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帶她往西宮的方向而去,宮無傾沉默着,在等她的回答,言卿如一路穿花拂柳,道,“母憑子貴,凌王倒了,五皇子又不成器,她雖佔着後位,可終究大不如從前,以後儲君立,如果非她所出,她的位置不過是一個空殼子罷了,況且……”她看向宮無傾,“宮小姐,我小時候爲你所救,命已經是你的了,再加上這一次劫後餘生,獲得聖恩,可說是多撿了兩條命,只想隨心所欲地活着,爲自己,也爲關心過我的人,如此,到死了的那一天,也就無憾無悔。”
宮無傾心中溫暖,嘆了一聲,“儘管如此,娘娘還是小心一些,別枉顧了自個兒的命,畢竟人生只有一次,可以享受的太多,不然會親者痛仇者快,得不償失。”
言卿如笑,“放心,我哪裡是莽撞之人,只是今天若非如此,你定然無法從鳳陽宮走出來,今後自有分寸。”
宮無傾兩邊臉頰腫得像豬頭,比原來整整大了一倍,等到了言妃的宮殿,坐在鏡前,她不由得嚇了一大跳,幾乎不願意再看,言妃的婢女取來了膏藥,小心翼翼地替她敷上,言卿如道,“待會我讓人護送你出去,保準不讓人看到你這副尊容。”說着她忍不住抿嘴一笑,只是眼中閃爍着一種冷意。
宮無傾揶揄道,“到了這種地步,要半個月見不得人,娘娘還來取笑我。”
“哪有?”言卿如不高興了,“我是心疼你。”
宮無傾露出一抹微笑,“也幸虧有娘娘配合,如果只有無傾一人,結局只怕真如娘娘所言,掌衣的性命可有危險?”
言卿如道,“放心吧,如今皇帝對我有三分眷顧,那些見風使舵的下人,是不會下死手的。”
宮無傾道,“我要替一個故人了卻一樁夙願,此事與皇后有關,只可惜他大仇來不及報。”
言卿如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三小姐就放心吧,這種機會,我不會放過。”
宮無傾搖頭,“只怕皇后爲了提防,會提前做手腳。”
言卿如道,“嘴長在我身上,她做手腳又能怎麼樣呢?不過,我會盡快動作,待會就去見皇后。”
宮無傾微笑,“娘娘小心。”言卿如畢竟是婢女出生,謀略不足,這世間萬事變幻莫測,如果皇后使招數,可以輕而易舉地讓她開不了口,或者說,不敢開口。
等坐得差不多了,言妃一頂軟轎將宮無傾擡出皇宮,漪容早就在外頭等,看到宮無傾的樣子她嚇了一大跳,小姐的臉被白紗布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和嘴巴,而且她嘴巴也腫了,整個人像一個怪物,但她是個懂分寸的人,等宮無傾坐上靖國公府的轎子,擡出了一段距離,才貼着窗口問,“小姐,是皇后懲罰你了嗎?”
說實話,宮無傾能夠大體無礙地出來,她還是感到慶幸,懂一點淵源的,都知道是皇后故意爲難,說不定還會要了小姐的命,也幸虧小姐早有預料,讓她把各種常用的吉祥花色都做幾匹出來。
宮無傾不疾不徐道,“布料的問題已經解決,雲渺軒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傷勢你們不用擔
心,不過是一點皮外傷,會很快痊癒。”
漪容差點落淚,“我還以爲小姐……”
宮無傾微笑,“我沒那麼輕易會死。”
禮國公府。
“公子,您怎麼……?”馮璋見自家主子從大門進來,不由得訝然,等看清雲上燁臉上的神色,他只覺得心底發毛。
無相人面色陰沉得就要滴水,眸中似乎燃燒着熊熊烈焰,所經之處,空氣如寒流般在流動,等進入屋子,院中的花都似凋零了無數,馮璋十分不解,公子去凌風國有一件重要的大事要處理,怎麼纔剛走就回來,還一臉殺氣呢?難道,是出了什麼變故嗎?
“準備五個最好的殺手。”
無相人冷冷道,忽然揭開一壺酒,一飲而盡,他闔上眸子,一種清涼的辣味直入心底,終於讓他神志清醒了一些,緩緩睜開,眼中都是瀲灩的殺氣。
那個該死的女人,她竟然對小不點動手,那一百巴掌,都像是打在他的心頭上,負責“記錄”小不點言行的人將這件事飛鴿傳書與他,他便立刻調轉馬頭,匆匆趕了回來。
馮璋一想便明白了,“公子,現在動手,會不會有點早了?倘若打草驚蛇,只怕局面難以收拾。”
無相人眯起眸子,冷光閃爍,彷彿整片星辰都被寒凍,“那就不要打草驚蛇。”
宮無傾每天需要換一次藥,入睡前她將紗布解了下來,看着鏡中慘不忍睹,無法辨認的臉,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丫頭們看着都十分心疼,沈媽媽甚至抹起了淚,“我從來沒有見過哪一位姑娘家的臉傷成這個樣子,下手可真狠吶。”特別是還有裂口子,不知道消腫和痊癒了之後會不會影響容貌……
她不敢提皇后的名諱,畢竟對於女子中最爲地位和權勢者,任何人都會天生地敬畏和害怕,但一個守舊的婆子能爲主子說出這樣的話,已經很是難得。
宮無傾的臉青一塊,紫一塊,裂口還在沁出血水,她疼得直齜牙,褪去了剛開始的麻木,此時的疼痛纔是最清晰,她忍着沒有發出痛苦的聲音,輕輕舒了一口氣,這時,一個身影走了進來,“你們先下去吧。”
宮無傾一怔,他不是去凌風國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漣秋道,“公子,我們還要給小姐上藥。”
無相道,“有我在,你們還不放心嗎?”他語氣輕淡,卻不容悖逆和霸道。
丫頭婆子都下去了,無相走到梳妝檯前,看清宮無傾的模樣,瞳孔一縮,疼惜得心都要戰慄了起來,他慢慢伸出手,想撫到她臉上,可是又怕弄疼了她,這完全超乎她的想象,有一塊皮甚至潰爛了,幾乎要掉落下來……
宮無傾立刻拿手帕擋住了臉,“出去!”爲什麼她會有一種害怕的感覺?別人無所謂,可她就是不願意這個男人,看到她最醜陋的模樣。
“爲什麼要出去?”
無相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拔下,“我出去了,誰來爲你上藥,誰來關心你?”
宮無傾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這個時候,她
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在乎容貌的,她不着痕跡地掩了神色,“現在我不過是一個醜八怪,看見了倒人胃口,你還是快點走吧,免得今晚吃不下飯。”
“如果吃不下飯,也是因爲心疼。”
無相人手挑起她的下巴,在她的脣上,眉眼上分別落下一吻,他的神色專注而溫柔,“現在,你相信了嗎?”
宮無傾心中升起了一種細微的異樣,又被她生生壓了下去,她扭開臉,沒有說話。
無相人手在消毒水中清洗了一下,擦乾,修長的手指挖起乳狀藥膏,塗抹在宮無傾臉上的受傷部位,動作十分輕柔,涼涼的感覺讓宮無傾的疼痛也減了兩分,可她卻能輕易地,感受到他的怒意和身上的清寒之氣。
“不要衝動。”宮無傾道,“現在,時機還不成熟。”
無相人勾脣,脣角有一抹嗜殺,“晚了。”
宮無傾怔了一下,倘若打草驚蛇,等於和皇后的戰爭拉開了序幕,然而,對待這樣的女人,最好的辦法還是一步步來,眼下只能祈求不要出差錯。
無相傾着身,墨發垂落下她的肩頭,一種似有若無的淡香鑽入鼻孔,下意識地,宮無傾深吸了一口,她忽然想起一個場景,那一次和雲上燁在竹湘書院閒逛,她也吸了他身上的香味,他問,好聞麼?
公子香息,一朝黃土,仿若一夢。
“過去的種種,都隨風而逝,不要想太多。”
彷彿知道她此刻的想法,無相人輕聲道,他精緻的面顏近在咫尺,目光憐柔地看着她紅腫潰爛的臉,一點點爲她上藥。
宮無傾搖頭,“我沒有。”
這小不點,從來不肯承認自己的心事,她用堅硬的外殼把自己包裹起來,不讓任何人可以打開一條縫隙,就連女子最珍愛的面部受了重創,也保持着平靜和鎮定,若是其他的千金,早已經嚇得六神無主,惶惶不可終日了。這種心性固然值得欣賞,卻也叫人心疼。
無相已經爲上了一邊臉,留着一邊看着,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宮無傾毛骨悚然,帶着一點生氣,“你這是做什麼?”
無相嘆道,“等都上了藥,你又要趕我走,我至少得保留一點餘地吧。”
宮無傾,“……”
他這樣死皮賴臉的,趕又有什麼用呢?
無相人嘴上說着,卻挖了藥膏,塗在她的左臉上,動作優雅,細緻,眸中泛着瀲灩之波,宮無傾想不通,一個男子,竟然連塗藥的姿態都可以這麼好看,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張臉,想象在這之下,是銀色面具還是另一張面孔,“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樣子?”
無相人緩緩道,“這便是我的模樣。”
宮無傾不免爲他臉紅,頂着別人的皮相,居然還這樣冠冕堂皇,她搖頭,“假戲真做也好,終歸可以給禮國公府上下一個安慰。”
無相人上了藥,又仔細檢查,看看哪兒塗得多了,哪兒又少了,聞言他不由得無奈道,“你摸摸我的臉就知道了,原來是情非得已,可是如今,我沒必要瞞着你。”
(本章完)