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午後的陽光照在朝雲閣,常年無人打理的朝雲閣,呈現一種荒蕪與破敗之感,難以想象,曾經這裡的主人是一個什麼樣的風華絕代的女子,又有着怎麼樣高貴的身份。
穿過梨花林,踏過堆積着枯枝的長廊,九曲蜿蜒的小橋連接着樓閣。這些年過去了,昔年再如何集齊能工巧匠修建的樓閣如今在歲月催朽之下破舊不堪,雕花的門上糊着的宮絹輕輕一碰化成了粉末。
常年未曾有人進來過,裡面蜘蛛塵網遍佈。
沉香木的桌椅、白瓷的茶盞,書案前的宣紙鋪開未曾收起來,宣紙上提着一兩行詩,筆墨在詩詞的最後凝結成了一小塊暈染開。
恍若時間將此處凍結,彷彿屋子裡的主人只是短暫的離開,鎏金香爐還等着主人回來添一把香,桌上那短篇殘章還等着主人回來續上,那七絃琴靜靜的候在那裡。經年歲月,還能窺見當年閨閣中的女子那一段無憂幸福的閨中時光。
那是什麼時候被打破的呢?是去當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是從楚江回來之後,還是當兄長反目之後?
蕭闕閉眼,朝雲閣的梨花林他去了無數次,可是朝雲閣中,他的母親生活了半輩子的地方卻是第一次進來。
這裡的所有東西在母親走之後,那個人便命人封鎖住朝雲閣,裡面的任何東西都沒有更改過。雖然第一次見到母親生前生活的地方,但是那是源自於骨血中的一種本能,並不覺得陌生,有一種莫名的熟悉之感。
這裡添香撫琴,提詩品茗,讓蕭闕唯一覺得安心的是在母親多殲的一生,至少有那麼一段時光是無憂無慮的。
蕭闕站在那裡,據說這裡的一點一滴所有的東西都是那個人爲母親設計、添上的,那時宮中人,只當英王寵愛幺妹,皇家中難得的有這樣的骨肉手足情深,還成爲了宮中一段佳話。
至少,無論那個人做了多少錯事,對母親始終是真心的。
蕭闕站在書案前,恍若是能透過了飛舞的塵埃穿過了經年的歲月,能看見母親在書案前提筆作詩。他朝着遙遠的時空伸手、似乎想要握住什麼,卻握到的不過是一手虛無的空氣,他的眼中是流露出的少有的脆弱、與掙扎。
所有的暗衛都被他安排在外面,此時此刻、他終於可以鬆懈下來,自從那天晚上、那樣一個秘密從白髮的宮女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幾乎要將他擊潰……
“母親,你一定會原諒我的是吧。就算,你那麼的愛他……”呢喃的聲音非常的輕,在這樣寂靜的空間中,很快消逝在了夏風中。
外面傳來幾聲蟬鳴,夏天,已經到了。
冰涼的酒液被宮人們強按着灌下,酒液強硬着灌了一半灑了一半,皇后捂着喉嚨強行嘔吐、直到再也吐不出來……
她虛弱着顫顫巍巍的手指指着歆羽夫人說道“你告訴蕭闕,就算他殺了本宮、就算是他搶了本宮兒子的皇位,他也不好
過,本宮在阿鼻地獄等着他與他那個賤人母親!”
歆羽夫人嗤笑一聲,以看什麼髒東西一般的眼神看着匍匐在地上的皇后一眼毫不留情的轉身離開,門在她的示意下被關上,外面傳來了她嬌媚、卻又無情的聲音:“皇后娘娘,死,太便宜你了。”
她要的是她生,不如死……
不過,似乎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歆羽夫人的眼中勾起了一抹趣味,方纔從皇后連罵帶恨的話語中,她似乎是知道了什麼一個了不得的秘密呢。或許——會成爲她的籌碼不一定。
蕭闕準備出宮的時候,歆羽夫人身邊的宮女給他遞了一封信說歆羽夫人在等他。一個是昭帝寵妃,一個是昭帝最爲寵愛的臣子,爲了避嫌談話的地點自然是十分的僻靜。
蕭闕眼中不過是猶疑了一會兒,不過隨即想到歆羽夫人素來不是衝動之人,既然主動約他、自然是有什麼要事,便就向着約定的地方而去。
倒是蕭闕身邊的留痕一面跟在蕭闕身邊一面說道:“公子,下午的時候歆羽夫人帶人去了冷宮那邊,廢后那邊會不會……”
蕭闕淡淡的說道:“廢后差點害死了她的孩子,依照她的性格定然不會善罷甘休的,她下手知道分寸,不會要了她的性命。”
歆羽夫人帶人到冷宮的時候,蕭闕便就已經知道,不去阻止是因爲知道歆羽夫人有仇必報的性格。能在昭帝身邊曲意迎合這麼些年,當年不過二八年華便有膽量在敵軍面前獻舞而保全越國十萬遺民,這個女人比起公子羽還要難對付的多。
如今皇上病重,若非是這些年來她對公子羽一直有情,不然她必定是成爲自己想要做的那件事情上的一個阻礙。
蕭闕的話音才落下,便聽見一聲輕笑,說道:“還是公子瞭解我呀,放心好了,我給皇后喝的不是什麼要命的東西,不過是提取的花汁罷了。”
重重繁茂的樹影下,歆羽夫人站在那裡等着蕭闕,面容比五月的陽光還要嬌媚,蕭闕目不斜視,目光落在的是她大紅色繡着曼珠沙華的宮裝上。
曼珠沙華有迷惑人心神的作用,曼珠沙華提取出的花汁更是如此。廢后這些年看似賢良,但是在那冷宮中不知道有多少她害死的冤魂在,幽幽冷宮中,想來廢后以後的每一個日夜夢到的都是冤魂纏身日夜不能安生,這樣活着比死了更爲痛苦。
雖然臨皇后被廢除了皇后之位,在冷宮中得到了她應得的報應,可是依舊不能償還當年她做的錯事。他之所以放任歆羽夫人,也是因爲想借歆羽夫人的手報復。
蕭闕目光清冷,沒人看出他在想什麼,落在了歆羽夫人豔麗的衣服上,淡淡說道:“太后薨逝,如今正是國喪期間,娘娘如今協理六宮應當注意言行。”
提起太后,歆羽夫人的目光難得的柔和了幾分。雖然之前太后不待見她,但是她生產的時候若非是太后護着也不會這般順利生產,
是以對太后還是有幾分敬重了。再者說,她知道在這宮中唯獨太后是蕭闕的逆鱗,自然也不會跟蕭闕對着說。
便說道:“今日是爲了看廢后才穿成這般的,日後行事自當謹慎,不會給公子惹麻煩的。”
“今日夫人約蕭闕所謂何事?”蕭闕摸不準歆羽夫人的意圖,見歆羽夫人沒有說道正事便打斷了歆羽夫人的話問道。
見蕭闕這般一問,歆羽夫人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看着蕭闕問道:“如今太子被軟禁、皇后被廢,京城中公子汲汲經營這麼些年朝中有一半大臣是公子心腹,不知道公子何時起事讓我與清桐團聚?”
“一年。”蕭闕淡淡說道。
見蕭闕說出這個期限,雖然在意料中但是歆羽夫人難免的有些煩躁的說道:“爲何要這麼久?就算太子未曾被廢,但是依照公子的本事直接起事改朝換代朝中也無人能阻止吧。這樣拖下去,莫非公子並非是真心想助我們復國?”
她並非是公子羽,她在深宮中這些年,看到的都是算計於陰謀,自然是不會如同公子羽那樣相信着所謂的兄弟情義、沒有絲毫懷疑的去相信蕭闕的。
他何嘗不想加快動作,早點將大局定下來與傅雲書團聚。只是他想要昭帝失去一切、得到他的江山,可是又不能讓這個江山再因爲他起戰火,他要達成越國、凰國兩家心願復國,卻又要在他的控制內起最小的摩擦與兵戈,讓這河山不會再如同當年動盪。
他要謀劃的事情太多,一年的時間,已經是極限了……
“內有傅相,外有南狄北戎,京城諸事自然要細細籌謀。”蕭闕冷冷的說道,知道歆羽夫人疑心重,而宮城中把握昭帝身邊的動靜自然是要用的上歆羽夫人,便多說了一句:“你當我不想早日見到雲書嗎。”
蕭闕的解釋勉強算合情合理,歆羽夫人冷笑了一聲說道:“最好是這樣,你遲遲不肯動手,我還以爲你顧及着皇上他是……”
說到此處的時候,蕭闕的臉色驀然間冷了下來看着她,她將後面的話嚥了下去。
在蕭闕冷的能凍死人的眼神下,歆羽夫人說道:“是今日皇后說漏了嘴,只要你如同之前與清桐二人約定的幫助我們復國,我可以保證,這個秘密,不再會有其他的人知道。”
蕭闕沒有說話,面若冰霜,說道:“這個秘密,最好從此也就爛在了你的心中……”
他拂袖轉身就走,寬大的衣袖帶動了周邊的樹葉沙沙作響,難得的見到蕭闕這般失態的模樣,歆羽夫人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真的是天意弄人,誰也沒想到,他竟然有着這樣的身世。在這曦國的九重宮闕中,也不知道隱藏了多少見不得人的東西呢。
越是想到此處,對於千里之外故國的思念、對於千里之外那個人的想念更是不絕,一年的時間,清桐你會得勝歸來,接我和……我們的孩子回我們的故國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