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位還未定下來,不容許有任何差錯,宮無傾身在府內和府外,終究是大不一樣的。
而宮鳳枝的心思是,宮無傾已經失憶了,對赫連璽沒有半點記憶,赫連璽更不可能往男女方面去想,她這個人敏感多疑,曾經赫連璽對宮無傾繾綣情深的樣子都落在她眼中,她總懷疑赫連璽對她這個三妹是有點心意的。當然,另外讓宮無傾消失又是一回事了。
宮珩趕緊請進,月氤院正屋裡頭,圍了一干的丫頭婆子,宮無傾小小的身體擋住書房,齊半腰的長髮凌亂地披散着,無辜的大眼睛望着衆人,“沒撕,無傾沒撕。”
三房夫人陸氏是個尖酸刻薄,目光短淺的女人,不客氣地道,“可有人看見三小姐撕了,弄得滿屋子都是,被這個賤婢收拾了而已。”
剜了漪容一眼,漪容不懼地冷視,她曾是老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頭,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她,想到漪容懂些功夫,陸氏斂了斂囂張的氣勢,咽口口水道,“三小姐明年及芨,卻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若嫁不出去了,豈不是要丟了熙原候府的臉。”
她的女兒,宮家的四小姐,宮小瓏才八歲,生得古靈精怪,藏在她的身後,好奇地看着一切。
宮無傾心中明白,有些人是要借這個機會,將自己趕出熙原候府,可是,真的會如他們所願嗎?
見大皇子進來,所有人都自動退開一步,宮無傾擡起頭,打量着這副身體本尊生前最愛也最恨的人。
他身形高大修長,着一身淡香色絲綢常服,袖口繡着象徵皇家身份的龍鳳圖樣,眉眼清俊逼人,雍容高華,眸涼如水,似藏利劍,不怒自有天生的威嚴,比七皇子還要俊美,還要有王者之氣。
宮無傾看到的一瞬間,也有難抑的震撼,難怪本尊會那樣癡迷,還搭上了自己的一條命和整個靖國公府。猶記得本尊是受了什麼刺激才變得癡傻,因此性子孤僻,不信賴任何人,宮姝二姐妹花了三個月才得她的一點信任,而後攛掇她與赫連璽來往,然,事情比她們想象的還要順利,宮無傾對赫連璽的話隻字不疑,一頭栽了進去……
他說喜歡她心淨無垢,現在看來,不過是諷刺她愚鈍不堪。
可是,這些事,以後都不會再發生了。
赫連璽看宮無傾像在看一個死人,眼底沒有一點溫度,“三小姐癡傻,候爺和三夫人何必耗工夫,進去查看《女誡》還在與否便可得到答案。”
他是大皇子,親自來規範女子禮儀,於舉國也可以說是有功一件。
“沒撕,沒撕。”
宮無傾扯扯他的衣角,“冤枉。”
赫連璽嫌惡地退了半步,“三小姐撕女誡的事蹟已經傳遍了凰城,此刻又護住房門,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
“大皇子也認爲無傾撕了。”宮無傾放聲大哭,“如果無傾沒撕……”
顯然已是委屈極了,竟難得說出一個長句來。
“如果你沒撕,本殿下親自向你和熙原候府道歉,並自罰俸祿給你。如果你撕了……”赫連
璽看向一臉謹慎的宮晟和宮珩,“雖然癡傻之人違法不爲罪,但熙原候府地位尊崇,若留着此等有違古禮之人,要府中女子,婦人今後如何擡得起頭來?如何做,知府大人心中有數。”
輕點是將宮無傾趕出去,重點是要了宮無傾的命。
可真是狠吶!
宮珩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身板挺得很直,眼中亦是大義滅親的決然, “謹遵皇瞾王之命。”
昨天發生的那些事,他雖然沒有在場,卻連每個細節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死去的婢女雲蘿說得對,宮無傾從棺材中復活,帶着一股子晦氣,熙原候府怕是難容她了。
這兩年來,爲宮無傾請進的名醫,購置的藥材數也數不清,她的病情得不到改善,去了也就罷了,免得一直將候府拖着,如今復生,卻害得死的死,躺牀上的躺牀上,還撕了女誡鬧笑話,爲了熙原候府的平安和名聲,一個小小的,癡傻的候府小姐,又算得了什麼呢?
餘光在父親身上一掃,宮無傾心中更加嘲諷,這些人從來不分黑白和對錯,也從來不管後院的明爭暗鬥,只要能夠維持繁榮和平靜,不損大體,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犧牲的,哪怕是對的,或受害的一方。
可是,二房這般囂張,她的父親,真的是一點也不明白嗎?
宮無傾脣角不着痕跡地扯了扯,讓開位置,無辜地看着兩個婆子進入書房,漪容不敢再攔,將她扶起來,“三小姐,可別受寒了。”
“沒撕,無傾沒撕。”
宮無傾像抓住一棵救命草,拉着她的手道。
對上那樣的眸子,漪容心中更加難受,忽然下定了決心,“三小姐,漪容相信你沒撕。”
宮無傾忽然笑了,瞳孔熠熠,仿若星燦,襯得面顏更是清麗逼人,落到赫連璽眼中,他眯了眯眸子。
宮鳳枝站在一旁,沒有什麼表情,眼神陰鬱,透着一絲幸災樂禍和狠辣,看向赫連璽時,又變成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佳人。
今晨,她去見他時,提到了他向她和宮姝承諾過的納妃一事,他說時機到了,會向皇后提……
宮鳳枝清秀的臉上染了一抹紅暈,暗暗謀合着趁宮姝養傷,多和赫連璽走動,她是庶女,但只要他願意,被封爲正妃也不是沒有一點可能。
兩個東院的婆子在放女規一類書籍的架子上好生檢查了一番,不見《女誡》,對視一眼,心照不宣一笑,又匆匆在放其他類型書籍的架子上搜了一遍,隨即便跪了下來。
“稟皇瞾王,知府大人,不見《女誡》。”
赫連璽頷首,“宮大人的允諾可作得了數?”
事實擺在眼前,宮珩冷冷地看了宮無傾一眼,“自是算數,來人……”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中止了他的命令,沒有人看到,在此之前發生的一切:書架上,一本斜放的書籍在香薰的作用下,融掉了封在書脊上的臘和“詩鑑春秋”的字樣,露出“女誡”二字,臘滴到書腳,書便順勢滑掉了下來。
漪容
搶先一步撿了起來,感動得幾乎要落淚,“是《女誡》,是《女誡》呢,三小姐沒有撕書,三小姐三歲能背出《女誡》,可見對《女誡》的喜愛,即便是癡了傻了心中也存大體,又怎麼會撕了《女誡》呢?”
不過,她心中在嘀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這一下,所有人都愕然了,包括赫連璽,也微微怔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他面上向來少有情緒波動,這樣的反應說明事情太出乎意料。
宮鳳枝恰到時機地道,“有人昨晚看到漪容鬼鬼祟祟地去埋一堆碎紙張,並記住了埋的地點,眼下的這本《女誡》,難保不是你爲了替三妹脫罪偷偷從其他地方找來的。”
漪容心一提,昨晚爲了不引起人注意,她沒有選擇最保險的火燒方式,而是將紙張埋在了祈瑞荒院的後頭,一去挖,豈不是將真相都展露在所有人眼前麼。
她可不相信,這一次運氣還像剛纔那樣好。
“我……昨晚迷迷糊糊的,記不住做了什麼。”
漪容支支吾吾道,垂下了頭。
宮無傾不由得佩服,難得這丫頭情商這麼高,她還擔心她一口認下,那樣事情就有些難辦了。
“挖,挖。”
宮無傾眼中盈着淚光,“無傾沒撕。”
宮珩嘴角抽搐了一下,“那就去挖吧!”如果有人敢拿一個癡傻的嫡出小姐來誣陷,他也是要正正門風的。
祈瑞荒院罩房後頭,是一溜兒的芭蕉樹,簇簇綠蔭,蔚爲可觀,芭蕉林後,是一個大池塘,由於很久沒有人打理,上面盡是慘綠的浮藻,塘邊的草已經有半人高了。
原先這個院子是宮晟的二姨娘住的,二姨娘生得穠麗大方,頗受寵愛,後來卻和兩名貼身丫頭投塘自盡了,先前風平浪靜,一點兒徵兆也沒有,宮晟傷懷之下,好生安葬了二姨娘,並命人將祈瑞院封了起來。
聲稱“看到”掩埋的,是宮鳳枝的二等丫頭奴娘,而風聲是伺候二夫人的林媽媽傳的,林媽媽的話向來不會錯,因此奴孃的神情很堅定。
赫連璽微抿着脣,眼底神色琢磨不透。
兩名奴僕按照奴娘指的位置,很快將一小堆紙張挖了出來,纔看到上面的內容,都嚇了一跳,抖索着手,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不就是撕掉的《女誡》嗎?瞧你們被嚇成什麼樣子了?”
宮珩哼了一聲。
“不,不是《女誡》,是……”
胖點的奴僕道,目光有意無意在赫連璽和宮無傾身上掃了一下,又迅速移開。
宮珩伸手奪了過來,臉色也是微微一變,這確實不是《女誡》,每一頁信箋上都只寫了稀疏的字,最多不過百來個,字體靈動流逸,清新率真,已蘊着書法大家的氣象,只是內容……
他攥着信紙,越來越緊,視線落到赫連璽的臉上,難以抑制的恨意泛起,忽然擡起頭,望着蒼天嘆了一聲。
原來,竟是這樣的!
這就是靖國公府,遭到毀滅性打擊的真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