繡鞋和裙襬盡溼,她在錦園門口瞧見了面色焦急的笙簫和紫羅。
“姑娘,您沒事吧。”笙簫快速跑上來上上下下把蘇慕錦給打量了一遍,發現她沒有大礙才放下了心,“方纔奴婢跟紫羅在老爺院子裡等您,忽然蘇總管就把奴婢二人趕了出來。”
而且一句解釋都沒有,她還以爲是姑娘得罪了老爺,所以蘇總管的臉色纔會那樣凝重呢。
“我能有什麼事!”蘇慕錦含笑安撫笙簫和一旁沒有說話的紫羅,她目光落在紫羅的身上,微微點頭,這個紫羅該強勢的時候強勢,該軟的時候就軟,明明有手段卻不表現,聰明的不去搶笙簫的風頭,她心下對紫羅傷了心,卻輕笑着對笙簫道,“回去備些熱水來,我泡泡腳。”
“奴婢這就去準備。”
蘇慕錦含笑進了屋。
外面的天空陰暗,屋裡也十分暗沉。
屋裡一個人都沒有。
蘇慕錦臉上的笑容緩緩褪去,從懷中掏出一個哨子,輕輕的吹了吹。
哨子吹響是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
這哨子正是她用來傳喚碧落和黃泉的小哨子。
碧落和黃泉現在是她的暗衛,離她不會太遠,但是兩人畢竟也是人不可能時時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於是她就想起來做這麼一個哨子。
黃泉去處理劉氏的屍體還沒回來,碧落很快就出現在蘇慕錦的面前。
“姑娘有事吩咐?”
“嗯!”蘇慕錦點點頭,自從爹爹把碧落和黃泉送個她,她很少用到兩人,一是她能處理大部分的問題,二則是因爲擔心用的次數太多被人發覺便起不到暗衛的作用了,這一次她卻吩咐碧落,“你去楚王府門口等着,如果碰到了楚世子出門,讓他進府一趟,就說蘇慕錦有事相求!”
碧落詫異的瞪大眼睛。
姑娘什麼時候和楚世子有交情了?
她卻沒有問,應了一聲就要出門。
“切記,不要靠近楚王府,只遠遠的看着,楚王府高手如雲,一不小心你就會被發現!”她默了一默,面色凝重的捏緊手中的帕子,如果可以她真不想跟那個深不可測的楚離有任何接觸,因此她又補了一句,“你在楚王府等三日,三日之後的現在如果楚世子沒有機會靠近楚世子傳話你便回來!”
碧落眸子詫異一閃而過,對蘇慕錦拱拱手。
“屬下記下了!”
------題外話------
劉氏徹底沒了,哈哈,解決了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