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墨魘愣愣的看着楚離,有些跟不上世子爺的節奏。
楚離也沒想讓他跟上,脣角一勾,就推動了輪椅。
“走,進宮去!”
然而進宮之行卻沒有順利進行。
楚離居住的小院子在楚王府中也算的上一處奇景,不是正常的房屋院落,而是從府邸中選了一處風水十分好的空地,栽滿了碗口粗的青竹,然後再用最中央的空地建了一個巨大的院子,竹林中機關密佈步步危機,行差踏錯一步就會死於非命。
這裡只有他和他的三大護法有進來的資格。
楚離座下三大護法,墨魘,青鳥,玄魄。
這三人就是楚離的左膀右臂,是他的所有信息來源之地,因此除了他們三人知道竹林的玄機,其餘人沒有一個能進得來,只是世人都知道楚世子身邊有個護衛名喚墨魘,卻不知道他還有兩個護衛青鳥,玄魄。青鳥和玄魄也從未出現在府邸過,只是楚離擔心那一日兩人有什麼驚天的發現所以纔會把竹林裡的機關告訴二人。
二人極爲小心,一個隱藏在皇宮,一個隱藏在江湖,爲了不讓人發現他們和楚離的關係,不到緊要關頭也絕不會出現在楚離的身邊。
因此,說是四個人知道這竹林的秘密,實際上這裡面的房子也就只有楚離和墨魘進去過。
正是夏季,這個時節的竹葉青翠欲滴,風吹動間竹林裡“沙沙”的拂動聲,青竹帶動的淡淡的屬於主子的傲然和清香,這種清香不同於別的植物,十分的宜人心脾,楚離在這裡住久了,身上也沾染了青竹的氣息。
兩人剛出了竹林,就瞧見外面靜靜等候的一個男子。
男子背對着竹林而立,着一身低調的灰色衣裳,沒有過多的裝束,只在腰間束着一根黑色的簡單腰帶,男子長髮以一個簡單樸素的桃花木的發冠束起,用木簪固定。單單從衣着打扮上來看,這人和普通的中年男子沒有任何區別。
那人髮質不是多好,稍稍有些發黃,髮絲也不是特別整齊,長短不一,因此有一些凌亂的頭髮從發冠中露出來,他的頭髮還有些花白,不過背脊挺得筆直,寬闊的肩頭看上去十分有力度。
墨魘的腳步一頓,瞧見那人眼底就露出了幾分警惕來。
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府上的大管家。也姓楚,是王爺賜的姓氏,據說當年是和王爺出生入死的最親的戰友兼兄弟,後來王爺回京復職之後他就隨王爺一起回了京城。拒絕了先皇欽賜的官爵之位,自願到楚王府做一個不起眼的管家。
聽到身後傳來的動靜,那老者微微轉過身來。
他的腳步有些踉蹌,卻不是因爲沒站穩,而是一條腿有殘疾,據說是當年在戰場上被人砍了一刀,傷到了筋脈,因此才落下了終身殘疾,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治好。這樣一位老者看上去沒有任何的威懾力,可楚離依舊不敢掉以輕心,悄悄繃緊了神經。
老者回過頭來,瞧見楚離和墨魘,笑容可掬,看上去像極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者,他慈祥的笑了笑,“世子爺是要出府麼?王爺說了讓世子有空的話去一趟他那裡,他有話要問世子爺!”
楚離眸子微微一沉,推了輪椅就往前走,“我和他沒什麼好說的!”
墨魘對於自己世子爺的態度已經見怪不怪了,扶着他的輪椅就往前走。
那楚管家倒沒有追上去,依舊含着淡淡的笑意,瞧着楚離的眼神彷彿是在看一個小孩子鬧脾氣,充滿了寬容,“王爺還讓我轉告世子,說是跟蘇家的那個姑娘有關!”
說完,楚管家預料之中的瞧見那輪椅停了下來。
他微微一笑,慈眉善目的眼神有淡淡的明瞭之色,“世子爺還是去瞧瞧吧!”
楚離的輪椅一動不動,一雙眸子如同深海中的漩渦,表面上十分平靜,可深處全都是波濤暗涌,楚管家注意到他捏着輪椅扶手的指尖微微有些泛白,不過只是一瞬間他便恢復了正常。方纔蓄勢待發的那個人似乎不是他,他轉眼之間就恢復了平靜,甚至脣角的笑容都十分柔和。
“許多年沒有去過正房了,都快忘記去正房的路了,還請楚伯帶個路。”
楚管家面色不變,含笑指路,“世子爺請隨我來。”
兩人穿過一個個小小的庭院,走在青石板上,一路上見到幾人的丫頭管事婆子統統都恭敬的行禮,同時眸子深處露出幾分訝異來。
世子爺極少從竹林中的院子裡出來,就是出來也直接往大門處走,今兒個怎麼往後院裡跑了?
而且還是和楚管家一起?
不過卻沒有人敢找死的去問,世子爺的脾氣衆所周知的壞,真的得罪了他,就是王爺都不會輕饒了誰的!
先前太后身邊的貼身總管太監就是因爲得罪了世子爺被王爺一刀斬下首級的。
很快就到了一個小院子裡,小小的院落不算大,也不算精緻,沒有花花草草,只種了幾棵參天大樹,這個季節樹葉都長得正是茂盛的時候,把整個院落的光芒都給擋了個嚴嚴實實,走在裡面彷彿直接從白天到了晚上,從夏天到了秋天,十分清爽。
大樹種在院子裡不顯得陰森,反而覺得十分大氣,讓人瞧見了都覺得心裡陡然生出一股豪氣來。
楚離淡淡的垂下眉眼。
楚總管含笑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去打開了房門,含笑道,“世子爺,您進去吧,我和墨魘就在外面守着。”
楚離彎起脣角推動輪椅進了屋。
熟悉的院子可如今對於他來說已經不算熟悉了。
爲了照顧他的雙腿,楚王府所有的院子都不設門檻,同時也不設階梯,因此他沒有任何阻礙的就進了屋。
門外的楚管家體貼的幫楚離把門關上。
楚王爺的屋子和他的屋子極爲不同,如果說楚離的屋子是十分低調而奢華的,那麼楚王爺的屋子就是十分簡樸的,簡樸到讓人聯想到他的身份,反而顯得有些寒酸。
屋裡十分簡單,最簡單的青石板地板,地板的中央鋪了一層薄薄的羊毛毯子,屋裡沒有過多的裝飾,沒有花瓶沒有屏風,沒有青翠的植物盆栽,只有最簡單的一桌一椅,還有一張槐樹木的大牀,牆角處放着一個同樣最簡單的槐樹木的櫃子。四處牆壁光禿禿的沒有掛字畫,只在一側的牆上掛着一把新月形的彎刀,彎刀安安靜靜的用牛皮刀鞘裝着,那彎刀就是陪着他上了無數戰場的兵器。
楚離的眸子一凝,落在彎刀旁邊的那一幅畫像上。
畫的是一個正值朝華的女子,女子看上去二十歲左右,面容嬌好,神色溫婉,她一身素白色的長裙安安靜靜的坐在院落的青石凳子上,懷裡抱着兩個粉嫩粉嫩的小孩子,她仿若正在和懷中的孩子低語,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慈母的光華,讓人一眼看過去就覺得心中溫暖。
這是他的母親,和他兩個早夭的哥哥。
楚離脣角的笑容慢慢的垂了下來。
他看向那個背對着他的男子,他許久沒有看到父親了,他和以往一樣,一身最簡單的黑色長袍,背影和記憶中一樣挺拔堅毅,他負手而立,背對着他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神色,他背對着楚離聽到門口的動靜也沒有回頭,聲音清淡中帶着中年男子該有的低沉和戰場上積壓下來的威嚴。
“來了?”
“楚伯說你找我有事,有什麼話該說就說吧,我還有事!”楚離十分不客氣。
楚王爺也不在意楚離的無禮,依舊沒有轉過身來。
聲音沒有波瀾,“我聽說你看上了蘇太傅家的長女蘇慕錦?!你當真想娶她?”
“這個跟你無關!”
“你若是想娶她,我可以幫幫忙!”
“不需要!”楚離毫不猶豫的拒絕。他想要的女子,誰也不能阻止的了他迎娶,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
楚王爺語氣一頓,似乎輕輕嘆息了一聲,不過他不敢回頭,怕瞧見兒子坐着的輪椅和臉上戴着的面具,他淡淡道,“那父王問你一句,你要迎娶蘇慕錦,究竟是因爲真的喜歡她,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他這話一出,空氣頓時有瞬間的凝滯。
楚王爺也知道自己這話不妥當,可是他卻不能不問。
楚離的脣角劃過一抹譏諷,“我再說一遍,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楚王爺又是一默。
楚離的眸子落在那一幅畫像上,他長袖用力一揮,長袖中帶着的巨大的衝擊力瞬間把畫像變成了齏粉,他冷冷的看着楚王爺的背影,冷哼一聲,“你,根本就是一個不敢面對的懦夫,母妃和兩個哥哥因爲什麼而死你比我更清楚,可卻強迫告訴自己,那根本就是意外,那真的是意外嗎?娶了她卻不能保護她,生下兩個孩子都早早的夭折,孃親瘋了死了,你做了什麼?什麼都沒有!以爲你不娶就是對自己的懲罰?呵——那你的懲罰未免來的太輕了!”
“離兒……”
“你知道爲什麼母妃給我取名爲‘離’麼?因爲我兩個早夭的兄長一個個離她而去,現在我來告訴你這個離還有一層意思,是讓你衆叛親離,骨肉分離!”
楚王爺渾身一震,長袖下拳頭緊握,卻依舊沒有轉過身來。
“你的事情我沒有心思去管,也不想管!但是我要做的事情你也別想阻攔!否則我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楚王爺仿若沒有聽到他這一番絕情的話,聲音已經恢復了沉穩,“父王聽說你被人刺殺還受了傷,如今傷好一些了麼?”
“放心,暫時還死不了!”楚離雖然句句話都惡毒的緊,可是他的心依舊十分沉痛,脣角的弧度早就無力的垂了下去,鼻翼下面具沒有覆蓋到的地方可以看到一片蒼白之色。抓住輪椅扶手的手指更是止不住的顫抖,不知道那輕顫是因爲恨還是因爲別的什麼。他深深的看着楚王爺,看着他寬闊的背影,看着他黑如墨的長髮,他脣角倔強的抿起,“我是死是活,你會在意麼?如果在意……我如今會是這個模樣麼?如果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他突然止住了話頭,自嘲的笑笑,“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反正你也不會在意!”
楚王爺卻沒有任何的動作了,背脊挺得越發的直,看上去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不是問我爲什麼要娶蘇慕錦麼?那我告訴你好了,我娶她是因爲喜歡她!娶她回來是爲了保護她!既然決定了要娶回來自然不會讓她受到任何的傷害!”楚離輕輕推動輪椅,眸子含冰,留下最後一句略帶冰涼的話語,“我……不是你!”
他轉過身推門而去,自然沒有看到他轉身之後那個一直背對着他的男子微微側過了身子,眼裡是化不開的傷痛。
有了和楚王爺的這一番談話,楚離早已沒有了去皇宮的興致,他沉默的回了竹園。
墨魘也一反常態的沉默,他安靜的推着輪椅把楚離送回了竹園。
世子爺每一次和王爺談完話都是這樣沉默寡言的樣子,墨魘知道是爲了什麼。
那樣一個天大的秘密,在他這裡從來都不是秘密,他比誰都能明白世子爺此刻的心情。
“你去保護蘇慕錦,下次沒有什麼大事就別回來了,她在寧王妃的壽宴上出盡了風頭,身份又太敏感,恐怕已經落到許多人的眼睛裡了,她身邊的那兩個暗衛武功不是上乘,而且還被她派去保護蘇聰,你這個時候不在她身邊,她恐怕會有危險。”
“那世子這裡……”墨魘有些不放心。
楚離扯扯脣角,“我一個人在這裡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還照顧不了自己?我身體殘了,不代表一點用都沒有了!”
墨魘聽出世子爺話語裡的淡淡憤恨,默默無語。
他沉默了一會兒,“那屬下就去蘇家了!”
“去吧!”
……
那邊楚王爺的院落裡,楚離走了之後楚管家就一瘸一拐的進了屋,他一眼就瞧見屋裡的那幅畫像不見了,瞧見牆角的白色塵埃他心下了然,緩步上了前。
“世子爺長大了,王爺今後可以不必爲他操心了,該是高興的事情,王爺怎麼苦惱起來了?”
楚王爺轉過頭來。
他看上去四十歲年紀左右,五官深刻,菱角分明,古銅色的皮膚和滄桑的眼神爲他添了幾分成熟男子特有的氣息,如同一罈老酒,越老越有味道。只是他的兩鬢卻已經有了幾根銀絲,那幾根銀絲不但絲毫沒有折損他的容顏,反而添了幾分優雅和滄桑來。他一身黑色的錦衣長袍,靜靜的站在那裡也散發着上位者才特有的氣場。
無數的戰場中存活下來的人,自然而然的帶着幾分肅殺之氣。
他這個模樣就是站在小孩子身邊都能嚇哭小孩子,只是那楚管家是跟他同生共死裡出來的人,當然不會畏懼於他的氣勢。楚管家臉上的笑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了下來,看着楚王爺眸子裡來不及掩飾的淡淡傷痛,他微微一嘆。
“王爺……”
喚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楚管家又是一嘆。
楚王爺就回身幾步坐在了椅子上,他伸手示意楚管家也坐下,倒了兩杯茶推給楚管家一杯,把茶當成酒一般豪飲了兩口,似乎要藉此壓下心中的各種情緒。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楚王爺苦笑着瞧着牆角的那一堆白色的齏粉,“那孩子從來都不肯喊我一聲父王,也是我對不住他,他要做什麼只管去做吧,他心裡有恨我若是不讓他發泄出來,他只會越發壓抑……”
楚管家卻有些擔憂,“那您……”
“我什麼都不做,看着他們鬥法去吧。不管最後誰輸誰贏,這結果都讓我來承受!”
“王爺您也別太擔心了!”楚管家低聲勸他,“世子爺不是個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以屬下的觀察世子爺倒像是真的喜歡上了那個蘇家的姑娘,聽說蘇家的大姑娘溫婉良善,和仙逝的王妃性格很像,也許是因爲這個世子爺才執意要娶她吧。世子爺能有個喜歡的女子倒是好事兒,世子年紀不小了,早就該到了成親的年齡,這些年您不也一直擔心世子爺終身不娶麼,現在好了,不管是什麼原因他願意成親了都是好事兒,將來有了小家,想來就能收收心思了。”
“不!你不瞭解這孩子!”楚王爺面色微苦,“他這孩子自從知道了……那些事情之後就徹底變了一個人。尤其是阿蕊的死讓他受了很大的刺激,除了外祖父都不願意親近人了,他自己又落得個殘疾,心裡的恨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事情沒有個終結他肯定不會放棄的。而且就算是離兒肯放手,恐怕那人也不會放手,離兒本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可那人若不肯放手仍舊想害離兒,害離兒的心上人,離兒若是不反擊,只會痛失所愛,他已經失去了阿蕊這個母親!若是再失去心上人,只怕一生都要毀了!”
“……離兒肯定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肯定會捍衛自己的領土,不會讓人侵犯,這樣一來兩人只能敵對,不可能會有任何一方妥協,所以兩人不魚死網破誰都不會罷休的……”
“那王爺您的意思是?”
楚王爺一拳砸在桌子上,把桌子狠狠的砸出一個洞來,“我能有什麼意思!”
楚管家知道他的無奈,只能嘆息一聲轉移話題。
“昨兒個寧王妃宴會的事情已經弄清楚了,沒有什麼大事兒需要您解決,不過有一個事情王爺還是要多多注意一些!”說着楚管家的臉色微微凝重了起來,“昨兒個人羣散去之後安寧公主央求太后娘娘,要太后娘娘給她和世子爺賜婚!”
楚王爺渾身一震,眸子裡猛然爆出厲色來,“什麼?!”
“安寧公主……她恐怕也知道世子爺喜歡的是那個蘇慕錦,所以宴會上還特意找了蘇慕錦的麻煩,強硬的要跟蘇姑娘比試才藝,然後輸的挺慘!”
楚王爺臉色灰白,猛的又灌了一口茶!
楚管家拎着茶壺把楚王爺手裡茶杯添滿,低聲道,“王爺不必擔憂,不管怎麼樣世子爺和安寧公主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太后娘娘也已經下了死命令,安寧公主可以嫁給任何人就是不能是世子爺,想來太后娘娘也已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過些日子就該想法子給世子爺和蘇姑娘賜婚了。不過這件事出了恐怕太后娘娘更恨世子爺了。”
楚王爺默然無語。
“這事情還真是一團亂麻啊。”楚總管也喝了一杯茶,眼神卻有些空,“真懷念當初在戰場上拼殺的時候,雖然隨時都會丟了性命,可倒也十分暢快,男子漢大丈夫就是死也應該馬革裹屍,血染邊關!”
“是啊。”楚王爺也想起當年戰場上甘暢淋漓的痛快勁兒,他眼睛微亮,“那時候一心想要立戰功,出人頭地!每天和北延國的那些蠻夷鬥智鬥勇,倒是十分痛快的!在邊關的時候雖然危險了一點,卻沒有京城中這些亂七八糟的陰謀詭計,想來還真是懷念的緊!”
兩人帶着懷念,聊着聊着不知不覺太陽西斜,晚霞滿天。
……
這個時候的蘇家氣氛卻十分詭異。
正是晚膳時間,一大家人都聚在一起吃飯,這段時間家裡十分平靜,沒有了整天整幺蛾子的老太太,沒了劉氏,也沒了煽風點火的蘇雲錦,二夫人和三夫人也變得十分和氣,二老爺和三老爺也每天在家裡過夜了,因此倒覺得十分溫馨了。
二夫人懷了身孕,成了一家人中的重點保護對象,蘇慕錦還特地讓人從府外尋來了有經驗的婆子跟在二夫人身邊,二夫人頭一次懷孕,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又是老來得子別說多小心了,平日中躺在牀上都不敢亂動,生怕動了胎氣。
可是東方大夫也說了,偶爾的走動對孩子好,所以二夫人每天都戰戰兢兢的小走動幾步,成天中都提心吊膽。蘇慕錦瞧着不是辦法,就給她找來了一個有生產經驗,同時也十分幽默風趣的婆子回來。
這婆子和二夫人聊聊天,教她一些懷胎時候應該注意的事項,她說話又幽默,時常給二夫人講一些有趣的奇人異事,倒也能減輕二夫人心裡的壓力。
爲此,二夫人還特意去錦園感謝了蘇慕錦一回。
蘇慕錦只是淡淡的笑,還有一件事值得說一說,族長早就已經回到了雲州,而且還託人從雲州帶來了父親被撿回來時候裹着的紫貂皮裘衣,蘇慕錦觀察了許久,雖然沒有觀察出個所以然來,可不管怎樣,爹爹能有個念想了。還有就是昨兒個寧王妃的壽辰宴會之後,就有許多的名門之家來向三妹妹提親,爹爹本來想尋個清白人家就算了,可蘇慕錦不同意。
她想讓三妹妹能有個好的歸宿。
對於蘇韻錦這個三妹妹,蘇慕錦不知道自己到底抱着什麼心態,只覺得如果蘇雲錦是她這樣的性格,跟她這樣親近,她就是付出再多也深感欣慰。想到這裡蘇慕錦輕輕一嘆,二嬸懷了身孕,三嬸現在掌管府中的中饋,但是三妹妹的婚事是一件大事,三夫人也不敢輕易插手,所以這件事竟然還落到了蘇慕錦的手裡。只是蘇慕錦對京城中那些公子哥們實在不太瞭解,也不敢輕易的給三妹妹許了人家,就把這件事交給了李姨娘處理。
她雖然是婦道人家,可在京城中畢竟有了自己的生意,對於外面的事情畢竟比她知道的多,而且三妹妹是她的親生女兒,她做起事情來只會更加用心。
李姨娘做夢都沒有想到蘇韻錦的婚事能落到她的手上,當蘇慕錦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的時候,她激動的熱淚盈眶,拉着蘇慕錦的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裡卻在慶幸,幸好當初投靠了大姑娘,要不然她家的韻兒今兒個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李姨娘爲自己的女兒找女婿,對那些來上門求親的男子們是一個一個的打聽,不但打聽男子的人品,連同其父母的人品都一起打聽,生怕以後女兒嫁了出去會受委屈。
現如今正在打聽的階段,還沒有什麼消息。
這一天,一家人正湊在一起吃飯。卻見蘇雲錦一身素淨的錦衣扶着弄墨的手往飯廳裡走了過來。
瞧見蘇雲錦,所有人都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手中的筷子也停頓了下來。
蘇慕錦微微挑眉,這個蘇雲錦這個時候竟然還敢出門?!
走的近了蘇慕錦驚異更甚,蘇雲錦的臉之前傷成什麼模樣她最是清楚不過,今兒個早上接聖旨的時候還是一個豬頭呢,這會兒竟然已經消了腫,現出幾分蒼白來。而且她昨天跪了一夜的祠堂,今天倒能走路了?恢復的還真是快的很!
她今天穿的素淨,最簡單的一身白色葛布長裙,頭上也沒有插什麼亂七八糟的華麗配飾,只簡簡單單的挽成一個小髻,用一根桃木簪固定起來,白色的衣裳襯得她小臉越發的蒼白,如同枝頭上開的正好的梨花被暴雨沖刷過,十分的惹人憐惜。
“誰讓你來的!”蘇青雲一瞧見蘇雲錦臉色就陰沉了下來,手中的筷子“啪——”的一聲被他拍在碗上,冷冷的看着蘇雲錦,他雖然沒有下令禁她的足,可也沒想到這種時候她做的事情都已經敗露了,她竟然還敢出來讓人戳脊梁骨!
“爹爹!”蘇雲錦這一次倒沒有大吵大鬧,也沒有打滾撒潑,臉上含着淡淡的愁,她垂下眸子,纖長的睫毛沾上幾滴水珠,吸吸鼻子,十分委屈的模樣,“爹爹,雲兒聽說您已經派人去雲州讓族長把雲兒從族譜上除名了……”
蘇青雲眸子一厲,他這樣做已經是輕的了,如果不是陛下的口諭,他會直接亂棍把這個不要臉的女兒給打死!
“雲兒知道自己錯了,也不敢有別的想法,只是爹爹畢竟生養了雲兒一場,就算爹爹從此不認雲兒這個女兒,可雲兒也想在最後的三個月裡儘儘孝道,雲兒知道爹爹這個時候不想瞧見雲兒,可爹爹……”蘇雲錦擡起頭來,淚眼婆娑的望着蘇青雲,“不管您相不相信,昨天寧王府的事情真的不是雲兒做出來的,雲兒只是一個弱女子就算是有心也設計不了寧世子啊……”
她瞧見蘇青雲眸子裡閃過不耐,連忙轉移話題,“……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雲兒知道對不起爹爹的教誨也對不起姐姐的厚愛,可是雲兒真的知道錯了,雲兒不敢奢求您的原諒,只想用最後三個月的時間能承歡膝下,儘儘孝道,全了雲兒這一個做女兒該做的本分……”
蘇青雲心裡一軟,瞧見這樣的蘇雲錦,他不由得想到了小時候乖巧懂事的她,那時候她多麼單純乾淨的一個女孩子,都是劉氏把她給教養壞了的,就算是錯,這錯也有他一部分。
二房和三房的人則沒有說話,如果蘇雲錦這個時候還在尖叫撒潑的話他們也許會責罵她,可她什麼都不說,不求原諒,反而讓人心生憐惜。
蘇慕錦再次挑眉,目光落在了蘇雲錦的身上。
她也放下了碗筷,認認真真的打量起蘇雲錦來,還別說,今天這樣“通情達理”的蘇雲錦還真是出乎她的預料,正常情況下的蘇雲錦可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她究竟是受了刺激呢,還是真心悔過?
蘇慕錦兩個都不相信。
眼看父親神色略有鬆動,她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是從小疼到大的孩子,如今已經知道錯了,且只有最後三個月的時間了,任誰都會心裡難受的。
不過……在她看來,蘇雲錦這時候服軟恐怕不簡單啊。
她的眸子又落在了弄墨的身上。
弄墨自從攙着蘇雲錦出現在屋裡就一直安安靜靜本本分分的低垂着頭沒有說話,那天蘇慕錦頭一次見到弄墨就知道這個丫頭不是個能安分的主,高傲又自信滿滿,她可不相信蘇雲錦能收攏的了她。
蘇慕錦眸子一閃,含笑看着蘇雲錦,“妹妹真心悔過再好不過,爹爹只有我們幾個子女,你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爹爹難免痛心,既然你誠心悔改,那就安安分分的做好你做女兒的本分,不要給爹爹添麻煩就好,三個月說快也快說慢也挺慢的,妹妹不妨好好的在閨房裡等着出嫁!做妾的是不能穿正紅色的,妹妹還是趁着不多的時間給自己做一身粉色的嫁衣吧。”
蘇慕錦仔仔細細的觀察蘇雲錦,就見她眸子深處閃過一絲深切的恨,不過很快就被她掩飾掉,她垂着的長袖微微一顫,蘇慕錦看不到她長袖下的風景卻也能知道她在拼命壓制自己的怒火。
“姐姐教誨的極是,妹妹一定會好好的聽從姐姐的勸告的。”
蘇慕錦眉頭又是一挑。
事有反常必爲妖!
這個蘇雲錦這麼乖巧打的是什麼主意?
以她那蠢笨的腦袋恐怕不會想到這樣的隱忍吧,她脣角無聲的勾起,看來她需要順藤摸瓜,摸一摸背後的主使者,如果能抓到一些證據就再好不過了。
在蘇慕錦還沒有查到蘇雲錦在搞什麼鬼的時候,宮中突然發來了請帖。
太后娘娘宴請衆閨秀公子們去宮中參加百花宴。
而時間竟然如此急促匆忙,就定在了明天!
蘇慕錦拿着帖子微微詫異,這個太后未免太心急了點吧,意欲何爲,嗯?
柳嬤嬤瞧見那燙金的帖子,臉色稍稍有些發白,“姑娘,宮中不比別的地方,您明兒個如果去參加百花宴務必萬事小心,奴婢們沒法子跟着您,您只能靠自己了,宮中身份貴重的人太多,一不小心就會惹上殺身之禍,您一定要禮數週全,小心再小心啊。”
“嬤嬤放心,一個宴會罷了。”
“姑娘!”柳嬤嬤急的跺腳!她吩咐紫羅和笙簫守在門口任何人不讓放進來,然後把蘇慕錦給拉到了裡屋,一臉的焦急,聲音壓得極低,“姑娘,您有些事情不知道,那個太后跟你孃親不對頭,想着要對付你孃親許久了,往年的百花宴太后從未邀請過蘇家的姑娘,怎麼今年就偏偏請了您去,其中肯定沒安什麼好心,您是不知道,當年太后娘娘還是皇后的時候把你孃親給宣到皇宮裡,差點尋藉口杖斃了你孃親,幸好先皇及時趕到,制止了她,要不然你孃親早就被折磨死了!”
蘇慕錦一驚,竟然還有這種事!
“先皇……先皇對你母親有些情愫……而太后娘娘又一生沒有子嗣,心中自然恨極了你孃親,這個時候她宣你進宮肯定沒有好事,所以姑娘務必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蘇慕錦心下了然。
柳嬤嬤以前是孃親的貼身丫鬟,所以才能知道太后和孃親的糾葛。
她拍拍柳嬤嬤的手,鄭重的道,“嬤嬤放心吧,雖然是在皇宮中,但是太后也不能隻手遮天,只要我一日是太傅家的閨女,她就是再恨我也不敢胡亂的給我安插罪名!”
柳嬤嬤還是不放心,想起當年夫人被帶到皇宮中差點沒命她到現在都依舊心有餘悸,她想了想,反手緊緊的握住蘇慕錦的手,“姑娘,您記住千萬不能行差踏錯,還有就是萬一太后娘娘想要尋您的麻煩,您可以去找長公主庇護自己!”
“長公主?”蘇慕錦腦海中浮現出寧王妃壽宴的時候碰到的那個高貴的女子。
“正是長公主!”柳嬤嬤點點頭,“長公主一直對老爺有情,而且長公主爲人正派,坦坦蕩蕩。長公主是先皇最疼愛的妹妹,當年本來她可以求先皇把她賜給老爺爲妻,可她瞧着老爺和夫人夫妻恩愛,生生的就是寧可自己一輩子不嫁都沒有開口。夫人在世的時候曾經跟老奴說過,說長公主爲人光明磊落,若不是老爺的緣故定要結交一番的。所以姑娘您如果碰到了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可以求助長公主,長公主不只是空有身份的公主,先皇在世的時候給長公主建了公主府,還給公主撥了三千兵將,還給公主賜了藩地,所以長公主雖然名義上只是個公主,實際上和藩王也差不多了,太后肯定也忌憚她的。”
蘇慕錦這回倒真的驚異了一回,沒想到長公主竟然還能有如此魄力。
看來當年先皇對這個嫡親妹妹真的是十分寵愛的。
自古以來可沒有哪個公主既有三千護院,又能得到封地的!
到了入睡時分,所有人都各自休息去了,墨魘突然出現在蘇慕錦的房間裡,蘇慕錦對於他和楚離偶爾時不時的出現已經習以爲常了,看到墨魘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
墨魘對於自家未來世子妃淡定的表現也十分滿意。
“你出來做什麼?”蘇慕錦知道墨魘是楚離派來暗中保護她的,沒有事情一般不會出來。
“嘿嘿,送東西!”
墨魘從身後解下來一個包袱。
他穿的通身的黑,而且身上揹着的包袱也是黑色的,蘇慕錦方纔竟然沒發現。這會兒就瞧見墨魘打開了包袱,包袱裡露出一件水藍色的長裙來,她疑惑的抖開長裙,眼睛頓時一亮。
長裙美的驚人,帶着淡淡的光華,不知道是用什麼料子製成,十分輕盈!面料微微反光,顯現出尊貴的光芒!立領的寬領子設計讓整條裙子都添了端莊華貴的氣息。
是個女子都會愛上這樣的裙子。
蘇慕錦也極爲喜歡。
墨魘瞧見了就咧嘴一笑,“世子爺說了,明兒個您就是他的未婚妻了,可不能穿的太寒酸了,特意讓屬下給您送宮裙來!”
蘇慕錦彎起脣角。
她已經開始期待明天的宮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